“人心太复杂,谁也预测不准它的变化。我猜不透祁,但我觉得他自己其实比谁都清楚。”Katie温柔而伤感地看着他,“祁的心里,埋着一个鬼魂。不是用来微笑着缅怀的珍贵遗留,而是一道难以跨越的障碍。它阻碍着他康复,也阻碍着他前进,去拥抱新的生活——去拥抱你。”
“……我?”
“PTSD的典型症状,包括疏离感与情感麻痹。”
Katie见许辰川听专业名词听得直皱眉,解释道:“这么说吧,人们总是把爱当成一种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能源,就像阳光大海一样,只要愿意就能从心里拿出来。但对于一些人来说,他们的爱是被锁在一个小小的盒子里的。”她的指尖摩挲着八音盒斑驳的表面,“虚弱、喑哑、不可见光。如果找不到锁,连他们自己都无法听见它的歌声。他们拿不出爱,不是因为不想,而是因为不能。”
……
“他不是一个理想情人,对不对?”
73.番外同居三十问之第17题:庆祝某个纪念日
放在桌上的手机响了起来。
白祁举起来看了看,是个陌生号码。
平时这种来路不明的电话他不会接,但许辰川之前说过会打过来。想到也许是许辰川手机没电借用了别人的,白祁还是接了起来。
“喂?”
“先生您好,这里是中国人寿保险,抱歉占用您一点时间。”
“……”
“请问您平时外出是用什么交通工具呢?”
“轮椅。”
“……呃……不好意思……”
白祁面无表情地挂了电话。
旁边那张餐桌旁的一对母女同时瞥了过来。
服务员上前问道:“先生可以点单了吗?”
“再等一下,谢谢。”
“好的。”服务员替他又续了一杯茶。
白祁继续默默地坐着,拿着手机刷微博。
他三天没发微博了,三天前的那条新剧通知底下,此刻正在飞速地涨评论。
“纸鹤大大我要给你生孩子!!!”
“大大生日快乐!谢谢大大一直以来的贡献,祝心想事成!”
“不知道大大怎么庆生,有没有跟小克克出去玩耍呀?”
“关山巨巨我也要给你生孩子!!!”
……
白祁点了一下最后那条评论,回复道:“生啊。”
【疏影-商陆】:“讨厌啦~话说你怎么还有闲心刷微博,小克克进去洗澡了?”
白祁喝了口茶。
许辰川一早被叫去了公司处理一点紧急情况,临走前跟他约了中午在这家餐馆见。白祁自己开车过来,等了半晌都没等到人。
手机又响了,白祁接起:“喂?”
“嘿嘿,猜猜我是谁?”陌生的中年男声在那头含混地说。
白祁手里的茶水喀地结成了冰。
他说:“儿子啊,你怎么不回来看看我?”
旁边那对母女又瞥了过来,那少女手中夹起的一根青菜掉到了桌上。
电话那头的男声噎了半天才重振旗鼓:“呃,爸,我最近比较忙……其实最近手头有点紧……”
白祁已经摁断了。
他一手托腮,刷新了一下微博页面,评论区已经被召唤商陆的节操回家的呐喊声攻陷。
白祁开始给许辰川发短信。
一条短信还没打完,又有新来电。
“先生您好,我们的记录显示您这个月的网费还没支付——”
“是啊,我破产了,刚买了瓶安眠药正在思考人生。”
……
通话已结束。
白祁抬头看了看餐厅的入口。
他有点不开心。
不开心的白祁脸色更阴郁了,墨黑的眸子苍白的脸,跟个厌世画家的作品似的。
隔壁桌的少女偷眼看了他半天,终于鼓起勇气说:“那个……你真的买了安眠药吗?”
“……”
她妈敲了她一下:“别乱说话!”
少女抿了抿嘴,突然大声说:“不要放弃啊!人生是美好的!你一定会遇到让你感到幸福的人!在那之前不要轻易认输啊!”
“……”
这下子餐厅四周的人都瞥了过来。那少女被她妈压低声音训了几句,老实了。
服务员从后头走来:“是这桌吗?”
“对对,就是他,谢谢你啊。”
白祁一回头,许辰川刚被服务员领过来,手里拎着只纸袋,额上全是汗。
“对不起对不起,我手机没电了,以为很快能到就没借电话打给你,没想到路上堵车。”许辰川气还没喘匀就一叠声地道歉,“等了多久?饿坏了吧?”
“……没事,我也刚到。”
许辰川在他对面坐下,打开纸袋说:“前几天订的蛋糕,刚才顺路去取的,可惜路上一个刹车急了,碰坏了一点。要不要看看?”
白祁心里一紧,脱口而出:“你开慢点。”
许辰川愣了愣,随即微笑道:“嗯,放心吧。”
白祁低头看了看半透明的盒子装着的小圆蛋糕,上面还画了两个手牵手的小人。底下一行幼圆体的小字:“白祁生日快乐-Chris.”
“喜欢吗?好像有点幼稚了,怪我没说清楚。”许辰川在对面有些忐忑。
白祁拉起他放在桌上的手,举到嘴边亲了一下。
许辰川的顿时老脸通红,四下扫了几眼:“哎,被人看见了……”
白祁顺着他的目光看去,隔壁桌的少女正瞪大眼睛瞧着这边。
那少女遇上两人的目光才发现自己一直在偷窥,赶紧缩回脑袋闷头吃饭。她想着刚才看见的那幕就心头直跳,过了几秒,忍不住又瞄去一眼。
那个未语先笑的年轻人已经在低头读菜单,而那轮椅上的男人竟然还在看着她。少女吓了一跳,却见他对着自己点了点头。
少女不明就里,对方却转回脑袋不再理会她了。
她纠结地回忆了半晌,觉得刚才那男人薄薄的嘴唇扬起的弧度,大概可以算作一个微笑。
74.参商
“他不是一个理想情人,对不对?”
许辰川望着八音盒没有应声。
Katie观察了一会他的神情变化,微笑着说:“其实,祁的父亲在与他母亲离婚之后,曾经与我有过一段短暂的婚姻。”
“啊……”许辰川没想到她会突然爆出这么一个信息,反应了一会才说,“所以你并不是他的阿姨。”
“不是。一定要说的话,我算是他的继母。”
许辰川转过身去走了两步,又回头问:“关于祁的过去,还有多少是我不知道的事?”
Katie笑了:“这个问题要等他自己回答你。”
许辰川思绪纷杂,消化了半响,忽然想起了一部多年前看过的纪录片。他想起片中被老师虐待侵犯却不敢向家人求助的女孩,在长大成人后向节目组剖白自己心路历程;也想起女孩的那被蒙在鼓里的母亲终于从采访录像里得知真相的时候,脸上的表情。
那是她自以为最最了解的至亲。
录像中的女儿还在哭诉着自己多年以来的孤独与无助,镜头聚焦在母亲脸上,等待着捕捉她的泪水。然而在落泪之前,年迈的女人转过头直面着镜头,脸上一片空白的茫然,仿佛在经历一场幻觉。
镜头真实到无可置疑地沉默着,让她领悟到之前十几年朝夕共处携手共度的人生,才是一场巨大的幻觉。
对坐成参商,咫尺成胡越。
“Chris,我能理解你的感受。”Katie叹了口气,“我没有孩子,所以在我看来,祁就是我的半个孩子了。作为过来人,我会劝你放弃一个精神状态不太稳定的人,因为太辛苦了。但作为母亲,我也想自私地为自己的孩子说几句话。”
“我明白……”许辰川无力地说,“我都明白,不需要——”
“Chris,他很在乎你,很想和你一起走下去,或许连他自己都还没有意识到这一点。但是给他一点时间,我知道最后一定能——”
“我不怕等待,Katie。”许辰川止住了看上去有些急切的女人,“我怕的不是等待,也不是什么PTSD。”
“……那是什么呢?”
“就像你说的,或许连他自己都还没有看清自己的内心。既然如此,你又怎么能判断他是无法拿出爱,还是单纯地不想?毕竟你也说过,PTSD的症状因人而异。”
Katie愣住了。
“你真的喜欢祁吗?”她问。
许辰川顿了顿,笑了起来:“说得也是。是我听完你说的,就过度反应了。”是啊,他们明明都走到这一步了,怎么能连最基本的信任都没有?白祁固然不是平常人,但如果不愿意付出感情,以他的性子根本不会理睬自己,更遑论接受自己了。
Katie拍了他一下:“别太悲观,我相信你们会是完美的一对。祁只是需要被轻轻地推一把。我做不了,其他任何人都做不了,只能靠你了。”
“推一把……”许辰川低声重复。
“行了,我们该出去了。”Katie把八音盒放回柜子里,和许辰川一道走回客厅中,提高了音量说,“我得去一趟超市,一小时后回来。”
白祁在看电视,没有问两人为何耽搁了这么久,平静地应道:“需要我们一起去吗?”
“不用,你们待在家里。Chris,留下来和我们一起吃晚餐。”Katie拎起包出了门,临走前和许辰川交换了一下眼神。
白祁像看电视节目似地瞧着他们两人的精神交流,依旧没说话。
房门关上了,许辰川想了想,磨蹭到沙发上坐下,一边随口问:“看什么呢?”他抬头望向屏幕,小小地吃了一惊。画面中的几个西装男正围着一幅戈雅的战争版画严肃地交流,其中一人口中滔滔不绝地冒出各种术语。
“……这不会就是一笔千金吧?在重播?”
“嗯,我也是刚翻到。”白祁说。
许辰川好奇地盯着这部国内字幕组间的传说之作,想象了一下当年的白祁第一次翻译它的情景。“哪个是你喜欢的那个角色?”
白祁一顿,没想到他连自己随口提到的一句都还记得。“左边那个灰头发穿衬衫的。”
这当口,那灰发男人笑嘻嘻地用一种做作庄严的语调说:“美在幸福中妊娠,在痛苦中分娩。我刚上初中的女儿也会画点儿流血的玫瑰无病呻吟,因为人类天生就知道没有毁灭就没有美的诞生,我们天生向往悲剧……”
“这整部剧说话都是这个调调?”许辰川刮目相看,“而你把它全翻了?”
白祁轻笑了一声:“念大学那会儿的我……跟现在不太一样。”
“怀念吗?”
“半点也不。”
许辰川大笑。他见白祁坐在轮椅上视野偏高,就说:“你也到沙发上来吧,坐着舒服些。”
白祁点点头。许辰川正要起身去抱他,白祁这回却拒绝了帮助,自己推着轮椅转了个向,撑着沙发把身体挪了过去。许辰川在一旁见他动得实在辛苦,凑过去扶了一把。
白祁坐稳了身子,一手揽在许辰川肩上,另一手拖着不听使唤的双腿将之摆正了。然后他也没放开许辰川,就那样维持着搂着人的姿势。
两人对视了几秒,许辰川目光躲闪,白祁倒主动亲了亲他的嘴唇。
“明天就回学校了?”白祁低低地问。
“嗯……”
白祁又吻住了他。唇舌纠缠,许辰川从刚才开始就有些魂不守舍,也就没能捕捉到对方的那一丝反常的急切。
电视里的男声还在慷慨激昂:“野蛮、暴力、扭曲的尸体,戈雅是丑恶的大师,因为他所追求的艺术要靠最彻底的残忍直白才能成全。如果你的心被恐惧、愤怒与悲伤撕裂,那伤口中淌出的即是新鲜纯净的美……”
许辰川终于找到空档猛吸了两口空气。白祁被他逗乐了,松开他说:“慢慢喘。”
许辰川脸都被憋红了,暗下决心要提高吻技,起码得学会换气。白祁却好像挺中意他的笨拙似的,低下头轻轻触碰他的脖颈:“毕业之后,就回去工作了吗?”
“是这么打算的。”许辰川被那双薄唇触过的皮肤一片片地发烫,伸手摸到了白祁的后脑,指尖穿过他偏长的发丝间,“我会去找你……”
白祁唔了一声,泛着凉意的手指挑起了许辰川的下摆。
“白祁,”许辰川顺着话头问,“你以后有什么计划吗?”
仿佛有谁按了一下暂停,四周的一切都静止了一瞬。白祁向后拉开一点距离,反问:“什么计划?”
许辰川耸耸肩,在脑中把可能的对话过了一遍,才不经意似地说:“之前不是还打算去做复健的吗。”
他脑中的演练全白费了。
白祁整个人在话音落下的时候僵了几秒,而后露出了微笑。“我说过不去了。”
许辰川瞳孔微缩。那笑意有几分陌生的熟悉,好像突然回到了初见之时,却比那时的感觉更冰冷。
白祁浑身散发着此案已结的气息,许辰川记起Katie的话,硬着头皮往下说:“我觉得吧,至少可以去试试,不试又怎么能彻底放弃希望呢?”
白祁的表情就像听了个笑话。
刚才的温情已经没了痕迹,电视里的声音聒噪烦人,白祁抓起遥控器一把关了它。室内顿时安静得令人害怕,许辰川甚至听见了自己的心跳声。
“我记得没那么久远之前,你曾说过不在意我的腿。”白祁慢慢地说,“所以现在是考虑清楚了吗?”
“不是那样的!”许辰川被扎得一疼,脱口而出,“我当然不在意,就算你去了之后毫无效果也没关系,我是说——我只是想看你和那件事好好道个别,在心里把它放下就行了……我说不好,但你能听懂的吧?”
白祁的确听懂了。
正因为听懂,才犹为悲哀。
刺耳的刹车声又一次撕开空气回荡在耳边,连回着一道歇斯底里的声音。
你怎么不去死呀——白祁?
……
许辰川等着一个回答,却只等到沉默。白祁的眸色一点点地转深,仿佛有光在熄灭似的。
“当然,如果碰巧能有点疗效,那就再好不过了。”他徒劳地试着做最后一次劝说,“我希望你过得好一点,只是这样。”
“我过得很好,不需要什么改变,也改变不了。如果你不能接受现状——”白祁停了停。许辰川下意识地准备迎接最伤人的语句,然而白祁什么都没说。
他说不出口。
但他的潜台词已经足够明确,许辰川的心凉了半截。
“白祁……我知道你有阴影,但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