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墨旧友——子龉
子龉  发于:2015年06月0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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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案:

我叫子车廿,寡母之子。

为了抱上当朝名儒的大腿,以期会试有门,娘将我送进书院勾搭新归院长,

孰料院长没勾到,先来了一批大灰狼……

内容标签:阴差阳错

搜索关键字:主角:子车廿,啓均,熙佑,夕寒┃配角:┃其它:古色古香

〇一

我叫子车廿,年方弱冠,出身寒门,是一个寡妇的儿子。

子车是一个罕见复姓。也是一个倒霉的姓。从古时候一直倒霉到现在。

春秋时期,有个称作秦穆公的诸侯,在弥留之际拉了三个姓子车的男人殉葬,还口口声声说,既是自己最喜欢的人,自要陪着自己上穷碧落下赴黄泉,生死不离。

哼,生死不离,说什么了却君王心头事,赢得门楣子孙名,我子车廿一家如今会这么凄凉,多半都是拜这个残暴不仁的混蛋所赐。在我祖先最风光的时候,将我子车一族斩草几乎除了根,几千人传成几百人,几百人又传成几十人,直至今日,天大地大,子车家的孤儿寡母竟连个可以投靠的亲戚都没有!

寡母侯子君与我相依为命,油盐酱醋茶中折腾十几年,好好一朵美艳无双的牡丹,愣是磨成了一把暗淡无光的芍药。

在我还梳着垂髫时,街坊邻里都说,我娘是个傻子。都说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子车家的男人大的这么短命,小的又岂会有盼头?我娘放着张员外家好好的小妾不做,非要带着我这个拖油瓶吃苦,脑子实在太不灵光。

我娘挥着扫帚赶走一拨又一拨上门提亲的人,抱起蹲在角落里的我,一边替我擦眼泪鼻涕,一边斩钉截铁道,总有一天,她要让这些势利眼看看,子车家的男人到底是老鼠,还是龙凤!

我再大些的时候,拖着彩礼上门的媒婆渐渐少了,油头粉面搔首弄姿的牙婆渐渐多了。不过,这回要买的不是我娘,而是我,子车家硕果仅存的唯一男丁。

我娘好不容易赶走这些个乌烟瘴气,捏捏我尖尖的下巴,叹口气道,我的儿子终于长开了,可是娘就算饿死,也绝不会让你委身勾栏,沦落花街柳巷之中!

在我娘说出这话后很长一段时间,我都相当认真地认为,男人,绝不可以到花街柳巷之中晃悠。

不过,纵是潦倒如斯,我娘也没忘了我爹临死之前的遗训——读书求仕,为官作宰。捣素制衣砸锅卖铁,送我上了县城里头最贵的学堂,濯锦书院。

安分了几年的街坊邻里,又开始戳我子车一家的脊梁骨。好不容易挣几个小钱,买什么不好,非要到贵族学堂里头买罪受,真是……

我娘拿出压箱底的首饰,拉着我手,在集市上招摇过市,昂首挺胸进了一家当铺。出来后又晃到一家招牌晃眼的店,捧回一堆文房四宝。

目光短浅的邻居们哪里知道,其实,我娘此举,大有深意。

〇二

冀朝皇帝,是一路世袭的外貌协会,血统比御花园那只汗血宝马还要纯正。

今上虽不是外貌协会的鼻祖,却也是其忠贞不二的会员。放眼满朝文武,凡四品以上的,无一不养眼,无一不生香。每每上朝之时,举目望去,金銮殿上不似是政客开会共商国是,倒像是骚客云集游园赏花,姹紫嫣红中,要月季有月季,要兰花有兰花,风姿气度还绝没有重复的。

本朝官员可圈可点之处万千,最大的优点,是上行下效。既然龙椅上那位在殿试时这般看重美貌,此风一刮,下面大小官员自是很会看风向驶船,从会试到乡试,榜上有名的,绝不会比江离苑的花魁更难看。

于是,从皇城墙根下开始,西达凉州东至台州,皆盛行着这样一首打油诗:

一二三四五六七,御花园里点头名。后宫娘娘羞揽镜,江东才子输金银。

言下之意,若没有天生一张风姿特秀的皮,才子们也不用急着怨爹娘,家里抬得出几箱大元宝,待得了举人功名,捐个官做也没什么不可以。

丰良县地界虽小却富得流油,许多长得丑又想金榜题名的富家子弟,便统统走了钱使鬼推磨这一条道,花重金聘用先生,孝敬学政,欲用金子砸出一条上京的路子。可惜日子久了,眼看银子流水一样溜走,再有钱也得心疼了,尤其是那些个乡绅地主。等到自个儿裤腰带都小了几个号那一天,众乡绅终于聚到了一起。经过开会,最终决定,凑份子,减成本。

濯锦书院,便这样开起来了。

濯锦书院现任院长,便是刚还乡没几天的前户部尚书,秦宗儒。此君于宦海中沉浮二十载,自是吸尽外貌主义的精华,其门生个个青年才俊。能砸钱的另论,长得好的,定能入他法眼,受他举荐。

我娘送我上濯锦书院,便是相中了这一点。子车家穷是穷,然而骨血不错,我子车廿长了张还算耐看的脸,在一张张似被拍扁的面孔衬托下,岂非鸡群中一只仙鹤乎?若哪天被秦宗儒瞧见,呵呵,前途从此无忧。

一开始,我挺抗拒这无异于以色侍人的法子。娘在油灯下握着我肩,晃悠悠的灯光中语重心长道,什么叫以色侍人?像江离苑那样,不能看却能摸的,就叫以色侍人,你这是只能看不能模,哪能跟他们一样?

江离苑是丰良县最大的南馆,里头的小倌,清的似莲,荤的如焰,个个勾人。可惜,丰良县地灵人不杰,人富貌不美,江离苑几届花魁除了气质外都无甚看头。有一回打江离苑楼下路过,无意间晃见花魁芳容,我竟想起了王员外家的送菜小厮。

如此看来,以色侍人的确是只能摸,不能看。

在娘一番威逼利诱下,我屈从了,收拾包袱进了濯锦书院的门。横竖老子就算遇到了这档子事,也绝不会是下面那个!

天不遂人愿。一连两个月,我每天打东厢的学馆晃到西厢的宿馆,等到桂花都快谢了,秦院长一根毛都没让我瞅见。

直到,濯锦书院发生了一件大事。

秦院长那位未出阁的千金,有喜了。

〇三

关门,打狗。

一个万里乌云的阴天,风无声,雨无影。院长大人将书院东南西北四个门统统封了,遣带刀家丁把守,又绑了十几个学生,一并推到跟前。

大堂中下粽子一样跪成一排的冤大头里,我就是其中一个。打排首扫到排尾,嘿,都是跟我差不多时候进书院的。

看来,秦小姐已有两个月身孕了。

太师椅上,我两个月来心心念念盼着见面,此刻又恨不得永不相见的秦院长正襟危坐,脸色铁青:“秦某此番将诸位绑来,究竟所为何事,想必诸位心中皆有数。”

没人吭声。估计大家跟我一样,都是得了点风声才被抓来的,心底也是镜子般明白,可是摊上这种事,哪个还愿意犯出头的傻?谁先嚷冤枉谁就最不冤枉。

我便也跟着装哑巴。绳子绑身上有点痒,我扭了几扭,被秦院长剜了一眼。我只作没看到,继续七扭八扭摆来摆去。这种时候,越是表现得没事人似的,越能洗脱自己的冤屈。否则,为何幼时每次我偷了娘的零钱去买糖人糖葫芦,只要我的眼神足够无辜,娘就拿我没办法呢?

就在我挠完最后一处痒时,拍案声蓦地炸起,吓了我好一跳。

只听秦宗儒厉声道:“哼!亏你们自诩饱读圣贤书,但食君子粮!今日,就在你们这些人里头,竟出了侮辱民女的斯文败类!”

不错,斯文败类!若让小爷知道,是哪个败类与秦小姐通女干,害得小爷跟着被绑了跪大堂,小爷我一定……画个圈圈诅咒他!

我一面这般腹诽着,一面大气不出着。

秦宗儒将我们这些败类指点一通,又愤慨了一番,终于说到点子上:“若那个男人能主动站出来,秦某保证,一定从轻发落;若是执意要做缩头乌龟,敢做不敢认的混账——哼,一经查实,届时别怨秦某不顾师徒情谊!”

我瞥了瞥十几个安安静静的肉粽,哀叹一声。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那只乌龟岂非死也不会把头伸出来?

心底正呼天抢地,队伍里忽有人道:“我知道那只乌龟是谁!”

我和秦宗儒双目同时一亮:“谁?”

“子车廿!”

……你大爷的!

我心底冷笑,面上嗷嗷乱嚎:“冤枉啊,院长大人!学生一介布衣,身无长物,家徒四壁,秦小姐又怎会看上学生?这位兄台,在下与你往日无冤近日无仇,你为何如此冤枉在下?呜……”

那位兄台昂首挺胸,两条毛毛虫似的眉毛拧得理直气壮,大义凛然:“院长圣明,举目四望,我们这些人里头,还有哪个比子车兄长得好?”

我浑身哆嗦了一下。只见堂中所有人的视线都在一排粽子上扫来扫去,扫来扫去,最后定在我的脸上……

秦宗儒点点头,美髯慢捋。

那位元獐头鼠目的仁兄又道:“众人皆知,秦小姐屡抛绣球而不得夫婿,就是因为小姐慧眼独具,人品相貌,一样都少不得。”

粽子群里立时哄声四起,我冷汗不迭。得,老的没勾到,小的倒是要捡现成的了,而且捡一送一,一捡就是俩。虽说与秦院长结亲,好比为我的仕途搭了一座铁汁子浇成的桥,可是听说已婚男子入殿为臣的机会要比未婚的小得多……

眼看秦家便宜女婿的名头就要坐实了,若我再不出言自清……

〇四

“且慢——”

我扭头望。来的是个眉目若画的女子,十七八岁的年纪,正抚着自己柳腰下的小腹,姗姗而来。

我大喜。瞧这风姿这气场,此女定是秦蓉,秦大小姐无疑了。正主儿都来了,哪儿还用我们这些配角作陪衬?清白,自由,唾手可得!

果然,秦小姐往院长身侧一跪,指着我中气十足道:“爹,您口中的女干夫,绝不是他!”

周围大哗。我两眼汪汪瞅她,就要淌出感激的泪水。

“十个他也不及我的情郎好看!”

……我的泪水瞬时便蒸干了。

令自己蒙羞的女儿一现身,秦宗儒本已气得白眼直翻,闻言更是脸色斑斓,连骂了好几声畜生混账:“孽障,孽障啊!到了这步田地,你竟还要袒护他!”

这下子,我是欲哭也无泪了。秦院长啊,您老是哪颗牙齿不对,非要咬着我不放?

方才那位“举报”我的兄台很会看眼色,一见秦老爷认定女干夫是我子车廿,跟那儿扮神探的风采便愈发的狰狞:“秦小姐对那个男人情深意切,自是要护短。单听小姐一面之词,实不足为信!”

秦小姐闻言一声冷笑。我也跟着冷笑。

她盯着那人的眼珠子转了几转,忽的脑袋一耷,眼波一横,柔声道:“张郎,瞧你,把人家的心思都说破了,人家是白护着你了……”

情意绵绵秋水眸,千娇百媚无骨手。

我看的险些喷泪。秦小姐,你可是下凡的仙女,专为解救我而来?

仙女威武,唬的张郎脸色一时红了白白了红,辩解的话说的语无伦次颠三倒四。

秦老爷睨了自家女儿一眼,命她退下。秦蓉不从,刑场赴死般钉在地面,俏脸硬的跟凝了三层冰似的。

一股敬意与怜心从我心底油然升起。秦小姐,你我若非因此事相识,我子车廿定会好好待你……

秦老爷语气有些无奈:“你要跪便跪罢,横竖也改变不了什么。”

说完意味深长望瞭望张郎,似甚是赞许,又目光幽深望瞭望我,尔后再度把矛头转向十几颗肉粽,轮番对准。

一回生二回熟,诸粽保持沉默的功力更进一层。经过张郎的教训,大家这次对沉默是金的真理体会更深了一层,集体由粽子化成寒蝉,直挺挺跪着扮冬眠。

秦老爷对着这一串虫子,很有些螳螂捕蝉不知从何下爪的无奈,出气多进气少的喘息声听起来格外伤感,听得我很有些尊老敬老替他顺气的冲动。

又对峙了一柱香的功夫,秦老爷拍案而起:“来人——大刑伺候——”

话落,手握木棍的家丁一拥而入,劈里啪啦分列两旁。我颤着眼珠子将那拳头粗的棍子打量了一番,正犹豫着要不要原形毕露,只听秦宗儒道:“子车廿嫌疑最大,就从他开始罢——”

“慢——”

千钧一发之时,堂中又来了个人。我抬头望去。是个二十来岁的俊雅男子。他一身湖蓝布袍,头戴同色粗布方巾,寒门书生的打扮,却怎么看怎么像个钟鸣鼎食之家出来的。

这人,我虽不熟,却是认得的。

他不急不缓走到大堂中央,在众人各色视线中托起一把精致的弯月状匕首,微微一笑,眼波流觞:“这把匕首,乃在下父辈从西域波斯国所得,锋利无比,无坚不摧……”

张郎曝出獠牙:“这跟今日之事有何关系?你一个打杂的,瞎掺和什么?”

秦老爷手一扬:“无妨——”又转向来人霭声道:“你继续说下去。”

四下一时恭肃无比。那人将全场巡睃一遍,道:“正如方才那位张兄所说,秦小姐与情郎情深义重,焉能有不护短之理?”

我重重点头。其余诸粽亦不知此生葫芦里卖的什么作料,木然观之。

来人又道:“所以,若在下用此匕首在那情郎身上割一块肉……”

“住口!”

众人齐齐扭头,望向寒着脸的秦蓉。

秦小姐狠狠盯着那人,咬牙道:“好你个花啓均!是我不如你狠,我服!”

花啓均淡然一笑:“秦小姐谬赞了。”不紧不慢收好匕首,落到秦小姐身上的目光很是……温柔。

秦蓉冷哼一声,目光扭向她爹:“爹爹,您要问什么,女儿招来就是了,您又何必串通外人做这场戏呢?”

秦老爷蹙眉不语。

我心哂原来如此,敢情秦宗儒是把我们这些饱读圣贤的书生当成猴来耍了。只是,这场戏未免太兴师动众了点。看来秦宗儒是铁了心要揪出那名女干夫了。

秦宗儒起身,沉默地站了片刻,负手踱至内室。秦蓉咬牙紧跟其后,临进门又剜了花啓均一眼。

那边厢秦氏父女单独交谈,这边厢便是戏终人散了。松了绑的我没忘记花兄大恩,连声道谢。他只淡淡一句“路见不平,上来踩踩”,遂衔笑离去。

我呆呆望之,心叹此人实在慷慨,实在爽快。若能与此人结交,岂非快意人生?

心猿正不定,意马正四驰,人被一个锦衣公子哥儿撞了下。晃了晃身形,忽又想起要拿去卖的字画刚作了一半,拔腿又往草堂跑。

秦小姐女干夫一事渐渐淡出众人视线,眨眼又到月测时。书院新请来没几天的先生捧着一大摞纸,在瓢泼的大雨中举着油纸伞,踽踽而至。

〇五

“瓜田不纳履,李下不正冠;君子坦荡荡,小人常戚戚。君子,不失足于人,不失色于人,不失口于人。君子,无信不立……”

中年先生板着脸,一字字咬得清清楚楚。我吊儿郎当听着,坐的端端正正。

“这老头刚来几天就这么拽,谁啊?”

“听说是张子涯的老爹,当年险些做了状元的那个……”

窃窃私语中,素来骄矜的贵公子们一脸不忿。

“难怪张子涯平日目中无人,原来有一个差点当状元的爹!哼,不是还没当上么……”

“这老头好像叫什么……海川?”

“明明长了张严苛棺材脸,起个名儿叫海川?海纳百川,有容乃大的海川?”

“哼哼,不知此番监考,海川君会否海纳百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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