鸢回前堂(四)+番外——小霄
小霄  发于:2015年05月2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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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暗的光线下,卯七的面色突然变得很难看:“你没有告诉我,要大家翻峭壁过裂谷。”

季华鸢心里霎时间便冷了半截,他几乎是愣怔着缓缓说道:“你要他们走天桥了?”

“我没有说,但是理应如此。”卯七的神色活像撞了鬼,他使劲甩了甩头,说道:“没关系,没关系,天桥是精钢玄铁铸成,刀剑砍不断。晏存继纵然想要设伏,恐怕也难以达成目的。倘若他的人提前在桥的另一边设了伏,我们的弟兄也可以应对。”

季华鸢缓缓摇头,那清明的目光突然涣散了,他心知,什么都晚了。

“我担心的不是这个。”

“那是什么……”卯七情绪激动起来,然而他还没问完,轰然而至的爆炸声瞬间填满了整个世界,爆炸声响彻整个祁兆山,几乎要将他的耳朵撕裂,整个脑袋里嗡嗡作响,一时间眼前都是白的。

卯七下意识地将季华鸢狠狠压倒在身下,脑袋里如同有一根绷紧到几欲断裂的弦震颤不已,发出单一的冷硬的声音,像是要生生地将人的脑袋切割开。

爆炸声整整持续了一刻钟,爆炸停息后很久,卯七才渐渐拾回了模糊的视线。他腾地一下子做起来,身上的沙土扑簌簌地滚落。整个世界是一片反常的安静,卯七突然使劲大喊,然而他的耳朵里却是空茫一片,没有半点声音。

季华鸢在卯七身下缓缓坐直身子,他死寂的目光看了卯七一眼,继而回过头去。

天梯的方向,正滚出隆隆的黑烟,黑烟缓缓散去,只留下一片空茫的裂谷。

不剩寸铁。风营数十名弟兄无一幸免,全部埋骨在这浩荡连绵的祁兆山崖中了。

172、回敬(二)

“王爷——”朱雀猩红着眼回过头来,死死地盯着北堂朝看。北堂朝面无表情地将视线从远方收回来,平静地回视。他知道,只要他现在点一下头,这些属下绝对就会带着玉石俱焚的愤怒去和铁狼军杀个血气冲天。

但他不能这样做。风营是他的心血,是东门的骨髓,晏存继一抔火药炸掉了风营近三成的生命力。他勾了天火上身,而北堂朝现在却不能鲁莽动他。

有些屈辱,必须忍受。

北堂朝平静地转回身来,若无意般地藏起了自己紧攥的拳。他往上看了一眼,密密麻麻的山林被夜色压得阴郁无比。现在是子时末,是黎明前最黑的时刻。

“我们继续赶路。”北堂朝的声音中没有一点颤抖,沉稳得令人发指。他回过头来淡淡地扫了一眼已经炸了的朱雀,叹口气道:“不然还能怎样?”

朱雀红着眼睛哽咽了一声,点头道:“属下护送王爷转移。”

北堂朝又叹一口气,他背过头去继续猫下腰在高高低低的灌木丛中穿行,低声道:“功过不在一时,只要晏存继一天不死,本王早晚会为死去的兄弟找回来。”

“我知道。”朱雀紧跟在他身后,他狠狠抹了一把眼泪,而后强迫自己收回心来去关注山林中的风吹草动,去留心掩藏自己这一行留下的痕迹。他心中比谁都清楚,现在自己这边全部的兵力,就是他和花豹、长蛇,还有侍卫局的四十五名弟兄。增援已经不可能来了,天桥被炸,皇帝一时出不上力。更何况信息受阻,在这样的环境下出一声就等同于暴露,漫山遍野都是狼崽子,他们胜无可胜。

如若能够逃出升天,已然是最好的结局。

朱雀突然想起,现在自家王爷应该才是最难过的。风营那是如假包换的心头血,就这样让人炸了团,如今是虎落平阳反被犬追逐,性命堪忧不说,媳妇也没了音讯,十有八九已经死在晏存继那一套一套的阴谋诡计里了。这个时候,若是换了他朱雀,肯定不管三七二十一抱着身边人先嚎啕大哭一场,可是王爷还要镇定着继续面对现实。

朱雀柔软的小心脏突然迸发出了对北堂朝无限的爱怜和崇拜之情,他小声吸了吸鼻子,拉了拉身前正警觉着周遭的北堂朝。

北堂朝停了下来,回过头皱眉看他,漆黑的夜色下一个大老爷们脸上涕泗横流,实在是有些滑稽。他现在本来就已经烦得不行了,奈何对待朱雀这样的下属,此时此地,在他正笨拙而淳朴地表达着自己的感情时,你只能顺着毛哄。

“又怎么了?”北堂朝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更温柔一些。

“王爷……王爷!”朱雀突然又剧烈地哽咽一声,而后扑上来一把抱住了北堂朝,不管他天王老子谁是谁,吧唧一口把鼻涕亲在了北堂朝的脸上。“王爷您太牛了!真的,我、我这辈子都追随您,我……”

“得得得……”北堂朝彻底被恶心着了,心里倒起来的恶寒将那一捏捏感动拍灭得干干净净,北堂朝一把把自己身上挂着的巨型犬类扒拉下去,照着朱雀黑得发亮的脑袋瓜子狠狠拍了一巴掌,狠声道:“精力过剩就到前面去探路,和长蛇换个岗!”

“嗯!嗯!我一定好好探路!”朱雀不以为忤反以为荣,立刻颠颠地往前面奔去,身影嗖地一下就消失在了茫茫的树丛子里头。过了片刻,长蛇摸了回来,补上朱雀方才的位置,对北堂朝低声道:“王爷,后面的路长蛇随身跟护您。”

“嗯。”北堂朝沉声点了下头继续赶路,却又突然觉得有点好笑,无奈地往前面瞄了瞄。只见夜色下的山林里黑茫茫一片,哪还有朱雀半点影子。

对于朱雀这种人,他第一次感慨真是不服不行。

子时三刻,北堂朝众人终于一路有惊无险地顺利抵达了第一个圈定的落脚点。这里是一处非常隐蔽的峭壁缝,位于山脊与裂谷之间的一条狭长的带状山林中。从用兵的角度来讲,这条狭长的山林不值得投入过多的兵力,因为这里的风吹草动都太过于显眼,若要藏身,没有人会选择在这里。而北堂朝不同,他自小就是祁兆的常客,对这片山域的了解远非初来乍到的晏存继可比。他知道这里有一道峭壁缝,如同暗室中的盲点一样,是绝对的可忽视地带。当他在陵墓口察觉到不对劲的时候,早已根本无力去抢救那些失散在外的风营弟兄,爆炸声一起,北堂朝脑袋里第一个想到的就是这里。

朱雀在缝隙深处飞速清点了人数,而后跳出来报告给北堂朝。北堂朝想了想,突然低声道:“多一个少一个,已经无碍大局了。”

朱雀沉默了一刻,而后说道:“王爷,属下誓死护卫您安全!即使只剩我们哥仨,我们也会拼尽全力保住您!”

北堂朝叹了口气,说道:“本王知道。”

“那……”

“让我先想想。”北堂朝低声呢喃道,缓缓回过身来往缝隙深处走,一边说道:“增派岗哨,让长蛇顶一会,你和花豹先睡一下。”

“啊?”朱雀瞪大了眼睛,咽了口吐沫:“那您呢?”

“我也睡一会。”北堂朝叹着气说道。他径自走到暗处坐在地上,微微蜷靠着石壁,很快就闭上了眼睛。

朱雀无语地叹了口气,他承认自己脑袋瓜子没有自家王爷好用,但是有时候,命令这东西你永远都理解不了,只能执行。他站在原地绕着北堂朝身前走了几个来回,而后就抓着头皮去吩咐大家就地休息去了。

片刻后,除了安排好的几个岗哨之外,所有人都缩在峭壁缝里睡着了。侍卫局这些弟兄其实还没怎么受累,但是眼看着那么多风营的弟兄被爆炸吞噬,大家的心里都很累。在这种情况下,最好的安抚就是睡眠。

所有人都陷入浅眠之后,一早就闭上眼的北堂朝霍然睁开了眼。那双漆黑的眼睛静静地扫视了一圈周围睡得歪歪斜斜的弟兄们,朱雀正搂着花豹睡,花豹被他勒得两只胳膊僵硬地贴在身子两侧,只能将头向后仰靠在石壁上,睡着了都紧紧皱着眉。北堂朝无声地叹了口气,而后将视线移回到自己鼻子尖前面的那冷硬的石壁上。

其实接下来该怎么办,早就不用多想了,摆在他面前的有一线生机的只有一条路:拆。

若是风营的弟兄还在,那还好办,他起码有一百多人,个个都是精英,分成几个小队各自派遣任务下去,若能有几番奇袭,他倒还有把握和晏存继斗一斗。可现在风营的弟兄全军覆没,刨除朱雀、花豹、长蛇三人不算,他手上只有四十五个侍卫局的弟兄,个个都反是累赘。

其实他是最不愿承认的,这场仗已经不是仗了,而是逃命。当日晏存继被他逼得要在雨岚山上死守等天亮,现在风水轮流转,也终于轮到他死守等天亮的时候了。现在距离天亮还有两个半时辰,在这漆黑的山林中,可能性太多。而他了解晏存继,若是半个时辰之后再一无所获,铁狼军会一寸一寸地搜山。是以他们不仅不能在一个地方久留,而且还要有所牺牲。

北堂朝此刻唯一的出路,竟然是解散所有人。他计划将带着自己手下三个人独自行动,侍卫局的弟兄也将三三两两、甚至单兵拆分开去,各自藏匿。谁能活到北堂治的增援来到,全凭天命。北堂朝只这样想想,就觉得无限屈辱,然而这是他唯一的选择。这样悬殊的兵力对比下,拆,才能最大程度地保全所有人。

北堂朝忍不住又回了一次头,这一次,在黑暗的峭壁缝里,他清晰地看见对面的朱雀鼻下缓缓垂下一丝晶莹剔透的鼻涕,慢慢地在花豹的脸上落了地。

饶是这样千愁百恼的情况下,北堂朝依然忍不住勾了勾唇角。他的目光一一扫过那些有些过分年轻而沉静的面孔,想:再让大家睡一刻钟吧。他这样想着,无声地偏了个身,又一次尝试着闭上眼睛。

闭上眼睛就是一世界的黑暗,周围静得要命,只有大家的呼吸声。北堂朝在黑暗中将自己那颗小心脏拽出来仔仔细细地审视了一圈,而后终于承认,他是在逃避。

他现在不敢想、也不能想,季华鸢身在何处。他怕自己往深处一想,就会丧失了全部的意志。他身上担负的不仅仅是自己的命,还有周围四十五个侍卫局的弟兄,还有沉稳忠心的花豹和长蛇,还有那个有些过分活泼又有些可爱的朱雀。还有,他兄长的一半生命。

但其实,根本不需要去深想。季华鸢的处境可想而知,风营的弟兄前去东祁的使命就是在战斗结束后将季华鸢安全带回,晏存继炸断了天桥,风营所有兄弟遇难,季华鸢一定在他们中间。

所以,还有什么可想的呢?北堂朝依旧闭着眼,却无声地抬起手捂住了自己温热的双目。

你呀,还说要和他分手,回心转意了也不告诉他。假若此次有幸逃出,自此余生,你的全部回忆就只能是那天月色下,他哭着在你的肩头说:“我错了,我都改。”

然后你却推开了他。

北堂朝相信,那个画面会成为缠绕自己一生的梦魇,到死都不能释怀。

北堂朝有些烦乱地抹了抹脸,他是真的决定睡一会,他了解季华鸢那股子劲头,他若是真死了,大概会来梦里和自己说一声。他永远都是那样,有些嚣张地昭示着自己的存在,你越是表现得烦他,他越要在你眼前晃来晃去地烦你,似乎那样很有快感似的。

片刻后,北堂朝终于强迫自己停止了心理活动。静谧得峭壁缝里,连周围弟兄的呼吸声都那样微不可察。蓦然间,北堂朝突然觉得有一丝诡异。这丝诡异刚刚在他心头闪过,侧脸就感受到一阵若不可察的凉风。

在那一瞬,北堂朝几乎觉得自己看见了阎罗。这伙人竟然能够瞒过所有岗哨、悄无声息地追踪到自己身边。看来他早就落入了不可翻身的被动局面。

北堂朝想到这里,突然连睁眼都懒得睁。然而下一瞬,他又突然察觉到不对。

朱雀突然在对面吸了一声鼻涕,声音不大,但是已经摸到自己身边的杀手明显被吓住了,这人受了惊,一下子就露了呼吸声。

那是一个浅浅的,熟悉的呼吸声。

北堂朝不可思议地大睁开眼,黑黢黢的峭壁缝里,对面那双闪着光的大眼睛直勾勾地看着他,眨呀,眨呀,突然,那双大眼睛压了过来。一个带着熟悉的甜味的唇瓣冰凉凉地在他唇上啄了一口,季华鸢凑在他耳边低声道:“枉我找了你们这么久,竟然全军都猫在这缝子里睡觉!”

173、并肩(一)

北堂朝一瞬间愣在了原地,黑洞洞的峭壁缝里,只有他和季华鸢的两双同样明亮的眼睛,正凝望着彼此。一个茫然无措,一个如释重负。北堂朝仔细想,现在是个什么情况?他又应该做出怎样的反应?

是该抱上去喜极而泣,还是应该冷起脸,喝问他我们都分手了你怎么还能作出如此亲密的举动。

就在这短短的时间内,他几乎想破了头,依旧无果。只能呆呆的伸出舌头,无意识般地舔了舔唇角。

对面突然又传来一声轻微的吸溜声。季华鸢突然噗嗤一声小声笑了,他回过头去看,朱雀已经醒了,正一脸呆傻地看着这边,一边懵懵地瞪眼睛,一边吸溜着鼻涕。

季华鸢心情非常好,朝他用力挥手打招呼。朱雀更傻了,竟然也伸出手来,朝季华鸢招了招。清冷的山风突然从这峭壁缝里走了一遭,朱雀仿佛终于开了窍,只见他两眼一翻白,一头栽倒在花豹身上,做出一副“我从来没醒过我什么也没看见”的样子。季华鸢无语地放下手,转回头,北堂朝已经调整好了自己的表情。他的脸色依旧是那样冷冰冰的,张口轻声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季华鸢的脸突然就垮了下来,他的目光盯着北堂朝的唇,那块他方才轻轻吻过的地方。季华鸢突然觉得自己内心深处一直压抑着维持着的什么东西轰然崩塌了,这一夜间几经波折,杀人,被追杀,逃离,潜伏,千里追踪,仿佛都是那么不真实。他一把抓过北堂朝的肩膀,一手抻起自己的袖子狠狠地往北堂朝的嘴唇上擦去。北堂朝一瞬间懵住了,可是紧接着,唇上传来的摩擦的疼痛让他有些恼怒,他拉下季华鸢的手,低声喝问道:“又闹什么!”

“我没闹什么,我只是弥补刚才惊喜之下忘了你我已经分手所做错的事,北堂王!”季华鸢低下头去说着,他随即起身,居高临下地斜睨着北堂朝,低声道:“眼看着晏存继就要刮地皮了,北堂王还要躲在这里睡觉等死吗?”

北堂朝噎了一下,他有些莫名其妙,经历了九死一生,好不容易重新聚起来,怎么这么一会功夫就又僵起来了。他叹了口气,伸腿踹了对面的朱雀一脚,朱雀腾地一下坐直腰板,眨着大眼睛等吩咐。

“叫大家起来。”北堂朝低声道。

朱雀麻利地站起来去叫人,季华鸢的视线只淡淡地飘开去,也不往地上瞅一眼。北堂朝终归是叹了口气,站起来轻轻在后面抵住季华鸢的身子,低声明知故问道:“怎么了。”

季华鸢冷笑一声,回过头来定定地直视着北堂朝,一字一字道:“心寒。”他说罢,径直走开去去和朱雀汇报情况,再也没回头看北堂朝一眼。

北堂朝沉沉地叹口气,有些难掩心中那些丝丝酸楚又有些自责的情绪,他终于愤愤地低哼了一声,而后立起眉毛吆喝朱雀过来听命。

朱雀是场上唯一了解情况的人。他当然知道此刻是祖宗爷和祖宗爷掐起来了,哪还有他说话的份儿,只能夹着尾巴做人!是以北堂朝一声喝出,他屁颠屁颠地就过来了,说道:“王爷,十四号和卯七回来了,我们大伙听您吩咐。”

北堂朝冰冷的目光射出去,冷声道:“拆。”

整个拆分的过程其实是很艰难的,因为你很难去和那些精英们解释,这场战争里你不需要再出力了,不需要再布置阵地,不需要再谋划什么奇袭,你需要做的全部的事情就是:寻找一个默契的兄弟,两个人搭伙躲起来,等天亮自己人来了再把你找回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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