鸢回前堂(四)+番外——小霄
小霄  发于:2015年05月2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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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3、逆鳞(五)

晏存继正在自己寝殿里听着小曲,就听院门外咚的一声踹门声,唱曲儿弹筝的姑娘们立时停了下来,晏存继微叹一声,挥挥手道:“你们先下去吧。”

季华鸢是擦着歌女舞女们的身子挤进门的,他此刻眼睛里已经血红一片,再顾不得那许多。季华鸢提着落虹长剑直接闯进内殿,剑锋一转,乒地一声落在晏存继的颈侧。季华鸢哑着嗓子喝道:“把东西交出来!”

晏存继侧眼看了看自己颈边的剑锋,淡声问道:“什么东西?”

冰冷的剑刃向他的肉里又逼近了一分,一丝殷红的血丝顺着剑刃滑下,季华鸢双目如枯井,冷冰冰地看着晏存继:“都到这个节骨眼了,你还藏着?”

晏存继哼了一声,他伸出手弹开季华鸢架在他脖子上的剑,声音轻佻:“我知道你心里很想杀了我,但我也知道你不会杀我,你自己应该比我更清楚。所以,何必如此呢?”

季华鸢红着眼:“我昨天之所以和你一同去,一是因为我自己没有更好的时机,二是因为——是因为你提起我娘——”

晏存继点头:“我没有骗你。那是一个奇女子,与你娘截然相反的两种人,但她们却……”

季华鸢粗声打断他:“不要再提我娘了!晏存继,也许你没有骗我,但你利用了我。”

“那又怎样。”晏存继邪邪一笑,随意地倚靠在床柱上,说道:“季华鸢,我凭什么不能利用你?或者说,你凭什么觉得我不会利用你?呵,凭我说我喜欢你吗?告诉你,暂且不说你对我的喜欢不屑一顾,即便我们两情相悦,我也会毫不犹豫地利用你做成我的大事。”

季华鸢定定地看着他,许久,他一字一字说道:“晏存继,你这种人,永远不会有人爱。”

晏存继仰天一笑:“真可笑,你跟我提爱?我是西亭王储,王室里的冷血狼……你以为,全天下的王亲贵族都是北堂朝那么可笑吗?”

季华鸢霍地逼进一步,恶狠狠地瞪着晏存继:“你再敢说一句!”

“我说怎么了!对,很好,季华鸢,你真应该拿一面镜子来看看,失去了北堂朝的你是什么丧气模样!哪有什么谪仙气质,哪有什么冷傲出尘!你是她的孩子,你骨子里和我才是一样的人!凶狠、粗暴!收起你被北堂朝多年宠出来的伪善吧,你应该和我在一起!”

季华鸢咚的一声锤在晏存继身后的柱子上,另一手瞬间化拳为爪,狠狠地攥住了晏存继的脖子。季华鸢逼近他,那双眼睛中从未闪现出如此的狠戾,他的声音带着嗜血的沙哑:“我——没有——失去北堂朝!”

“是吗?”晏存继垂下眼看着他尚且开着两个扣子的领口,平日用黑绳穿起来的玉佩早就不见了,只空下一片苍白的肌肤。晏存继冷哼一声,抬眼,“那你的玉佩呢?”

季华鸢蓦地向后急退了两步,瞬间脸色惨白如同一张纸,毫无血色。晏存继揉了揉被他掐痛的脖子,看着季华鸢失魂落魄的样子,轻轻叹了口气,说道:“季华鸢,我知道你没有完全信任我,我也没有完全信任你。这兵符若是北堂朝拿在手里,行动那日的变数可就太大了,我担不起这风险。但是你放心,这兵符我虽然不会还给你,但也不会拿来祸乱南怀。我只盼望到了那一天,我们各取所需,一切顺利,我倒也恨不得早日离开这片倒霉的地界。”

季华鸢抬头看着他,目死如枯树。晏存继只不过笑笑,说道:“不过既然漏得这么快,估计这件事会让你替我担待些了……至于北堂朝的反应竟然这么强烈……很抱歉,我也没有想到。不过,这是你们之间的问题,即便没有我,也早晚会让你们分道扬镳。实际上,与其被人丢弃后苦苦哀求,你倒不如重新考虑一下和我回西亭的建议——我最后再说一遍,即便你平素将自己伪装得再好,你永远都和我才是一种人。你,应该回到真正属于你的地方。”

季华鸢定定地看着他: “晏存继,你死了心吧。我,永远不会与北堂朝为敌。”

晏存继轻笑几声:“随你,随你。只是提醒你一下,今儿这一出,我不知道会有多少个三叔的眼线看见。没有关系,我会想办法把你这粗暴的行为圆过去。不过无论你情愿与否,最好还是配合着我把事情做完,已经到了这一步,谁都来不及退场了。”

季华鸢抬眼,已然目赤如血,他一字一字道:“我知道。”

晏存继点头:“好。那,不送。”

季华鸢转身便走,晏存继突然叫住了他:“等一下。”他说着,从怀中掏出一把凉玉簪子来递到季华鸢眼前,季华鸢心中一动,却没有立刻接过来,只是冷声问道:“这是什么?”

晏存继叹了口气:“北堂朝的东西藏得还是不错,我多少年的心思花出去,最后也只知道兵符在他母后寝殿里。昨天觉得这簪子和那扳指都可能是,便都拿了回来。现在知道了这簪子无用,就先还在你这里了。”

季华鸢看着那簪子好一会,终于抬起手将簪子收了起来。他一个字都没有说,径自从洞开的大门走了出去。晏存继从身后看着他腰身挺直,低叹一声,眸光闪烁。

季华鸢刚刚走出主殿,就听外面兵马声音攒动。他心下一跳,快步走出院外,果然见星辰殿的门口已经排列了整整两队严阵以待的侍卫。季华鸢苦笑一声,缓缓走过去,那头领刚好回过头来,一张严峻的国字脸上没有半点多余的表情。季华鸢认出此人是北堂治的亲卫,面上的苦笑便更垮下去,他轻声道:“您来得好快。”

侍卫完全没有理会他,只是利索地一挥手,立刻上来两人伸手要拿季华鸢。季华鸢抬头,看着周围侍卫个个铠甲长剑,严装峻色,便忍不住苦笑着低声道:“不必这么紧张,我又不会反抗。”

“带走。”头领冷声喝道。

季华鸢叹息一声,轻轻侧身躲开侍卫要抓他胳膊的手,垂眸道:“真的不必这样,我跟你们走便是。”

然而冷面侍卫却没有给他什么体面,那两人几乎强硬地一左一右箍住季华鸢的胳膊,大步地将人向外拖。季华鸢努力快步跟着他们,才勉强没有让自己看起来是让人拖出去的。他看着脚下的青石路面低叹一声,已然不知道此刻自己应该是什么心情。

他忽然想起自己还没来得及扣上领口的那两个扣子。冷冽的秋风从他的颈间刮过,刻骨的寒凉。

季华鸢从来不知道,这汤鹿行宫如此柔美温润的宫殿,竟然还会有地下密牢。他被绑在十字刑架上的时候几乎不知道自己该作何表情才好,是以他只能面无表情地垂着头,尽量让自己一动不动,以免每动一下手腕上捆着的粗麻绳就会磨得他更痛一分。

来拿他的人是北堂治的亲卫,是以他在心中估摸着此事应该与北堂朝没有太直接的关系。季华鸢想到这里低头苦笑,是啊,北堂朝向来风度好,他当真对自己失望了,也不会差人这样大张旗鼓不留颜面地把自己绑到密牢里来。

门外守着的两个侍卫一直在讨论要不要打的问题。季华鸢当真很累不愿去听,但奈何他耳力过人,再加上那两人一口一个北堂王,让他想忽略都难以做到。季华鸢抬头环顾了一下周围,侍卫们早就准备好了两根手指粗细的皮鞭,泡在火红的辣椒水里。季华鸢幽幽地叹了口气,又听门外人隐隐约约的说什么:“先不要动手,王爷好像和皇上吵起来了……”

季华鸢闻言心中一暖,但他转瞬便又苦笑着叹了口气,出声喃喃念道:“傻瓜,吵什么,无论如何你也拗不过你皇兄啊……”

玉佩可以一下子拽走,可是这十年来长进你心中的疼惜,大概还需要你努力一阵子才能彻底淡化了……季华鸢看着脚上粗重的铁链,闭上眼,这么多年的光影重新浮现在眼前,而他,什么也不愿再多想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远远的仿佛传来了多人走动的声音。季华鸢微微一侧耳朵,便从纷杂的脚步声中捕捉到了那让他熟悉的。铁门嘎吱嘎吱地被打开,他听见有人恭恭敬敬地说道:“王爷,在里面。”

季华鸢无声地叹息一声,而后抬起眼,与北堂朝对视。

144、逆鳞(六)

季华鸢从来都不知道,北堂朝还会有这样一种表情——或者说,他从来都不知道,北堂朝竟然会用这样的表情对着他……冷漠,如同看待一个素不相识的犯人,因为素不相识,所以即便是连憎恶和怨恨都没有必要流露。

就如同那些站在门外讨论着要不要打他的守卫一样,不带任何情感,像是在商量着如何处置田地里的一头猪。

季华鸢很想让自己表现得强硬一些——哪怕是拾回初回帝都时那幅注定会让北堂朝讨厌的表情,说一些会让他听了之后消除一切怜悯之心的无赖话——都好。

但是他做不到。

季华鸢低头抿嘴苦笑。是啊,他做不到。北堂朝那天在万籁之巅拉住他的手,对他说:“我爱着你这一整个人,在我面前,你永远都不需要乔装。”从那时起,他就真的再也回不去从前那幅也许北堂朝不会喜欢、但却能让他至少表现得无畏一点的乔装了。

北堂朝一步一步走到季华鸢身前,站定。整间牢房里静默没有一丝声响。季华鸢垂下头去不再敢追寻那双眼睛,他害怕,那双眼睛里的毫无情绪会让他落泪。

已经失去了北堂朝,还要再失去颜面吗?还是不要了吧……季华鸢苦笑一声,这一室的寂静让他心慌,他用力地动了动脚上的铁链。哗啦啦的,沉重的金属刮擦声听起来倒没有想象中刺耳。

“王爷,按照宫规,私闯先太后寝殿要责打八十……”

北堂朝无声地竖起手臂打断了出言提醒的侍卫,他面无表情地将季华鸢从头看到了脚,他看到了那皓腕上磨出的鲜红的血迹,绳子不干净,揉进伤口一些灰尘,北堂朝面无表情地向下看,看到季华鸢脚腕上缚着的厚重的镣铐时,他微微皱了皱眉。

“王爷……”身旁的侍卫犹豫了一下,走到边上捞起了辣椒水里的皮鞭:“皇上旨意……”

北堂朝终于出声了,声音依旧让人听不出任何情绪,只带着北堂王惯有的威严和不容置疑。“皇上旨意,本王主刑。”

侍卫一愣,有些犹豫地说道:“可是……”

一直垂着头的季华鸢突然轻笑了一声,他没有抬起头,声音像是从下面飘上来的一样,低弱却不喑哑,反而倒似是有一丝反常的清越。季华鸢缓缓道:“王爷意欲为何?”

北堂朝沉默不语,季华鸢等了一会,缓缓抬起头来,额上的一缕碎发垂下来遮住了他半只眼睛,而他却好似丝毫都没有意识到自己些许的狼狈。季华鸢微微勾了勾唇角,直勾勾地看着北堂朝,轻声道:“不过是几下鞭子,又能对我造成多大的伤害?你连……都忍心,还怕我挨几下吗?”

北堂朝的眸光跳了一下,他上前一步,看着季华鸢,声音依旧毫无波澜:“挨几下,是宫规。挨过之后,皇兄要你死。”

“喔?”季华鸢脸上的笑意扩大了几分,他在十字刑架上动了动,听了北堂朝宣判般的话语后反而像是注了几分生气似的,泠声问道:“我怕死吗?”

“你不怕吗?”北堂朝面无表情地反问。

季华鸢想了想,垂眸笑了:“噢,对了,我怕。”

“嗯。”北堂朝终于有了动作,他点了点头,说道:“我想你也是怕的。季华鸢永远都知道怎么保护好自己,不仅要生存,还要生存在别人需要用力仰望的山顶上。”

季华鸢低笑出声,笑声在空荡荡的牢房里有了些许回声,他笑着笑着又忍不住咳了几下,像是呛到了:“果然你还是最了解我。”

“是。”北堂朝点了点头,转过身看着那个侍卫,伸手说道:“钥匙留下,你们所有人出去。”

侍卫犹豫了一下,“王爷……”

“没有听见?”北堂朝的声音并不大,但却端得让室内的所有人——除了季华鸢——肩膀一颤。那侍卫人都有些抖了,却还是咬着牙关犹豫着,北堂朝叹息一声:“皇兄那里我会解释,你们绝不用担一点责任。”

侍卫首领闻言无奈地叹了口气,掏出怀中的钥匙捧给北堂朝,带着众人依次离开了。牢门咣的一声从外面带上,季华鸢怔怔地看着他们离开,一直到这小牢房里只有自己和北堂朝两个人,而北堂朝就站在他身侧,他却不知为何不愿侧头。

一时间,这个密闭而空旷的牢房里,只有两个人浅浅的呼吸声,若有若无地纠缠在一起。

不知道过了多久,季华鸢首先打破了僵局,他没有侧头看北堂朝,只是挂着一抹寥落的微笑看着自己脚上的铁镣,像是小孩踢弄玩具似的用脚拨了拨铁链,发出一阵沉重的铁器撞击声。季华鸢叹息一声,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轻快一些:“我能不能,问你一个问题。”

“说。”北堂朝走到他身前看着他,季华鸢也只好有些不情愿地抬起头,他看着对面那双冷漠而空洞的眼睛,突然苦笑了,低声说道:“能不能,别这么看我——”

北堂朝似是愣了一下:“我怎么看你了?”

季华鸢苦笑:“像是不认识似的……”他只说这一句,连自己都没有想到,鼻子里面仿佛轰的一下炸开了一团陈醋似的,酸热胀痛。季华鸢用力咽了一口唾沫,睁大眼睛瞪着地面,重复着喃喃道:“就像是……从来都不认识我似的……”

北堂朝在他头顶似是沉默了片刻,片刻后,他沉声道:“我只是不想表现得太激动,我怕你……”

季华鸢大幅度地摇了两下头打断他,脚上的铁链子又哗啦啦地响起来了。他抬起头,并没有红着眼睛,却是更加白了一张脸,他看着北堂朝,摇头说道:“不,我不怕你讨厌我、恨我、甚至是嫌恶我……我怕的是你不认识我,知道吗?北堂朝,我怕你不认识我!十年,我可以告诉自己我失去了一件拥有十年的宝贝,但我不能接受,这十年是我自己的一个美梦。”季华鸢说到这里突然哽了一下:“你可以把它拿走,但你不可以装得好像它从来没有存在过一样。”

北堂朝抬眼直视着季华鸢,季华鸢看着那熟悉的喉结几番动了动,而北堂朝却终归没有说话。过了好一会,北堂朝突然哑着嗓子说道:“可是我不恨你,不嫌恶你。我恨命运,让我爱上了一注定不会与我走到尽头的人。”

季华鸢愣了一下,笑道:“噢?这说法倒是新鲜……”

“华鸢,我爱你——”北堂朝突然抬起头来,目光矍铄地看着季华鸢,那双昔日里爱意澄澈亦或是深邃幽然的黑眸此刻泛着一层银色的水光,北堂朝上前一步双手捧起季华鸢的脸庞,几乎破声:“我爱你华鸢——我是那样爱你,我想要,我想要和你在一起!我想要和你拉着手走完一辈子,我想要在你每一次做错事以为我会生气的时候却笑着将你搂在怀里——我喜欢看你惊喜和感动,我想要用我全部的能力去取悦你、讨好你,让你快乐、让你感到安全、甚至让你日益有恃无恐……”北堂朝说到这里,声音已经如雷一般响彻了整间牢房,他看着咫尺之间季华鸢睁大的双眸中滚落的泪水,他的声音突然顿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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