鸢回前堂(四)+番外——小霄
小霄  发于:2015年05月2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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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根本就不是想象中的打仗,这是羞辱。而那些精英,虽然他们都明白现在的形势,但下位者最大的好处就是有发泄情绪的权力,北堂朝不能流露出来的沮丧和愤懑,他们可以毫无遮掩地摆在脸上。暴雨有些无奈地和北堂朝低声说了几句话,而后一拨一拨地安抚下去。季华鸢坐在一边静静地看着大家整顿,长腿一伸一屈地搭在地上,静默无言。过了片刻,他突然从袖口中抖出没用完的暗器,清点好藏在外层的装备,而后伸手拉开裹在外面的、已经有些破了的夜行衣。

北堂朝抬眼看过去,季华鸢正把那件脏破不堪的夜行衣团成团丢在一边,露出里面精干的东门夜行服。季华鸢双手往腰线上掐了掐,仿佛在确认什么,北堂朝别过头一看,立刻就看出季华鸢腰上缠了东西。季华鸢腰身纤细如同掌中燕,黑灯瞎火,能看出他腰上缠了东西的大概也就北堂朝一个人了。毕竟是夜夜相抱而眠,他怎可能藏得过他?

“你腰上别了什么?”北堂朝走近压低声音问道。

季华鸢手上不停地继续重新安放他那些好装备,只丢出几个字:“保命的东西。”

北堂朝点点头,直到他不想说也不再问。远处暴雨终于安排好了所有的人,他们将一伙一伙地分头分批离开,北堂朝和朱雀等人自觉地决定留在最后。他叹口气,一屁股坐在季华鸢身边,季华鸢头也不抬,清点好了装备就干脆扯着脱下的夜行衣里侧擦剑,明明是没有事做,却也不愿意抬头看北堂朝一眼似的。

北堂朝用肩膀撞撞他:“喂。”

季华鸢继续擦剑,而且手上动作更快了起来,根本没有理他的意思。北堂朝沉叹口气,说道:“别划伤手啊。”

“……”

“你能出一声吗?”

“……”

“朱雀他们都看着呢……”北堂朝有些讪讪的,道歉的话他实在说不出口,当着这么多人面,他已经做到极致了。“这样,像什么话……”

季华鸢终于抬起了头:“你有事?”

“我……我没什么事……”北堂朝有些没趣儿地摆弄了一下袖口,末了,他用低得不能再低的声音说道:“看你好像不高兴的样子……”

季华鸢冷笑一声:“我有什么不高兴的?我现在就想,自己这一夜在东祁山上玩命,漫山遍野的杀手没有一个和我同道,我一个人咬着牙和他们周旋到现在,浑身都要散了架子,还要徒手攀爬那峭壁,好不容易翻过来找你,却只得到一张冷脸!我是亲了你一口,对不起,我只是终于活着见到了你,喜悦之下忘了你早就干干脆脆地一脚把我踢开了的事实!”

“啊……”北堂朝一瞬间有些慌了,周围人走得差不多,只剩下朱雀三个早就躲远了。他一低头,终于在夜色下看见季华鸢十根手指指甲附近渗着的血,其实他知道,这样一夜,身上肯定要带各种各样的伤的,这点小伤其实也不算什么了。但毕竟是心头的肉,更何况被季华鸢这样明晃晃地刺出来,他立刻就心里不舒服了。北堂朝捧起季华鸢的十根手指,一时间又找不到自己的舌头了。

过了好一会,他终于结结巴巴地问道:“那……疼吗?”

季华鸢狠狠地哼了一声,坐正身子,方便让北堂朝将他手上的破皮处看得更清楚些:“你说呢?”

“那……那我能为你做点什么……”北堂朝更加慌了。

季华鸢冷笑了两声,突然收回自己的手,背过身去冷声道:“你做什么,我受伤的地方还是疼,离我远点!”

季华鸢说完这句话,身后半天都没动静。他犟着一口气不肯回头,一阵冷风吹过,他突然真的觉得有点酸涩。是啊,为什么啊,凭什么啊,他这样狼狈奔逃,手上沾了多少人的血,又从多少人的刀尖地下狼狈躲过,全都是为了能快些回到北堂朝身边,好保护他免遭晏存继的毒手。他是冲撞了他那至亲的额娘,招了他大哥讨厌,就为这些,他所有的用心,就都一文不值了吗?

即便是对待陌生人,他这样为你血雨腥风走一遭,你也应该有一点感谢。至少,不必要板着那张死人脸,用审问的口气说话吧。

季华鸢越想越生气,就在他的怒气已经膨胀到了顶点的时候,背后的北堂朝突然叹了口气,他幽幽地说道:“我也不知道能为你做些什么……”他说着,身子挨近了些,双臂绕到季华鸢身前。季华鸢有些嫌恶地正欲躲开,低下头却看见北堂朝双手各执着一条链子的两头,那是一条黑色的粗绳,中间穿着那个熟悉的、绿莹莹的玉佩。北堂朝直接从身后帮他系在脖子上,然后掀开他的衣领把玉佩塞进去,拍了拍,收回手去,有些讪讪地低声问答:“这样有没有好一点?”

季华鸢一瞬间软了下去,他有些呆愣愣地伸出手,隔着衣服触碰到那枚玉佩的轮廓。熟悉的感觉,又回到了胸口。他低下头看着自己的十根手指,低声道:“咿?好像是不那么疼了哎……”

北堂朝在他背后一下子就咧开了嘴,他站起来按了按季华鸢的头,说道:“准备差不多了,走,我们也要动身了!”

174、并肩(二)

峭壁缝的地形位置特殊,非常适宜隐蔽,但是周围却有些过于开阔,很难潜行。北堂朝和季华鸢连同朱雀三人,一共五个人,目标实在太大了。北堂朝沉吟良久,终于仿佛做了什么艰难的决定似的,对长蛇和花豹道:“你们二人,要不就和我们分开吧。”

“这怎么行……”第一个跳出来不乐意的居然是朱雀,他想了想,一拍手道:“要不然我和长蛇跟着您,花豹跟着十四号,这样一来您和十四号都有所照应。我们约定好一个地点,天亮会合。”

“不行。”北堂朝果断否决:“我和季华鸢不能分开。”

“朱雀,你与长蛇和花豹一起走。”季华鸢插进话来:“晏存继此行之后就要逃离南怀,无论事成事败,天亮他就要走。寅时末,你们三人带领增援军去山顶与北堂朝会合!”

“山顶?”北堂朝有些困惑地回过头来:“为什么要去山顶?一旦我们在天亮前露了踪迹,就没有退路了。”

季华鸢轻笑一声,说道:“因为我们要死给晏存继看。”

争论到最后,北堂朝竟然真的听从了季华鸢的安排,他近乎强硬地命令那三个气疯了的属下离开,而后回过头看着季华鸢:“你能不能和我交个底,你到底在打什么算盘?”

季华鸢轻笑两声,他摸了摸怀里,说道:“其实很简单,晏存继其实并不一定寅时末离开,只要他的任务达成,他自然是越早脱身越好。既然他此行一定要你的命,我们就不妨让他得逞一次,玩一出金蝉脱壳!”

“金蝉脱壳?”

“嗯。”季华鸢点了点头,回身拽起地上他脱下的夜行衣,缠了几下在胳膊上,说道:“路上再和你解释,我们走吧!”

北堂朝其实不太明白,这个金蝉脱壳的计谋要怎么实行,而且为什么要把朱雀三人全都支开。但是季华鸢的表情太坚决,让他产生一种这是高明的策略的错觉,时间紧迫,他也只好妥协着和季华鸢走了。两个人这一次终于并肩而行,一左一右地在低矮的灌木丛之间穿行,在黑蒙蒙的树林里头隐匿行迹。北堂朝不得不承认,季华鸢真的很出色,超乎他想象的出色。一路奔逃,现在已近凌晨,而身边那个人依旧迅捷如豹,跃身,翻腾,疾行,没有半点差错,而且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甚至比朱雀还要机敏许多。

北堂朝跟在季华鸢身边,慢慢的竟然有些溜号,然而他却那么放心,他放心季华鸢的本事,他突然觉得就应该这样,不要多问,放心地让季华鸢安排一次他的行动。季华鸢回到帝都最初的愿望,就是有一天可以名正言顺地站在他的身边,为他而战。而现在他做到了,他学得这样快,做得这样好,北堂朝莫名的心里竟然有了一丝骄傲的酸楚。

这样的爱人,谁会傻到不要呢?

丑时一刻,季华鸢和北堂朝终于顺利地离开了那条带状的山脊,一路向山顶摸去。然而危机,也终于悄然而至。

最先察觉到不对劲的是季华鸢,他几乎是在反应过来的那一瞬间,身体就已经做出了下意识的反应。季华鸢拉着北堂朝就地翻滚,侧身掩进附近低矮的石洞里,随手抓来附近的灌木挡在洞门口,透过缝隙观察着外面的动静。

紧接着,脚步声渐渐传了过来,追踪过来的第一批狼崽子开始在附近外围排查。北堂朝终于回了神,他一时间有些羞愧,皱眉低声道:“怎么会这么快。”

季华鸢伏在洞口向外看,小声回答:“我留了痕迹啊……”

“啊?”北堂朝有些发愣:“什么时候?”

“在你发呆盯着我侧脸看的时候。”季华鸢一边观察着外面的情况一边说道。

北堂朝有些尴尬地轻咳了一声,非常明智地放过了这个话题,向前蹭了一步也观察着外面的情况。

追到附近的应该只有半支小队的编制,视线范围内一共六人,已经全部进入北堂朝和季华鸢的伏击圈,季华鸢看了一会之后翻过身去装配自己身上的暗器,北堂朝低声道:“不用再等等吗?”

“不必,没有其他人。”季华鸢干脆地回答,将一排飞刃均匀地插在袖口专门设置的插缝之间,他抬头看了北堂朝一眼:“我认真的,周围没有别人。”

“噢。”

遇到如此强势而又厉害的爱人,大概只能服从了。北堂朝在心里突然想像了一下自己伏倒在季华鸢的一袭华袍之下,然后狠狠地打了个哆嗦。

“左边四个,右边两个,我左你右,有意见吗?”季华鸢看着北堂朝问道。北堂朝终于提起了一丝骨气,非常坚决地摇头,说道:“我左你右,没商量。”

季华鸢闻言皱起眉:“别逞强,我本来就在左边,错位出击可能会错过最佳反应时间。”

“不行,听我的。”北堂朝说罢冷哼了一声,一把按住季华鸢的头,往下压了压,小声道:“别忘了我是上面的。”他说罢也不管季华鸢瞬间气歪了的脸,闪身跃出了石洞。

季华鸢低骂一声,只好愤愤地收回本来已经快要放出的飞刃,临时改变了策略,转而对付右边的两个狼崽子。二人就地侧滚而出,待狼崽子们发现时已经近了身,季华鸢直接近身到最近的一个狼崽子身边,狼崽子下意识地向后腾翻,季华鸢一脚飞出直接踢在他的腰上,狼崽子一个踉跄,然而敏捷地在地上侧滚开,躲开季华鸢出手的飞刃,下一瞬间,另一名同伴已经缠了上来。季华鸢一击失手,有些懊恼,然而缠上来的狼崽子手里双砍刀明晃晃的逼过来,非常具有威慑力,季华鸢无奈之下只好闪身退让,侧身间落虹出鞘,铿地一声和双砍刀相抵,两人各自后退一步。

晏存继手底下的人的特点就是寡言而犀利,他们不会像三叔手下那帮黑衣人,出招前往往还要长啸一声,更有甚者会喊着什么愤慨的激语。狼崽子们如同冰封的利剑,出鞘剑雪,在静默无言中将人毙于手下,哪里是什么好解决的对手。更何况季华鸢往往出击就在于出其不意,无论是什么样的高手,在突然遇袭的一瞬间都是会发懵的,区别只在于这恍神时间的长短。而季华鸢往往胜在气息隐蔽,往往直到他摸到人家身边了,才会让人察觉。他为自己争取到的这一点时间往往可以帮助他战胜比他强大数倍的敌人。然而这一次,他一击失手后再无先机,地上的狼崽子紧接着跃起,捡起掉落在地的长剑,与同伴刀剑相佐,一起向季华鸢发力。

拼力气,季华鸢毫无胜算。两刀一剑一起架在落虹上,落虹的锋利和灵气再无用武之地,如此拼蛮力的时候,季华鸢只能是头疼地被一路撞到身后的一颗粗大的树上,通地一声脊背生疼。寒光剑影闪在眼前,季华鸢知道,只要现在拿剑的那个狼崽子收了剑,他一样顶不过那两把长刀。他此时几乎是被逼入死角,狼崽子完全可以收剑一剑插入他的肚子。

必死无疑。

然而不知道是那两个狼崽子没有反应过来还是怎样,三人竟然就一直这样坚持着,直到终于有一个狼崽子低喝了一声,抽出长剑来高高扬起,季华鸢瞬间冷汗冒了一身,在这样的时刻,全身上下都陷入高度紧张之中,他无法感知北堂朝的位置,他眼前只有那把明晃晃,正要向他要害刺过来的长剑。而身前的双砍刀稳如磐石,让他动无可动。

季华鸢几乎感觉到自己听见了风声,然而下一秒,铿的一声,那把长剑被什么挡住了,季华鸢抬眼一看,那个举着长剑的狼崽子维持着那个举剑的动作僵在原地,那张近在咫尺的脸已成青灰色,分外可怕。下一瞬,身前的压力瞬间消失,季华鸢手执落虹差点往前踉跄了一步,一个熟悉的气息出现在身侧,北堂朝冷着脸收回飞回的飞刃别回袖中,下一刻,用双砍刀的狼崽子已经扑通一声倒在了地上。

季华鸢几乎看呆了,他瞪大眼睛看着北堂朝:“你那四个呢?”

“杀了。”北堂朝伸出手在脖子上比划了一下,怪声道:“狼崽子,杀了吃肉!”

季华鸢震惊地看着他:“都杀了?”

“啊。”

“怎么杀的?”季华鸢难以置信地往前小跑了几步,果然看见四具尸体,正非常无辜地倒在不远处的林子里。北堂朝更加无辜地冲他眨了眨眼睛,说道:“嗯啊,暗器杀了两个,一个拿这样的双砍刀要砍我,我躲了一下一脚踢碎了他的颈椎,另一个从后面用剑要割我脖子,我滑下来用匕首破了他的膛……”他说完突然打了个哆嗦,说道;“说起来还挺恶心人的呢,你问这么多干嘛?”

季华鸢终于有些回神了,他看着北堂朝,喃喃道:“你怎么这么能打?”

北堂朝闻言突然笑了,他挺了挺胸,按着季华鸢的头说道:“当然啦,我是上面的那个嘛。”

175、登顶(一)

季华鸢很懊恼,他有些讨厌北堂朝这样牛气十足地说“我是上面的那个”,但是他根本无力反驳。因为,他确实总是被压的那一个,这一点从来没有改变过。季华鸢忍不住在脑海中想像了一下自己将北堂朝推倒的情形,而后由衷地生出一股恶寒出来。

算了,大丈夫能屈能伸,不必逞那荒唐英雄。季华鸢在心里这样安慰自己,而后叹口气,将落虹收回鞘内,拉着北堂朝的袖口低声道:“这半支小队应该是来得快的,增兵应该很快就到,我们得快点离开了。”

北堂朝点点头,一边跟着季华鸢挑了血腥味最重的方向离开,一边压低声问道:“你还没告诉我,为什么要故意留下踪迹?”

“我说过了,我们要死给晏存继看。”

“我知道,但要怎么做?”

季华鸢回过头淡淡地看了北堂朝一眼,他脚下不停,只随口答道:“一言难尽,你且跟着我就好,晏存继固然很懂兵法,很有谋略,但是我们的脑子是不同的。”季华鸢说着,指了指自己的头,毫无戏色地认真说道:“比狠,我不行。比脑,他不行。”

北堂朝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他认识的季华鸢,是知道自己的才华,然而却从来不将其放在心上的。能让季华鸢这样恶狠狠地鄙视,晏存继也真是把季华鸢惹到急了。北堂朝突然有些不想问了,他本来就放松于和季华鸢和好的喜事之中,刚刚又利索地在季华鸢面前英雄救美了一把,让他更加愉快,他低声应和道:“对,没错,晏存继胆敢炸了我风营的弟兄,现在也该让北堂王的媳妇好好教训教训他,让他知道,别说是我,就是我媳妇,他都比不……啊……你干嘛踩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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