鸢回前堂(四)+番外——小霄
小霄  发于:2015年05月2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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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叔的目光扫过他,又落回到季华鸢身上,他低声问道:“说得在理,可是我们要如何把狼崽子们引往一处?他们的目的本就在将我们的兵力分散拖战至死,怎么会轻易聚集在一起任我进攻?”

季华鸢轻轻嗤笑了一声,轻声道:“那是因为,他们还不够兴奋。”

“什么意思?”

季华鸢移过眼来,直视着三叔道:“这世界上最好拿捏的,就是空有一腔热血的忠诚男儿。”

三叔在亲眼看着季华鸢用人皮面具将一个死去的狼崽子乔装成晏存继之后,对他的那最后一点猜忌也消散了。季华鸢将人皮面具的边抚平,而后回过头看了一眼三叔,轻描淡写道:“易容这种事情,还是从晏存继那里学来的,今天也算我还给他了。”他说着,取下死去的狼崽子身上的全部配饰和刀剑,只留下一身素练的黑衣,说道:“这就好了,来找人搭把手,先把这尸体给我吊到树上去。找找这附近哪棵树最高最招眼,就给他挂上去。”

三叔一招手,立刻有两个黑衣人过来架起那具尸体走了。季华鸢随手抓来一把落叶擦了擦手上沾上的油脂,而后打开那包火药双手捧给三叔,说道:“环形布置火药,以挂尸体的树为中心,百丈为内径布内圆,而后再分别以五十丈和二十丈为间距布置外圆,我要保证严丝合缝,没有任何可以撕开火线的突破口。”

三叔点头接过火药,然而他犹豫了一下,说道:“这些够吗?”

“当然不够。量是够的,但是我用的粗硝纯度很低,恐怕不能处处如人意爆炸。我们还要做别手准备。”季华鸢说着,回身扫视了一下来往的黑衣人,问道:“您手下的弓箭兵有多少?”

三叔闻言面色沉下来:“不足二十人。”

“这么少……”季华鸢皱起眉,环望了一下周围,低声道:“恐怕……”

三叔低叹一声:“已经很不错了,这黑夜山林,散兵混战,弓箭兵处处掣肘,没有什么用武之地。若不是我犹豫之下没有派他们弃箭出战,恐怕现在连这些都剩不下。”

“那弩箭呢?弩箭有多少?”

“每人两把弩,五十支箭,大概都还没有什么损耗。”

季华鸢紧皱的眉头豁然松了开,那张脸上终于有了几分笑模样:“这就够了。我要的不是兵,而是弩箭。您这些家底,如今正好可以帮我们大忙了。”季华鸢说话间,黑衣人已经将假晏存继的尸体高高地挂在了树上,只是夜色漆黑,若不是刻意去看,谁能看清上面挂着一个人,更遑论看清那人的面相了。不过季华鸢也不急,他只是若有所思地看着黑衣人分捧了他的火药开始细密地布阵,又抬头环望周围高大的树木,突然叹道:“真是天时地利,可惜了……”

“可惜什么?”三叔连忙追问。

季华鸢顿了一下,而后说道:“我之前藏在树上寻找晏存继的落脚点,曾经偶遇晏存继麾下两员亲信爱将——也是他们此战的指挥,从我身下路过。当时我害怕打草惊蛇,眼睁睁看着他们走了,如今想来,若是当时直接解决了他们,现在倒是能省下些事。”

三叔闻言犹豫了一下,还是问道:“省什么事?”

季华鸢轻声笑了,三叔也感到有些尴尬,按理说来,季华鸢还处于戴罪之身,而他一个长老如今处处都要问季华鸢,实在是有些失颜面。好在季华鸢只笑了这一声就及时地收住了,季华鸢拍了拍三叔的肩膀,说道:“无碍,您那十来条狗还在吗?在的话就集中起来,还有现在能够联系上的、能够脱身的兵力,都往我们这边集中一下。如果太远了回不来也算了,相信很快我们就能帮助在外的弟兄们分掉很大的压力。”

“你要狗干什么?狗也怕火,爆炸过后,狗恐怕不能帮我们解决剩下的狼崽子。”

“不,您多虑了……”季华鸢唇角荡起一抹淡笑:“我只是想让它们帮我叫唤叫唤罢了。”

任务分别传达下去,黑衣人们很快就各自行动起来。季华鸢还是很满意于这些人办事的速度,看起来确实是经过正规训练的。其实三叔作为一手拨拉这些叛军成长起来的长老,远不应该只有这点本事,然而不知他是求胜过于心切,还是人老心智不及,到最后终于彻底信服了季华鸢,反被这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控于掌上。现在老头子做完了季华鸢交待给他的一切,而后就只能坐在地上仰头看季华鸢在周围的大树上飞上飞下地布置那些弩机,季华鸢说这是师门教授的布阵法,不能外传,但绝对有效。这个年轻人在这场仗中虽然多次有隐瞒,但在最危难的时候,也是他带回来了晏存继身亡的好消息,还带回来了火药,迅速做出了兵法调整,三叔此刻对季华鸢已然是全心信服,再没那么多质疑了。

他看着季华鸢按照自己那一套阵法安放好了弩机和一些他看不懂的木械,而后沉着地处理手下不时报上来的突发问题,突然又有些担心:这样一个人,可以说惊才绝艳不为过,真的甘心做一个太平傀儡,被人豢养在笼中吗?

他忍不住回想起与季华鸢那为数不多的几次会面,那个年轻人总是穿着干净素色的袍子,整个人白皙剔透得像是清晨垂在荷尖的一滴晨露,让人想要伸手触碰一下都害怕毁了。明明是最该春风得意的好少年,眉眼中的笑却无半分追求,而季华鸢每每谈起自己的目的的时候,总是一脸无所谓地对他说道:“您帮我保住北堂朝,而后保证我此生衣食无忧,风光清闲,我就别无所求了。”

那样的表情他见过太多,和当时的季华鸢有一样表情的那些人往往是那些失去了全部亲人爱人的亡命子,带着一点对命运的嘲笑和不在乎,酗酒到双眼血红,而后带着酒气风轻云淡地低笑几声,哑着嗓子道:“无所谓,我不就是一个人吗?怕什么生死,求什么富贵!”

而季华鸢呢,他整个人似乎平和温柔许多,然而那眼底深藏的却是远胜那些亡命徒更多的自弃和落寞。

也是,这孩子空有一身才华,却是天生寡命,幼无父母,长无家室。你说他孤身一人能求什么?大概也就他所说的:衣食无忧,风光清闲,了度此生罢了。

三叔想到这些之后带着感慨也带着释怀叹了口气,别人的苦痛他无暇关心,他只知道,这样的季华鸢,是对他、对他的主人都最有好处的季华鸢。才华盖世,然而心无江山,如此甚好。

169、反击(二)

也许这世界上有些人和季华鸢同样吸引着那些天家贵族的爱慕,那些人往往刻意表现出对自己的美不自知,以至于矫揉造作。而季华鸢,他从来都知道自己带着怎样的吸引力,他知道自己会令那些天之骄子多么的疯狂,可他往往只是撇嘴一笑,带着半分嘲讽半分不在意,轻描淡写地走开。

也许这才是他能锁住晏存继那颗心的最重要的原因,轻视。

他高傲到目空一切,甚至无视自己。这整个世界,他的眼里只能看见北堂朝。三叔低叹一口气,可那是天家贵公子,季华鸢再多深情——这样的人他见得多了,又有谁真的得到了天长地久?

季华鸢安置好最后一个弩箭之后跳下树,拍了拍手上的灰,而后走过来对坐在地上的三叔说道:“差不多了,叫你的人带着我让他们准备好的东西各自就位吧。”

“好。”三叔站起来,一声令下,黑衣人纷纷纵身跃上季华鸢为他们划定的位置,各自隐蔽入宽厚的树体之中。过了片刻,有人来报人员和犬队集结完毕,三叔严声道:“所有人,听华鸢吩咐。”

“是!”

季华鸢闻言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他看着自己面前严阵以待的黑衣人队伍,就连那十几条狗好像都很紧张的样子,季华鸢轻声道:“别紧张,别紧张……你们的任务很简单,等会我就在挂着假晏存继尸体的那棵树上藏身,你们每人牵一条狗,没有狗的两人一伙,各自散入山林,匿身于最外层火药圈之外,等我手势。”季华鸢语落之后蹲下身子摸了一把毛茸茸的狗头,轻笑道:“狼嗥会吗?等会连人带狗,都给我扯开嗓子叫唤,变着调叫。还有那些赶不回来的弟兄,你们用雀声提前传令下去,这边狼嗥声一起,大家都跟着叫唤,有多大声喊多大声。”

“这没问题,但是……”一个黑衣人安抚了一下身边摇着脑袋的狼狗,犹豫着问道:“可是为什么?”

“哪有什么为什么,给疯狂的狼崽子们再加一道催命符罢了,哪那么多废话。”季华鸢难得粗鲁地敷衍着回复了一下,而后就拿起一把自己留用的弓箭纵身跃上了树,对底下干瞪眼的人吆喝道:“差不多了就给我架火,把这块照得亮亮的,让所有人都看清楚晏存继这张死人脸!”

季华鸢吆喝完这一句就不再说话,三叔只好安排着大家分头行动下去。季华鸢半眯着眼看他们开始行动,终于松了口气,微微偏过身望着祁兆的方向,目光渐渐凝重下来。

他必须要让漫山遍野都是狼嗥的声音,因为只有这样才能扰乱狼崽子们之间的传讯,只有在与大部队联系不上的情况下,看见酷似自己殿下的尸体的狼崽子才会不顾一切地往这边汇聚。然而更重要的是,季华鸢要借此干扰晏十七和晏存继的联系,他要让晏十七也困惑然而却联系不上晏存继,即便联系上了,也无法阻拦住漫山遍野已经疯狂的弟兄。

季华鸢高高立于树冠之上,远远眺望着母渡江视线尽头处停泊的那几个小黑点。心算道:没有意外的话,风营的弟兄应该已经回撤到祁兆山脚下了。相信北堂朝得到消息后很快就会向北堂治求救,南怀的大部队只要进了山,晏存继就再无他法。

而现在他所做的一切,只是为了拖住晏存继率领手下真正的主力进军祁兆山的脚步。成败在此一举。而为了这一举,将会埋葬百来名铁骨热血的狼崽子,那些人,都是晏存继的心头宝,是他最珍贵的家底。季华鸢微微凝起双眼,眺望着看似平静辽阔的江面,低声喃喃道:“你不仁休怪我不义,来吧。”

火光很快就冲了天,黑衣人将附近能够捡来的树枝和落叶都投入了那堆火焰之中,热浪滚滚熏得挂在树上的死人好像成了鬼,看起来诡异得可怖。季华鸢缩在树上也热得不行,他探出头来看了一眼那个死人,而后打了个哆嗦别回脸去,暗暗提醒自己等会千万别回头,这要是受到惊吓失足从树上掉下去,他这辈子都没法做人了!

附近的骚动产生的非常快,静谧的树林中第一声狼嗥起,季华鸢立刻便在树上比出了手势,下一刻,整座山林中狼嗥声此起彼伏,响彻了死一般寂静的黑夜。季华鸢在树上面缩着,从各个方向都看不见他人究竟在何方,只有一根小树枝,偶尔会伸出来晃悠晃悠,小树枝往上捅捅,四周藏着的黑衣人就往高了叫,小树枝往下压压,黑衣人就沉下嗓子装一装深沉悲痛的野狼。邪乎的是,无论是哪里的人或者狗累了想要偷个懒,那灵活的小树枝立刻就凶狠地朝他们指了过去,害得所有人都不得不红着脸喘着粗气玩了命地嚎。

季华鸢在树上捂着自己的耳朵叹气,叫得太浮夸了,太浮夸了。

最先到来的狼崽子在狼嚎声开始后的半盏茶时间内便到了,季华鸢在撕裂山谷的狼嗥声中费力地把那一股雀叫挑了出来,眼皮往下一撂瞧着不远处灌木丛中的三叔,三叔朝最外围北面的方向指了指,然后比了一个数字三的手势。

季华鸢点点头,压下手去,三叔很快便传令下去给那边的黑衣人,按兵不动。

按照狼崽子们谨慎狡猾的习惯,不可能单兵直入。季华鸢悠闲地在树上咬着树叶,他知道狼崽子们是在等大部队人马会聚过来一起突袭,巧的是,他也在等这个。

等吧,大家都在等,现在心急火燎的大概只有晏存继,和他那两条忠心耿耿的护家犬了。

百里之外,晏存继负手立于江船之上,皱眉看着远处黑暗夜色下的东祁山,狠声问道:“怎么回事!”

“殿下,属下已经派人传信去问了。可……”

晏存继愤怒地哼了一声:“这么乱,怎么送信!”

“这……殿下先别着急,还不知道山上发生了什么。那里有火光,但是似乎并没有爆炸声,我们只是暂时失去了和十七哥的联系,也许并无大碍。”

“不会。”晏存继紧紧攥起拳头搁在船栏上,他皱眉凝望着远处那山上的火光,低声咬牙道:“是季华鸢,季华鸢出手了。”

“他怎么会知道殿下的计谋?”

“也许是狗,他一定会怀疑狗是如何运进东祁山的。又或许是他自己突然想明白了什么……谁知道呢,这个人心思敏捷,我早就知道骗不了他太久,只是没想到会这么快。”

“那殿下,我们该怎么办?现在实在是联系不上那头,那面都是狼嗥声,我们即便摆船靠近,恐怕也难以和十七哥取得联系。”

晏存继闻言沉思许久,他看着漆黑的夜幕下那座巨大的山体,那一点火光安安静静地绽放在中间,看起来分外平静,可是谁都不知道,那里到底出了什么事。

晏存继知道,季华鸢的脑袋非常不同,和他手下所有将士、和他自己,都不一样。那个人被逼急了,会想出什么办法来对付他,无人能够预知得到。他唯一有把握的是,无论季华鸢作出什么事来,他都有能力狠狠地教训回去。

没有人能与他做对。如果要付出血债,他就要季华鸢以心头血来偿还。

“静观其变。”晏存继低声吩咐道。

然而这一次,他还是将季华鸢想得简单了。一刻钟后,突如其来的爆炸声荡平了四周全部的声音,那原本只有一枚鸽子蛋大的火光迅速在爆炸声中连成了片,一时间火光冲天,升腾起的黑烟在如此黑夜中都清晰可见。晏存继一瞬间将骨节生生攥出了声音,他不可置信地看着那团团黑云滚落,而后又是新的爆炸声,逐渐将东祁山山脊上那一条环形带都染上血色的火焰。

静谧的母渡江,静谧的祈兆山,所有的静谧都在共同注视着那座山上发生的血屠。季华鸢抱着自己的膝盖缩在被烤得有些灼烫的古树顶上,沉静的目光注视着周围炸起的火海和血海,竟渐渐的出了神。

他十五岁入帝都,当年的那个月朗风清的少年,不知何时,大概早也已经死去了吧。现在的他,算计着晏存继和三叔,也利用着他们,手上沾满了鲜血,然而却依旧失去了最爱的人。

北堂朝,你是这世界上最温柔的人,也是这世界上最残酷的人。你推开我,一如两年前一样坚决。连你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这就是你,无论季华鸢如何为你改变,是高傲还是卑微,你都不会改变。

过了不知道多久,爆炸声停了,火光渐渐停息,黑暗的夜色重新笼罩了下来,只留下遍地的哀嚎和皮肉烧焦的臭气。季华鸢慢慢睁开眼,在这遍地的哀嚎和尸气之中,他的声音很轻,但是刚好落入了所有人的耳中,给胜利者更嗜血的希望,让幸存的落败者顷刻间滚入绝望地狱,万劫不复。

“所有弩箭手准备,投石发射。”

170、反击(三)

这是一场彻头彻尾的屠杀。狼崽子们已经陷入了深深的绝望和恐慌之中,他们自加入铁狼军的队伍起,就被训练为精锐。西亭千万铁骑,铁狼军又何曾把谁放在眼里过,只因为他们才是王,是睥睨所有军队的所向披靡的王者之军。然而今天,只因为树上那个年轻人轻飘飘的一声令下,他们本就伤亡惨重的队伍即将再次遭受一次人间炼狱般的无情屠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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