右手一引一挥，长箭改变方向射入了一旁的地面。燕宇双臂稍微有些疲软，他回头，看不分明楚辰霄的表情。

“你小心。”

燕宇状似无意地道了一句，很快便转回去，楚辰霆那方的已是重新架好了机弩。楚辰霄果断进入内屋，任敌手只得死盯着墙壁却不敢冲击有燕宇拦截的门。

那边，应该不会再有状况了。只要将自己眼前的人解决了，那也就没自己的事儿了。

可是还是觉得有些不舒服。面对飞来的层层箭雨，燕宇似乎突然想明白了什么，垂首轻轻一笑。

从怀中取出一个手指大小的竹筒，从中间拧开，取出内里的金属小管。在尾部一按，头部便伸出一根一厘米长的细针。细针朝上，继续轻按尾部，看着一滴无色透明的液体从针尖渗出，燕宇迟疑了半秒，便将针尖狠狠刺进了自己颈后。

将一管药液都推了进去，又把空了的金属管收好放回怀里，眼前正是一排暗金属色的冷光。楚辰霆一脸冷冽，毫不怀疑自己一声令下能将燕宇射成刺猬。

拎着烟雨活动活动手腕，一屈膝，弹跃而出。

一阵此起彼伏的离弦之音和破空风声。

燕宇横向闪过，轻易避过瞄准原位的箭群，用比之前快出近半的速度逼近楚辰霆。

变得极为敏锐的耳力听见了室外的弦声。远比刚刚那小型机弩的声音响亮，他知道这是直冲自己而来的。

然他没有半分躲避之意，依旧向站立不动的楚辰霆而去。只是略一算计，还是作罢。

急停，正看到索命巨箭从身前飞过。继续前冲，无视掉楚辰霆手中弩机，无视他连续射出的三箭，虽然燕宇有能力一一避开。

近距离连中三箭，燕宇面不改色，或者说，已经无所谓了。烟雨一收一发，取向楚辰霆项中。

又听见宫外巨弩的弦音。烟雨已至，楚辰霆收回看向他胸口三枚箭羽的目光，定定地看着他的容颜。

他像是再无所谓这场生死之争。作为皇位的争夺者他已是输了，这点现在是再也明显不过而无可扭转，所以他也在无可奈何中干脆做些能做的。比如最后看着他。

太过平静以至显得空虚的表情，不是这个素来清淡而在一些事情上格外倔强的少年应有的。这其中也有他的责任，但目前所有，都是他们三人自己造就的。

而看楚辰霆的样子，燕宇却终是心软了。手上一紧，虽刹不住却是缓了缓刀势。就这样结束了吧，即使我们可能都会不甘，但至少，都是解脱了罢。

两人目光在电光火石间触到一起，都是妄图解脱的迷茫神色。楚辰霆最先反应过来不对劲。

“小宇，”他来不及做出除了喊出他的名字的任何举动。向前伸出的手错了开去。

他从来没有如此怨恨过，自己手下们研制出来的攻城弩，两箭的间隔时间竟是如此之短。

而他更不愿去想，燕宇居然被他们逼得在这最后的关头还是选择了自求了断，来逃避。

如同一只折翼坠落的小鹰，被自己的鲜血染红洁白的羽毛，曾经的翱翔英姿浸在流失的生命中。

楚辰霆不愿相信。他快步走过，检查燕宇的伤势。他最清楚攻城弩的强悍力道，但心里仍存了几分侥幸。

＊＊＊＊＊＊

燕宇还是在一阵剧痛中醒转过来。即使他以为自己不会再醒来，即使他也不想再醒来。

他不敢面对缺少一人的世界。

但既然不知为何没死成，也便干脆接受。

他睁眼，最先看到的是天花板，这时他发觉自己的视线模糊不清。

转头看向一旁，屋内还有一人，是个浅蓝衫子的少女。燕宇开口打算说话，却只发出一阵嘶哑的咳声。

小遥连忙回头，扑到床边：“公子，你终于醒了。你昏迷了三天了，太医说你身体底子好，能撑下来，但是我之前一直害怕。你现在终于醒了……”说着哭了起来，燕宇也无力安慰她，支撑着越来越沉重的眼皮，想问出那句话，却是发不出声音。

眼前的模糊景象又是被一片黑取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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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醒来时，视线清晰了一些。他能看出如今已是入夜，房内点了灯，一片昏黄色。

屋内还有两人。小遥不在，是他们。

楚辰霆就坐在床边，楚辰霄在不远处的桌子旁。两人都似是在发呆，低着头，连关照的人醒来都没有发觉。

看着两人都好好的，燕宇心下轻松许多。嗓内刺痒，他咳出声。

这两人都是紧张地抬头，直直地瞪着床上之人那双黑亮的眼睛。那双眼睛浮出些许笑意。

楚辰霆起身，楚辰霄急忙过来，哐当两声，竟是都撞倒了椅子。

“小宇你没事了？”“宇，你……”

燕宇想要回答，却只能发出一阵咳嗽，嗓子疼得像是撕裂后重新扯开伤口。

最后，口中竟是一阵腥咸。

“先别说话，你的嗓子伤到了。”

燕宇看着说话的楚辰霄，也放弃了开口，用唇语慢慢道：“你们两个到底怎么个意思？玩我呐？”戏谑地看着两个满脸写着自责的人。

楚辰霆用饱含敌意的目光瞥了一眼楚辰霄，拉住燕宇被下的手：“跟我走。他不能为你放弃皇位，我可以为了你不要权力。”

燕宇无奈“道”：“就不能放我一个人吗？”

“现在更不能放你一个人了，你不知道你这回伤成什么样子。”

他已经知道了，一阵一阵袭上的疲倦感是他活了这么大从未有过的。

再次昏迷之前，他仍是赌气似的丢下一句：“你以为这都是谁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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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后的几天陆陆续续又醒了几次，有时候见到兄弟两个，有时候见到小遥，燕宇也知道了自己的伤势情况。

攻城弩的一箭他完全没有闪避。但正因为他最后缓了刀没有对楚辰霆下杀手，反而箭矢撞在了刀身上，没有刺入他体内，只是将他撞飞了出去。

随后偏离轨迹的巨箭从胸前划过，留下一个大道子，失血颇多，但他安全撑过了最危险的时刻。

比较危险的是楚辰霆给他的三箭，伤及了肺部，后来昏迷中咳血又伤了声带，搞成这样连话都说不了。

燕宇跟小遥“说”：“大家都还活着就最好了。自己这一伤换得那俩人和睦相处也是值了。”

小遥回道：“你怎么知道这俩人和睦相处？”

燕宇：？

小遥：“不然你以为为什么这俩人总是一起在你身边？只是因为怕另一个趁机揩你的油而已。公子你干嘛瞪我？”

燕宇对她的话恨得牙痒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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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皇宫中，一辆简单但是设计很是舒适的马车停在寝宫外。

楚国不日即将登基的太子楚辰霄，以及刚刚试图夺位却全身而退的长皇子楚辰霆。平静地对立，许久楚辰霄才道：“我把他交给你了。”

楚辰霆冷笑：“是他对你失望而选择了我。”

没想到楚辰霄却是点点头：“没错，所以你们好好的吧。这一路虽然只有三天的车程，但他大伤初愈，路上多注意。”

“不用你提醒，未来的陛下还是顾好自己吧。还有小半个月就大婚了，新年登基，日后三宫六院，王图霸业，自是再顾不上他了。我日后顶多就一个富贵王爷，我们在燕地那种小地方，估计也是再无荣幸见到陛下了。”

“我知道，”楚辰霄淡淡道，“你们走吧，我不送了。”

楚辰霆有些惊讶：“你不再跟他说些什么？”

“不用了。现在多说只是徒增尴尬罢了。”

“你倒是放得下，”楚辰霆也没再显露出讥讽的表情，只是叹道，“有缘再见，无缘再也不见。我们走了。”

楚辰霄没再回话，任兄长转身离开。视线游到马车上，少年依是白衣，眼眸还是漆黑清亮。

燕宇对他微微一笑，慢慢做出了“再会”的口型。但楚辰霄口上说得潇洒，却连一个笑都假装不出来。

看他这副凝重模样，燕宇反而笑得眼睛更是亮晶晶的。

楚辰霆走到马车边，和他说了几语。随后两人进了车厢，自此楚辰霄再也看不见他们。

一辆马车慢慢行出了视线。

出皇城，出楚都城，进入燕地，回到废弃的原燕都。他们日后，应是再无缘相见。

这样也好，他楚辰霄既然有胆子做皇上，没胆子放弃一切守着燕宇，那干脆就放弃吧。他还年轻，即将登上皇位，该做的能做的还有很多。

而那两人，也有足够的时间换一种活法。

那已不是他需要管的了。他只需要默默祈福。

这样的结局，不是最美好的，却是最现实的。中间兜兜绕绕，大家也都是倦了。

或许很久以后，再想起这个初秋，能不会后悔。但如今，至少他，难以释怀。

＊＊＊＊＊＊

“小宇，你现在对他到底是怎么个态度？还喜欢他吗？”

燕宇偏着头想了想，没有回答。

“你后不后悔爱上他？”楚辰霆换了一种问法。燕宇很干脆地摇摇头。

“那，如果有下辈子，你还愿不愿意爱上他？”

燕宇继续干脆摇头。

“那你这什么意思？”

这种折腾一辈子就足够了，燕宇想，至于下辈子的事再说吧，谁都没规定非得生生世世不是？

如果可以的话，他还真的希望下辈子再也不要遇到楚辰霄。如果见到就会爱上，那还是不见的好。他不是怕伤心，只是毫无意义，又毫无结果，那干什么还要开始呢。

不过对于已经发生的，他没有后悔。

番外：

燕都之外，西山之上，山腰地带一处平缓，有一座简朴的小房子。

此地四季分明，却也不是极端的寒暑，年年天气轮转，倒也有趣。

燕宇在此有了三年时光。从十六岁，到如今的十九岁，明明还是青年的年纪，却隐居山林，鸟兽为伴。

惯穿白衣的习惯不变，他觉得这样显得自己成仙了似的，想来十分的好玩。

抬手抚上颈上的白纱，无奈想到，仙人可不会连这点伤都治不好吧。

自当年楚国太子长皇子的争斗后，他喉内受伤，那两人倒是安然无恙。于是他后来便偷跑了出来，隐居于此。他偷溜，可不会叫人发现。此地虽离自己家乡颇近，但周边村落山地多得很，又找不到这里来。

三年，他一个人倒也轻松。

武功的修炼没有落下，可能是托了好心情的福，内功有所长进。他的内功可能是江湖中常说的极品，修炼至极能成仙的那种。

可是再怎么修炼，声音还是回不来了。想起自己曾被调侃为“谪仙”，现在这个“谪”却可删去了吧。

在屋外发了这一会儿呆，便打算回屋。时至傍晚，山林中的鸟雀也是渐渐静了下来。

刚转过身，却听见一阵脚步声。比野鹿要沉重，却比熊一类要轻盈。是人的脚步声。

步履矫健，虽有些疲敝但肯定没有受伤。估计是游人或者路人吧。燕宇也懒得搭理，听他向着自己的方向过来，想了想，站在原地没动。

那人的脚步接近，随后停了下来。听距离，应该是看得见自己了。燕宇抬脚就走。

那人迟疑地进了一步，声音极微弱：“宇？”

燕宇僵住了。

他，怎么会找到了这里？

“宇，”楚辰霄快步走来，抓住燕宇一侧的肩膀将他转了过来，“果然是你。”

燕宇看着他突然放下心来的神色，用唇语问道：你来干什么？

“你不辞而别，所以我来找你。”

找到了之后呢？撇撇嘴，他无视楚辰霄，转身要向自己的小屋走去。

“宇，皇兄已经是楚王了，我把皇位给了他。以后，我要陪着你。”

燕宇看着他，皱紧了眉头：值得么？

“值得，”楚辰霄握住他的手，说得无怨无悔，“三年了，我花了一年想明白要的到底是什么。两年，找到了你。若你不愿意，我就一直等下去，三年也好五年也好。”

不值得，燕宇摇头道，你要什么不好，非要我。我不值得你放弃。

“现在你要是赶我走，我可是无处可去了。皇兄绝不会收留我的。”燕宇抬头瞪了他一眼，扭脸进屋。

楚辰霄看他这副样子，拉住他的手也是松了松。但掌中的那只小一号的手掌却是没有放开他。他惊讶地看着燕宇，燕宇却也不回头，只是拽了拽他。

两人一起进入小屋，屋内光线有些昏暗，燕宇熟练地点起油灯，走到桌前。那里常置笔墨。

真不后悔？燕宇嘴唇动动。

“没什么可后悔的，”楚辰霄走到他身边，小心翼翼地将他环在自己怀里在他耳边轻声道，“别拒绝我，好吗。”

暖暖的气息吹得燕宇耳边一片绯红，他挣扎出一只手，抓过一旁的笔，在白纸上刷刷写下一行字：

我这个样子怎么说得出拒绝

放下笔，燕宇看着愣愣地盯着这一行字的楚辰霄，笑得双眼清亮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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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遥觉得很是疑惑。和自家公子相处三年，她确信燕二公子不是个自来熟的人。听诸多下人说，楚太子待人也颇有距离感。可是，那么，既然如此，为什么这俩人认识才四天就睡到一张床上去了？

整理床铺的时候，她满脸通红地一再确认，除了正常的折痕外床单上没有任何痕迹。然后小遥确定了，自己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只是太子这个，求贤若渴，所以和自家公子同吃同睡啊，关系特别好是吧。可是，公子有什么特别值得如此对待的地方吗？

除了长得好，小遥还真没觉得有哪个方面能吸引到太子。

于是再次被引到了那个怀疑上。

于是有一天，太子不在，小遥发现公子坐在寻常的座位，冲着对面的石凳发着呆。黛眉紧锁，脸上一会儿白一会儿红。

她偷偷摸摸地走过去，小声道：“公子？在想太子殿下呐？”

这一句话，引来了一系列反应，燕宇从石凳上猛地躲避然后，直直摔了下去。

小遥目瞪口呆。

“不带你这么吓唬人的！”

“我只是小小声地说了一句话而已！是公子你一听到太子殿下就自己摔倒的！”

“你干嘛非要提他！”

“难道你不是想他想得那么出神！”

“不是！”

“不是吗？”

“不是！”

“真的不是？”

“我说了无数遍了，真的不是！”

“……刚刚那句不是我问的。”小遥怯生生地看着突然出现的太子殿下，对公子老实汇报道。

燕宇坐在地上，转头上看，楚辰霄就在他背后。

“真的不是在想我？”楚辰霄弯下腰，在燕宇耳边吹着气，柔声道。

“没事我想你干什么？”燕宇即使满脸平静也伪装不了红得发紫的小脸。

楚辰霄摇头长叹：“看来我在你心里留下的痕迹还是不够深，我还需努力。”

然后，小遥眼睁睁地看着太子把公子，抱走了。就像抱新娘子那个样子。

然后，那两个人回屋了。

然后，她听到自家公子欲拒还休的声音。当然，形容词是她的个人感想。

然后，她觉得今天得到的结论比期望中的更加有力。

其实自家公子这么好的孩子，找到一个愿意宠着自己的人，也挺好的。而且太子殿下不管是外貌还是才学还是身份地位都是上上之选。

之后几天，小遥看着两人，总是满脸的祝福之色。后来燕宇实在受不了了要求小遥不要用那种眼神看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