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辰霄突然抓过他的左手，翻过一看，掌心处一条明显是利器划过的崭新伤口，还有鲜血正微微渗出。

燕宇侧过头，刚好看到的便是他看向自己伤口的，那样一副几分惊吓几分担忧几分心疼的表情，情绪瞬间便是要失控。但理智却强自压抑着，趁他出神的刹那身子一扭，脱离了出去。

冷冷地盯着他，笑道：“早该放下了，陛下。”

“三年了，还没有原谅我？”

一国之君，此时的表情竟是有几分，脆弱？燕宇想，自己果然是个祸害，是去是留都没什么好事。

将近失控的感情和坚定的理智在脑内争战着，使用过度之后没有好好休息，他本就十分疲惫的意念此时更是濒临涣散。眼前有些发黑，他轻声道：“陛下哪里的话，燕宇从未敢高攀，更何况原谅一说？”

言罢，他转身欲尽快离开，身后传来低声的呼唤。微弱的声音直直穿透进入了燕宇心中：“宇。”

也不知他是以怎样的神情说出的这句话，只知道自己的理性顿时被冲破，当漫天黑暗压下之时他脑中还一直回荡着这一个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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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次醒来之时，燕宇并未立时睁开眼，感觉自己身下是柔软的床榻，手之所触能感受到丝绸特有的柔滑。已经能大致想象到身在何处了。

安静的房间里能听到呼吸声，和轻微的心跳声，频率都比之正常快一些。这两个声音突然靠近，随后嘴唇上特别的触感令燕宇睁大了眼睛。

楚辰霄从温软中抬起身，立刻便看到了那双淡漠的深黑色眼睛，心脏漏跳了一拍。他的拇指指腹抚过燕宇的下眼睑：“你刚刚昏过去的时候，哭了。”

燕宇闪过一丝迷茫，却很快，叹了口气。

“楚辰霄，容我好好保存这份情，别再动它了。”

“为什么？”二人都能从对方的眼中看见掩盖不住的情意，但为何偏就存着那么一层隔阂呢？

燕宇想了想，还是打算说清楚：“太子很可爱，皇后也很好，”顿了顿，“我比你想象的自私得多，之前就说过。既然你不能专一，那我干脆就不要了。”

他笑笑：“我不后悔，但不想继续下去了。”

“没有半分余地？”

任谁都能从燕宇的眼里看出不舍和眷恋，他仍是强笑着，道：“至少现在没有。也许以后会有吧。”

这模糊的话也不知是由于真的存在希望，还是只是安慰彼此的谎言。

燕宇在空空荡荡的屋子里安静地笑笑，将自己缩入被子中。

亲手将温暖抛入深渊，却转瞬便开始怀念。

门口却又是传来敲门声，燕宇看去，却是小遥一脸哀伤：“公子，为什么？”

又是一句为什么，苦笑：“你指的什么？”

小遥走过来，站到床边，用好像不认识燕宇的目光看着他：“公子和陛下明明就相爱……”“小遥，你的话说的有些过了。我们之间只是相互喜欢而已，远远未及‘爱’的程度。”

“那也不应该，”小遥欲言又止，却被燕宇打断：“不用多说了。我这是在哪儿？”

提到此，小遥再次打开了话匣子：“公子你怎么能这么不爱惜身子呢，受了那么重的伤居然不处理，直接就昏倒了。现在我们在养心殿外的侧房里，陛下吩咐这段时间你就住在这儿了。”

“等等，养心殿？这不是皇上的寝宫的名字吗？”

“楚王虽然未称帝，但是用皇帝的规格，这没什么特别的。”小遥解释道。

燕宇拼命摇头：“我说的不是这个！我怎么住在这里？这算什么？”

小遥摊手道：“我难道敢当面问陛下吗？”

说来也是，可是想想还是怪怪的。他重又问道：“还说什么了？”

“钦点我贴身照顾你。”

“顺便看着不让我溜了？”

“公子明察。”

燕宇看着少女娇俏的小脸上的认真神色，心下暗自叹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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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后几天，燕宇再没看到楚辰霄。

养心殿已算是皇宫中的核心位置了，他也不好四处乱逛。伤虽然不轻，但他的体质比之常人是远远超出，当天就能下地，当时真的骇得小遥不轻。

侧腰的伤没什么，主要还是左手手掌的刀痕难以痊愈。并非是伤口的问题，而是那时以血为媒快速破敌，也算是一种反噬。

想到那天发生的事，燕宇决定了要好好磨练自己的仙术。以影术为假想敌，他思考对策后，选出了一个战术适合又符合自己能力的。

在院子里面，死盯着一盆水。水面慢慢泛起涟漪，很快点点滴滴浮到空中，凭空漂浮形成了一个水球。水球缓缓压缩，透明的液体竟是渐渐转变为晶莹的冰凌。

冰凌越聚越大，却也渐渐浑浊起来。燕宇看着形状毫无规则可言的冰块，叹口气。神念放松，冰块掉入水盆中，溅起些许水花。

“还是不行啊。”抬手揉开蹙起的眉头，“这种时候真希望紫狐在。”喃喃自语，将神念放开，侧院全部笼罩在他的意识之内。

他一向不习惯有太多下人，所以身边主要只有小遥在，现在她却好像不在。院落之内清净无人，燕宇半趴在石桌上，无聊地看着在水中缓缓融化的冰块。

心念一动，水面泛起涟漪，浪花扑打在中心的透明岛屿上。

小遥进入院子的瞬间，便被他发现了。没有立刻收起拨弄水流的意念，这件事小遥早已知道。包括他是燕国训练出的刺客一事，在这一次来到楚都后，他都和小遥挑明了。

小遥对这隐瞒许久表现出了完全的理解。与此同时，她也想明白了从燕国未亡之时便有的，燕宇的不时失踪。以及当年楚辰霄对他看重的最初的其中一部分原因。

她径直走过来，燕宇有些意外地看去。

“公子，今晚你有的忙了。”

对着燕宇满面疑惑，小遥继续道：“陛下吩咐，今晚设宴为秦国使者接风洗尘，要你出席。一会儿就有人来送衣服。”

愣了几秒，才直直看着一副等待他提问的样子的小遥，道：“我去干嘛？”

“一般情况，陛下都是随便带个妃子什么的，甚至有一次带我去了。你说你去干什么？”

“不等等，你去干什么？”

小遥挑眉：“我怎么就不能去了？”

燕宇拍案而起：“他对你干什么了！”

默然看了他几秒，小遥小心问道：“吃醋了？”

看她的表情，刚刚定然只是说着玩儿的，燕宇放下心来，却依然冷着脸：“不是，只是不想你也陷在这里。”

小遥道：“陛下对我也挺好的，他还说如果我以后嫁不出去了，就给我封个贵妃什么的。不说这个了，我们准备眼下的事儿吧。”

虽然没有说话，但是燕宇身旁水盆内，一块剔透冰块凭空浮起，然后在虚空之中停留片刻，骤然炸成一片粉末。

小遥立马鼓掌：“公子好厉害！”

燕宇拂袖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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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个时辰过后，小遥把自家公子打扮得漂漂亮亮地送入虎口。

月光般皎洁的白色华服，层层叠叠的刺绣精致雍容，却难掩着衣人的清逸。如今燕宇的修为足以影响到他本身的气质，再加上本就生得好，正如紫狐曾经形容的，只要穿上白衣服就绝对足足一副仙人派头。

还记得当时楚辰霆也在场，立时就反驳道，仙人都是老头模样。紫狐翻一个白眼对楚辰霆道，本少跟你这么大的时候早就比仙人厉害好几十倍了。

想及此，燕宇低头轻笑，余光突然发现了一袭玄色。在楚国，能着黑色绸缎的必然都是皇亲国戚，这不用想都知道是谁。

笑意还未完全淡去，燕宇抬眼看了看确实是他，便要行礼，被他一把抓住了手臂。

“想什么呢，笑得这么开心？”

大礼被阻，燕宇也乐得省事，想了想老实答道：“突然想到了紫狐和辰霆。”

楚辰霄看似不动声色：“紫狐是谁？”

“算是我老师吧。”

这个模糊的答案自然不能让楚辰霄满意，但他暂时没有追问，只是道：“希望改日有幸见到能教出你的人。”

“他现在就在燕城。再说我这个学生不及他的十一，只会给他抹黑而已。”

看着燕宇毫不隐瞒的坦诚样子，楚辰霄一叹。同为王室出身，自然都是明白大多非必要的事情还是不说为好，他也一向是个谨慎的人。可单看在此事上能对自己具言以告，他依旧是怀着信任人的能力。

也是怪不得，他总想逃离宫廷。

这一刻，楚辰霄突然质疑于他对燕宇的执着，是否其实是一件错事。

14.不晓世俗难

宴席之上丝竹管弦，觥筹交错，十足一副奢靡的气氛。对这氛围，实际上燕宇完全不陌生，因为燕国当年就是这样糜烂过度导致了灭亡。

将燕国亡了的楚国，也会有此奢侈之举，说来也是情理之中。世道本就如此，何况是接待外国使臣，更要做足面子。

燕宇颇有些无聊地一边嚼些小菜点心，一边坐于高位环视其下宾客。这个座位视野很好，同样的，缺点就是所有人都能看见自己。再加上一条使他更引人注目的原因，他从开宴听到现在刚刚得知的，身边的主人从未带过男宠。

好吧，他绝对不承认这个称号。

自知现在坐的地方就只有这一个身份可安，他也没法反抗，便懒得搭理。看着下面的人身边坐着的陪坐，倒也养眼。

宴上左边一侧都是秦国使臣，身份尊贵到能带人的有三个。右侧是楚国臣子，文武皆有，足足十好几人。

发现左侧三个陪侍中唯一的男孩看着自己媚媚一笑，燕宇额角紧了一下。必须承认，的确好看，但是一旁两个女子都端庄得有如大家闺秀，就这个男孩柔若无骨，还远远地对自己连续抛了三个媚眼，这叫个怎么回事。

世风日下唉。立刻燕宇又担心在其他人眼里自己不会也是这个样子的吧。

看了一眼自己身边的一国之主，确认保持了相当的距离，燕宇安心了。但他紧接着就为这画蛇添足的一眼追悔莫及。

“怎么了？”楚辰霄看他一眼，随手把他揽了过来。燕宇眼疾手快及时按住前方地面，身体手臂和地板形成了一个三角形借以自我保护。

“你干什么？”燕宇警惕问道。

楚辰霄扬扬下巴，燕宇顺着他指示的方向看去，刚刚对他抛媚眼的男孩已经腻到了一旁的中年大臣的身上。油光满面的中年人抱着十五六岁的漂亮男孩，笑得实在是有几分，氵壬荡。

那男孩却是一副甘之如饴的样子，燕宇皱眉不止。

“你可以再多看看别人。”楚辰霄在他耳边故意地呼着热气，他扫了一眼下面越坐越近有的已经没有距离的两个两个人，愣了一刹便一只手臂支在楚辰霄胸口。

“离我远，啊不，请让我离你远点。”

楚辰霄假意一叹：“宇，你要学会应付这些场面。”

“一边儿去！完全没有一丁点必要！”

挣扎挣扎挣扎。楚辰霄突然看看下面，道：“他们都在看咱们。”

燕宇一惊，顿时扭头看，却发现下面人基本都各自忙着，偶有正直至极的也是只看着自己面前的桌子。他瞬间就反应过来，但可惜，棋差一着。

一时的不察，他便被成功地抱入怀中。正待用一部分真本事脱出虎口，楚辰霄低声道：“你试试？”

这话里已经有了明显的威胁口气。燕宇想了一想，点头道：“成，您是老大。”

楚王陛下满意了，优雅抬手斟酒，递了过来。

眼神大变，而面不改色：“我对酒精过敏。”

“酒精是什么？过敏是什么？”

紫狐的用词太具侵略性了，随口就说岔了。燕宇继续道：“就是喝酒对我来说等同于喝毒药。”

“你确定你说的不是媚药？”楚辰霄似笑非笑，“没事，喝吧，有我在。”

燕宇突然觉得自己的存在就是让楚辰霄玩着开心的。看着那只持着酒杯坚定的手，幽幽长叹。

幸好他对这种情景早有准备。拿过酒杯，假装饮下，实际却在体内真气流转几周，吐出一口炽热之气。酒液很快便是全部汽化，放杯，又是装作长呼气，把面前浓浓酒气吹散。

虽然麻烦，至少安全了。打算偏开视线再也不理会楚辰霄，却有一只手从下方伸出，扶住他的下巴，在他刚刚大呼不妙之时把他掰了过去。

“唔唔？”

熟悉的触感让燕宇诧异了一瞬，压在他唇上的两片突然分开，紧接着一股液体从二人相接之处流了进来。初一感觉，是微甜的，下意识吞咽，一副灼热却是顺着喉咙烧了起来。

楚辰霄度过了满满一口酒，又仔细舔掉了顺着燕宇嘴角溢出的少许，才看着那双浮起水汽的明亮眼睛，和脸颊上飞起的红晕，悠然问道：“这回不耍诈了？”

燕宇惊疑不定：“你怎么发现的？”

手指流连在喉结的位置，摩挲着燕宇温暖的皮肤，楚辰霄挑眉：“你喝东西时这里不动？”

失策了。正在用心反思自己的错误，却突然发觉不对劲，抬眼一看，楚辰霄什么时候又和他离得这么近了？

后脑被环住，燕宇立即明白他要干什么，一手向后扣住楚辰霄手腕的脉门：“别折腾了！”

楚辰霄知道燕宇肯定不会真下手，所以完全没在意他的要挟，手臂使劲把他拉往自己这里。燕宇实在被缠得不行了，往下面一看，已经有人注意到这边了，尤其是那个男孩，十分感兴趣地看着他。

燕宇只好妥协：“我怕了你了，回去再说成不？”

楚辰霄不信任地看着他，燕宇正打算举手发誓，突然心里一紧，这是前些日子遭遇过的气息。猛然挺起身子，按住楚辰霄的肩膀把他推到一边，越过他肩上看向后方的地面。

阴影的姿态有些诡异。

将神念细细地散发出去，正待小心探查一番，腰背处却突然受力，身子不自控地向下倒去。本就对这突发情况紧张兮兮，当事人却突然来了这么一下子，燕宇立即中招，趴进了楚辰霄怀里。

在淡淡熏香中手忙脚乱了一番，露出脸来，瞪向楚辰霄正要大骂一通，却发现了他眼里的几分谨慎。燕宇立即明白了大半，听得座下声响有些渐弱，心思电转，眯起眼微微点头，身子放松下来。

楚辰霄揽住他坐在自己身边，侧头过去用亲吻脸颊一般的姿势低声道：“怎么了？”燕宇欲拒还休似的挣了挣，压低的声音却是冷静：“有刺客。”

“你？”

这个笑话一点都不好笑。燕宇抬手在他袖子上不满地抓挠一下，神念还是仔细地在刚刚发现异样的地方徘徊。虽然确定有问题，但不是那么容易找出他的形迹的。

“再这么忍下去我真的会变成圣人的。”楚辰霄无奈地松了松他，看他一副专心致志的表情，明知自己帮不上忙，也不再理会，放心交给燕宇去处理。他看向下首的各人，那些人此时无一看着主位，但实际上到底在想些什么注意些什么盘算些什么，他也猜不到。

比起武学更加神秘的仙术和巫术之事，他虽有所耳闻，但这些在楚国都不算是正道。刚刚燕宇的反应，想来便是他口中的刺客和这类人有关。

联系燕城近日的受袭，看来当今天下的另两部分也是开始不安分起来。

正琢磨着日后怎么让那两处都平静下来，甚至再也闹不起来，感到臂弯中的人轻轻一颤。连忙看去，燕宇脸色有些苍白，抬手揉揉太阳穴，仰头看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