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辰霆沉默片刻，终是找不出其他方法。无可奈何一叹，转身走下城墙。燕宇依是责无旁贷地尽心守护，而紫狐吊在三人最末，脸上挂着一幅高深莫测的笑容。

“你这次去……见他吗？”

“直接面见他的话，援军应该会比较快吧。”

“三年了，你和他再见一面，其实也好。”

“嗯，我也是这么想的。不过我想见他的最重要的原因之一，就是想看看他发现我又能说话犯贫的时候，是怎么一副表情。”

“内心波涛汹涌，外表波澜不惊。”

“我猜也是。不过还是很期待当面看到。”

“那就祝你得偿所愿。”

“承你吉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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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楚辰霆的书房里，看他龙飞凤舞地快速写好一封书信，将之装在信封内，交给自己时，燕宇顿时有一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三年之前，那个人写下三个大字，将封好的信递给自己。

他依旧清晰地记着那时屋内昏暗的光线，以及更加阴沉的二人的心境。很是奇怪，他们是怎么走到那一步的。

是他燕宇的错。若是当时能果断将连接那两人的因缘切除其一，也不至于落到那种境地。只是，如今看来，若真的断了，又怎么可能有三人都安然无恙的今天。

接过信封，燕宇开心地微微一笑，将之放入胸前的衣内，紧贴中衣的一层。皮肤随时都能感受到书信的存在。

“心情很好？”楚辰霆问道。

“是啊，”燕宇微笑道，“想到现在我们三人都平安无事，自然是心情大好。”

楚辰霆过到燕宇身边，揽着他的肩与他一同走出书房。三年时间，燕宇长高了一些，身材虽看似清瘦，但经他观察平日练武时展现出来的身手，绝不似表面这番文弱。

看着笼罩上薄薄夜色的天空，楚辰霆道：“趁傍晚时分快些出城去吧，骑我的迅影走，一路小心。”

“放心吧，你也要保重。紫狐呢？”

下了城墙就再没看见他，估摸着又是去哪儿闲逛了，楚辰霆道：“不用理他，那么大个人也丢不了。”

燕宇笑道：“也是，那我就走了。你们两个好好相处吧。”

“知人知面不知心，你小心点他。”楚辰霆想了想，道。

紫狐的确算是来历不明，又是武功高深莫测，平时从从容容悠悠哉哉，问其身份也总随意扯开，不知心计有多深重，他的怀疑自是有必要的。燕宇虽说对这美丽少年的神通广大景仰万分，但楚辰霆特地提出，他也是点头应了。

之后燕宇凭着很久前楚辰霆便给过他的信物，一块雕有雷霆的玉佩从马厩牵走了遍体漆黑乌亮的迅影。与他那同样深墨色的眼珠对视，燕宇柔声道：“这一路可就辛苦你了。”

拍拍迅影的脖颈，黑马轻声嘶鸣，似是对即将长途奔驰而充斥着兴奋与期待。燕宇翻身上马。近日他总护楚辰霆在城上督战，尘土飞扬下白衣易脏，他便着了黑衣。此时倒省了换衣的麻烦。

黑袍黑马，在夜色中已不甚明显。加之以他的夜视能力，有月光之亮已是足矣，无需照明，在黑夜中若仍能被发现，那只能归于对方的侦察手段非同一般，也是无计可施，唯有硬闯一途。

沿燕城戒严的寂静马路行至城门，侧门已开了供一骑通过的大小。守门的官兵见他，自是立即放行。

出了城，燕宇在欢欣飞奔的迅影背上仰望城墙顶上。抱长剑的少年忽有所觉，向他招了招手，接着一旁的高大男子也挥手示意。燕宇轻笑，双膝一夹，迅影便犹如一条黑夜中的幽影，从日落止战后荒凉的战场向南方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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疾驰一夜，正是上午时分。燕宇的体力尚可，迅影也在紧一段缓一段的行路中保持着不错的力气。只是燕宇环视附近的景象，不由得高出几分警惕。

现在正是整段路程中最为僻静的地方，周边几十里内没有驿站，虽有可能存在商队，但若刻意驱除，然后布下埋伏，还是十分简便的。

为了保证速度，燕宇走的是大道，也是之前没有消息的使者走的原路。他有一分感觉，能过去这一段，之后就是一路平坦了。

黑发自耳后扬起，深秋上午的凉风刮在脸上，路途的些微寂寞倒也并不难挨。闭目养神，体内真气缓缓流转，纾解着疲惫。

这时，真气略有一丝颤动，像是预警。燕宇心下疑惑，却没有半分表示，仍是闭着眼，抓住这颤抖寻找着根源。难道真的是附近有变故？但他没有半点感觉。

自己的内功能一定程度上察觉外人的靠近，这点燕宇知道，但是和紫狐一起的时候怎么都感觉不到他，而其他人的话不需内力有变自己就能发觉行踪。

那么说，来人比起楚辰霆手下任何人都要强，而又逊色于紫狐？

也不知和叶老比起来怎么样，他突然想起三年前移居燕城时便告老的老人，对这和自己又算是忘年交却又多次生死相搏的老人颇有几分想念。

真气指示出一个大致的方向和距离，果真处于自己的道路上，若说是过路的高手，必然不会这样压制自己的存在。

将烟雨刀松开两重刀鞘，虚插在鞘内握在手中。真气时时关注着周围的情况，幸好，埋伏的只有一方，大概两人，分居大路两侧。

一面警惕，一面还要装出一副无所戒备的样子，使得对方以为自己也只是普通的使者。

其中离得近的埋伏者的位置已经近了，燕宇却发现直到这时他还无法单凭五感发现对方的踪迹。这两者的位置都是一棵行道树，却也必定不是藏在枝叶间。这季节树叶早已落光，那里藏得了人？

那，还能在哪儿？想不通，只好走一步是一步。

经过树旁，袭击果然来到。但其形式却是大出燕宇意料。树影忽变，化为黑色长爪，向刚好踏在树影上的迅影卷来。

本是虚幻无实体的影子，却有着如利刃一般的坚硬锋锐，瞬息割破空气，寒风在这一小片空间凌乱。烟雨半出鞘，燕宇蓦然睁大眼睛，真气沿着不同于平时用武的路线流动，以本人为中心爆出凡人不可见的白色风暴，撞开影子。

一瞬间了解了此时的敌人并非是寻常的武者，使用影子，他只听紫狐说过南方有这一类的术法，想来也差不多。攻打燕城的是西方的秦国，如今，中原地带的东楚西秦，加上诸多少数民族聚居的南方，顶多再算上少有交流的海外，便是大体的天下。

他在政治上没什么关注，但是也能想到，秦国许给南方势力些东西，来帮着给楚国做些骚扰还是十分可能的。

一念之间，燕宇缰绳一带，迅影立即偏移了方向，绕过树荫，继续顺着大路而行。或许是因为刚刚的一瞬间的偷袭、拆招、破局太快，两个影子并没有第一时间追过。但燕宇知道不会这么简单被放过。

催马向前，回头看去，阴影席卷而来。烟雨拦于后方，湖蓝刀刃闪耀淡淡光彩，切在狰狞影爪之上。咬紧牙关，以不习惯的方式战斗比之平时更加耗费精力和体力。再次爆出真气，冲散了乱影。

四周的树木零零散散，那边没有明显的优势。只是他对于仙术实在是生疏，单凭此对战，即使借助了绝世神兵的烟雨也是艰难十分。

他也并不焦虑，大路之上，犹如两道黑影你追我赶。

右手将烟雨平放到身前，狠狠一口咬上左手食指，在刀身上划过，浅蓝色之上顿时多了一抹殷红色，显得格外艳丽。沉着的墨色眸子中都似是有血光闪过，却不见一丝邪气。

烟雨刀直直指向紧随的影子，燕宇面色冷凝，不欲有半分的手下留情，在影子下一次的突进之时，刀尖刺入。

一声凄厉的尖叫声骤然响起，燕宇皱眉，这声音先不说是否刺耳，单是这分诡异，便估计是邪门歪道。

阴影突然僵直，随即崩碎，化为无数白色粉末纷纷落下，犹如骨灰消洒。

伏击者有二，追逐的却只有其一。燕宇有些怀疑地看向后面，却是没有发现它的踪迹。

迅影突然一声嘶鸣，猛然回转视线，前方，巨影之网迎面而来。

当下来不及犹豫，左手手掌在刀刃上抹过，沾满鲜血的利刃划破黑影，一人一马速度未减，闪电冲出。

燕宇面色煞白，却知危机未过，强撑着回头看去。眼前一阵恍惚，烟雨刀虽握在手，但意识有些混沌，难以操控。

被一分为二的影子大网重又变幻为八九利刃，脱离主体飞来。提刀勉力拨开，终是难以为继，最后的一根扎入柔软的侧腹。

这时间迅影已是跑出了伏击地点外半里，燕宇打起最后能动用的精力探查一下，并未发现追杀的模样，也松下一口气。这影子法术太过难测，无声无息，二人也是配合默契。再加上自己又是没有对付这种敌人的经验，若不是初一上来便发现了埋伏，对方又大意，恐怕全身而退都是困难。

疲劳之感涌上，甩甩头，完全没有停下休息的打算。尚留血污的烟雨刀也是来不及清理，直接还归入鞘。摸索左侧腹的伤口，幸好，并不大，虽然深但没有伤及内脏，再拖个一天也是无妨。从怀中取出止血的药物涂上，凉丝丝的感觉，伤处的刺痛也是缓缓褪去。

又取了紫狐曾经随手给的定神的药丸放在嘴里嚼了，脑子中的昏沉好上一些，却也不是一时半刻能完全恢复过来的。呼了一口气，却又因为不放心于路况，还是打消了在马背上小睡的想法。

继续运转真气，在伤口附近特意注意了一下，还真的有些残留的能量，若是没处理，定是有害无利。尝试清除，花了一会儿也是顺利做到了。

东南的那座雄城已是不远。

燕宇坐于马上，遥望那暂时还是目不可及的东国都城，轻轻一笑。

13.几载仍怀汝

一骑黑骑踏尘而至，在宏伟城门处略一停滞，侧门守卫一看清马上人出示的玉璧，立即将来者放入城中。黑马便沿着马路向着前方恢弘的宫殿行去。

皇城转瞬即到。黑衣骑士下马通报，目光随意转过，却是发现一个熟悉的背影。一错愕，却还是叫出那人的名字。

浅蓝衫子的少女回头看去，呼唤自己名字的方向，应该是一个刚刚进入都城的信使，可是自己怎么会认识这样的人？仔细看向他的五官，随后，惊讶地僵在了原地。

清秀俊美的容貌因为三年的成长显得成熟了一些，神态也较之从前更加淡漠，但毫无疑问。

“公子？”小遥上下打量了好几遍，才敢跑过去。转而，她突然想起，之前公子不是失了声音吗。

疑惑地看着比自己高了足足一头的青年，燕宇笑了笑：“好久不见。”

真的会说话了，小遥惊喜十分：“公子你回来了？”

“回来”么，燕宇想了想这个词，却也没有否认，问道：“方便带我去见他吗？尽快，有正事。”

“好，”小遥点点头，“我要带人见他还是挺容易的。”说罢打算拉他朝着里面走，燕宇却翻身上马：“送急报可以在皇城里骑一段马，上来吧。”

将小遥拉到自己身前，策马顺着中轴线的大道驰过。

小遥在马上细细地问了燕宇的近况，又问会不会多留，燕宇只是道说不好。小遥因并不清楚他现在对于如今的楚王是个什么态度，公子不开口问，她也将他的事情避而不谈。

正殿前，下马，将迅影放在原处，它身上有标记，自有人认得是霆王府上的马，而好好处理。

绕过高大的宝殿到了后方的正书房，门外，小遥道：“我这就进去报告，公子在这里等我。”燕宇轻轻颔首，看她快速跑进去。能自由出入正书房，甚至能把自己这个外人带到这个地方，小遥如今的地位定然不低。

等待的片刻间，他发现周围也没什么下人，重大之地不留杂人，倒也正常。可是接着他听到一阵脚步声，慢慢吞吞，轻而凌乱，他向那边走了几步去看，发现是正书房的偏门处有一个小孩。两岁左右，穿着玄青色的锦衣，在那小片空地晃荡。

这里的孩子，又穿成这样，十有八九是皇子。那，是他的儿子？年纪倒也差不多。燕宇顿时有一种沧海桑田之感。

那孩子也是看见了他，歪着大脑袋，定定地看着他不知在想些什么。燕宇看着也是好玩，对他微微一笑。

孩子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跑了过来。一来就是抱住了燕宇的腿：“哥哥抱。”

燕宇愕然，怎么教的孩子，难不成见人就要抱？真是这样能在宫里活到这么大也是当真不容易了。

不过他也不忍拒绝孩子的要求，弯腰把小小的身子抱起来，孩子立时毫不犹豫地用两只小手臂环住了燕宇的脖子。这孩子真是太亲人了。看他的长相，从脑门看到眼睛再到鼻子嘴，越看越觉得和他像极了。

听到脚步声，小遥也是出来了。总不能抱着孩子进去啊，他看向急忙走过来的小遥，还未说话，便听她惊道：“太子殿下？”

因为这个熟悉的称呼怔了一下，随即立刻明白叫的是这个孩子。那么果然就是他的儿子。

“这孩子一向和人这么亲？”燕宇问道，顺势就把孩子往小遥怀里放。

“不，殿下除了陛下和皇后娘娘，谁都不让抱。”小遥道，果不其然孩子死活抱着燕宇的脖子不撒手，整个人都贴在他身上。燕宇无奈：“这怎么办？”

“没关系的，”小遥道，“陛下和娘娘都在，公子你是现在进去？”

“现在，军情紧急。这孩子到底怎么办？”

“抱进去。”小遥转身就走，留着燕宇瞪着死活赖在自己怀里不走的当今太子，最终只得抱着他进了正书房。

几步路，他一直思考抱着孩子怎么见礼，进了书房，却感谢由于这个太子殿下太受宠爱，礼节问题完全被他的父皇母后忽略了。

“怀宇？”

雍容华贵的皇后看到自己宝贝皇子被一个陌生人抱进来，十分惊讶。自家儿子不爱被人抱，自从会走路了连最亲近的宫女奶妈都不让抱，看向来人，却是个十分年轻俊秀的生面孔。

过去想抱回孩子，楚怀宇依是抱紧了燕宇的脖子不放，连母后的怀抱都不稀罕。皇后也不知如何是好，这时间，楚王却是靠近了过来。

与他夫妻近三年，即使皇家亲情想来疏离一些，也足以使皇后在一瞬间发觉他的不寻常，只是这时候并不合适去问。

楚辰霄伸过手去：“宇儿，过来。”

太子脑袋摇得像拨浪鼓：“不，要哥哥抱。”

“一会儿再让哥哥抱你，先和母后下去。”话语中的威严让孩子不敢再撒娇，满不情愿地被父皇放到了母后的怀里。

皇后微行一礼，对楚辰霄温婉一笑，抱着孩子出了书房。

楚辰霄此时的心思却全放在了燕宇身上。但燕宇垂了头，也不多说也不看他，只是取了楚辰霆的亲笔信，递给小遥：“告退。”

“回来。”燕宇脚步滞了滞，却没有停下。楚辰霄几步追了过来，一手扳住了他的肩，将他拉回。

燕宇右手在他手背上一点，楚辰霄手掌便是一麻，松了开来。看他还是往外走，上前一步，环着他的腰腹用力把他拉到了怀里。

燕宇轻微一颤，却没有再多的挣扎，乖巧的一副任由摆布的样子。

“这么急着要去哪儿？”

语调平静：“燕城告急，属下须尽快回报。”

“会有专门回报的人，大军不久也就到了，用不着你再跑一趟。就留在这儿。”

“留着也是多余。”燕宇竭力让自己的声音平淡不动，刚刚侧腰的伤口被触碰，可能现在又有些撕裂。但最要紧的，那样一幅圆满的家庭画面，有什么必要偏要多上一个自己。

用完好的右手掰开楚辰霄的手臂，那边也是强硬地不放开他。又尝试了几次都是无果，燕宇漠然道：“放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