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少爷咬了一大口馒头,嘿嘿笑,说:“我以前胃口就好,诶,我们要给周大哥留点吗?”
没人接他的话茬,陈十七索性转移了话题,对艳阳天道:“听说刘斩风昨晚在西区露面了。”
高少爷道:“对对,买馒头的时候听边上的人提起了,说是他去和阎王火请罪去的,说人不是他杀的,他是被污蔑的。”
艳阳天无心打听这些事,遂道:“与你们无关,你们不用管。”
高少爷道:“是那个姓刘的雇的周大哥,说不定他认识三老板他们,要不找他来问问?而且他现在回来了,要是发现您不在祠堂了,说不定会再来找您啊。”
陈十七道:“这样吧,我过会儿再出去打听打听,高少就留在这里照看着,以防万一。”
高少爷道:“我看八成是三老板在后面捣鬼,想当隆城的龙王。”
他话音才落,一个女子的声音从屋外传来,女子道:“哈哈哈哈,是谁那么没眼界只想在区区隆城当个龙王?”
这女子说话豪爽,声音极具穿透力,众人齐刷刷往门口看去,只见春秋茶室那扇落魄木门被人一掌推开,掌风卷起那挂在门后的大锁在屋内四窜,陈十七抬起筷子,一伸手夹住了门锁,脚底一蹍,胳膊一扬,将那门锁向门口掷出。茶室大门这时已然大敞,众人只看到一名高个女子站在正中央,女子不过二十岁模样,身着红衣,脚踏皮靴,一头乌黑秀发在脑后扎了个马尾,五官大气,说不上好看漂亮,却也耐得住看。面对陈十七掷出的飞锁,她不慌不忙伸出五指挡到脸前,将那飞速袭来的门锁牢牢抓在了手中。女子脸上挂笑,大步跨进茶室,她身后跟着一群红衣男子,原本也要跟着她进来,可她柳眉一蹙,吩咐道:“谁也别跟进来。”
那群红衣男子没人敢动,只好乖乖站在原地,任凭茶室大门被她合上。
这女子一下抛一下接地把玩着手里的门锁,她徐徐靠近,陈十七起身迎她,道:“不知道二小姐大驾光临,有失远迎。”
女子笑道:“也不是你的地盘,迎也不该是你来迎。”
她瞅着艳阳天,艳阳天哪是会迎接客人的人,连看也懒得看她,不声不响坐着。这女子也不恼也不惊,走到艳阳天面前双手抱拳就朝她行了个大礼,道:“艳阳天师傅大驾光临西区,有失远迎,有失远迎呐!”
艳阳天动了下手指,道:“谈不上。”
女子殷勤道:“谈得上,谈得上,我爸他本想请您去家里喝茶,结果请帖还没发出来,人就过身了,这样吧,我代他给您发张请帖,明日晚上九点,阎王楼摆酒,您可一定要到。”
高少爷小声问陈十七:“什么来头?哪有请人吃饭请去阎王楼的?多不吉利……”
女子似是听到了他的话,一屁股在他边上坐下,挤着他,看着他说:“这位想必就是高家少爷了吧,听说您神功盖世,这厢失敬了。”
高少爷听了夸赞,不好意思地笑笑,说:“哪儿啊,我也没什么神功……我就是……”
女子没等他说完,眼珠一转,看向了白鸦处,问道:“这位是……”
陈十七道:“我一故友,受了点伤。”
女子起身要去查看,却被傅白玉喊停了,她道:“我的病人,无名无姓的人不要乱碰。”
女子点了点头,拍了下脑门,道:“看我这记性,进来这么半天了,还没和大家自我介绍,杨火凤,大家叫我火凤就行了。”
陈十七补充道:“懿老爷家的二小姐。”
杨火凤笑笑,道:“上有大哥杨灼,下有三弟杨炆,四妹杨火芯。”
高少爷喃喃:“不用全部介绍完吧……”
傅白玉喝着清粥,吃着咸菜道:“有名有姓了也碰不得。”
杨火凤还是笑着,又去与艳阳天说话,她从贴身处摸出张红色请帖递给艳阳天,道:“艳阳天师傅您可别怪阎王楼这个地方名字不吉利,阎王火的地盘自然就叫阎王楼,您说对吧?”
艳阳天转手给了高少爷,道:“少爷爱交际,你去。”
高少爷一喜,才要打开请帖,杨火凤按住了他的手,道:“这请帖上写的是艳阳天师傅的名字,怎么好转送呢?”
高少爷没好意思再拆,直接把请帖塞给了艳阳天,杨火凤看艳阳天不动那请帖,又抽出一张,递给了陈十七,道:“陈师傅您也有一张,也请自己收好。”
陈十七打开了请帖,扫了一眼,摆出个微笑,道:“阎王火请吃饭,一定到。”
杨火凤拍了下手,道:“好,那明日九点,还请二位准时。”
她发完请帖就走,门外那片红色阴影也跟着很快消失,高少爷咕嘟吞下口口水,看着陈十七,道:“你们要去?”
陈十七道:“去,怎么不去?要是不去,阎王还不得派鬼差来抓着我去?”
他半开玩笑半认真,说完自己笑了,高少爷又问:“无缘无故请吃饭,该不会是鸿门宴?”
陈十七看看艳阳天,问道:“艳阳天师傅,您觉得呢?”
艳阳天道:“不知道。”
话到此处,一直昏睡的白鸦醒转,艳阳天看他睁开眼睛,指指桌上饭菜,问他:“吃吗?”
白鸦捂着额头坐起身,他将饭桌边的人看了好几遍,面有不悦。陈十七道:“你想走也走不成咯。”
白鸦忿然,扭头不语,蓝婶看不过眼,抓起桌上水杯跑去硬灌下白鸦好几口水。白鸦呛得咳嗽,艳阳天道:“蓝婶你去厨房,这里不用你了。”
蓝婶气鼓鼓地走开,傅白玉发话了:“你们谁把他抬到楼上去,我这里还想清静吃饭呢。”
高少爷手脚利索,不顾白鸦反抗,抓起他扛着就往后厨跑,陈十七张望了眼,道:“我出去打听打听这宴席的事,先走一步。”
艳阳天点了点头,傅白玉瞅瞅他,揶揄道:“他走了,你还不走?”
艳阳天看一眼她,傅白玉又道:“我说了我要清静吃饭,你也别留在这里了,赶紧上楼去吧。”
艳阳天倒没着急走,喝了点水,磨蹭了好一会儿等高少爷下了楼他才上去。他到阁楼上时,白鸦正在啃馒头,他看到艳阳天,强咽下一口馒头,道:“我问你,你一个劲要放我走,是不是想跟着我去找我师父?”
艳阳天道:“你听谁说的?”
白鸦道:“我自己琢磨出来的,那个廖晓白说得对,我要真的是周白清,我师父……你们说的三老板要是什么杀人凶手,你干吗要放我回去?”
艳阳天道:“你昏迷的时候还琢磨这些事?”
白鸦低头吃馒头,道:“我一直做噩梦,睡不着。”
艳阳天道:“那我让你留下来,你就会乖乖留下来?”
白鸦道:“当然不会。”
艳阳天轻叹,道:“那不就好了,我强留你,你还要怀疑我,怀疑傅医生,吃不肯吃,喝不肯喝,还不如放你走。”
白鸦轻蔑地笑了:“说的好听,放我走……我要是昨晚走成了,你们一个两个不还是会跟踪我去找你们说的杀人凶手?”
艳阳天道:“那你会回去三老板那里吗?”
白鸦道:“当然不会,起码一段时间内不会回去,以免你们找到了他,对他不利……”
艳阳天道:“我还是那句话,你要走可以走,我不会拦着你,我还要告诉你,你走了,我是会跟着你……”
白鸦露出了果不其然的表情,可艳阳天接着又说:“我不管你是白鸦黑鸦,你不是周白清,却占着他的身体,我是不会让人伤害他这具身体分毫。”
他说到激动,声音都在发抖了,白鸦道:“都说了我不是周白清!我这具身体我自己还不清楚?你说的疤我没有!”
艳阳天道:“我和他朝夕相处十几年,我眼神还没差到他在眼前,我看走眼的地步。”
白鸦不知怎么被激怒了,从床上霍然跳去,踉跄着跑到艳阳天面前,一把将他按在墙上,道:“与我朝夕相处十几年的是我师父!不是你!”
艳阳天不卑不亢地看着他,眼里没有一丝恐惧,反倒是白鸦害怕了起来,继续道:“你自信对周白清的身体熟悉哪是因为你们朝夕相处,是因为你们上过床!你们这是师徒乱仑,不知羞耻!”
艳阳天推开他,一巴掌打了上去,白鸦半弯着腰看他,道:“被我说中了吧?哪有师父和会自己徒弟苟合,哪有徒弟会对自己师父有非分之想!你们两个有违伦常的人凑到一起倒真是天生一对!祝你早日找到那个周白清,我可不想惹一身无缘无故的脏水!”
他走到窗口又回头瞪艳阳天,警告他:“你不要跟来!”
艳阳天此时已经坐到了地上,手捂着嘴,几滴鲜血从他手指缝隙里滴了下来。白鸦看到这场景,心没来由地一阵抽痛,他揪着衣服,脑中顿时一片空白,等到他反应过来,他已经将艳阳天抱到了床上。艳阳天用右手不断推开他,他左手手心已经被血染红,那猩红中赫然有一条黑色小虫在扭动身体。白鸦愣在原地,问他:“你这是怎么??”
艳阳天打个手势,上气不接下气,喘道:“你……走开……傅医生……去找她……”
白鸦还在犹豫,艳阳天向后一仰,摔在了床上,五官扭成一团,在床上痛苦地抽搐起来,他白皙皮肤下隐隐可见有几条暗色的阴影不断扭动着。白鸦望向窗口,又看看艳阳天,他已经蜷成一团,手里抓紧了床单,额上,鼻尖上,到处都是汗,可他不喊也不叫,就咬牙忍着,眼角已经挤出了两滴眼泪。白鸦一握拳,道:“就算是你昨天救我一命,我还你一命!”
说完,他下楼叫来傅白玉,两人急匆匆地赶回阁楼。傅白玉看到艳阳天这痛苦模样,取出一包银针,立马将他翻转过来,从后背扎针。白鸦问道:“他是怎么回事?”
傅白玉道:“他四十是大限,求我给他续命,我又不是神仙,只好用了邪门办法,这办法还是受了傅珍珠启发……”
她欲言又止,白鸦急了,迫切追问道:“你倒是说清楚一点!”
傅白玉高声道:“你现在着急有什么用!要不是为了找你……他就怕死了还没找到你!他犯得着要续命??!犯得着往身体里种虫子,啃自己的老皮老血??这都是那些妖婆用来保颜驻容的!强行把自己的岁数往前面拉回去!”
白鸦不做声了,在旁默默看着,傅白玉给艳阳天针灸完,又煎了一帖药给他喝下,艳阳天才有所好转,眉眼算是舒展开了。白鸦始终没有离开他床前半步,傅白玉给艳阳天喂药时,他还问她:“我要是真是失忆,你会怎么治我?”
傅白玉道:“我还真不知道怎么治你,哪有草药能唤起人的记忆呢?那人干脆都将自己不愿回忆的记忆交出,等到想要回忆时再吃一记药去恢复记忆,这样岂不是两全其美?”
白鸦轻声道:“但我真的不是周白清……”
傅白玉连叹两声,抚了下艳阳天汗湿的额头,感慨道:“一个人情深了,一个人却浅了,你们这两碗水,怎么都端不平……上辈子欠的。”
白鸦听得懵懵懂懂,艳阳天已恢复了意识,对傅白玉道:“蓝婶要来看我,你就赶她走。”
傅白玉白他一眼咕哝着说:“什么臭毛病……”往楼下走去。
白鸦看他走了,就问艳阳天:“你干吗不要让蓝婶上来?”
艳阳天道:“我自己的事自己有数,不用别人瞎操心。”
他转过身睡觉,白鸦一下子有问不完的问题似的,又去打扰他,说道:“你这么想找到你那个徒弟?在身体里养虫亏你想得出来……”
艳阳天闷着,白鸦四处乱看,用眼角余光打量他,道:“你……很喜欢他?”
艳阳天的肩膀抖动了下,白鸦给他道歉,认错:“我刚才话说重了,你要是真喜欢他,他也喜欢你,你们两个在一起……也没什么,都什么年代了……”
他低声下气的,艳阳天也跟着低低回了句什么,白鸦没听清,就凑近了去问他说了什么。
艳阳天翻过来,看着他,一抹淡淡的红色从他脸颊一直延伸到耳际,他道:“你没说错,也没说重,我就是不知羞耻地想和自己的徒弟做快活的事……”
白鸦哑然,半晌才道:“你……和我说这些干什么……”
他在艳阳天床边坐下,悄悄回过头偷看了他一眼,艳阳天睡得不踏实,踢开了被子,白鸦瞅着那被角看了会儿,心道:就算你昨天凌晨又救我一命,我再还你一命!
他帮艳阳天盖好了被子,手才要挪开,艳阳天浑身一个猛颤,啪一下抓住了他的手,他牢牢握紧他的手,怎么甩都甩不掉。白鸦侧过身子,他发现艳阳天的脸真有些好看得过分,盯着看久了,恍惚间似是能看到几片花瓣从空中飘然而至,落在他的发间,这花的香味似是他闻过的。
第二十二章
艳阳天睡到半夜醒了过来,有人在他床头留了张纸条,那纸条叠了起来,看不清里面写的是什么。艳阳天想去拿来看看,撑起半个身子后人却僵住了,有人拉住了他的手,他他手上暖暖的。艳阳天偏过头看了眼,看到白鸦靠在他床侧,右手握着他左手,紧闭着眼睛,脑袋枕在自己胳膊上似是睡着了。艳阳天想了想,决定用右手去够那张纸条,不想他这一番动作,惊醒了白鸦,他猛地睁开眼睛看他,眼神锐利得向刀锋。艳阳天斜看向别处,小心地抽出了被白鸦抓住的手,白鸦也赶紧松开了手,转过身不看艳阳天了。
艳阳天摊开纸条扫了眼,那纸条上是蓝婶的笔迹,她写道:给你留了饭菜,在厨房,热了吃。
艳阳天看看白鸦黑漆漆的头顶,他一动不动地坐着,不知在想些什么,艳阳天又低头反复看那张纸条,纸条一角都快被他手指攥烂了。
许久,白鸦道:“那我走了。”
他说得没头没脑,说完还是坐在地上,胳膊隔在膝盖上,双手十指绞在一起,好似心事重重。
艳阳天道:“吃点东西再走吧。”
白鸦问道:“去哪里吃?”
艳阳天从床上起来,弯腰在地上找鞋,他长长的头发垂下来,发丝扫到白鸦的手臂,白鸦抓了两下痒,问他:“那些人都住你店里?”
艳阳天道:“就我一个人,你放心,就算楼下有别人,我说让你走,他们也不会反对。”
白鸦哦了一声,抢在艳阳天前面下了楼。他一走进厨房就东张西望,四处走动,看到锅里有剩饭就盛了一大碗出来,找到了剩菜剩汤就拿个大锅全都掺到一起。艳阳天下来后看到他在灶台前忙,道:“你做什么?”
白鸦正打开冰箱找东西,蹲在冰箱门后说:“泡饭。”
艳阳天带了烟和打火机下来,他不和白鸦抢活儿干,坐在一边干看着。白鸦看他还点上了烟抽了起来,喃喃道:“到底谁是客谁是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