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倾城对林楚窈依然很好，只不过已经与爱无关，而且林倾城刻意保持着距离。有一次林楚窈看着林倾城，突然有凑过去轻吻他的冲动，被林倾城礼貌地躲过了，林楚窈不甘心地问：“为什么？你还没忘记那个人？”“一直爱着。”林倾城淡淡回答完便离开了。

离林楚窈四十岁生日的日子越来越近，林倾城想着，他时间已经不多了，自己若能为他做什么，就尽量做到。于是那段时间，林倾城对林楚窈一家都呵护备至，林楚窈虽然觉得奇怪，但也没有多问。

林楚窈四十岁生日那天，他大设酒宴，请了好多达官贵人，恭维一般的一个一个敬酒。林倾城匆匆喝了一杯，就回到那间密室。房间已经被画塞满了，只剩一个狭小的空间供林倾城停留，其他的画被小心地收在苏梓彤的房间，林倾城视若珍宝。

苏梓彤死了，林倾城觉得心都要崩裂，终日惶惶不安，彻夜难眠。而现在林楚窈也将死去，林倾城只觉得像是失去了一个亲人一般惋惜，但是人生必有一死，或早或晚，他并不觉得太过伤感。

那夜，林倾城来到林楚窈房间，林楚窈看到哥哥，大喜之余，因醉酒而泛红的脸上勾起了微笑：“哥，你来啦。”哥哥已经十多年没有碰过自己，今日却突然进来，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想开了，林楚窈十分开心，自己的靠山回来了。

林倾城在林楚窈旁边坐下，轻轻抚摸他的头发笑道：“你可记得，从小时候我就常常这么摸你。”“哥……”林楚窈有些娇羞，他起身来从后面环住林倾城，把下巴抵在他的肩上。林倾城只是微微一颤，并没有反抗。

林楚窈心想，这个人禁欲太久，必然禁不起挑逗就得就范。于是他大胆地把嘴凑过去，想亲吻林倾城。林倾城起身躲开了，他拿了一把凳子坐在林楚窈床边，轻轻说：“睡吧。”“我们做吧。”林楚窈大胆邀请，林倾城则朝他笑笑。

“很久了，十几年了，我很想你。我们做吧。”林楚窈又重复了一遍。林倾城低头，长长的睫毛盖住了蓝眼睛，开口：“抱歉，不是他，我办不到。”“你发过誓，这辈子只会爱我一个。”

“睡吧。”林倾城淡淡说。“陪我。”林楚窈有些撒娇地说，林倾城看着他，默然上了床，在离他有一定距离的地方躺下了。

林楚窈试着拥抱他，挑逗他，勾引他，但林倾城就是不做任何回应。一来二去，林楚窈也累了，便沉沉睡去了。

第二天清晨，林倾城觉得有什么东西搂着自己，一睁眼，是林楚窈放大的面孔。林倾城本想翻身再睡，但突然，他想起了一件事——

林楚窈是活不过四十岁的，为什么……

“你……还活着？”林倾城轻轻摸了摸林楚窈的脸，是热的。林楚窈皱眉：“哥说的是什么话，我昨天才过完四十岁生日呢。”“不对……明明只能活到四十……”

“什么？”林楚窈听得云里雾里，林倾城看着他道：“你应该只能活到四十的，我没记错的话。”“只能活到四十？”林楚窈听着这句话，只觉得有些耳熟。“我内燃的那天晚上，不是你陪着我吗？！”“内燃？什么内燃？”林楚窈更加莫名其妙。

林倾城突然明白了什么。

难怪，那天他问苏梓彤愿不愿意为了他只活四十岁时，苏梓彤毫不犹豫地回答得那么从容自然。而内燃的第二天早上，苏梓彤来送早餐的时候被自己冷漠地赶走，心中该有多么委屈多么难过。

明明救了自己的人是他，这些年苏梓彤却从未说出口。林倾城突然想到自己以前对苏梓彤的质疑是多么无聊苍白，自己以前对那些向自己告白的人百般呵护，但所有人一听到救命要折寿掉头就走，只有苏梓彤毫不犹豫地拿生命作了交换，而自己却从未好好对待过那个人。

然而现在，更加痛苦的是林倾城。他越来越懊悔和自责，其实很早以前他就慢慢喜欢上苏梓彤了，为什么就是不肯承认，不肯放下可笑的尊严对他好一点，哪怕是一点点。

为什么不肯问问苏梓彤最爱吃什么，看到苏梓彤失望或者委屈的表情时，为什么不肯施舍一点点关怀，为什么不肯回头看看他。

那个人要的，明明比谁都少。

明明自己一个笑脸，就可以让他高兴一整天。

曾经林倾城以为，苏梓彤会像当年那两只风筝一样永远追逐着自己，但当自己醒悟过来回头的时候，苏梓彤已经不在背后了。

十几年的思念和爱恋此刻化成倾盆的泪水，要用此生来偿还这个人，还远远不够。

林倾城现在的武功已经登峰造极，可以算是独孤求败了。由于夺魂的消失，火麟教的衰败，冽月教越来越壮大，已经成为了足以称霸江湖的教派，连武当少林都要敬畏三分。但林倾城不再像年轻时候一样热衷杀人。他说，教主夫人以慈悲为怀，不会愿意看到他再滥杀无辜。

林倾城几乎与林楚窈断绝了关系，唯一的联系也只有他的小侄子，他并不讨厌小家伙吵着搂着自己一口一个“大伯”的样子，他经常对小侄子讲苏梓彤的事，因为小孩子是最纯洁的，仿佛只有说给孩子听，才不会玷污他的爱人。

林倾城把所有苏梓彤以前用过的东西都细心地藏在一间屋子，每天拿出来细细擦拭，也不让仆人进去，只是自己在里面爱不释手地把玩着。其实林倾城也想过，会不会苏梓彤其实没有死，有一天回来找他。若真有这一天，当年苏梓彤怎么对自己，自己今后便怎么对他，若他喜欢，可以找一个小村落，从此隐于江湖，静静相伴此生。

梦想真的很美好，他摸着微凉的玉，泪又不知不觉流下。在之前的几十年，自己几乎不曾哭过，而这十年，仿佛要把一生的泪都流干。

而祝洛纨在杀了夺魂后，便再无音讯，火麟教也没有继承人，独留他的妻子在家中守着活寡。有人说祝洛纨死了，还有人说他到很远的地方去，再也不会回来了。

林倾城摸着微凉的窗台，看着皎洁的月光。千里共婵娟，苏梓彤，你在别的世界，看得到么？

62.还魂

“喝下罢。”眼前的老婆婆举着碗，颤颤巍巍地递到我嘴巴说：“喝了它，你在人世间所有的烦恼都可以忘掉。”我看着那碗黑糊糊的汤药，正要接过去，突然想起了一个人。

“我不能喝，有一个人我不可以忘掉。”我把汤推了回去。老婆婆惊诧地看着我：“他是你的什么人？”“我……我不管轮回几次，都不想忘记的人。”我转过头看向她。

“喝了吧。”孟婆慢慢说道，“有很多很多人都跟你一样，说着今生有不愿忘却的那部分，不肯喝。但是最后喝下了，便什么也不记得了，无牵无挂更加幸福。”我摇摇头，对孟婆说：“我还是不能喝。”

“那可过不了桥了。”孟婆无奈地摇摇头，转身带我到了阎王殿。四周昏暗的灯光把阎罗王的脸映衬得分为阴沉，我身后便是牛头马面。“为什么不喝孟婆汤？”阎王哑着嗓子问我。

“我有无论如何都不能忘掉的人。”我毫不思索地回答了他。“他叫什么名字？”阎王问，一边哗啦哗啦地翻着生死簿。“林倾城。”我回答。阎王好容易找到了他，边捏着下巴皱着眉头边对我说：“他原本只能活到四十之前，但因被你所救，可能还要三十年才能来找你。”说罢看着我：“太久了。喝了汤，忘了他把。”

“我还能回去么？”我问，阎王翻到了我的那页，对我说：“你命数已尽，就算让你回去你也只能活到四十。”“我可有下一生？”“有的。”阎王四处翻翻，然后看着我说：“你下一生会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是个达官显贵。”

“……我不要下一生了，请让我回去。”我看着阎王说。阎王有些诧异：“你只要喝了这碗汤，这辈子糟糕的命运都会跟你一笔勾销，往生后便是无限美好，为何要对一个人死缠着不放？”“我不想要什么荣华富贵，我只想再回去看看他。”

阎王皱皱眉，对我说：“这不是你说想换就可以换的。”“求求您，让我做什么都可以。”我跪在地上，继续说：“因为您不知道，我有一个无论如何都放不下的人，难以离弃。”阎王看着我，招呼牛头马面：“来啊，把他捆起来，强行灌进去。”

我强烈的反抗，挣扎，双手却被牢牢绑住，头被强行抬起。孟婆端着汤，就要往下倒。我狠狠咬住嘴唇，咬的下嘴唇出了血，任他们怎么掰，就是不肯打开。在挣扎的过程中，孟婆手一抖，汤掉在地上，碗碎成了好几片。

“罢了，罢了。”阎王摇着头走过来对我说：“以前也有很多像你一样的人，但多半是在听到下一生能享福享乐时放弃了，或者在被严刑逼迫时妥协了。只有你撑到了最后还是不肯喝。给你的那碗孟婆汤洒了，你自然也没办法忘记人间的回忆。”他说着，翻开了生死薄：“我答应你，让你回去，但是你活完此生，就会成为孤魂野鬼，再也没办法转世投胎，你可愿意？”

“我愿意。”几乎是他的话音刚落，我就做了回答。

阎王点点头：“好罢，待我改完你的宿命，你就可以回去了。”我点点头，向阎王鞠了个躬，退下了。

也许我死后，魂魄会四处漂泊居无定所，但是我还是想回去，再见见他。我不知道他现在是跟林楚窈和和美美地生活在一起，还是有那么一点点怀念我，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答应过他，会一直在他身后，不管他回不回头。

十天已过，我走的时候，孟婆对我说：“你是个好孩子，回去找到他，好好活下去。”我点点头，继续往来时的路上走。

突然，一道强烈的光束照耀着我，耀目得让我睁不开眼。

过了片刻，我就听到耳边有人在说：“醒了！！他醒了！！”我勉强睁开眼睛，看到了一对老夫妇。

我回来了。

“少侠，你可醒了。”一个大概五十多岁的妇女端着汤药递给我：“你昏迷了一个月，可把我们吓坏了。”“我……在哪儿？”我有点茫然。

“风月林的断崖下是条小河，我们在河的岸边捡到你了。当时你身上全是血，也没了呼吸，我们还以为你已经死了，本想捡回去好好安葬。”老妇继续说：“但是把你带回来擦干净身上的血后，你虽然没有了呼吸，心却在一直跳，就在这儿躺了一个月，你终于是醒了。”

我点点头，接过汤药，向救命恩人作揖道谢：“谢谢二老救命之恩，在下名叫苏梓彤，以后要有什么困难，在下定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老妇人一直看着我，久久才说：“我就是觉得，你长得好像我们二十二年前丢掉的儿子。”接着又叹了口气：“之后我们就不再有孩子了，他走丢的时候，才刚刚五岁。”我点点头，对老妇的遭遇表示惋惜。

“少侠，你就在这儿住上吧，等伤养好了再说。”那边劈柴的老汉开口了，我点头，想要起身。刚一挪动下盘，就觉得痛不欲生。“你的腿也许……断了，但能捡回一条命，也算少侠福大命大，老夫从来也没见过从那断崖上摔下，还能活着的。”

断了……？的确，我一想要挪动它，它就疼得让我想把那条腿砍去。而有一只手也无法再举起来，只觉得像个装饰品。我一用力，胸上绑的绷带就瞬间被血染红，我痛苦地叫了一声。

老妇人赶紧让我躺下，帮我换药，嘱咐我莫要乱动，否则伤口会裂开，更难愈合。

我就这样在床上躺了三个月，终于能够自己下地走动了。因为很感激老夫妇相救，我选择在这里帮助他们劈柴煮饭，也顺便让自己恢复得更好一些。

我第一次给他们煮了一顿晚饭时，因为只能用一只手，所以与平时的手艺大相径庭。但是当老妇人尝了我的菜时，她赞不绝口地说：“冒昧一问，少侠以前也曾学过厨艺？”我答道：“略懂一二。”她赶紧让夫君尝了尝，对我说：“这是老身此生吃过最好的菜了。”老汉也笑着点头。

我看着他们幸福的样子，突然很想把他们当做我的亲生父母对待，我很早就不记得父母的模样，也从没有受过父母的疼爱，现在这个场景，就像是一家三口围着桌子吃饭，虽然朴实，但却让我感动得想落泪。

63.多余

服侍老夫妇就寝之后，我一瘸一拐地回到自己的房间检查伤势。右腿大概是瘸了，落下了很难恢复的后遗症，胸腹的骨头也断了数根，现在仅是被我用气镇住，待到他日还得去找郎中细细治疗一番，而左手现在还是抬不起来，有时候低着头，就会感到眼前一黑，一阵晕眩。

第二天，我很早做好了早饭，便来到城里寻找郎中。我把身上所有值钱的东西都当了，请了数一数二的郎中为我看病。郎中把了我的脉，又看了看我的伤势，对我说：“公子真乃奇人也，常人受过这样的伤早就一命归西了，公子竟然还能行走，可能是公子体内浑厚的内力在起作用。”

“浑厚的内力？我并没有练过很多年的功啊。”我答道，郎中一惊：“那难道……公子睡过那天下第一奇石？”“什么奇石？”“江湖上传说的一块能使人功力倍增的石头，后来归林倾城林教主所收有。”他反复看了看我，道：“不可能，不可能，林教主绝不会轻易把它给外人使用，那就是公子你福大命大了。”

原来以前被我万般嫌弃的石头，竟是旷世珍宝。而林倾城——我沉默了，现在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我才敢笃定我现在还活着，活在和他一样的地方。

郎中继续对我说：“你的伤，断掉的骨头我可以帮你接上，但右腿也许这辈子也无法恢复了，更别说练武。至于你的左手，可能只能做一些轻松地抓握，头上的伤是因为大量出血导致的，和胸腔一样，得每天服药，而且不一定能痊愈。”说罢他又看了看我的舌头，说道：“你以前可曾吃过万寒丹？”

这郎中果然医术高明！我老实回答：“吃过。”“按理说，你活不到四十。但不知为何，我看你的脉相，万寒丹的毒性已经被冲散了许多，只会留下一些后遗症，不会折寿。”阎罗王果然守信，我暗暗想着。“老夫还是第一次见到你这等奇人呐。敢问少侠名讳？”

我低头看了看现在的自己，想到若是林倾城来寻我，发现我是这幅模样，必定不会再让我待在他身边，所以在我康复之前，不可被他找到。我答道：“我叫苏慕城。”郎中点点头，抓了几副药给我，就看下一个病人去了。

我拿着药回到了老夫妇身边，每天帮他们做点杂事，因为再也不能干重活，所以我只做些小事，从不进城。

日子一晃过去了八年，我看着镜中的自己：两鬓已经萌生了些许白发，虽然剃了胡子，但还是掩盖不住岁月的痕迹，皮肤也在每日的曝晒下变得粗糙，眼角细细的皱纹像一把刀子一样无情地划着我的脸。

岁月不饶人，我也已三十五岁了。

很久很久没有见到他了，尽管思念每分每秒都如海潮般汹涌席卷我的大脑，但我还是克制了自己的冲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