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得不说,我的隐藏十分成功,搜寻只持续了半年,由于四处都没有我的消息,林倾城只得作罢。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要如此兴师动众的找我,难道就是因为现在的厨子做的饭他吃不惯,所以要拎我回去天天给他做饭?
我有足够的理由相信林倾城现在过得很幸福,他的侄子一口一个大伯,而且他已有妻室,有个美貌的女子在服侍着他,加之林楚窈活的很好,那么多的理由叠加的结果,就是林倾城除了吃饭问题之外一切都一帆风顺。
然而我无论怎么也想不到的事,发生了。
江湖上突然传言,林倾城得了一种怪病,全身长满了脓包,脸部完全溃烂,当年的容貌早已消失,现在只是又老又丑的怪物。而这种病,只有有人愿意与他一起沐药浴,才能治愈。但那种病会传染到那人身上,且再无法医治。
我刚开始听到的时候并不相信,也当做是无聊的江湖传言,但说的人多了,我便开始注意,直至看到那张寻人榜——愿意帮林教主祛病的,林倾城愿分半个教的势力给他。
看到榜时,我呆住了。我开始责怪自己,为什么宁可信其无而不信其有,为什么不早点去给林倾城治病。
想到林倾城满脸脓疮的样子,我便一阵难受。林倾城那么骄傲的人,一定不会允许这种肮脏的东西长在自己身上,以前连桌上的每一颗灰尘都要细心擦去的他,现在一定过得生不如死。
我突然想到,为什么林夫人没有为林倾城治疗。有这个念头的时候,便立刻觉得我是扇了自己一巴掌:林倾城那么疼惜他的夫人,怎么会让她做这种事?
而我……我捡回的这条命,只是因为无法忘记那个人。说白了,我在为他活着。我去治好他,他和妻子继续相濡以沫,反正我是脏过的人,浑身上下本来就没有一寸完整的土地,那种东西,是我这样的人才可以背负的,林倾城不可以。
被不被他发现什么的,我已经管不了那么多了,我一瘸一拐地赶到了林府。
平时还有很多门客的这里,在林倾城染病后变得分外冷清,仿佛只要接触墙壁都会被传染一样。人们经过林府时也纷纷绕道,生怕碰到那儿的东西。
我还是易着容,走了进去。那里的家仆我全都不认识了,只有园林水景还一如当时。家仆看到我,礼貌地鞠了一躬,对我说:“以前也有人来为教主祛病,但他们是本来也活不长久的人,教主嫌晦气,就都赶走了。您……没有什么问题吧?”“我没病。”
都到这节骨眼儿了,林倾城居然还挑?!这讨厌的洁癖!活该难受死你!!
“少爷,来了个面目狰狞的大汉,你看……?”“赶走。”“他说他没病……”“随便想个理由拒绝,赶走就是了。不走的话,拿几两银子让他走。”
家仆出来,看着我略带抱歉地说:“实在对不起,阁下实在……长得太抱歉,少爷说他不愿意……”“什么?!他都病成这样了!!不行!!”我拍案而起。“少爷说不想见你,你拿几两银子离开吧,就当是跑腿费了。”
“你们让我见他,他今天治也得治,不治也得治!!”我看着林倾城紧闭的房门,朝那些家仆吼道。他们试图阻拦我,我运出右手中的真气,聚力一轰,他们被震了出去。
“少爷……他闯进去了……”有一个家仆声嘶力竭地喊道。
“该死……”里面的林倾城小声骂了一句,又继续做着自己的事情。我破门而入,看到了他的背影。
这家伙,是因为自卑而不敢转身吗?“林倾城,转过来,我给你治病。”我哑着嗓子说。林倾城头也不回道:“不必劳烦。”“不管你长成什么样,我都不会嫌弃……”一着急,心里话便脱口而出。
林倾城的身影一震,有些诧异的回头看着我。我看到他,下巴差点要掉了下来……白白净净,不要说脓包了,连一点瑕疵都没有。难道……我被骗了?我有些结巴:“看……看来林教主已经痊愈啦……那小人……小人就撤退了呵……”说完转身想逃。
门被大力关上,身后响起他的声音:“苏梓彤。”
我脚下一软,扶着站住,不敢转过去看他,心虚地答道:“教主就放小的回去吧,既然没事了……”“苏梓彤,是你吗?”“少爷认错了……”我一急,“少爷”二字脱口而出。
“苏梓彤,我知道是你。你终于回来了……”林倾城的声音中带着哭腔。我一听大事不好,无法再瞒他,叹了口气,摘下了假面,转过身帮他擦掉眼泪:“我回来了,还天天给你做饭,别难过了。”
身体被紧紧拥住,怀抱的主人早已泣不成声。我拍着他的背,苦笑道:“那么多年不见,听说你已经娶妻了呢。当了那么多年跟班,也该让我见见尊夫人吧?”林倾城的身体顿了一下,然后放开我。
接着他抓住我的手腕:“这就带你见他。”我心里突然有一种很寂寥的感觉,明明有人陪伴的你,为什么还要把我找回来。
然后,他把我带到了一面很大的落地镜前。
我看着镜中的自己,哑口无言。
有些诧异地转头看他,他看着镜中的我说:“我知道你一定会来,如果你还在。全世界只有你一个人会这么做。”然后泪水无声从他美丽的面颊上滑落,他轻轻开口:“苏梓彤,整整十二年……我好想你。”
67.好不容易
“我原以为你一走了之,丢下我一个。
“你一句告别都不肯留下,我却要用整个下半生来怀念你
“你走了以后,我才发现,自己已经掉了进去
“苏梓彤,我爱你。
“我一直都很爱你,却无从说起。”
林倾城一字一句地说完这些话,而我却觉得恍如梦境。要我怎么相信,这是一个拒绝了我十四年的男人在又一次重逢后说出口的话。
以前这些话在我的白日梦中出现过百遍千遍,却从未有一次像今天这样不真实过。
而我对他那么珍贵的告白,居然无言以对。明明是盼望了很久的东西,但却在再也没想过可以得到的时候,得到了。
风穿过薄薄的窗户纸,撩起了林倾城的黑发,他还是那么年轻迷人,一如曩昔。我看着镜中的自己:撕去了假皮却无法掩盖细小的皱纹,岁月的伤害和生活的摧残在我的头上留下了斑白的痕迹,左手低低垂着,右脚也无法直立。
我低着头跟林倾城说:“对不起……我无法跟你在一起。”他有些吃惊地看我,我继续说:“我现在是一个又老又丑的瘸子,手也断了,不能再干活……你不应该和这样的人在一起。”
“你记不记得”林倾城盯着我,开口:“我散功的那一天问过你‘如果有一天,我的容颜不再,武功尽失,地位、声望都灰飞烟灭。你还会像现在这么爱我吗?’”
我一愣。他拉过我无力的左手,把我重新拉入怀里:“我的答案和你一样。”
眼泪不知不觉涌了出来,第一次饱含幸福的泪水,一点一滴滋润着干枯的内心。
林倾城真的变了个人。刚回到林府,因为换了个角色,家仆们看到我都有礼貌地鞠躬问好,而见到久违的梅兰竹菊四公子,他们一个个冲过来抱住我又是哭又是笑。他们跟我说,他们一度以为教主疯了,我没回来的时候,林倾城整天失魂落魄,坐立不安,每天都要到断崖那儿找我,还经常玩失踪,不知道去了哪儿,一去就是大半天。
我问:“林楚窈呢?”他们说,教主后来不知为什么,似乎一下就对他失去了兴趣,也赶走了所有的男宠,无论多少人如何引诱,他就是无动于衷。他们好奇地问我:“听教主说你从断崖下摔了下来,怎么治好的?”“一对好心的老夫妇救了我,但主要还是归功于少爷的奇石。”他们面面相觑,我解释道:“就是少爷天天逼我睡的那块。”
“你们,干活儿去。”一个不和谐的声音插了进来,那四个人立刻乖乖离开,林倾城一把捞过我:“带你见个熟人。”我还没反应过来,腿就被一双小手紧紧地抱住,“叔叔!!”耳边传来小家伙又惊又喜的声音,林倾城捏了捏他的脸:“叫婶婶。”
小家伙瞪大了眼睛问:“大伯,这就是你说的全世界最善良最漂亮的婶婶吗?”我想到自己的苍老和残废,连忙解释:“不……”“是啊。”林倾城笑着打断了我,小家伙点点头:“我也这么想。”
这小家伙要不是嘴甜就是拍林倾城马屁拍习惯了,但我听了非常受用。突然不在乎那些丑陋的伤痕,浅浅的皱纹。因为我最爱的人,并不嫌弃我。
晚上,林倾城第一次破天荒地给我打来了洗脚水,还细心地抓着我的脚为我清洗起来。我有些窘迫:“少爷……这些我来做就好……”“叫夫君。”林倾城头也不抬。我脸一下变得通红,而他仿佛预料到我会出现这种姿态,故意抬起头来看我,我感觉避开他的目光,他含着笑吻了吻我的额头。
“苏梓彤,我禁欲了十二年,今晚你要怎么赔偿我?”我侧目看他:“听说你不行了啊……?”他抓着我脚的手突然一紧,我疼到眼泪都出来了。“谁说的?!我只是非你不可,不是不行!!”我忍不住笑了出来,林倾城狠狠地瞪着我:“好啊,现在本少爷就让你知道行不行!!”
他动真格了,把水放到一旁,他就开始拔我的衣服,拔到一半停住了,表情复杂——我全身上下都是伤痕,深深浅浅的疤盘踞在这个躯壳上,那些丑陋的伤疤比以前更密、更多,有凸出来的鞭痕,也有凹进去的刀疤,我想量谁会觉得恶心的。我有点抱歉的说:“对不起……还是不要了……太恶心了……”
林倾城没有看我,紧紧把我搂到怀里,许久之后才开口:“从现在开始,我来守护你。”说罢吻上了我的嘴唇。
缠绵悱恻的吻最易迷乱心智,他一路顺着我的脖颈吻了下去,接着吻上了我的疤痕。他的动作是那么轻盈,仿佛是在擦拭着珍贵的珠宝,我有些撼动。林倾城到底变了多少,我只记得以前做这种事情,都是我在努力地讨好,而他一直都是一副冷漠的表情。
他仔细亲吻过每道伤疤后,分开我的双腿,含住了我。也许是因为第一次享受这样的待遇,我立刻羞红了脸。刚开始还欲拒还迎半推半就,后来便仰着头大口喘息,忘情地享受着难得的服务。
我得到满足后,便是林倾城的主场。他果然没有骗我,何止不是不行,简直是银枪不倒。
那一夜,春色涌动,菊花盛放。
第二天我就后悔了,一把老骨头了还不检点一些,搞得全身酸痛,腰肢发麻。我试图起床给他做早饭,但岁月不饶人,在经历林倾城一整晚折腾后,我是真的动不了了。转头看看身边的林倾城,肇事者睡得很香。
我继续做着无谓的抗争,他仿佛感觉到了我的动静,又翻身把我搂回来,迷迷糊糊地呢喃:“早饭叫别人做就好了,再睡会。”“我……不习惯睡到那么晚……”
“我只想多抱你一会。”他闭着眼继续说:“十二年,我每天都在想,会不会一醒来,你就出现在我面前。”泪无声滑落,我只感觉搂住我的双手更用力了些。
“不许再离开了,别丢下我一个。”
68.后来
今后的一个星期,我见证了以前祷告了几万年都不可能出现的事。
首先,林倾城宴请天下豪杰,把我抓过去大声宣布“林夫人回府了”。我只记得,那天的酒喝到我肾疼。接着便是称呼问题,他有时候依然会叫我的全名——只有在讲严肃的话的时候,其他时候便会亲热地唤我“夫人”。他叫着开心也就罢了,还硬逼我改口叫“夫君”。我只记得那天我就试着叫了一声,一天都不想吃饭,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我还发现他把我的东西都小心地收了起来。有一天我看见他在擦着一个什么东西,动作极其轻柔。我还当是什么稀世珍宝,便凑过去要看,他小气的用手裹住,试图把我赶开。“有什么我不能看的……”我撅嘴表示爽,他为难地说:“看了不许笑。”说罢打开手。手上躺着晶莹剔透的一块玉,正是我当年花了所有积蓄买给他的。
“你……还留着?”我有些吃惊,以前不要说看他擦了,就是在整个林府也没见过这块玉,我还以为他早扔了。“说了不许笑。”“没有,我只是吃惊。”他边继续擦着玉边说:“其实原来随手扔到了犄角旮旯里,你不见了之后,才又找了出来。”把它擦好后,林倾城小心地收进了一只精巧的箱子里。看着我说:“之前我从来没觉得什么东西那么珍贵过。”
我抱住了眼前的那个人,轻声说:“谢谢你把它找回来,也谢谢你把我找回来。”
晚上和林倾城躺在床上,他突然说:“苏梓彤,把你喜欢或讨厌的东西,爱吃或不爱吃的食物,想做或厌恶的事情都讲一遍。”“为什么?”“我以前从来没有问过,现在要好好补回来。”
我喜欢的人,终于开始关心我的好恶了。我说出来脑海中演练过千遍的话:“我喜欢吃甜食,讨厌苦瓜;喜欢到有草有风的地方玩,偏爱泥土的味道,喜欢红色,最讨厌被除了你的人触碰。”
除此之外,我还诉说了我的过去。我说,那是一片空白,除了被苏奶奶收养后我还记得之外,亲生父母是谁,生日是什么时候,家住在哪,我统统都忘了。林倾城听完后说:“你从今往后只要记得你夫君叫林倾城就行了。”便搂着我睡下了。
林倾城若是想,他可以好到让我的心里甜出蜜来。我一直觉得,他只要偶尔对我好一点点,我的人生就完满了,而他现在对待我的方式,让我觉得不要说放弃下一生了,就是放弃下下生也划得来。
有一次我问他:“林倾城,你是什么时候爱上我的啊?”他想了想,用手撑住下巴答道:“大概是从不见到你就浑身不舒服开始吧。”“那是什么时候?”“把你交给祝洛纨之后。”
祝洛纨??
几个月后,我随林倾城外出,在山间的小路上偶遇了一个僧人。他身着一身袈裟,持一根法杖,相貌清俊,器宇不凡。他看到我们便愣住了,盯着我们紧紧牵着的手。我突然觉得他十分面熟,好像曾与他有过一段很复杂的因缘,但现在却怎么也想不起来了。
我突然想起,阎王说过,重生会丢失掉你的一部分记忆,可能是无足轻重的,也可能是很重要的一部分。我想,也许他就是我很重要的那部分记忆,我看着紧紧牵住的林倾城的手,觉得已经没有想起来的必要了。僧人走到我们跟前,双手合十鞠了一躬,眼神默然转身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