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能躲在黑暗的角落看着他，不可以让他看到你。

因为他看到你现在这副难看的样子，会很嫌弃地一脚踢开。

我想，是时候偷偷去看看那个人了，既然回来了，也要把我的夙愿完成到底。我辞别了老夫妇，回到了京城。

当年的集市还是一样热闹，车水马龙一如往常。我轻车熟路地走到林府，诺大的府邸冷冷清清，虽然还有往日的雄风，但也略显寂寥。

接着，我在酒馆小坐之时，听到后面的人在谈论他。他们说，他成婚了。

听到那个消息我瞬间愣住了，然后不敢再继续听，便匆匆离开。他娶了谁？现在过得可幸福？是否已经有了子嗣？这些我一无所知，却还不自量力地想来京城找他。

他现在是个有家的男人，我是什么？一个落魄的流浪汉，死后还只能是孤魂野鬼，再不能投胎转世。

风不适时地吹来，我无意识地哭了出来。路过的人都用很嫌恶的眼光看着我，仿佛在看一个上了年纪的老变态。我再也不顾什么形象，只是觉得若是早知道林倾城已经找到了幸福，自己就不该再来打扰他。

我这样算什么？还心存侥幸希望林倾城会有一点点不习惯，有一点点怀念自己？太可笑了。

我垂头丧气地走着，步履沉重，来时的目标灰飞烟灭，而我现在也不知道该去到何方。

苏梓彤，会不会你选择回来就是一个错误？他是高高在上的霸主，你只是可有可无的男宠，你死了他照样娶妻生子，或许会过上更幸福的生活，你为什么还要出现，为什么还要复活？

不知不觉，我走到了当时给林倾城过生日时的小山坡上，回忆又一幕一幕涌现在心头，千言万语如鲠在喉，却无处言说。

苏梓彤，你是个多余的存在。

64.偷看

我想，我应该去找点事做，既然延续了自己的生命，就应该好好利用创造最后的价值，但现在身已残废，连走路都吃力，更别说什么劫富济贫的鸿鹄大志了。

我进了一家小酒馆干点杂活，掌柜的嫌我腿脚不利索，只让我干些收碗筷的杂活，而且薪酬也少的可怜，只够每天填饱肚子。由于只有一只手能干活，我还经常把碗摔破，没少挨骂，那些小店员有时也会看我老欺负我，但我已经不想去跟他们计较这些了。

我现在想要的，仅仅是在收碗的时候听到多多少少关于林倾城的讯息。

林倾城不再是大家谈论的风云人物，因为他已隐匿多年，不再参与江湖的腥风血雨，而祝洛纨更是杳无音讯。

功夫不负有心人，终于有一天，我收拾残局时，看到了幽兰和秋菊。他俩漫不经心地坐下，幽兰一手撑着脑袋，无奈的说：“大少爷现在什么也不做了，我们都快要被遣散了。”秋菊接话道：“就是，整天夫人夫人的，魂不守舍。”幽兰喝了一口酒，叹道：“我从来没有一天想过教主会变成现在这样，每餐饭都不好好吃，说太难吃了吃不下。现在常常心口痛，身体都变得不太好。”“冽月教已经是江湖第一大教了，但我们却愈来愈闲了，唉。”两人有一句每一句地说着，我听着却隐隐作痛。

林倾城……他还是吃不惯别人做的饭呢。闹得胃也除了毛病，直让我觉得心疼。他的夫人，没有好好伺候他么？为什么要让他受这种委屈？要是我……

我突然制止了自己的想法，你有什么资格，作为以前的男宠？

是啊，与我无关。我黯然收拾了桌上的所有东西，转身去洗碗。这种感觉真的很讨厌，心爱的人过得不好，我却没有资格去照顾他。

在这里又度过了两年平淡的生活，我才下定决心去找他。就算不能说话，能看看他也足够了。我已经老了，故意不剃胡子，更显得苍老。我知道我现在去找他太丢他的脸了，他不会愿意别人知道这个又残疾又丑陋的老头以前是他的男宠，这多让人笑话。

我是林倾城的污点，所以我应该躲得远一点。

在林府门前潜伏了好几个星期后，我终于见到了林倾城。他消瘦了很多，整个下巴都像被削尖了，更显得妩媚。但我老了，他并没有老。他还是如当年一般英姿飒爽，玉树临风。

只此一眼，心脏便像要跳出来般激烈地颤动。这样的感觉，仿佛我还是当年不经人事的少年，他还是当年桀骜不羁的少爷。

我不敢上前和他说话，生怕他皱着眉看我几眼，跟我说“我不认识你。”与其被讨厌，还不如给彼此留一个再也见不到的幻想。至少他最后一次看到的，还是很干净很年轻的苏梓彤，而不是现在的跛老头。

我一瘸一拐地偷偷抄着小道逃走了，不敢再回头看一眼，我怕再看他，我会有冲上去抱住的冲动。

从那以后，我便经常偷偷躲在林府外面看他。完美的侧脸还是如同精心雕琢的美玉一般精致，但与其说是人脸，不如说更像雕像。林倾城几乎没有表情的变化，永远都是沉默的冷脸示人。

我开始怀念他的笑，包括他的坏笑，微笑，嘲笑，开怀大笑，甚至包括嘴角轻轻上扬。还有林倾城的泪水，他不被林楚窈相信的时候，慷慨的让我看见了他的脆弱，虽然不是为我而流，但这种恩赐已经足够。

我认识的林倾城，早餐送得不准时他会微微皱眉，从背后抱住我的时候会闭目微笑，得知我跟别人在一起时会生气得脸颊泛红，而偶然一吻留下满脸通红的我时又会露出坏笑。我突然觉得，跟我在一起时的他，才是活着的林倾城，而现在面无表情的那个人，只是他的躯壳，为了活而存在的行尸走肉。

这个想法极端而且自负，特别是对一个有妇之夫还有如此臆想，我觉得十分羞耻。

偷看他的次数越来越多，我辞了打杂的工作，专心看他。我总是能敏锐地察觉他最近是胖了还是瘦了，黑了还是白了，有没有好好吃饭睡觉，心情好不好。有时候能看到他忧伤的表情，我便是一整天陪着他难过，心疼得饭都吃不下。

我好想找到林楚窈，质问他，我把林倾城交给你，为什么你没有替我照顾好？

林倾城不常出门，所以为了不错过见他的每一个机会，我每天都会很早蹲守在林府门口，蹲到晚上，有时候见到了便喜笑颜开，见不到便无精打采。这样的状态无法持续太久，因为我没有生计来源。

我开始想任何办法挣钱，晚上去干重活，熬夜给别人缝补点衣物，早上起来干点跑腿的活儿。一天睡觉的时间不到四个小时，有时候体力不支了，就随便趴下眯会儿。这么一来，我便老的更快了。

万寒丹的后遗症也是十分可怕的，只要稍受一些风寒，我就会剧烈咳嗽，甚至咳血。在雨天，全身关节都会隐隐作痛，这种痛是贯彻骨髓，刺入记忆的，在一个人的雨夜，有时我会痛到昏厥，醒来时一身冷汗。

唯一的念想就是林倾城，有时隔几个星期，有时几个月，只要能看到他，我的疼痛就有了强大的慰藉。

这样的行为持续了两年，有一次我去林府时，整个府邸张灯结彩，原来是林楚窈的四十大寿。

说实话，我有点怕这一天。林倾城一旦知道救他的不是林楚窈，一定会对我产生愧疚的怀念。而我在他心里已经死了，这种愧疚没有任何价值，我不希望他自责。他一定会后悔没有好好对待我，也许还会想到我的好，但是我不希望。

因为苏梓彤已经死了，不会再去找他了，我不会让他看到我现在的样子，与其被他看到不如就让他当做我已逝去。

我紧紧保护着的自尊，现在都幻化成了自卑，狠狠摧残着它的主人。

65.偶遇林萧冉

这样的日子持续久了，身体就变得越来越差，而且我的行踪也渐渐被人发现，有人禀报林倾城，林府门口时常有个怪老头，诡诡祟祟地躲在墙边，待上一整天然后默默走掉。林倾城并没有在意，随口回道：“没事，随他去吧。”

于是我剃去了胡须，开始易容，拿各种假面贴在脸上。还会往衣服、裤子里塞些填充物，长期的疲惫让我身体瘦弱得不行，要配上那张假脸，只有做出一个微胖的体型了。此外，我每天都会煎些草药，一来是为了治病，二来是那种草药会使声音变得沙哑。

这么精心地伪装，林倾城定不会认出来。

事实上，林倾城真的没有认出。有一次我去买药时，不小心碰到了蒙面的林倾城，我心跳瞬时漏了一拍，和他片刻地双目相视后，他冷漠的无视我继续走他的路。我有些心慌地匆忙离开了，其实心里有那么一点点失落，他真的认不出我了。

过了几天，我如往常一样去林府偷看他，路上碰到了一个哭泣的孩子。看他的衣着不凡，想必是有钱人家的孩子。

我蹲下来问他：“你怎么了？哭成这样。”小孩抬头看我，顿时被吓到了，惊恐地盯着我。我安慰他：“伯伯不是坏人，你告诉伯伯怎么了，伯伯看看怎么帮你。”

小孩停止了哭泣，跟我说他大伯喜欢吃糯米汤圆，他想出去买给他，但是钱被人偷了。我心里一震，这癖好怎么和林倾城一样……我柔声安慰他：“没事，伯伯买给你。伯伯先送你回去，然后去给你找这儿最好吃的糯米汤圆再送到你家给你。”小孩摇摇头：“不买到我就不回去，伯伯，带我一起去。”我顿时有些后悔为什么会习惯性地想去封禅街买那东西。

我摸了摸小孩的脑袋：“乖，你先回去，伯伯要去好久呢。”小孩急了，又是撒娇又是哭闹：“我就要跟你去，求求你带我去吧！！”我无奈只好点点头，牵着小孩走了。

封禅街在很远的地方，以前我用轻功得花上两天，现在脚受了伤，只能徒步行走，这么一来，往返起码要五天。小孩倒是十分开心，拉着我的手“伯伯，伯伯”地叫的特别亲。

由于去的次数太多，我对那条路了如指掌。只是旁边跟着个小孩，假皮连拆下了都很不方便。山郊的晚上有些微冷，我拿外衣把小孩裹得严严实实，自己冷得直哆嗦，寒风一吹便不停咳嗽。

看小孩熟睡后，我脱下了假面。小心地把假面收在了衣服里，也依偎着小孩睡下。

第二天清晨，脸上冰冰凉凉的触感把我唤醒，我睁眼，看到了小孩吃惊的表情。孩子看着我，呆呆地说：“伯伯……不对，叔叔，你好漂亮。”糟糕……算了，毕竟他只是个孩子，我朝他笑笑，牵起他，给他找了点吃的便继续赶路。

由于摘掉了假面，以真面目待他，小孩变得跟我格外亲热。我笑着问：“你叫什么呀？”他稚嫩地答道：“我叫林萧冉，叔叔叫什么呀？”“苏慕城。”小家伙笑着点头记下。

他牵着我的手问：“叔叔，你是怎么知道那儿的糯米汤圆好吃的呀？”我笑着回答：“因为叔叔喜欢的那个人，最爱吃那儿的。”孩子点点头，又问我：“叔叔，你喜欢的人，一定很漂亮吧？”我抬头微微眯眼，说道：“是啊，他是全世界最好看的人，但他不喜欢叔叔。”

孩子有些难过得紧紧抓住了我的手，对我说：“叔叔别难过了，他不喜欢叔叔，我喜欢。”我笑了，这句话让我觉得心头一暖。孩子接着说：“我真希望你是我婶婶。”我不知道他为何突然这么说，只当做是童言无忌。

“快点赶路吧，不然爸爸妈妈要担心了。”“我不喜欢爸爸妈妈……我喜欢大伯。我大伯是全世界最厉害，最漂亮的人。”我朝他笑笑：“对呀，别让你最喜欢的大伯担心了。”他听话地牵着我的手，小脚迈开大步走着。

买完了糯米丸子，我把小家伙送回了城里。这几天的劳碌，小家伙变得脏兮兮的，我看着有些心疼，摸着他的脑袋问他：“你这几天累着了吧？”他摇摇头：“不累，我好喜欢叔叔。”我重新戴上假面，问他：“叔叔要是变成这样，还喜欢叔叔吗？”他点点头：“在我心里，叔叔很好看。”

眼睛一酸，我差点掉下泪来。要和他分别了，却分外不舍，我问他：“那你家在哪儿？叔叔送你回去。”小家伙答道：“我家在林府。”

我手一抖，吓了一大跳。“你……你爸爸叫什么？”“我爸爸叫林楚窈。”心漏了一拍，我牵起他：“叔叔带你回去，但……只能送你到可以看见大门的地方，剩下的一段路，你要自己走。”

终于见到了林府，小家伙把我拉了下来，在我脸上印下甜甜的一吻说：“叔叔再见！”我笑着抱了抱他，他蹦蹦跳跳地拎着汤圆就回去了。

我看他的身影一直到了林府门口，下人好像找了他很久，看到小少爷喜极而泣，抱着他便进去了。知道林府的大门关上，我才悄然回去。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我当然不会知道。

孩子回去后，兴高采烈地把已经冷掉的糯米汤圆放到碗里，叫厨子热了后，小心地端去给他最爱的大伯。林倾城看丢了几天的孩子回来给他买了一碗糯米丸子，有些感动的把他搂了过去，在侄子面前享用他精心准备的礼物。

然而，仅仅是吃了一口，林倾城就愣住了。他低头问怀中的小家伙：“你……是去哪儿买的，这个？”小家伙满脸得意的说：“一个叔叔带我去的，他说那家是全天下最好吃的汤圆。”

那股熟悉的味道还在林倾城脑中回旋，蔓延，这种感觉，就像是苏梓彤跑了很远给他带回来的，那碗丰盛的温暖。林倾城不禁又问：“那叔叔长什么样子？”“说不清楚，叔叔刚开始好丑，过了一个晚上就变得很漂亮，是我见过除了大伯之外最漂亮的叔叔。”小家伙认真地回答。

苏梓彤……？不可能。林倾城否决了自己荒唐的猜测，苏梓彤已经离开自己十二年了，怎么可能是他……

林倾城没有再问，默默低头吃着汤圆。小家伙抱着大伯，问他：“大伯，好吃吗？”林倾城笑着点点头，小家伙继续说：“那叔叔说，他喜欢的人，最爱吃那儿的汤圆。”

66.善意的骗局

呯！林倾城手中的汤匙在地上碎成了几瓣，他睁大眼睛，手不住地抖，然后他抓住小侄子的肩膀，双眼凝视他，问：“那个叔叔叫什么名字？”小家伙想了想，望着天花板眨眨眼：“苏慕城！”

苏慕城……苏梓彤，爱慕，林倾城。

林倾城睁大了双眼，直勾勾盯着小侄子问：“那个叔叔，他现在在哪里？”小家伙摇摇头：“叔叔送我回来以后就走了。”

林倾城点点头，他一把抱住了小家伙，小家伙受宠若惊，在大伯怀中羞红了小脸，他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给大伯买了一碗糯米汤圆大伯就如此激动，也许是大伯太喜欢那里的汤圆了吧！

林倾城立刻起身，召集了梅兰竹菊，吩咐：“去找苏梓彤。”苏梓彤？！梅兰竹菊面面相觑，他不是死了十二年吗……林倾城有些激动：“也许他还在某个地方活着，务必把他找到！”此令一出，整个江湖中遍布的冽月教徒都开始寻找苏梓彤。

他们只有苏梓彤的画像，也就是他十二年前的样子，那些人从未见过教主夫人，第一次看到画像的时候，每个人都吃了一惊。画中俨然是一个男子，但却有着所有女子都没有的美态和气质，看起来干净而单纯，与这个沾满血泪的江湖格格不入。

众人皆迷画中仙，难怪教主会这么执着地痴迷此人。

教徒们拿着那张我十二年前的画像开始寻我，他们都在寻找貌美如画的苏梓彤，根本没有人注意到身材彪悍，一脸横肉的老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