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事我很快便忘了，那僧人从此也在没有出现过，他的消失就像所有之前令我感动的、令我动心的事情都在我死过一次后被尘封了，再也无从记起。

过了几天林倾城外出，我一个人无聊的在大宅子里闲逛，突然想起了林倾城的密室。好久没去那儿了，不知道他在我走后有没有画画，心里突然萌生一个想法，里面会不会……有我的画？

我默默在心里念着，一张就好，只要有一张，我就很开心了。轻车熟路打开了密室，我拿着一支蜡烛走了进去。

微弱的光虽然不算亮，但我足以看清屋里的每一张画。

全都是我。

我笑着的时候，吐舌头的时候，忍气吞声的时候，无奈的时候，哭的时候……画的数量让我吓了一跳。墙上满满地挂着千姿百态的我，地上的画筒仿佛群山一般重峦叠嶂。我随便打开了一副，是我低头仔细浇花的样子。再开一副，是我在舞剑，眉如刀梢。

我深深倒吸一口凉气。

十二年会累积怎样的思念，我深刻的明白。但我不知道的是，林倾城居然也与我一样受着时间的煎熬。要有怎样的怀念，才可以把所爱之人的每一个动作变成一张张画卷，小心翼翼地收藏。一遍一遍描摹那张熟悉的脸庞，不管他会不会回来，会不会看到。心里浮现了千万遍的脸孔，跃然纸上，就像我此刻正在他面前一般。

我从来不知道，林倾城的真心可以抵达这个尺度。

我走出了密室，将它关上。此刻只有一个念头，紧紧抱住那个人，陪伴他过完此生。

69.后记

一年之后，林楚窈因欺下瞒上，被革去官职，终日待在林府无所事事。林倾城说，这宅子太大了，好似一座空牢。于是我们决定搬出林府，隐居田园。

二十年之后，江湖动乱，林倾城把冽月教全权交予林萧冉，新教主统领武林第一大教，一时间叱咤风云，天下无敌。新教主的父亲因终日碌碌无为，逐渐变得痴傻，看到人只会笑着流口水，遂被家人拘禁，再没有出过林府大门。

新教主的武功路数与老教主天差地别，老教主的武功虽然厉害，但伤身费神。新教主学的是正派武功，虽不及老教主了得，但一招半式也足以出奇制胜。他的师父德高望重，乃江湖第一圣贤，世人皆尊称之为“洪羽大侠”。

至于我和林倾城——

“林倾城，过来尝尝这菜放盐了吗。”“放了。”“好吃吗？”“好吃。”我现在不仅记忆力变差，连味觉都不好了。用过晚膳，我们平静地相拥躺在一张床上。

我曾经以为没有性的爱情是枯燥平淡的，或者说，根本不可能长久。但和身边那个人在一起之后我才明白，性只是调味剂，而爱是必需品。

我们已经没有力气再谈那些爱恨情仇，现在的爱情，不过就是在炎热的晚上，他拿着蒲扇为我扇风，我悄然如梦。或是我不知情地炒了一盘放了很多遍盐的菜肴，他却一声不吭地全部吃掉。还有睡前简短的告白：“我爱你，苏梓彤。”“我也爱你，林倾城。”

最幸福的事，莫过于得到了一生追逐的东西，和相爱的人相伴到老。

我们相互搀扶着，来到了当年的小山坡。风再起时，吹起的已是银丝白雪。

蓝天如画，碧草如波。

“苏梓彤，过来。”我应声而去，对上了他深邃的眼眸。

林倾城一把揽过我，像四十年前那样吻了吻我已经老去的容颜。“你以前说最想看到的画面，实现了噢。”我无声笑着，把头埋到他的颈间。

现在，他的容貌、财富、权势都已经悄然逝去，但我们却已经找到了生命中弥足珍贵的东西，万金不换。

我牵起他的手，苍穹之下，唯有两道微驼的身影在夕阳的照映下勾勒出金色的轮廓，云蒸霞蔚，莺飞草长，命运千回百转，时光似水流年，问世间情若何物，唯此刻一眼万年。

我用此生眷恋，爱你一世倾城。

——正文完——

番外：林萧冉

林萧冉刚出生的时候，林府上下敲锣打鼓，鞭炮齐鸣。这是林家的第一个血脉，“二少爷，是个男孩！”林楚窈喜极而泣，抱着儿子不肯撒手，不停地亲吻着在床上躺着的爱妻：“馨儿，你辛苦了。”刚生产完的林二夫人望着林楚窈怀中的小不点儿，欣慰的笑了。

这个孩子生的好生俊俏，一双明眸又大又亮，瞳孔仿佛黑曜石一般明净，一双长睫毛遗传了父亲和大伯，皮肤嫩如璞玉。这孩子出生时林府上下都来道贺，除了一个人——林倾城。世界的一切似乎都跟他没有关系，家仆带来小家伙出生的消息事，林倾城只是默然点了点头，便继续画着手中的东西。

林楚窈喜得贵子，便张榜全城，为小少爷征名。收到的名字叫什么的都有：林富强、林有康、林贵达……名字虽然寓意都不错，但是都俗气至极。无奈之下，林楚窈只好来找林倾城，林倾城仰头思考片刻，一扬眉。

“叫林萧冉罢。”“可有什么来由？”“萧有素雅之名，冉有柔缓之意。风度翩翩，温文尔雅，文质彬彬，然后君子。”“好名字！”林楚窈大喜。

于是，不知是不是因为林萧冉的名字是大伯起的，小家伙一出生就跟大伯特别好。有时候连他母亲抱他他都会哭闹，但是只要大伯一接手，林萧冉就不哭了。两只嫩藕般的小手死死搂着大伯的脖子，害怕离开那个散发淡淡幽香的怀抱。

小家伙出生之后学会的第一个词，不是“爹”也不是“娘”，而是“大伯”。小家伙的世界里，大伯就像神仙一般，此人只应天上有。而父亲——林萧冉似乎天生就与父亲有很大的隔阂。

父亲总是忙着朝廷的事情，对母亲不闻不问。林萧冉懂事之后，父亲便会经常带着他去拜访各种达官显贵，看着父亲唯唯诺诺点头哈腰的样子，林萧冉觉得自己跟父亲这辈子都不可能太亲近了。

虽然年龄尚小，但他已经知道什么叫阿谀奉承，什么叫溜须拍马。对于父亲墙头草般两头讨好的懦弱性格，林萧冉嗤之以鼻。大伯就不会这样，大伯敢爱敢恨，对他不好的他就果断除掉，虽然世上的人都说大伯是美貌举世无双，武功独孤求败，但是大伯从未因为这种夸赞沾沾自喜，也不因为世人的诽谤自怨自艾。

要是自己的父亲是大伯就好了！林萧冉想。

而林萧冉的性格，就像他的名字一般轻柔温暖。他常常会去外面玩，回来的时候抱回一些小猫小狗什么的，虽然林母说了很多次不可以养，他还是执意抱了回来，他说，我下雨刮风可以躲在房子里，它们怎么办？

还有一次，有家仆不知怎么惹怒了父亲，父亲让他们一天不许吃饭，在小黑屋里面壁。林萧冉吃饭的时候故意少吃了很多，趁母亲不注意揣了好几个馒头到兜里，晚上偷偷带到小黑屋给那些家仆：“赶快吃吧，饿了会肚子疼的。”家仆流着泪吃着小少爷拿来的馒头，心里都默默发誓要一辈子忠诚于他。

林萧冉天赋异禀，曾经多次央求大伯叫他武功，但大伯说什么也不同意，只是每天训练他的体力，并要求他从小睡在一块大石头上，林萧冉虽然不知为何，但也乖乖听话，从未抱怨过。

林萧冉没有那种庸俗的等级观念，进行体力锻炼的时候，他便会帮家仆干活。家仆们看着小小年纪的他咬着牙提水说要帮忙的时候，都又是心疼又是感动。有一个丫鬟，因为长相丑陋而被其他丫鬟嫌弃，被孤立而经常躲到花园的角落偷偷哭泣。林萧冉知道后，跑出去摘了一束野花递给那丫鬟：“姐姐，别哭了，我觉得你像这些花儿一样漂亮。”丫鬟一愣，放声大哭抱住了小少爷。

于是，林府上下仿佛瞬间都被这暖心的小少爷买通了，每个人都无微不至地伺候他，甚至愿意为了小少爷做比林楚窈更多的事。不得不说，小少爷真的有让每个人都笑起来的魔力，也有可能是哭——太过感动了。

林萧冉对世间的一切都非常温柔，因此才得到了大伯的欢心。苏梓彤消失后，林倾城几乎与所有人断绝了联系，唯一一个他愿意倾诉，愿意接近的人，便是林萧冉。林萧冉一看到大伯，便会三步并作两步撒娇卖乖地跑过去抱着大伯的腿，而林倾城则会宠溺地把他抱起来，任他把自己的脸颊亲的湿乎乎的。

这个孩子，尽管很多话他听不懂，但还是会很耐心地听自己说。林倾城对林萧冉讲苏梓彤的事情时，小家伙便双手撑着脸聚精会神地听，听不懂的时候就点点头，有时候还会问：“那婶婶为什么不回来？”“婶婶长什么样呢？”林倾城解释过后，小家伙便会抱住他，在他脸上甜甜的亲一下说：“大伯别难过，婶婶要是不回来，萧冉就照顾您一辈子~”

过了几年，婶婶回来了。林萧冉一样也很喜欢婶婶，因为婶婶在不认识他的时候就带他去给大伯买糯米汤圆，晚上还偷偷给他盖被子，这些林萧冉都悄悄记在心里。“婶婶~”起初，林萧冉奶声奶气地呼唤苏梓彤时，他还十分不习惯。“诶？我……我吗？”林萧冉点点头，过去拉了拉婶婶的衣角：“萧冉很喜欢婶婶，希望你跟大伯永远都在一起。”

苏梓彤点点头，蹲下来亲了亲林萧冉肥嘟嘟的小脸，林萧冉便朝他笑，两只浅浅的酒窝挂在白里透红的小脸上，干净纯粹的笑脸就像清晨的第一抹朝阳。

胶皮糖一般的孩子从此便不愿和父母一起睡觉，愣是死皮赖脸地黏在林倾城和苏梓彤的床上，林倾城忍无可忍把他轰走，他就偷偷擦着眼泪一步三回头回到自己的房间。他还分外委屈地问大伯为什么，林倾城很认真地告诉他：“大伯要和你婶婶做爱做的事情。”林萧冉虽然不懂是什么意思，还是一知半解地点点头，抱着大伯说：“那我可不可以也和大伯做爱做的事情？”

“不行。”林倾城眯起眼：“以后总会出现一个人，让你觉得没了他生命都失去了意义。那样的事情，也只有和那个人可以。”林萧冉似懂非懂的点头。

总会有一天，在他的生命中出现那样一个重要的人，是他等待了几千年命运轮回，注定与他相遇相知相爱，值得他用生命去守护珍惜，穿越拥挤的人海来到他眼前的，非比寻常的过客。

番外：祝思彤

“萧冉，来，看娘给你带来了什么。”这是林萧冉的十二岁生日，大伯和婶婶已经离开林府两年了，虽然他们也偶尔回来看自己，但是林萧冉还是觉得心里空落落的。

父亲在自己十岁的时候因为触犯了龙威而被革职，在家里虚度光阴，所有的开支都要靠大伯留给他的冽月教支撑，林萧冉只觉得和父亲越来越疏远。父亲那个人啊，似乎总是想要左右逢源，但是又总是弄巧成拙。林萧冉不喜欢这种滑溜的人，小小年纪的他就已经觉得，此生必然坦荡做人，光明磊落，行侠仗义，就像师父一样。

师父似乎是婶婶的生死之交，教自己武功的时候不遗余力，师父的武功虽然并不像大伯那般出神入化，但一招一式都遒劲有力，林萧冉很喜欢这样的武功，总觉得很符合自己的诉求。他走到娘的跟前，他娘正牵着一个男孩。

男孩瘦瘦小小，和他年龄相仿，一双黑溜溜的大眼睛里充满着桀骜。“今天开开始，他就是你的书童。”

林萧冉走到少年面前，仔细端详了他的容貌：睫毛长，眼睛大，一对峰眉甚是犀利。“你为什么要来当我的书童？”“我爹在我出生之前就走了，我娘现在身体不好，我想赚点钱养她。”林萧冉点点头，对母亲说：“娘，把我的零花钱分一半给他吧。”少年吃惊地望着眼前的小少爷。

“因为我不那么需要钱，但他需要。”林萧冉朝他笑笑：“打起精神喔。”

少年呆呆看着林萧冉，似乎看到了从天而降的神仙一般。这个温暖的男子就像早晨的太阳一般照耀着自己在黑暗中腐朽已久的内心，他第一次觉得活着真好，呼吸着新鲜空气是那么幸福。

练习完了一天习得的剑法，疲倦的林萧冉一下子倒在了大伯送他的大石头上，大口大口喘着气。“少爷……”一个微弱的声音响起：“需要我做什么吗？”林萧冉支起身子，看着那个有些紧张的少年，就像在看一只惊慌失措的小鹿。

林萧冉用最温柔的声音对他说：“我叫林萧冉，你叫什么？”“啊？……我……我叫祝思彤。”“能问一个很冒犯的问题吗……？”“少爷请说。”林萧冉片刻犹豫后问：“你爹为什么要离开你们？”“听娘说，爹根本就不爱她。他爱的另有其人，那人死了，爹也就出家了。”林萧冉有点同情眼前这个弱不禁风的男孩，他一把抱住他：“以后需要什么帮助，你就跟你萧冉哥说，我会尽力帮你。”“为什么……这么对我？”男孩的声音有些颤抖。

林萧冉笑笑：“哪有为什么，对你好还需要理由？”男孩不能自已哭了出来，林萧冉慌了：“怎么了……你别哭啊……”“第一次有人这么对我……呜呜……少爷……思彤会服侍您一辈子，不离不弃！”

之后的时光，林萧冉都在祝思彤的陪伴下度过。林萧冉逐渐长成一个清秀俊朗的美少年，遗传父亲的长睫毛，白皮肤，身高也飞涨，因为练武，身材从弱小变得健硕。林萧冉还未满十八，提亲的队伍已经快要把门槛踏平。

“思彤，快看。”林萧冉拿着一张刘丞相家千金的画像，炫耀似的展示给眼前依然瘦弱的少年：“她很美吧！今天刘丞相也来提亲了，你说我要不要接受？”祝思彤丢下一句：“这是少爷自己的事，小的区区一个仆人没有权利回答。”便转身离去。

奇怪，平时思彤对自己可好了，只是自己一提到亲事，他就一副欠了他几万两月钱的样子，到底是怎么了……

收起画，林萧冉找到了一脸黑云的祝思彤，好声好气地问：“思彤，谁招你啦？怎么不高兴了？”“少爷选妻，思彤不想干涉罢了。”又是这种冷淡的语气，林萧冉耐着性子继续问：“跟哥说说，哥也许能帮你！”“怎么帮？”祝思彤挑眉道：“我想要的，少爷永远都给不了。”

这下林萧冉有点懵，还有什么东西是称霸江湖的第一大教教主给不了的？“说来听听。”林萧冉颇有兴趣地看着祝思彤。“真想知道？”一双星眸望向他，林萧冉突然觉得心跳停了一拍，他点点头。

在林萧冉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一双薄唇凑过来，轻轻在他唇上印下一吻。

“……”林萧冉脸“砰”地一下红了，他有些尴尬地看着地面，不敢抬头。“我说了，少爷给不了。”祝思彤有些失落地丢下这句话就走了。

林萧冉摸着自己被吻过的嘴唇，不断重复回想着刚刚的画面，脸越来越红。虽然长得英俊帅气，但别所接吻了，他连牵手这样的事都没有做过。向自己示好的姑娘排着队都看不到头，但林萧冉乃江湖第一正直之人，不喜欢的人，他连一根手指头都不会碰。

但是第一次被亲吻，还是被与自己朝夕相处了六年的男孩亲吻，林萧冉觉得再也不敢直视那个人了。

于是，晚饭躲着祝思彤，自己抓了俩馒头悄悄躲在房间啃；洗澡躲着祝思彤，提前了一个时辰自己溜进盥洗室匆匆洗完；睡觉躲着祝思彤，提早了好多躺倒床上，吩咐家仆不许任何人进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