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医生查完房后，左洋继续消毒进了ICU，继续坐在昨天的那把椅子上，继续安静地握着他的手，等着他醒来。

“文……文……”破碎而细微的声音从肖央喉间传来。

左洋站起身体轻轻地贴在他耳边，仔细分辨着那个字符：“你说什么？”

“文……”肖央的声音再次响起，依旧重复着那个音节。

这次左洋听个明白，全身不自觉地微颤，眉头紧紧蹙在一起，手上的力道加重几分。他抬头，直直地注视着睡梦中的人，苦涩一笑，到现在还是在想着那个人吗？无力感袭上心头，他颓然地坐回到椅子上，无声地盯着肖央。

细碎的声音不再响起，左洋放弃似的，什么也不再想，呆坐在那里，直到这一天过去。

夜晚时分，莫骏准时出现在门外，看着左洋如霜打的茄子一样，木然地从ICU里走出来，忙问：“怎么了？”

左洋默默摇摇头，微微一笑：“带的什么好吃的？”

莫骏一一打开，献宝似的摆在左洋身边。左洋看着这些美好的食物，一点食欲没有，他强忍下胃里的不适，慢慢地开始吃东西。

吃完，左洋慢慢抬起头，遇见那束一直盯着自己的目光，浅浅一笑。

莫骏躲闪不及，遇上那抹视线，决绝地写着“不可能”三个大字，心像被匕首狠狠剜去一部分，疼痛慢慢扩散开来。

“今晚……”莫骏刚刚开口就被左洋接了过去。

“今晚我自己可以，你去忙你的就好。”话毕，左洋露出标准的洋式笑容。

“好。”莫骏认输地答应，在左洋眼神的催促下离开了医院。

看着莫骏的身影消失在拐角处，左洋掏出肖央的电话，打给文浩，许久才接通。首先进入耳朵的是那边激烈的电子舞曲，震得左洋的耳膜直痛，他顿了顿才开口：“我是左洋，肖央想见你。”

“我现在没空。”电话那头的好听声音传来。

听着那飞扬跋扈的声音，左洋空着的左手默默捏成拳头，声音也冷了下来：“肖央现在的状况很糟糕，他在市立医院的ICU里，你自己看着办吧。”

说完，他不等对方回应狠狠挂断电话，恨不能把手机狠狠摔出去，右手已经发力，却被他硬生生收住，深深吐了口气，默默把电话装好，继续守在门外，隔着玻璃看着依然安睡的人，什么也不想。

20.病倒

肖央在ICU多观察了一晚后，被转入普通病房，只是人一直没有醒来的迹象。左洋也不多话，送走医生，安静地陪在单人病房里，不声不响。

连续几天没睡的他，丝毫不困，只是脑仁不时地突突跳痛，让他有些心烦。他索性不去管那越来越严重的头痛，只是安静地守着那个人。

就这样又过了一天。李铭依然按时来送饭，莫骏则是不定时地出现。只是，到了晚上，无论谁劝说，左洋都不肯离开他半步。

天黑天又亮。一切如昨日。

左洋继续像之前一样守着肖央，却丝毫不担心他不再醒来，他知道，肖央不会就这么一直睡下去的，他相信。

太阳从东方慢慢地挪向西方，预示着一天又要过去了。远处的天边被夕阳染得通红，极其好看而艳美。

左洋看着远处的天边，脸上挂起好看的笑容，这一刻心里格外平和。

一直安睡的人，微微动了动手指，眼珠微动，眼睛慢慢睁开又阖上，缓了缓再次睁开，打量着陌生的环境，最后慢慢聚焦在不远处的那个人身上。

“洋……”哑涩的声音响起，划破了一室静谧。

“嗯？”愣神的左洋立马被这个微小的声音吸引，目光转向病床上的人，看着守了这么多天的人终于醒来了，心里的大石头终于落定，脸上挂起浅浅的笑容：“醒了？”没有过多的激动，仿佛早已是携手一生的伴侣，只是在早晨醒来那一刻淡淡的问候。

肖央微微点点头，缓慢抬起左手，伸向左洋。左洋会意，立马压低身子，任由他那枯燥温热的大手覆上自己的脸颊。

“瘦了。”肖央看着眼前形象邋遢不堪，瘦了好多的人缓缓开口。

左洋没说话，只是一直在微笑，半晌才问：“有没有哪里不舒服，我让医生帮你检查一下。”说罢，抬手按铃。

不一会儿，医生出现在病房里，检查完毕，一切正常，叮嘱完注意事项就离开了。很快，病房里又只剩下两个人。

他们两个只是相互拉着彼此的手，谁也不说话，就这么默默地看着对方，安静的氛围下，没有丝毫的不和谐。

不多时，肖央的药效起来加上伤势过重消耗掉大半的体力，慢慢地又入睡了，他的脸上带着浅浅的笑容，平静而从容。

看着他终于从沉睡中醒来，左洋脑海里紧绷的弦终于放松下来，整个人霎时感受到一股强烈的疲惫感袭来。

这会儿，得知消息的李铭赶来，只见到重新睡着的肖央和疲惫不堪的左洋，轻声道：“洋哥，你回去睡会吧，这里交给我。”

左洋点头，他从卫生间洗完脸，看着自己的形象，淡然一笑。轻声退出病房，他脚下的步子好像踩在棉花上，格外飘虚。他贴着墙边走着，下意识地扶着一旁的扶手，慢慢走到电梯门口，等着电梯的到来。

“叮”的一声，电梯门打开，左洋刚想抬腿走进电梯，身子却不听话地闷头往下倒，即将落地的那一刻被一个温暖的臂膀接住，只听一声急厉的叫声，仿佛是有人在喊自己的名字，人就彻底失去了意识。

莫骏看着怀里的人，立马抱起他去找医生。经过检查，并无大碍，只是由于长时间缺乏睡眠导致的身体透支。

听完医生的诊断，莫骏放心了许多，他找人把左洋安排在肖央病房的隔壁，他知道，左洋醒过来，第一时间想见到谁。他也知道自己大可不必这么做，只是，他想看到他的笑容而已。莫骏安静地坐在病床旁，一如之前左洋守护那个人一样守着他，时间在这一刻好像凝固了，只是莫骏一个人的世界。

此刻，左奕站在F市标志性建筑的左氏集团的写字楼的顶层办公室的落地窗前，身后办公桌上敞开的文件是助理刚刚递送上来的这几日的调查结果。

肖央公司的资金链断了。

肖央车祸昏迷不醒。

左洋病倒住院。

最后一条是刚刚才收到的消息。

左奕默默地消化这些消息，左手自然地抄在一侧的西裤口袋里，右手松开领带，解开衬衣上的头两颗扣子。只是三天而已，世界已然天翻地覆。当初说不再管左洋只是气话，他自己的弟弟，又怎会真的不再过问。

左洋的性子他最了解，如果那日不是被逼无奈，他是不会给黎叔打电话的。所以自己才一通电话打回去，尽管已经猜到了原因，可是他也在电话接通的时候决定无论如何都会帮助左洋的。他唯一的弟弟，怎么舍得让他受苦。

不知不觉，窗外的霓虹灯亮了起来，各式各样的灯光创造了另外一个不同于白天的花花世界。

左奕依然无声地站在窗边，脑海里不断回放着关于左洋过去一年的画面。然，他冰冷的气场却苦了苦守在外边的助理，自从下午送完报告后，他就不敢再轻易闯入他们老大的办公室半步，却也不敢擅自离开，生怕他下一秒会召唤自己一样，只能焦急地在自己的办公室里守着。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了，夜色渐深，左奕好似有了主意，慢慢从沉思中回过神来，收拾好东西，提着西服外套走出自己的办公室。

“左董。”助理小心翼翼地喊着。

左奕一惊，看着一旁的助理说：“怎么，你还没走？”

“我怕您有事找我。”助理回答。

“赶紧回去吧，嫂子还在家等你，”说罢，左奕就准备抬步离开，想起什么又停下转身对助理说，“对了，帮我订张明早去Y市的机票，明天的会议你交给黎叔主持，后天的谈判帮我延期。”

这一次，左奕说罢便头也不回地走进电梯，直奔地下2层的车库取车离开。

身后的助理看着自家老大的背影，默默叹了口气，收拾东西下班回家。

21.梦魇

左洋这一觉睡得很沉，他做了一个很漫长的梦。

某个阳光正好的周末他和肖央一起去爬山，但是两个人在山上走散了，他一个人在茂密的山林里穿梭，天色渐黑，手机因没电而自动关机，包里的食物和水也越来越少，随着时间流逝，手电筒的光芒越发微弱。这时，天空下起了小雨，空气湿度加重，寒意不断袭来，可是他仍然没有找到肖央。他不敢多作停留，继续一路向前找去。

前方的树木越发密集，山路越来越难走了，他深一脚浅一脚地一路做记号一路往前走，可是就算如此，他又绕回了出发的地方。他抬头看了看基本被树叶遮挡住的夜色，若隐若现的一两颗星星，却没有一颗能帮他指明方向。

雨越下越大，他不得不放弃寻找肖央，就近找了一个落脚点——一个被挡在巨石后面的枯树洞，他卸下背包躲了进去，蜷起身体试图阻挡体温的消散，期待着黎明赶紧到来……

然，在这种状况下，时间过得尤为缓慢，左洋数秒度日，一点点熬过黑暗。

不知道过了多久，远方的天空才开始泛起淡淡的鱼肚白，黑夜被光明逐渐驱散，雨早已停了，他赶忙爬出树洞，活动筋骨，背上书包继续开始寻找肖央。

这次，他选择另外一条路，一边做记号，一边往前摸索着前进。此刻他的身体状况已不如昨天，可是那个强有力的念想，支撑着他一定要找到肖央。他越走越慢，不知道走了多远以后，他出了林子，来到一片开阔地，只见肖央在离他不远处牵着一个人离他越来越远，不论他怎么喊，前面的两人都没有停下来等他，最后他声嘶力竭地喊着肖央的名字，只换回他身旁人的回眸一笑。

左洋看清那个人时，如晴天霹雳一般。小文，那个如魔咒一样的名字，一直追着他不放，而那个人此刻正被肖央牵着越走越远……

“不要……肖央，不要离开我……”

病床上的人，不安地蹙起眉头呢喃道，略微低哑的声线惊动了守在他一旁的左奕。

“没事儿，有哥在。”说着，左奕紧紧攥住左洋的手，安抚地轻轻拍着他，待他又一次入睡。左奕不禁想起他们的小时候，左洋身体弱，经常生病，父母太忙，都是由他在医院陪着弟弟打针，他记得他们一起看漫画，一起玩纸牌下棋，那段日子格外美好。

左洋慢慢安静下来，紧蹙的眉头依然没能散开。他的梦依然还在继续。

肖央牵着小文在前面走，他踉踉跄跄地远远跟在后面，不是他不想追上去，而是他早已经进入断粮状态，整个身体开始越来越不受他的控制。

一天很快过去，太阳已经渐渐落山，这一刻，他们已经爬到山顶，左洋在离他们不远处停下，靠着一棵树大口喘着粗气，安慰自己即将跳出胸腔的心脏。

肖央和小文说话声音不大，左洋只能听到不断呼啸而过的风声，却不知两人在说什么。远处的天边，被太阳染得鲜红，好不艳丽。可是，左洋没工夫欣赏这样壮丽的景色，他只能看到那两个人的侧面，只见那个有着美丽面孔的男子，脸上挂着无害的笑容，正伸手将肖央推入身后的深渊。

“不……”左洋绝望地喊道，那个明艳的笑容，那个念念不忘的身影，那满目的通红，渐渐被眼泪模糊了视线。

“左洋，我是哥哥，左洋……”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徘徊，脸上有轻微而温柔的触感，左洋慢慢从那绝望中缓过神来，他慢慢睁开眼睛，视线因泪水而模糊，他盯着看了许久，才轻轻地喊了声“哥”。

“是我。”左奕握着他的手又紧了紧，他看着弟弟醒来伸手抹去他眼角滑出的泪珠，柔声哄道：“又做噩梦了吧。”

“哥，真的是你……”左洋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病床前的人，激动得说不出话：“我以为，我以为你……”

“傻小子。”左奕宠溺地揉了揉左洋额前的碎发，“饿了么？”

左洋用力点点头，“哥，我睡了多久？”

“两天。”左奕回答道，“你等会，我去给你买饭。”

左洋听话地点点头，一切仿佛回到了小时候。他生病，哥哥守在一边陪着他，直到他痊愈。可是他还记得去年哥哥离去的身影，那样决绝，他以为，他再也不要自己了。他以为他要真的失去自己的哥哥了。还好，哥哥还在。想着，左洋惨白的脸上浮起浅浅的笑容，格外动人。

22.看穿

左奕走到门口打开门，却看见提着一袋食物的莫骏站在门口，正准备敲门。他礼貌一笑，把莫骏让进屋里。

莫骏点头示意后便径直走到病床前，把袋子放在一侧的桌子上，将病床摇起来后小心将左洋扶起，然后依次将食物摆在病床前的小桌上，并递给左洋一张湿巾，让他擦完手以后，才把餐具递给他：“吃吧。”

左洋呆愣地望了望眼前的人，又看了看不远处的哥哥，有些不知所措，肚子适时地唱起空城计，他才不再管那俩人，自顾自地吃起来，很快便被莫骏带来的食物俘虏，他自己也不记得有多久没吃饭吃得这么津津有味了。

左奕一直站在远处的阴影里，看着莫骏一系列的动作，微蹙的眉头慢慢舒展开来，他用眼神示意莫骏出去聊聊，莫骏会意，跟着他出了病房。

两人一直走到走廊的尽头，此刻没什么人，只有两个男子站在窗边。一面大大的落地窗立在那里，阳光透过玻璃射进来，洒在两个人的身上。

左奕掏出烟盒，示意对方，脸上挂着浅浅的笑容：“来一根吗？”

莫骏也不拒绝，抽出一根，就着左奕手上精巧的打火机点燃。

左奕深吸了一口，慢慢吐出一抹烟雾，许久才开口：“你，喜欢左洋。”不是问句，而是陈述句，从他赶到医院第一眼见到眼前人的那一刻，就能明显感觉到这男人身上散发出的讯号。

莫骏不应答也不否认，他修长的两根手指掐着烟，抬头看了一眼对面的人：“可惜，他喜欢的是隔壁的那个人。”说话间，他的脸上挂着极淡的笑容，如果不仔细观察，很难发现。

“你，”左奕脸上的笑容加深了，他喜欢和聪明人交谈，“不要总是守在他的身后，偶尔也要跑到他的前面，这样他才能看见你。他在感情上是个固执的人，如果你只守在他的身后，他不会分给你一丝一毫的注目。”

莫骏没说话，他深深吐吸几口后，将烟头掐灭在一侧的垃圾桶上：“走吧，别让他等太久。”说着，他便抬步先走开。

左奕看着离去的身影，浅浅一笑，随即按掉剩下的半截烟，跟了上去，两人一前一后地回到病房。

刚才被美食俘虏的左洋吃完饭才发现那俩人失踪了，现在看着两个人相安无事地回到病房，直接抬眉望向落在后面的左奕，视线在他身上探寻了一圈，却什么也没得到。

三个人以一种极其安静的状态下相处，没过多久，莫骏先借故离开。病房里只剩下左氏兄弟两人。

吃饱睡足的左洋恢复了精神，他不时地看着坐在沙发上正在用笔电处理邮件的哥哥，然后又低下头，总觉得就这么跟哥哥说他要去看肖央会被拒绝。

左奕察觉到那股热切的目光，抬头迎上左洋的视线：“放心，他有人在照顾，身体在逐步恢复。”

左洋诧异地看着自己的哥哥，心想我的表情有那么明显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