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问，你是左先生吗？”

“伯母，你好，我是左洋。”对方一开口，左洋就确定了，那样的声音他听过一次就记住了。

肖夫人看了一眼左洋面前的咖啡杯，微微一笑。

左洋会意，问了对方要什么，叫过服务生点单。不一会儿，咖啡上来了。两人也开始进入正题。

肖夫人一直微笑着观察左洋，这让他很不自在却又无可奈何，毕竟那是肖央的母亲，他的长辈，该尽的礼数一项都不能少。

“我这次来找你，”肖夫人看了看对面的年轻人继续说，“是希望你能离开肖央。至于你有什么要求，可以尽管提。”

左洋的眉头微微纠结在一起，心里却顿时了然，突然想起当初肖央答应哥哥的话，脸上不自觉漾开了笑容，沉寂了几秒，他才开口，“对不起伯母，我不会离开他。”

肖夫人自然是老江湖，她已猜到左洋的反应：“伯母知道你们年轻人，都喜欢把爱情挂在嘴边，但是现实是残酷的，尤其是同性之间，当你们的爱情消耗殆尽，只剩下柴米油盐的平淡时，那时候你还会安心地跟他生活吗？毕竟你还年轻。况且，肖央也还是个孩子，尚未定性，但是总有他玩够回来继承家业的那一天，像我们这样的大户人家，还是要找一个门当户对的姑娘娶回家里，做他的妻子，帮他打理家务事，好让他安心在外拼事业，你说对吗？”

好一个“大户人家”，直接击穿了左洋脆弱不堪的防线，他微垂下头，刘海挡住眼睛，遮去他的锋芒，这一刻他突然想起远在F市的父母，当初自己决绝地选择这条路，会有多伤他们的心啊。左洋的心脏一下子被紧紧箍住了，几根紧握咖啡杯的指节泛起白色，沉默着。

他可以为了爱情，为了肖央，放弃父母放弃婚姻放弃一切，可是肖央呢？肖央真的能为他做到这些吗？如果当初不是那次的偶遇，是不是也不会有现在？

肖夫人也不多说，默默地看着眼前的人，眼睛里闪过一丝狡黠，她知道自己距离胜利不远了。

思绪乱飞的左洋，好不容易平静下来，他抬起头看向对方，本应该五十岁出头的年纪，却一点也看不出岁月在她身上烙下的痕迹，慢慢地，他看到了肖央的脸，两张脸重叠在一起，让他渐渐分不清。

许久，左洋才打破平静，缓缓地开口：“伯母，我知道您心目中的儿媳妇是哪样的，只是，我也希望您能尊重肖央自己的选择，他不仅是您的儿子，也是一个独立存在的个体，他有权选择自己的人生。如果肖央开口说不会再继续跟我过下去。我绝不会再纠缠他。但是，如果他选择我，那么我也不会轻易地放开他。对不起伯母，我有事先告辞了。”左洋在前台付过账单，便大步逃离了这家咖啡馆。

肖夫人还是被左洋的一席话触动了，看着仓皇而逃的年轻人，嘴角噙着精致的笑容，心里第一次有了动摇。只是，他们这样的人，从一出生开始，便没了选择。代代如此。

29.分手

左洋一路溃败似的逃出咖啡店，独自走在人潮拥挤的市中心，周身散发着一种无法言说的情愫，让他与整个世界格格不入。脑海里不断回放肖夫人那句“我们大户人家”，好似魔音一样把他紧紧包围，仿佛世界只剩下这一个声音。

第一次觉得人生如此无助，左洋不知道该怎么办，他不敢或者说不想打给哥哥，他知道他一定有办法能帮他摆脱困境，可是自己不能还像小时候一样，总是依赖哥哥。他不想未来的哪一天彻底变成他的负担。

一路不停地走，沿途的风景都不能进入他的视线，左洋只是木然地走着。他不知道走了多久，天色渐渐暗下来，周围已经没有了最初的那么多人，他远远看到他和肖央住的小区，那个属于他们的家，是他最后的避风港。

左洋拖着沉重的步子往回走，无视保安的问候，继续往家走去。

电梯门缓缓打开，左洋看着微敞的大门，心里一惊，他快步走到门口，只见地上三三两两的衣衫，他突然明白了一切，深深吸了口气，脸上挂着浅浅的招牌笑容，循着声音的源头一步步走了过去。

主卧里曾经属于他和肖央的那张大床上，此时正在上演一场激情大战，而主角是肖央和小文。

左洋好像听到了自己心脏碎裂的声音，脸上的笑容依然温润明朗，他看着两个人忘我地亲热，悄悄退出了房间，走向客厅的沙发，无力地坐下，闭上眼睛。所有的伤痛都向他袭来，耳畔不时传来两人快乐的声音。

这一刻，终于该结束了。左洋对着自己说。

房间里的声音渐渐消退，只有不时飘来氵壬靡的味道刺激着左洋的神经。他睁开眼，只见穿好衣服的小文带着嘲讽的笑容离开。

大门关上，只剩下他和肖央。

送走小文的肖央走到客厅的一侧沙发前坐下，优雅的声线响起：“既然你都看到了，我也没什么好隐瞒的。左洋，我们分手吧。”

“分手吗？！”左洋微微扬起嘴角，看向那个他爱得不能再爱的人，此刻却变得如此的陌生，“我们，好像从来没有说过在一起吧。”

笑容，依然是左洋招牌式笑容，明朗而吸引人，他看着那个怔住的男子，继续保持着自己的笑容，“我知道，一直以来都是我自作多情而已，谢谢这一年来的照顾。”说着，左洋把房子的钥匙和肖央送给他的手表，全都摆在茶几上。

“再见。”左洋温润的声音响起，他走到门口，拾起地上的包，恋恋不舍地望着那个背影，眼睛里尽是数不清的伤痛，“抱歉，这段记忆恐怕短时间没法还给你了，除非……”

左洋不再说下去，脸上洋溢着更加肆意的笑容，他能深切感受到来自身体里无法抗拒的疼痛，只是他没有想到，这一刻的自己，会如此平静，平静地仿佛他只是个局外人而已。最后望了一眼那个人，左洋抬步离开了这里，这个原本不属于他的家。

肖央在左洋离开后，才突然意识到，这个房子早已被两人的回忆填满，根本清除不掉，当即也迅速开车离开。

夜色已黑，华灯初上。

左洋站在小区外面，看着那个漆黑一片的窗户，头也不回地转身走开。原来，自己也可以这样的绝情呢！左洋自嘲。

走到路口，左洋伸手拦了一辆出租车，司机问他去哪，他只说随便。对于他这样一个无家可归的人来说，确实不知道应该去哪，如果是原来，他可以逃回家，可是现在他不能。是时候该学会一个人面对伤痛，独自成长了，他默默地想。

司机漫无目的地沿着街道开着车子，左洋安静地坐在后排，看着不断滑过的街景，脑子里被很多人填满，可是独独缺了他自己。连自己都找不到的人生，要多悲哀？

不知开了多久，车子开到了莫骏的酒吧门口。左洋看着那个越来越近的招牌，再次开口。

“停车。”左洋递过钱，“不用找了。”

左洋拿着自己的包，开门下车。他站在这家酒吧门口，看着亮灯的招牌，笑了起来。他不禁想起自己第一次见到肖央和小文亲密时的脆弱不堪。

一切都结束了。

左洋推开门进了酒吧。这是他第一次晚上来，酒吧里人不多，有个清秀的男生在舞台中央唱着轻快的民谣。他走向吧台，要了一打啤酒，拿过一瓶慢慢地喝了起来。

转眼，两瓶啤酒下肚，左洋的意识依然格外清晰，对于他这样的一瓶倒来说，煞是惊奇，他拿起第三瓶，正准备灌进肚里，却被另外一只手拦下。

“别喝了。”莫骏说道。

“来了，一起。”左洋微笑，递了一瓶给他，虽然意识仍旧清晰，他的舌头已经大了，含混不清地笑着说，“庆祝我重新恢复单身。”

莫骏心里一惊，接过酒瓶，跟他碰了一下，沉默地陪他喝了一口。

左洋不管他，继续往自己嘴里倒酒。身体早已被酒精麻痹，可是意识还在，他还是能明确感受到心脏传来的痛苦，他不知道该怎么排解，只妄想用酒精麻痹自己。

夜色越来越深，酒吧临近打样时间。吧台里的调酒师看了看自家老板，和醉倒在一旁的人，不知所措。

“你回去吧，交给我。”莫骏开口。

调酒师和莫骏道别后，离开了酒吧。

莫骏锁好门，拖着左洋回了自己的家。

30.新居

左洋从沉睡中醒来已经是第二天中午，他打量着熟悉的环境，微微抿嘴，坐起身子看着不远处的莫骏。

“醒了？洗完过来吃饭吧。”莫骏指了指卫生间。

“哦。”左洋听话地穿好鞋去洗漱，宿醉导致的头痛，让他有些蔫儿，无精打采地坐到餐桌前，接过莫骏递来的杯子。

“蜂蜜水，可以醒酒。”莫骏摆好吃的，从另一侧坐下。

“哦。”左洋乖乖地喝下，看着满桌诱人的食物，却没什么胃口。

莫骏也不多问，自己开始吃午餐。

左洋拿起筷子，夹了口菜放进嘴里，受到味蕾的刺激，整个人立马变了副模样，含糊不清地问：“葛爷爷家的？”

“昂。”莫骏无视他的大惊小怪，继续吃饭，他才不会告诉他，自己一大早特地去求了老爷子好久才答应给做一桌菜打包回来给他吃。

左洋吃了两口，精神头慢慢恢复过来，胃口也好了许多，吃得不亦乐乎。

莫骏看着他那模样，依旧面无表情，心里却早就乐开了花儿，这么容易满足，真是个孩子。

午餐过后，两人默契地不提昨天发生的事情。

“我先走了，回头一起吃饭。”左洋微笑着道别。

“去哪？我送你。”莫骏问。

“唔，去中介看房子。”左洋回道。自从他答应和肖央同居，房子就被肖央退了，当初自己的不坚定也直接导致了他现在的无家可归。擦，你他妈的怎么又想起那个人了。左洋忍不住在心里骂自己。

“走，我陪你去。”莫骏不由分说拉着左洋离开。

莫骏带着左洋去了几家中介，两个人跟着房产经纪人看了一下午的房子，最后他们看上一套离左洋公司不算远且性价比还不错的一居。左洋交钱办完手续，拿到钥匙。

莫骏陪着左洋去了他的新家，全南向的一居，光照充足，家具家电齐全，左洋一个人住足够了。他突然意识到东西全在肖央那里，倒也都是些不值钱的东西，算了，重新再买吧。

小区门口就有一个超市，左洋和莫骏去买了几大袋的吃的用的，重新回到家，两人快速收拾一番，时针已经指向七点。

“你休息会，我做饭。”左洋微微一笑。

莫骏站在厨房门口，看着忙碌的人的背影，脸上有了笑意。

简单的两菜一汤，很快上桌。

“吃吧，今天有些匆忙，下次做顿大餐请你吃。”左洋开口。

“好。”莫骏夹起菜，尝了一口，眉毛轻挑，“不错。”

左洋想起肖央第一次吃他做饭时候的模样，心口一钝，笑容也有些不自然：“那多吃点。”

莫骏看了看眼前的人，没点破，继续和有一搭没一搭地边吃饭边聊天。

饭后，时间不早了，莫骏有事告辞，只剩下左洋一个人。

这会儿，他才发现，习惯了两个人的生活的他，已经没法独自面对孤单。即使他们已经分手了，可是那个人依然占据着他的记忆，不肯作罢。也许，只是他自己太贱，不肯将囚禁在心底的那个人放开，才使他成了现在的模样。

他想起肖央最初和哥哥保证时的信誓旦旦，想起肖夫人一脸温和却犀利的笑容，想起那天下午那两个人滚在那张满是回忆的床上……

还有好多零零碎碎的记忆，他们一起吃饭，一起看电影，一起迎接新年，一起滑雪……平时从来不在意的细节却成了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他们这一年甜蜜幸福的回忆打得他毫无还手之力。

到最后，那个人还是说了分手，而自己所谓的坚定，亦只是一语成谶罢了。

左洋不想让自己再继续想下去。看电影，上网都不能帮他摆脱这种状态，他无奈地冲过澡躺在床上，失神地望着天花板。

这夜，他失眠了。满脑子里都只有一个人的身影，那个他不知道该爱还是该恨的身影，影影绰绰地霸占他的思绪一整晚。

周一，他顶着两个熊猫眼去上班，引来同事的关心，他只笑说，昨夜玩游戏睡晚了。

自那天开始，他恢复了遇见肖央之前的日子，天天早到晚归，加班到最后一个离开，有时时间尚早，他会去莫骏那里，喝杯酒，跟他聊天，耗到12点才回家。

左洋按照自己的轨迹继续生活。他已经渐渐开始适应每天夜里没有他的怀抱，独自入睡。只是心头的伤痕，不知道还需要多久才能恢复。

周六中午，左洋约了莫骏吃饭，他一早起来准备了一桌的美食。

莫骏还没来，左洋的电话响了，他扫了眼屏幕接起：“哥。”

“咱爸下周六过生日。”左奕开口。

“我记得。”

“六十大寿，回来给他庆生吧。”左奕继续。

“我……”左洋有些纠结。

“就这么定了，航班号到时候发我，我去接你。”左奕抢先了一步。

“好。”

左洋收了线，坐在餐桌前看着一桌子食物发呆，没一会儿，莫骏来了。两人开始吃饭。

饭后，莫骏帮左洋收拾好餐具，陪着他打了会游戏后，被电话叫走。左洋拿出笔电，开始上网搜机票，订好把信息发给哥哥，找了部老港片开始看。

周末就这么过去了。

31.骗局

还有半个月，左洋就该离职了，经理也不再分派给他重要任务，他成了整个设计部最轻闲的人，每天到时间就能下班，然后他便去莫骏那喝酒闲聊耗时间。

这三年，他一直在拼命地打压自己的灵魂、时间，甚至一切去赶设计，现在他突然想放慢脚步，让自己感受一下不一样的人生。设计，是需要汲取不同的灵感，才能让作品更完美。

这日，左洋在吧台和调酒师聊天，余光瞟过门口，看见文浩和几个陌生的青年走了进来，挑了个角落坐下。

左洋的胸口微微一震，随即恢复平静。继续跟调酒师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思绪却不知不觉被小文带走，想起了那个人。

也许，这一年来关于他们之间的感情，他做的最对的一件事就是那晚平静地和他分手。确切地说，只是停止继续同居而已。左洋在心底里暗自嘲笑自己。

唇角微微上翘，左洋继续想着自己的心事。一年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似乎情侣该做的事情，他们都做过了，可是他们从来没说过，我们在一起吧，也没有对彼此说过我爱你。

他不说，只是怕把那个人吓跑，怕分手的场景上演。而那个人不肯对他开口，现在想想也正常。他们之间，本就缺少了这样一种情愫，又何必勉强。

这些道理他都明白，只是不愿撒开手，给自己一条退路。缘起缘灭，无论舍得舍不得，该放手时候，不要拖泥带水。

左洋知道，他一直是个比较念旧的死心眼，好多事情他固执地不肯放手，到最后只是伤害自己而已。他恨透了自己这样的性子，却又无可奈何。

夜色渐深，现在左洋的酒量已经比之前有了稳步提升，他笑着离开吧台去了洗手间，坐在马桶上思索人生。

隔壁的隔间里响起小文的声音，一下子把他拉回到现实。左洋沉默地听着悦耳的声音不时地传来。

“……”

“亲爱的，不要着急，一切顺利，肖央那边马上就上钩了。”

不知道对方说了什么。隔壁声音还在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