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治眯细眼眸遮挡强风，高速行进间，四周车辆的动作相对慢得有趣。彷佛世界的时间都停滞了，只有他和身边的男人不停地在时间的洪流间，横冲直撞——亡命的快感。

嘟噜噜噜、嘟噜噜噜，急吼吼的手机铃声，好似魔鬼的咆哮。

「别理它！」男人说。

英治则将它由口袋里拿出来。

「英治！」男人罕见的正经一瞥，严肃地下达命令。

按下关机键，让那不愉快的噪音瞬间消失。

英治把手机往后座一扔，回给夏寰一个「别以为是你赢了」的眼神，然后伸出自己的左脚，往男人踩在油门上的右脚脚背，叠踩上去——给高速运转的火热引擎，再添新燃料，轰地催出这辆车的极限动能。

「你不会开车就换人开。」挑衅地抛下一句。

「哈哈哈哈……」

男人狂放的笑声在夜晚的罗马街头，嚣张地放送开来。

英治不得不承认，即使身边的家伙很危险，但是真正惹毛了他的是后面的那帮人。这是——套一句非常过时的话，这是「奇檬子」的问题呀！

至于这么做的后果……英治扬起唇，自嘲地引用一下身边男人曾说的话：烦恼又没长脚，明天它还不是在那里？等明天再想要怎么办就行了。

今朝有酒今朝醉，莫管门前是与非。

13.再一次

罗马街头一隅，穿着天蓝色衬衫与深海色、边饰红条的长裤——据说这是出自亚曼尼的设计——帅气度倍增的警察制服，年轻交警的脸上，难掩青涩兴奋。他与年长一阶、蓄着落腮胡、外观更具时尚感的前辈交警，热烈地讨论着刚分配到他们手中的利器。

「这台新型的测速器真的这么厉害呀！」

「岂止厉害。你不知道，前两天靠它，我们还逮到了世界一级方程式赛车的冠军阿切罗。他在速限60的地方，开到180呢！」

「我知道、我知道，昨天他出面开记者会道歉，我有看到！原来那就是前辈你捉到的呀？太了不起了。」

微讪了一下。「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真正给阿切罗开单的人是同一警局的另一组的伙伴，不是他自己。「不说这个了，你会操作吧！」

他平举起了测速枪，将它往一辆辆驶过的车子对准，示范给年轻人看。

「诺，只要这样对准道路行进的方向，你就会从观景窗这边，看到每辆车有无超过速限……」

两颗脑袋亲密地凑在一块儿，聚「睛」会神地透过测速枪，查看每辆呼啸而过的车子有无违规之际——

路头骤然窜出一辆宝蓝色跑车。

年轻交警眨眼的瞬间，那辆车已经狂飙到他们正前方，他连惊呼都来不及出口，车子早有如一把鬼火，霎那间嘎地轮胎与地面磨擦出一阵热烟，甩尾，在尽头转角处消失。

——愕然地呆站在那儿至少一分钟，交警才回过神来大吼道：「前、前辈，那辆车超速多少？一定比阿切罗的更高吧！」

「蛤？你讲什么车。」

不想，前辈却递给他一枚浑然不解的白眼。

「……就……刚刚从我们面前过去的……那辆蓝色超跑呀！」

「你才刚值勤就醉啦，小伙子。」哈哈哈地，他拍了拍年轻人的肩膀说：「看在我们第一次搭档的份上，我不会把这件事告诉别人。可是下次你和我出来值勤的时候，要是再喝酒上工，我一定会向上头禀报，记住罗。」

咦咦咦？！年轻人瞪大眼睛，他非常确信自己看到了那辆超跑，他滴酒未沾，自己绝对不是眼花了——但是前辈的否认，却让他百口莫辩。

为什么前辈要撒谎说他没看到那辆车？

太奇怪了。

年轻交警默默决定，他要去调四周的监视录影带，将此事查个水落石出，洗刷前辈说他喝酒误事的冤屈。

＊＊＊＊＊＊

沿途不知让多少台测速器爆表的宝蓝色跑车，刷新了市区狂飙的违法纪录，在奇迹式（？）未受拦阻的状况下，回到位于罗马市郊的一栋公寓——此刻驾驶方才放缓速度，进入地下停车场。

流畅地倒车入库，流线型的车体，在引擎低速运转状态里，呈现微幅振动。那噗噜噜噜趋缓的声响，与驾驶的心头因不满而沸腾到最高点的情况，恰成反比。因此当他扭动车钥匙，关掉引擎，侧转过头，瞅着英治，一开口便是——

「你觉得我不够会开，是吗？」

明显在秋后算帐的尖锐口气，怒冲冲的黑瞳。

「……」英治优雅的眉毛，向上挑了挑，似乎认为这个问题过于幼稚无聊，不值得自己回答。

夏寰咧了咧嘴，就像是狮子张口咬人前的恐吓动作，冷嘲热讽道：「那，以后都交给你『开』好了。不管是在车上，还是在床上……你自己不『主动』骑上来，老子就不碰你。反正我技术烂，你技术好就换你『开』呀，对某？」

英治冷冷瞥了他一眼，一语不发地打开车门，下车。

「你不要以为你结个臭脸，林北这次就会软下去喔！这一次林北是真的气到了。你从来也不知道珍惜我，连撒个娇都不会，搞得好像都是我在强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哪系不愿意，早就把我踢出门了。」坐在车子上，夏寰盘起手，继续叨叨絮絮地说。

「……——你讲完了没？」

「还早得很咧，林北还有堆得比洗马拉羊山更高的归巴肚垃圾要倒，讲上三昼夜都讲不完。你耳孔给我去洗干净点……」

「好，你讲。」

一个掉头，英治很干脆地朝着电梯间走去。

「草泥马，欧阳小治，你给我冻一下！」

夏寰一个无意义地帅气翻身跳出车外，以遥控器锁上车子后，飞快地追上前去缉拿「逃夫」。可是在他赶到时，英治早已经进了抵达的电梯，且门也缓缓闭阖到只剩一条隙缝。

当然，只要有缝，就有洞可钻。

夏寰双手扳住电梯门，使出蛮力将它撑开，直到自己能够挤进门内为止。

他满头大汗地站到英治身边，脸上带着一抹「怎么样？管他有几层钢板都挡不了林北」的得意痞色看他。

「你应该知道……」英治则微带好奇地，以眼神往电梯面板一扫，道：「只要按个扭，电梯就会重新开启了吧？」

「……废话。」气势和平常相比，约减弱了一半。

「白痴。」

「喂！！」

刚才的翻脸充其量是耍耍小脾气，可现在夏寰真要翻脸了。但，就在这个摩门特——

英治突然吻住了眼前男人微张的唇。这冷不妨使出的杀手级招数，完全不在男人设想的状况里头，导致一向反应迅速的男人，竟像个未经初吻的情场剩手，呆楞了三秒（也是日后他引以为耻的三秒）。

而相对地，在这三秒钟，英治柔软的舌尖，在他口腔里面狂野地挑弄、吮吸，并在男人大梦初醒，血脉急速贲张，反应过来的那一刻，大举撤出。

冷静得彷佛方才自己是在唱圣歌，英治若无其事地恢复了平常冷淡如冰的面孔，电梯也抵达了他们所住楼层。

在走出电梯的瞬间，英治投了临去秋波的一眼，微笑道：「说你技术烂，有意见吗？」

该死！

夏寰跨着有着些不自然别扭的脚步，紧追在他身后，吼着：「欧阳英治！」

另一边，英治踩着不慌不忙的脚步往自家而行，连头也没回地说：「怎样？」

「……再一次。」

停下脚步——因为刚好到了家门口，英治转头看了夏寰一眼。

夏寰撇撇唇，双眸闪烁着不甘心，嘟囔着：「一万年才中奖一次，只爽三秒钟，太短了。——我要求主办单位，发给我『再来一次』奖！」

这一次连开口都懒得开口，英治鄙夷里透着笑意的眼神，述说着今天第二次的「白痴」。

理直气壮地，夏寰挺起胸膛。「智商高，谁会去混流氓啊？」

「你呀。」英治也理所当然地顶回去。取出大门钥匙，将它插入钥匙孔，说：「还有，你忘了自己已经金盆洗手了吗？」

「你不给我『再一次』，我就回头去干流氓！」放话威胁。

「是吗？祝你好运，顺便容我替全世界的流氓的小菊花致哀。」挥一挥手，英治走进大门内。

夏寰朝老天爷翻翻白眼。

这家伙就不能偶尔一次，放下他那闪亮的聪明盔甲，作个柔顺一点的另一半，别老是处处和我唱反调吗？这是不可能实现的奢求吗？我草——

再朝空气挥拳、踹腿。

唉，堂堂一帮之主，现在沦落到连对另一半耀武扬威都不敢的可悲……

「喂……」

进了门，发现身后该跟过来的人没跟过来，英治冷冷地说：「『车子』要开了，你到底要不要上？」

夏寰抬起头，悻悻然地说：「你不是嫌我技术烂？」向来心胸「宽大」的他，这次打算记恨一辈子，以示小惩。

「所以我打算『再一次』示范给你看，好让你知道自己开得有多烂……你不进来，我就自己上『车』了。」

说完，英治将门拉上。

「哼，你自己上就自己上——」夏寰停顿五秒，接着拔腿狂奔道：「等等我！」

砰！大门在两人身后关上。

那一夜的「再一次」，似乎发生了不止一次，至于到底发生了几次的「再一次」……真相总在关灯后。

＊＊＊＊＊＊

隔一天英治与夏寰双双迟到了。

「噢，你终于来了，欧阳医师。」

见到他进入办公室内，耗室F的负责人康厄安抚着胸口，如释重负地走向他们说。

「非常抱歉迟到了，今天早上临时有事耽搁。」说话时，英治还冷扫了一下身后的男人＝罪魁祸首。

夏寰咧嘴笑了下。「不是英治的错，是我。现在作久了清洁工，看到一丁点的脏都无法容忍——我说的是我自己身上的『仙』。所以洗了个特长的晨澡，结果就耽误到他了。要扣薪或什么的，请便。」

「不、不、不，没关系、没关系。你们有来就好，只是今天刚好有人来……」

康厄安话还没说完，那人已经插嘴道：

「他说的『有人』就是我们。好久不见，欧阳医师。……还有你，野蛮人。」

大胆直呼夏寰野蛮人不讳的，是一名金发绿眸，彷佛天使唱诗班一员的翩翩美少年。

「相信你们应该不意外，今天我会来访吧？毕竟，昨天你们可是将我们派出的车手，狠狠地『甩』到连车尾灯都看不到，以落花流水之姿大败他们，害他们在组织里面出了大糗呢！」

大败？昨天有比赛吗？我们「只是」开车回家而已。

英治漠然地想着：

不知道这群自称监视员的小鬼，是天生就这么惹人讨厌，或者单纯是我们和他们不对盘而已？

不——绝对是前者，不会错。

「你没忘记我的名字吧？医师。」眨眨翠绿色的眸子，巧笑盼兮地少年，歪着脑袋，可爱至极地问。

「嗨，沛可。」

名字不是问题。

「答对了，有奖！」

金发美少年眉飞色舞，飞奔到英治面前踮起脚跟，环住他脖子，在脸颊啵咻地印下一吻！

英治叹气。傍若无人的性格，才是少年惹人厌的最大问题。

14.没有主角，哪来的配角

「小子，你想怎么死？说。」

夏寰眯起眼，掰弄着手指关节，发出喀啦喀啦的声响。

「你要是想不出喜欢什么的话，我可以提供给你满清十大酷刑的影片，供你挑选，每一种我都大力推荐给你。」

「唉，欺负弱小，连小孩子也吃醋的欧吉桑，逊毙了。」少年不受威胁，双手继续缠着英治不放，说：「你快点甩掉这种会降低你身价的货色，重新找个真正配得上你的人交往吧，医师。」

「宣判，五马分尸之刑，即刻执行。」夏寰卷起衣袖，懒洋洋地走向少年。

「呀！救命，医师，他想对我做什么！」抱英治抱得更紧。

英治非常佩服这两人，一个是破烂英语夹杂中文，一个是用流利英语夹杂法文，居然也能吵架吵得这么顺畅，对话还能兜得起来，中间毫无语言隔阂。不，或许他们两个根本不在乎对方说了些什么，主要是为了「吵架」而「吵架」而已。

「英治，把那小子丢过来给我。」笑里藏刀的咧嘴。

「医师，快点甩掉这野蛮人。」装可爱的啾咪。

一搭一唱，这默契不是挺好的？英治卸下沛可绕在自己脖子上的手臂，拉开距离。

「谢谢你不远千里，特地由法国来找夏寰玩。」拘谨而刻意疏远的口吻，不着痕迹地后退。「我就不打扰二位（天音：火星人同士）难得重逢、相聚的愉快光阴，先失陪了。」

「……失陪？」

嬉皮笑脸的金发美少年，伸手扣住了英治的手腕。

「你想去哪里呢？医师。今日的主戏在你身上，你这位主角离开了，剩下我们这些配角，还有什么戏唱？」

「我是医师，不是什么演员。」

「这我可不确定，因为很显然地，你的演技也非常高明。」含着笑，沛可扬高了音调，佯装大方地把问号丢给了站在英治后方的男人。「你说是不是呀，野蛮人？」

夏寰冷冷瞥他一眼，两个箭步将英治的手腕由他手中抽出，道：

「林杯听不懂你在讲啥米鬼话。阿嗯勾你哪再继续乱摸我家的小治治，我会剁掉你身上所有的『长物』，丢去喂狗。」

「受不了，又是威胁吗？我是听不懂你在鬼叫鬼叫些什么。但冰雪聪明的我，大概猜得出是些狗吠火车的初级恐吓。」嘲笑着，沛可摊开双手道：「干脆今儿个就在这里，我替医师除去这个金鱼粪男吧？少了他，医师你应该可以发挥得更好、更无后顾之忧才对。——吉翁。」

应声，一名超过二百公分高的北欧系巨人，有着和沛可如出一辙金发绿眸，自康厄安的办公室内走出来。

「哥哥，你找我？」

沛可竖起拇指比了比夏寰，再往自己脖子上一划，道：「帮我去掉他，好吗？」

「好啊。清除这些弄脏地球的杂种生物，送他们回地狱老家去，是我的神圣使命。」

语毕，巨人认真地在狭隘的接待室里，做了个抬腿踢脚的动作，还「呀吼」了一声，摸摸鼻端。

十足的武打明星架式，让夏寰噗滋笑了出来。又一个看太多港式打仔片的小鬼？不分人种肤色，这些罹患了中二病的青少年，发病的时候症状都大同小异。

「受死吧！」

巨人边怒吼，边往夏寰的脑门笔直挥出一拳。夏寰眼睛眨也不眨地，直到拳头快要接触自己鼻尖，才向左移动脑门，只要移动十五公分，已经足以让拳头失去准头，划过他耳朵上侧落空。

未如预期打中夏寰，巨人一时间也缩不回往前发出的动能，这时夏寰只需一记借力使力，将巨人的手肘续往前一拉，屈膝上顶——大功告成，松开手。

「唔哼！」

闷哼，抱紧腹部，巨人颓然跪倒在地上。

「花惹发（WTF）……」沛可难以置信地瞪着额头冒出冷汗，脸色惨白的弟弟。「你竟然对我们监察员动手？」

这种挑衅在先，一旦吃了亏，立刻翻脸装成被害者的人，夏寰可是见多了。

「我饶不了你。」

沛可咬牙切齿地，探手到西装上衣的口袋内。一瞬间，夏寰以为他会掏出一把喷子，结果——取出的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手机。

不错，夏寰内心失笑，真想摸摸他的头赞他「好孩子」。

「我现在就要知会国际刑警组织，让他们逮捕你这通缉犯，丢回你的国家去受审！」

底牌这么快就掀了？小鬼就是小鬼。

什么是小鬼？不是输不起，也不是狡猾，或爱耍脾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