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落空余枝 下+番外——易可
易可  发于:2015年03月1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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端木昱熙惊骇地僵立着,听见元正子远远地对他道:“小王爷,快叫薛姑娘来看看。”端木昱熙惊觉地转身要去,又听元正子沉声补了句。“不要惊动其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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烛影摇曳,寂寂无声,床上的被褥全部换过,单薄的人垂头歪坐在床上,身后元正子一双手掌抵住他后心,额上汗出若浆。床边站在位衣色鹅黄的女子和一身绛红锦袍的男子,面色俱沉。

薛菱玉微微叹息:“他体内有两种剧毒,虽有相互抵制却也相互激缠,且他中毒已深,这种痛苦,该是忍受很久。道长即使耗费真力,也是无用。”

端木昱熙瞪大了眼睛盯着床上的人,牙关紧咬,一声不吭。

久久地,青枝微弱地呻吟了一声,元正子收掌,将青枝放倒在床上,拭下额头上的汗珠,步下床来。素来精练的双目现出疲态,重重哀叹:“贫道想用内力将他体力的毒压下,但两种毒已深入他五脏六腑,实难压制。只能适当助他调息,让他能少受些痛苦。薛姑娘难道不能助他化解两毒吗?”

淡淡地看了眼青枝,薛菱玉冷漠的面容中流露出怜惜,摇头道:“这两种毒非普通毒物炼制,毒性奇特猛烈,若是我爹在,或许可以。但是他不止是中毒如此简单,他受的新伤旧伤,内伤外伤,早使这具身子精衰力竭。加之他还有血脱之像,能支持到现在,已是个奇迹了。”

元正子知晓青枝身上的伤都是如何而来,想到当初劝他离开臻儿,才让他受尽折磨,如今他命在旦夕,仍先惦念着臻儿。饶自己一派掌门,一向嫉恶如仇,从不为外物动容,也不经为青枝的真情所感。

“薛姑娘,我还能活多久?”青枝已然醒来,垂着没有焦距的双眼,低声问。

见青枝醒来,端木昱熙眼里的光跳动了一下,听他开口寻问。元正子和端木昱熙都侧头看向薛菱玉等待答案。

薛菱玉缓缓低下眼,眼里抖动着不忍的光芒。她对这个长像与闵皓华相似的少年,第一眼就有一种比闵皓华更强烈的亲切感。抿了抿唇,没有说出口。

青枝惨淡一笑,声调平静地不见一丝波澜:“薛姑娘不用为难,方才的话我都听见了,也早就有了觉悟。我只想知道,还有多久。”

薛菱玉背过身去,久久地才沉涩地道:“最多,月末。”

“什么?”端木昱熙震惊地瞪着眼,指着青枝,冲薛菱玉大声道:“你到底会不会给人诊断,不要乱说。他两日前还将我咬得见血,怎么会说不行就不行了?”

薛菱玉走到窗口,深深吸了口气,再重重吐出来,伸手将半掩的窗扉关上,幽幽叹息:“他相貌与闵皓华如此相似,我本就心生好感,怎会胡乱妄断。如若他没有血脱之症,还可以撑到下个月,要是能早日来到这里,调理得当,或许能待到三月我爹回来也说不定。可是他本就被毁得脆弱不堪的身子一再失血,要知道气血相辅,血失则气脱,两者相互依附。不仅让两种牵制的毒发作加剧,也让他的身子油尽灯枯了。”

端木昱熙脸色一阵青一阵白。这么说,这个讨厌的人,是因自己对他一味的刁难而失了可能活下去的机会?扭头看向床上的人,那人精致的面容上没有怀怨,没有愤恨,只是蒙着层无神的哀伤。静静地,默默地接受一切。他该来恨他的,为什么能这样平静?为什么?端木昱熙心里又酸又涨,从未有过的揪心难受。他该高兴才是,该高兴才是啊。这个人再也不会缠着皇兄,小闵儿也不会因为这个人再受到伤害。这个人消失岂不是最完美的结局。可是为什么,为什么?!

元正子在床边,负着手来回踱了两步问:“真的再无办法救治了吗?”

薛菱玉遗憾地摇摇头。

青枝哑着声:“薛姑娘……”停了一下,艰难地一字一顿地说:“能别告诉他,别告诉昱臻吗?”

“你到底喜欢皇兄什么?喜欢他什么啊?”端木昱熙忍无可忍,暴跳地大吼。

青枝轻抿了抿唇,不知道,他自己也不知道。这样执拗,这样固执的喜欢一个人。左贺凌曾一再告诫他,多情则堕。所以他忘了自己,丢了自己,最后伤了自己,这不是青枝,青枝只会满心算计,只会去伤害别人。也许在遇上昱臻的时候,他身体里的另一个人就活了过来。那个人早在八年前就将他的心给了昱臻,也许就为了这颗心,他才可以义无反顾,不惜一切。但是,既然他们注定要分开,何不让大家都走得安心呢。

见青枝默然不语,安静得让人心慌,端木昱熙扑过去,毫不温柔地抓住青枝的肩膀。他要看清楚,他就是要知道。“告诉我,为什么,为什么?”其实他又何尝不是在问自己,为什么自己这样激动,为什么总是见着他就生气,为什么……他宁愿相信身下的这个人就是为贪财图利,就是心怀不轨,才能将心底所有不明的感觉解释得清。

“小王爷!”

“昱熙,你做什么!”

端木昱熙双手刚碰上青枝,这病弱的神态,熟悉的面容,染着哀伤清辉般的眸子,淡淡地直视着端木昱熙。心口突然一阵刺痛,双手一抖地松开,瞪着眼后退一步。他似乎明白,皇兄喜欢这个人的原因了。

“师傅、昱熙,你们这么晚在青枝房里做什么?”卓昱臻声音低沉,不怒自威地站在昱熙身后。夜里失了眠,卓昱臻独自出房走走,见青枝房里灯亮着,正欣喜他已经醒了,听见里面有人声,推门进来,见昱熙大声质问着青枝。疾步上前,人已经护到青枝床边,满脸疑窦丛生。“薛姑娘也在这里。是青枝有什么事吗?”

卓昱臻的突然出现,众人都未反应过来,俱是怔愣了。

不知道卓昱臻听到多少,青枝压下眼中的哀伤,心悬在半空,眉眼弯弯地笑道:“昱臻,道长和小王爷只是来看看我。见我醒了就让薛姑娘来为我诊断的。”

卓昱臻转身蹬下,细细看了青枝,轻柔地抚摩着青枝的额头,确认他脸色确实比白天好了一些,脸上的沉冷才柔和下来。转头仍有些担忧地问薛菱玉:“薛姑娘看他的身体怎样了?”

薛菱玉自小生长在与世隔绝的山谷里,甚少接触外界尘世,性情冷淡,言谈直白,让她编织谎言骗人,是从来也不会的。嗫嗫嚅嚅,说不出来口。

“薛姑娘说我受了寒气又阴阳失衡,气血凝滞,所以身子虚弱,面色难看,要在谷里静养些日子。”青枝立刻看出薛菱玉的勉强,赶紧说着,下意识地捉了卓昱臻的手,想引起他的注意,别再追着这个问题不放。

卓昱臻仍不放心,反手裹住青枝的手,眼睛紧紧锁在薛菱玉脸上,死死寻求答案。

屋里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她身上,都在想着她的回答,待会该如何应付。

薛菱玉看见了青枝眼里的哀求,也恍恍地感受到一边元正子焦虑的气息。面前的这两个人眼中的情意已不言而喻,这是青枝的心愿。她心底叹息,缓缓道:“是,他并无大碍,只要在谷里调养几日。”

青枝瞬间松驰下紧张,在卓昱臻转头之际换上明烂的笑容,让一边知道真相的人,心脏纷纷揪痛不已。端木昱熙握着拳,转身大步地出了屋子,他意识到自己错了,自己把一切都想错了,错得已是无可挽救。他怕自己再不离开,会失去所有理智,会当着皇兄的面责问这个人为什么还能笑得出来。明明就要死了,还能对皇兄露出发自内心的欢悦地笑容。这个一直被自己鄙视身份,轻贱人品的人,竟然是爱得这样纯粹与执着。

薛菱玉的话,使卓昱臻也松了口气,握着青枝的手不放,四目对望,两人之间的浓浓情意弥漫开来,身边人都不忍打扰他们。

明了了青枝的决意,元正子也不无放心,此时再阻挠这两人违背常伦的感情,已毫无意义。轻轻咳了两声,意态萧然地低声道:“臻儿你留下陪陪青枝少侠,为师和薛姑娘先去歇息了。”

“好。”卓昱臻站起身送两人出了屋,关上门,回到青枝身边,又端详青枝好一会儿,再次确认没有异样才温声道:“方才昱熙那样大声问你什么?”

青枝淡淡一笑,随口乱说:“他问我话,我有些迷糊没有听清,他便不耐烦地大叫。”

卓昱臻笑笑。“他就是这脾气。”仍旧不放心,又问:“真的没事?”

学着卓昱臻的样子,青枝重复一遍。“真的没事。”心里庆幸方才元正子为自己输了真力。

第七十五章

青枝淡淡一笑,随口乱说:“他问我话,我有些迷糊没有听清,他便不耐烦地大叫。”

卓昱臻笑笑。“他就是这脾气。”仍旧不放心,又问:“真的没事?”

学着卓昱臻的样子,青枝重复一遍。“真的没事。”心里庆幸方才元正子为自己输了真力。

“没事就好。”卓昱臻宠溺地微笑,动作自然地揉了揉青枝的脑袋。

青枝眼神飘恍,仿佛回到了小时候。昱臻一直在床边陪伴着病弱的自己,似乎从未离开过。半垂下眼,害怕透露自己内心。“昱臻,能陪我一会儿吗?”

卓昱臻神情复杂,凝着青枝莹润的眸子,那笑意盈盈的眼眶里如一汪清澈的泓水,叫人忍不住流连。缓缓温醇地笑道:“今夜我一直陪着你。”

“不,一会儿就行。”青枝摇头,担心不知何时毒会发作,不敢让卓昱臻长留,却也不舍这最后的时刻。

“青枝,让我再抱抱你。”卓昱臻眼中盛着满满的疼惜,待到青枝微笑首肯,轻轻撩开被角,蹬去鞋袜,躺倒在青枝身边。青枝转身腾出地方,抱住他,把身体紧紧贴进卓昱臻怀里。卓昱臻也柔柔圈住青枝,抱住青枝的这一瞬间,所有对未来的不安和惶惑都已不复存在,胸口取而代之的是浓烈地化不开的温暖,温暖得直想这一辈子抱着再也不松开。贪婪地嗅着青枝身上的味道,从未发觉这味道,亲切地近乎怀念。

不想开口,卓昱臻还是忍不住问出心里的疑惑:“师傅该是来告知你,明日我们就要离开的事吧?”感受到怀中人微微点了点头,卓昱臻缓缓吸入一口气,再重重从鼻腔里吐出气。“此去凶险异常,也许会一去不回。”轻缓地抚上青枝的发。“你身子弱,和皓华、子勋留在这隐蔽的山谷里也好。若是能一切顺利,回京之后我会派人来接你们。若是不顺,答应我,你和皓华要好好地活着。”

青枝紧紧地抱住卓昱臻,贴在他胸口闷声道:“不会有事的,这么多人护着你,不会有事的。昱臻一定会长命百岁。不,昱臻是要做帝王的人,一定是万岁万岁万万岁的。”

话里的任性和孩子气,让卓昱臻不觉莞尔又有些恍惚,这样子的青枝又与记忆中的皓华重叠。“青枝,若是我出了意外,好好对待皓华。他心地单纯,不懂世事,这世上他也没有亲人了,他那样喜欢你,你就把他当弟弟来待吧。”

怀里的身体一僵,过了一会儿,听到轻轻低笑,却不带情绪地说道:“昱臻,你所托非人呢。我哪里配做他的哥哥。”

“青枝。”卓昱臻无力地叹息。“一切都是我的错,你为何要一直讨厌皓华呢?”

青枝带着笑意,声音飘乎。“是啊,就是讨厌和妒忌他。在所有人的眼里,我只配做他的影子。”

卓昱臻嘴张了张,想要说些什么,又觉得所有说辞,都苍白地没有说服力,自己曾经又何尝不是把他当成皓华的影子。明确了自己对青枝的感觉,仍会时常联想起皓华,控制不住,扼制不了。气自己,恨自己,仍是做不到。拥紧了怀里的人,道:“对不起。”

桌上的红烛燃到了尽头,挣扎地跳动了两下,幽幽地熄灭,散出袅袅白烟,在黑暗里淡淡隐去。

青枝轻轻推开卓昱臻,背过身去,咬了咬牙,揪紧身下的被褥,清淡地道:“昱臻,待在你的身边,我总也受到伤害。我们约定好的,现在就该是彼此放手的时候了。”

要将脱离怀抱的人再搂进怀里,听他如此说,手伸到一半,硬生生地停住,一下一下顺着青枝头顶上的发,像在平抚着心头阵阵的刺疼。

青枝继续说道:“昱臻,记得我们的约定吧,明天我们分开后,你再别来找我了,我也再不会和你们任何人有往来。我会求神医治好我的手脚,我要过我自己的生活。”

卓昱臻安静地听着,青枝的话一字一句都刺在心上。确实该是时候放手了,他答应过的。

“好。”一个字出口,掏空了胸中的一切。

身边的身体微微颤抖,卓昱臻忍不住心疼地抱住搂紧。“青枝,没有我,以后再也别哭了。”

很想和昱臻能多待一会,可身子不肯给他机会又开始灼痛,青枝强忍着道:“昱臻,你走吧,我们都不要再念念不舍了,走吧。”

“就今晚,让我再抱抱你。”卓昱臻收紧手臂,哑着声道。

“不,”青枝用力地挣开卓昱臻,用棉被盖住头脸,抖着声线嘶声道:“走,现在就走,不然我会不舍,我会哭。你走了我就不难受了,走,走啊。”

雪光透过窗棂照了进来,淡薄又细碎的莹白映在棉被上,有些不真切的迷离,裹在棉被中的人瑟瑟地抖着,如一只受了惊的小兽般孤独脆弱,似乎伸手碰触便会就此破裂在阴晦的空气中。卓昱臻神色黯淡,缓缓退出床榻,在床站立,压抑住沉痛用极尽轻柔的声音说道:“好,好。青枝,我一直在想,若有哪一日,你不是青枝,我不是卓昱臻,我们只是两个普通人,不用背负过去,不用顾虑未来,不用肩负太多人的理想。若有那种可能,我愿用尽一生,来爱你。”

撕心裂肺地痛楚,几乎让卓昱臻站立不稳,原来竟然在不知不觉间爱得这样深了。苦笑连连,最后变成了仰声大笑,谁也未看见他眼角滑落下的水珠。“青枝别哭,从此保重。”哀痛的话语,融化在黑暗里。卓昱臻咬咬牙,飒然转身,大步跨门而去。

死死将自己捂在棉被里,将被子塞进口腔里用牙齿狠狠咬着,不让悲戚和疼痛流溢出口鼻。听见脚步声踏雪远去,才哆嗦地掀开棉被,清冷的空气窜进肺里,瘙痒地轻轻咳了两声,咽喉咳出的气息带着一股血腥气。

青枝满足地笑了笑。够了,能在临死前,听见卓昱臻说爱他,就够了。人生不过数十载,长短不同而已,每个人都在生命中寻求最珍贵的东西,多少人寻了一辈子也不过一场空梦,而他的梦简单又老套,只想找一份两情相悦的真情。就算世间不容,就算万劫不覆,为了这个梦他仍然无所畏惧,奋不顾身。虽是历经苦难,至少他找到了。闵皓华也好,青枝也好,都得到了昱臻的真情。昱臻,这一生我们无法相守,但求来世能再相识相守吧。

屋门突然被人打开,雪光铺陈一地。青枝心里一惊,难道是卓昱臻去而复返。身上的疾痛和方才的对话已快耗费了他所有的力气,抖着手要将棉被再拉上。

“是我。”屋外的人,背着雪光,快步走到床前,捉住青枝正在拉被蒙头的手。凝着青枝的脸,缓缓蹬下。

这人的眼睛在黑暗里闪着熠熠地光辉,像极了昱臻,高悬细长的鼻梁比昱臻柔和,微微上翘的嘴唇有些孩子气。他眼神闪烁,咬了咬下唇,又张嘴要说什么,未等他话说出口,青枝阖眼昏了过去。

到嘴边要道歉的话,还未出口,床上的人就闭了眼。摇了摇单薄的人,慌张地轻喊,发觉自己竟然从未留意他叫什么名字。探到他的鼻息,轻轻浅浅的,方稍稍放下心来。盯着床上歪头闭眼的人,惨白的脸,发紫的唇,眉眼淡柔温和地微垂,像极了他的小闵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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