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医用了治疗风寒的药物,然而并不对症,李端义的情况没有好转,这样,宫中就开始有人传言说,是太子等不及要做皇帝了因为李悯最近一两年建树颇多,所以这谣言传的有板有眼的。李悯当然都知道,然而除了每天进宫请安,也不能做什么。此时本该欢声笑语的宫廷中充满了愁云惨雾,
李惟当然也很关心父亲的病,这病来势汹汹,形状诡谲,他当然不认为是太子等不及了,要弑君登基,李悯不可能这么傻,还做得这么明显,不过也有可能是支持太子的人着急了,毕竟要推翻一个一个皇帝,可比太子一个太子难多了,太子现在非但不立妃,还和一个男的纠缠在一起,朝野中也有不少议论,只不过因为太子最近行事果决,查漕运,赈灾荒,样样事情做的不错,把这非议挡去了七分,但就怕有人心太急迫不及待的想把太子推上皇位。
李惟反思了一下自己最近的行为,除了白球球的事情外,一直都很规矩,应该不会让人拿住话柄,不管怎么说应该能把自己从父皇的病中摘干净,这么一想,他倒是有些闲情,想要看看这出戏要怎么演下去。
然而李悯却很着急,很明显,他无法从李端义的病中脱身,谁让自己之前还来觐见过父皇,商讨之前放西域邻国的牧民入关放牧一事呢,如今却是有些乱了,请神容易送神难,等开春了,邻国的雪化了兵马都有粮草了,很有可能会乱,李悯之前就并不同意放他们入关的举措,如今,如今,李端义也觉得之前那步棋下错了,当了回东郭先生,现在想要先发制人,出兵御敌。
在最初讨论这件事时,李惟是持同意态度的,故而此事他也有责任,李端义正想召群臣再来商讨一下这件事,就病倒了,宫中事务的重心,一下子就放到了李端义的病上。
第10章
因为皇帝的病,宫中的宴席都取消了,临近年关,朝中一应事务反而变得清简,故而李惟时常在府中用餐,如果没有客人,他就会叫上白球球一道。他本来还等着白球球闹一闹的,结果发现他居然还挺安分,心道之前还轻看了白球球,原来他也是有智谋的,现在沉默着,估计是挖好了坑,等自己跳呢。
白球球被丫鬟传话说和王爷一道用膳,从来就是乖乖跟着去了,也不耍脾气闹绝食,只是饭桌上再没有了他的欢声笑语。之前李惟觉得有白球球在旁陪吃,饭菜都格外香甜,现在白球球来到桌上,就只顾自己吃,也不点评那些菜色了,李惟明显感觉到,白球球看向自己的目光中,多了畏惧。
“王爷,都要过年了,您还不放我走吗?”自从知道李惟身份后,白球球再也没有叫过他的名字,端的是拿出了十二万分的客气和恭敬。
“和我一起过年啊。京城过年的习俗很多都和扬州不一样,可有意思了。”李惟说道。
白球球心想谁稀罕过年,我就是想让你放我走,但面上还是笑道,“可是我不回家,我父亲母亲会担心的。”
“哦?也是。可白皓不也不回去过年么?”白球球之前称白皓是自己的远房堂哥,但后来说漏了嘴,又说是自己的哥哥,李惟当做没听见,但心里却着了意,白皓和白球球乍一看并不十分像,虽然都好看,但却是不一样的风格,可是李惟存心要找出白球球和白皓之间的关系,进而摸清楚白球球的来历,所以越看越像,心里早就把白球球当做是白皓的弟弟了——至于为什么他执意要把太子身边人的弟弟留在府上——他暂时还没有考虑过,或是不愿考虑罢了。
“可是我说我这就要回去了,现在不回去,他们会担心的!”白球球继续打亲情牌。
“那我着人去送信,就说你在在我府上做客。”
白球球心想自己这是要引狼入室暴露家族的老巢么,像李惟这样,明显是对自己的来历上了心——他是王爷,李悯是太子——他要是知道了白皎皎是一条龙,那就糟糕了。
“我这是在做客么?”白球球对着李惟反问道,却是看也不看他一眼,低头顾自己吃饭。
白球球并没有针对过自己,相反,他还对自己挺好的,但是看到白球球吃瘪,李惟依旧挺高兴——他以前一直好奇这少年脸上的笑意为什么从来不曾离去——好了,现在他看到自己,可是一脸不乐意。
白球球吃完饭,也不愿多说,和李惟道别,就回去了,身后有侍卫跟着,防止他逃跑。
回到晚雪阁,白球球叫丫鬟晴月去为自己准备洗澡水,他手受伤的头几天,因为不方便碰水,也不愿让丫鬟贴身伺候,都没有洗澡,如今手指上的伤已经结痂了,只有掌心割的深的一处,还有些泛疼。
泡在水里,白球球感受到了久违的畅快,可惜这桶太小,再说他也不敢在这里随随便便变成一条龙,如果变成龙以后变不回去了——母亲说会被人类捉走活剥了龙鳞的。
伤口的纱布还是有点湿了,白球球打量着,看着水色一点点渗进去,这两天,他在吃饭的时候,都是小心翼翼,绝对不给李惟机会嘲笑自己手受伤后的不便,就算拿东西也是直接双手捧,即使第一天的时候伤口真的很疼。
起风了,窗外有树影婆娑,大风刮过枝干,偶尔会有清脆的哔啵声,大概是吹断了细小的枯枝。自己真是一条没有用的小龙,白球球望着外的树影,感觉鼻子有点发酸,刚下过雪了,不知道行云布雨的,是族里的谁,也不知道他在高高的云端,有没有见过自己。白球球小时候看过父亲布雨,他知道久旱之地的人们,会很感激父亲;当然,也会有一些地方降雨过量,引得人们哭天抢地,但何时何处布雨,并不是父亲能决定的,一些人类似乎也知道这个道理,所以很少有人咒骂父亲,他们一般都会反思自己的过错,去龙王庙土地庙上供,一些地方甚至会减赋,然后,天就会慢慢的变晴了。白球球想来想去,都觉得自己没有做错什么,而李惟,把没有任何过错的自己就这么抓了起来,却不知反省和悔改,父亲说,这样的人都是会遭报应的。白球球有些期待,不知道这报应何时会来,他还挺想看看的。
夜里,浸到过水的伤口有些发热发痒,弄得白球球睡不着,外面点着一盏昏暗的灯,权作丫鬟进来服侍时照明之用。他躺在床上,眼睛渐渐适应了这黯淡,看着床顶的帷幔,上面似乎是某种鸟类,白球球想,我也是神啊,为什么要这样对我。被李惟关在这晚雪阁里五天了,他第一次委屈到流泪。
皇帝病了几天,在太医们精心治疗下,终于有些转好,病去如抽丝,人还是没精神,但一应庆典总算是可以参与了,宫中又恢复了生气,有关太子的传言也烟消云散。
李惟在宫里参加了晚宴,微醺着回府,回来第一件事就是问了问白球球的情况,服侍白球球的宫女晴月心里多有些喜爱这位美丽的少年,禀报时话里话外都有些向这白球球的意思,道是白球球久居晚雪阁心情抑郁,神色忧伤。
李惟听后不置可否,挥退了丫鬟,卧室桌上还放着白球球送李惟的珊瑚佛珠,连同那个从白球球身上发现的袋子,当时周兴简单的搜了搜白球球的衣服,怕他藏了什么锋利的刀具,后来发现只有一个钱袋样的物事,也将它交给了李惟。
袋子上绣着漂亮的纹路,像是云纹又像是波浪,深蓝浅蓝的一片,外面是银色绣线勾勒的轮廓,李惟把袋子上的线绳解开,去查看袋子里的东西。
都是宝贝,有像是镀了银的完整的贝壳,边缘丝毫没有破损的痕迹,有一枚黑色的珍珠,李惟都没有见过这么大的,袋底窸窸窣窣的,似乎是碎银的声响,李惟用手伸进去摸。这一摸可不得了,李惟把东西拿出来以后,面前的桌上堆了一座小山,他以为自己眼花了,又仔细看看,确认桌上现在摆的,都是从袋子里拿出来的——可是袋子这么小,怎么会?
李惟惊得差点站起来,丫鬟正在帮他洗脚,也吓了一跳,以为是洗脚水温度不合适,烫着了他,战战兢兢望着他。
“帮我擦干吧。”李惟对丫鬟说道。
丫鬟依言行事,帮李伟擦干,又拿来的干净的布袜给他套上。李惟等丫鬟走后,又依样重复了一遍,把袋子里的东西拿出来,确认它的体积绝对比这个袋子要大的多,又把这些宝贝统统放进袋子里去——全部都能放进。
饶是李惟再见多识广,也不能解释眼前发生的事情,但却坐实了一件事,那就是白球球身上,果然有古怪。
李惟的酒醒了一大半,心想自己是把什么东西给招到家里来了,当机叫来了周兴,“去把白球球给我捉了,就放在晚雪阁里,我一会过去。”
白球球在睡梦中被侍卫闯进来给绑了,晴月毕竟是王府的丫鬟,这时候也帮不了白球球什么忙,只是在一旁惊恐的看着。李惟换了身衣服,临出门前,又拿了个护身符——太后给他们兄弟几个求来的,人人都有——这才前去晚雪阁。
白球球被侍卫按在地上,手和脚都绑着,他刚才正在做噩梦,梦见自己变成了龙,龙鳞被人拔了,痛得不得了,却怎么也变不回来,醒来第一件事就是看了看自己到底是龙还是人,结果现在这样的情境,让他一时分不清梦里梦外,吓得不说话。
晚雪阁里此时灯火通明,李惟一进门就望见了白球球,而此时,白球球听到脚步声也抬头看他,眼睛里带着点委屈和迷茫。
而白球球一开口,就让李惟觉得之前的都是幻觉:“先礼后兵,你到底想干什么。”语气坚定,几乎让人注意不到话尾的一丝颤动。
“都下去吧,周兴你也先下去。”。李惟背对着周兴一干人等说道,周兴有些不放心,还想说什么,不过想想白球球看上去不具有危险性,再说绑也绑了,就照李惟的吩咐退到门外去了。
“这是什么。”李惟有一只手托着白球球的百宝袋,语气严厉。
糟糕,白球球心想。但努力不显出紧张的神色,“我的钱袋,怎么了?你抢了我的东西还要我教你怎么用?”
“是啊,我是不懂,这么小的一个袋子,怎么能放这么多宝贝?,嗯”李惟倒提着袋尾,哗的一声,把东西都倒在了地上。
有轻微的碎裂声,是一枚玉如意,掉在地上碎成了两瓣,白球球看到了,恨恨的要去踢李惟,然而手脚被缚住了,一下子摔趴在地上。如果自己不想着在走之前要送他个礼物,就什么事情都没有了,白球球有些懊悔,又有些心疼摔坏的玉如意;心道还好哥哥送自己的平安扣正挂在脖子上,不然肯定也摔坏了。
李惟见他一脚踢过来没踢到,躺在地上耍赖不起来了,便蹲下去和他说话,“你如果不愿意说的话,我可以去问问白皓,虽然我和他不熟,不过和太子倒是熟悉的,你说呢?”
白球球一下子愣住了,眨了眨眼睛,终于拿正眼看李惟,等他继续说下去。
“你说说,这个袋子是怎么回事。”李惟调整了一下表情,尽量让自己变得和颜悦色起来。
“是我们家家传的。”
“是吗?”这个解释其实挺合理的,让李惟一下子找不到错处。
“是……是啊。”白球球脸有点红,他之前骗李惟骗了不知多少次,然而现在人在屋檐下,就这么大喇喇的撒谎,还是有点不习惯。
第11章
白球球说完便低着头不再去看李惟,心里砰砰乱跳,等着他下一个问题,却觉得自己实在没有见招拆招的力气了。
“你说,我把你装进去会怎么样?”李惟把手中的袋子在白球球眼前晃了晃。
“不要!”白球球猛然抬头,对上李惟正望着自己的眼睛,他对这个袋子所知道的,怕是比李惟多不了多少,现在听李惟这么一说就信了,怔怔地看着他。
“你头上……”李惟的眼神突然呆滞了,白球球的脑袋上,突然长出两个雪白的角。
糟糕!白球球心下一惊,刚才一直做梦梦见自己在一群人类面前变成龙却变不回来了,现在看来这不是梦啊。然而他的手还在身后绑着,没有办法碰到自己的脑袋,只看到李惟的眼神一阵变化。
“这是什么东西?”李惟伸手就去掰白球球脑袋上的角,好像把它掰断了白球球就能恢复正常似的。
“放手,疼!放手……”白球球挣扎,内心慌乱之极,仿佛梦境延伸到了现实。
“哎呦!”白球球惊叫,李惟一直握着他的一只龙角,他左右乱晃,刚好和李惟用力的方向相反,一阵剧痛中他感觉自己的那只龙角好像断了,这时,周兴听到房内巨大的响动,以为李惟遇到了什么危险,闯了进来。
“出去!”李惟朝周兴道,把白球球掩在背后,不让人看见。
周兴见李惟没事,依言退了出去。
“不要拔我的鳞,不要拔我的鳞。”白球球模糊的喊着,李惟听到声音转过身来,看见白球球正哭得委屈,忍不住也放低了声音,“你的头……怎么回事?”
白球球却像是听不见李惟的话似的,一个劲的往后躲,然而后头就是床了,他哪儿也去不了,龙角里面的软骨可能被拉扯断了,现在只要稍微晃动,就传来一阵疼。李惟也看到了,两只白色的角现在的样子已经不一样了,其中一只歪斜着,都快要倒了。李惟伸手抱住了白球球,不让他乱动,“乖,你告诉我是怎么回事,我就放开你。”
白球球却不听他的,双脚虽然都被绳子缚住了,依然努力抬腿踢去李惟,“呜——你走开,你不要拔我的鳞,你别碰我!”
李惟不松手地抱着白球球,内心的骇动并不亚于白球球,如果到现在,他还搞不清怀中的少年到底是什么,那他真是枉为皇子那么多年,“我放开你,但你别乱动,你的脑袋受伤了。”他内心不愿意承认白球球的头上真的长着角,只好用脑袋这个词来代指。
李惟随身带着一把短剑,此刻抽出来,迅速割断了白球球身上的绳子。
白球球的手得到了自由,抬起胳膊小心翼翼地去摸自己的角,既不相信它为什么会突然冒出来,也不相信它居然真的被折断了。
“嘶——”白球球的手刚碰到自己的角,就是一阵剧痛,他连忙躲开。
这么多天的怀疑和猜测,一朝有了答案,李惟终于可以带着一颗初识白球球时的心,重新打量白球球了:白球球这几天过的好惨,一只手掌心包裹着薄薄一层纱布,两只手腕都被粗粝的麻绳给磨破了,现在正哆哆嗦嗦地捂着脑袋,而脑袋上的一只角却是歪着的,脸上也满是泪痕。
“对……对不起。”李惟原本有很多种方法来对付妖怪,比如直接拿剑杀了他,请道士来做法,但就是不该给妖怪松绑,更不该向妖怪道歉,然而白球球的泪颜让他看了觉得心里酸酸的,说不出的心疼,饶是李惟再好面子,现在也知道自己做了多严重的错事。
“你头上的伤给我看看吧,乖。”李惟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显得温柔无害,殊不知在白球球听来,就像是在说要把他脑袋上的角整个儿给折下来。
白球球下意识地把头往后仰,一不小心后颈撞在了床边,龙角又是一阵疼,便只好乖乖不动,拿眼神哀求李惟,“你不要碰它好不好。”
李惟用手托着白球球的后脑勺,扶他坐直,“给我看看,我保证不对它做什么。”说着还轻轻地亲了亲白球球的额头,以示安慰。白球球犹豫着低下了头,把龙角对着李惟。
李惟小心地拨开白球球在挣扎中已经变得凌乱的发丝,正要查看他折断的角,却被白球球推开。
“很丑的,别看了,求你了求你了。”白球球一叠声地说道,自从十四岁长角了之后,白球球就一直不喜欢自己的角,小小的,圆圆钝钝的,还不如不长,此刻他还是人形,却长出了角,可想而知有多难看多吓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