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低首对上她亮晶晶的双眸,不禁脸上一热转过头道:“扶风的曲子,自然会,你想听?”
花娘不好意思地点点头,我笑了笑,又拿起玉箫吹奏起来,清丽的曲风一扫阴霾之气,若阳春三月的花枝笑迎风中,正入神背后忽地传来一声重重的咳嗽声,惊得我险些摔了玉箫,而身侧的花娘已叩首跪倒在地道:“奴婢叩见皇上。”
我转眸见凤弦搂着一名美艳女子携了元公公等人过来,我忙起身行礼道:“臣参见皇上。”
他怀中的女子娇痴道:“这郎情妾意的是哪位王爷郡王啊?”
我心底狠狠一拧,颇为不快地看了那女子眼,却惊觉那女子眉眼极像我,凤弦低低一笑道:“爱妃有所不知,他是朕册封的德妃,如今在太后寝宫陪太后一起吃斋念佛,哪里是什么王爷郡王。”
凤弦疏淡的语气直戳我心头,不过几月,就已只闻新人笑,不闻旧人哭了么,我难过地拽紧了手,却依旧恭和笑道:“臣在此处避雨惊扰了皇上,望皇上恕罪。”
凤弦别看眼对着怀中女子笑道:“爱妃与朕回寝宫吧,莫着凉了。”又淡淡看我一眼道:“德妃也快些回去吧,莫让皇额娘等急了。”说罢搂着女子径直离去。
我僵直地立在原处,咬唇不语,好半天侧头见花娘担忧地看着我,我勉强笑道:“我没事。”
花娘幽幽叹气道:“最冷不过帝王心,主子你别太难过。”
我又看了看天,似乎雨丝已疏,淡然道:“回去吧,出来太久,司衣该着急了。”
说罢颓然闯进这清清冷冷的雨中,手中忽觉还有一方绣帕,原是花娘与我忘还了,想了想还是揣入绣中。
回去后,自然着了凉,太后将我说教番唤了太医与我诊治,太后虽然面上严肃,相处久了却觉她是赏罚分明,骨子里很和气的女人,平日里从不苛责下人,吃穿用度也不讲究,然而我还是忌惮着她,这个能了无痕迹杀死萧云雁肚中孩儿,这个能在三妃争后中存活下来的女人绝不若面上那般简单
晚碧带回的消息我已不感兴趣,都已亲眼瞧见,又有什么好打探的,为我诊治的太医开了方子说一月便好,一月间我卧床不起,浑身绵软,身边晚碧绿蕊皆尽心尽力地伺候着,凤弦却一次也未曾来看我,不禁郁结于胸,这病竟拖了两月有余方下了地,天都快入秋了,我陪在太后身侧陪她同看成排飞过的鸿雁,太后叹气道:“这段时日委屈你了,你回去吧。”
我惊讶地看了太后眼道:“能陪在太后身侧是臣的福气,臣并不委屈。”
太后缓缓道:“弦儿有孩子了,听闻是个宫女所怀。”
听闻此言我心底更是苦涩异常,默然不语,太后却握住我手正色道:“弦儿已折了两个孩儿,当哀家求你,无论如何也要帮弦儿保住这孩儿。”
我微蹙了眉头,酸红眼道:“臣定竭尽所能,不负太后所托。”
太后深深看了我一眼,松了我手,被宫女搀扶着进了去,我掩去眼角泪痕,唤了晚碧绿蕊,终于回到了空了半年的熙媛宫。
【五十七】瘦尽灯花又一宵
回到熙媛宫后,叶儿画屏欢喜地迎了上来,我与她们说了会话,便独进了屋去,厌倦地丢了手头的书卷,心绪繁杂地对着一只白釉瓷瓶发愣,只觉白的晃眼,这时门口却传来晚碧的声音:“主子,可否准许奴婢进去。”
我收了神移步过去开门,见她微微含笑地恭谨站在门外,我笑道:“进来吧。”
晚碧带上门浅笑道:“主子大病方愈,应多出去走走,对身子好。”
我微微叹了口气,坐到软椅上道:“可有什么事?”
晚碧欲言又止踌躇道:“奴婢有一事要告诉主子。”
我奇怪地看了晚碧一眼,不知何事让她难以启齿,温和道:“到底何事,但说无妨。”
晚碧蹙眉抿唇道:“主子可知,是何人怀了龙嗣。”
我愣愣想了会儿脱口道:“你说的莫非是花娘?”
晚碧叹气道:“可不是她么,刚闻到消息,奴婢着实被吓了一跳,不知她是怎见到皇上的。”
我忆起那日之事,将那事细细说与晚碧听,说罢苦涩笑道:“说不定这就是天意。”
晚碧劝慰道:“她不过奴婢出身,就是怀了皇裔也没资格做皇后,主子不必担忧。”
我脑海闪过凤弦携着花娘与小皇子一家和乐融融的景象,又怔愣住,指尖扎的手心生疼,不知不觉眼角淌下泪来。
:“主子,你没事吧。”晚碧忧虑地望着我。
我拭了拭泪笑笑道:“没事,风迷了眼罢了。”
:“绿蕊姑娘,你做什么呢?”
:“啊!元公公,你怎么在我身后,吓死奴婢了。”
我又愣了愣,忙整了整衣裳,携了晚碧推门道:“元公公怎么来了,可要进我屋里坐会?”
元公公谄媚笑道:“奴才怎敢进主子的屋子,万岁爷听闻主子回了来,让奴婢传话,今晚摆驾熙媛宫呢。”
我客气笑道:“公公哪里话,每次都劳烦公公亲自来,晚碧去取一百两银子与公公喝茶。”
晚碧拿来银子,元公公笑道:“奴才这怎么好意思。”我与他客气了几句,他便揣了银子乐呵回去了。
绿蕊提裙欲走,我轻轻瞥了眼道:“站住。”
绿蕊装愣道:“主子,有什么事?”
我举扇敲了她额头下道:“好个小蹄子,会偷听话了。”
绿蕊眨眼委屈道:“奴婢本就是去找主子的,谁知晚碧姐姐抢了先,奴婢好奇就听了两句,主子莫要打我,再打就打傻了。”说完眨着晶亮的眸子眼巴巴地瞅着我。
我不禁被她这模样逗得发笑,晚碧含笑道:“莫闹了,晚上皇上还要来呢,帮着我去做些膳食,我一个人可忙不过来。”
我闻言心情倏尔又低落起来,晚碧柔声道:“主子,皇上到底还是念着你的。”
我淡淡笑道:“我去歇息会儿,晚些再沐浴梳洗。”
晚碧恭谨应了拖了晚碧往小厨房走去。
华灯初上,凤弦就到了宫中,我换了身烟霞织锦广袖长袍,内着绣金青玉裳,用发带随意将长发扎了扎,晚碧特意替我挑了明艳些的衣裳以掩去病后黯然之色,
凤弦依旧明目俊朗的模样,见了我勾唇笑道:“怎么,舍得回来了?”
我不知如何应答,酸楚道:“臣参见皇上。”
凤弦淡淡发怒道:“怎么,见着朕,你不高兴?”
我闻言一时气闷淡淡道:“臣不敢。”
凤弦轻拉我衣袖,我却别过身子不去看他,他走到门边道:“你若不喜,朕走便是。”
我身子一颤,红了眼眶,却咬唇不言,愣是没理他,不知多久,身后没了声,想是他已离去,我不禁无力软在地上,悄无声息地落泪,却惊觉被人从背后揽住了腰。
我呆愣道:“皇上没走?”
凤弦扑哧笑道:“朕若走了,岂不是看不见爱妃为朕落泪。”
我恼怒地推开他,恶狠狠地瞪了他眼,凤弦拽住我手道:“你不说一声便走,可有为朕想过,不管皇额娘与你说了什么,你到底是朕的妃嫔,是不是该听命于朕,而非皇额娘。”
我垂首楚楚语:“臣知错,恳请皇上原谅。”
凤弦轻轻揽腰抱起我笑道:“看在爱妃这般爱朕的份上,朕这次便不与爱妃计较,若有下次,别指望朕还进这个门。”
我飞红脸,嗔了凤弦眼,他低低笑着抱我上床,解开了我衣裳,颇有些发狠地弄着我,我抓着被儿难过地低声呻Y,凤弦却意犹未尽地半夜方休,温存过后,我不免秋后算账细数起他的罪状来。
凤弦轻笑着咬上我唇道:“我若不装样子,皇额娘如何那般快放你回来,你病时,朕天天派人去询那太医,至于你说的那宫女儿,分明是你送予我的,若不是看是你的人,朕怎会碰那丑丫头。”
闻言我不禁一僵道:“我何时送人予你。”
凤弦幽幽道:“那小宫女往我宫里送衣裳,说她是你引荐的人,你若不信可去问问小元子。”
难不成花娘真若绿蕊所说,借着我接近凤弦?我心口微微发凉,实在不愿相信她是那样的人。
凤弦不满我的失神,轻轻咬了咬我耳朵眯眼笑道:“朕似乎还未满足爱妃,爱妃还有心情关心这些事情。”
我不禁失笑,不知怎又勾起他火来,却揽住凤弦颈间笑道:“皇上若只想着臣,臣便天天想着皇上。”
凤弦眼色一深,抱着我又是一番云雨,初晨,我疲惫地半睁了眼,见窗外灰蒙蒙的一片,唇角勾起一丝浅笑又往凤弦怀里靠了靠懒懒睡去。
【五十八】暗涌
翌日,我早早起身,催了凤弦上朝,唤来晚碧绿蕊伺候我梳洗,换了身银丝拽地青鸾礼服,许久未召见妃嫔,这半年宫里又添了不少新人,不能叫她们小瞧了去,不然我这位置怎坐得安稳,想了想又换了顶青玉紫金金冠,显得华贵非凡。
正宫中,我淡淡地看了众妃嫔一眼,许多都与我不熟识,大多微微垂眸不语,他这半年还真没闲着!心下生了几分薄怒,花娘略略晚了些来,着着寻常藕色宫装,发髻上简单地别了只海棠花钗,唇色发白,颇有几分憔悴,想是怀了孕,胃口不好的缘故,拘谨地立着欲要行礼,我忙止了她,示意晚碧扶了她坐到我旁边,含笑道:“花良媛如今怀了皇裔,以后不必前来行礼。”
萧云雁凉凉道:“当初我有了身子也不曾这般娇贵,多走几步路都能磕着么。”
毓姬轻笑声道:“当初丽妃还在,德妃哥哥宅心仁厚,岂是丽妃那般霸道。”
花娘闻言咬着唇垂头不语,指间微颤地握在一起,我淡淡扫了众人眼道:“传我令,熙媛宫从今日起减一半用度添到柔福宫。”
花娘双眸轻颤,细声道:“主子。”
我拧眉疏淡道:“你我同为皇上妃嫔,花良媛今后与其他妹妹一样唤我哥哥便是。”
花娘又低下眉去,干涩道:“花娘谢过哥哥。”
吕容华温和笑道:“近来臣妾新打了套首饰,等会差人给妹妹送去,妹妹穿的也太素了些。”
花娘淡淡惊慌道:“不……不用麻烦姐姐了。”
毓姬含笑拉过她手道:“如今妹妹可是身怀龙裔,金贵着呢,吃穿用度好些也是应该的,婉容一片好意,妹妹就不必推辞了。”
我不着痕迹瞥了吕容华一眼,微笑道:“如今花良媛开了个好头,妹妹们也要努力为皇上开枝散叶,延绵子嗣。”
底下妃嫔齐声应了,便让她们散了去,正打算去内务府转转,却见毓姬独身折了回来。
我微微笑道:“昭仪可与本宫品茶小叙一番?”
毓姬嫣然一笑道:“妹妹确有话要与哥哥说。”
晚碧默默地端了壶雨前龙井,掩了门退了出去,一时间空寂的屋子只余我与她二人,毓姬沉寂片刻,推了推雪腕上的柳金嵌珠粉镯笑道:“妹妹来,是想问哥哥一句,那丫头可是哥哥的人。”
我转眸淡淡道:“妹妹是在怀疑我?”
毓姬唇角露出一丝讥笑道:“想来也与哥哥无关,哥哥万不会挑这般蠢笨的女子接近皇上。”
我抿茶沉声道:“我劝妹妹还是别打她的主意,再折一个皇子,谁都担当不起。”
毓姬一愣笑道:“我对那小丫头可没兴趣,不过妹妹也提醒哥哥一句,她与哥哥往日可近的很,哥哥如今盛宠依旧,她又在这节骨眼上怀了龙裔,那些盯着哥哥的人可万不会心慈手软,往后还不知会出什么事。”
闻言,我心下一沉,花娘常来熙媛宫,又曾是晚碧舅娘手下的人,难保有人生出猜测之心加害于她。
毓姬复笑道:“我来并非想与哥哥说这些,只是想奉劝哥哥几句,在凤宫要活得长久还是靠自己的好。”
我蹙眉道:“昭仪这是何意?”
毓姬唇角敛去几分笑意淡淡道:“哥哥将所有希望都寄托在皇上身上,实在是愚蠢的很,妹妹实在不忍心看哥哥落得个万劫不复的下场。”
我心下不解她何出此言,疑惑地看着她。
毓姬眼里带着几分冷然,轻声道:“哥哥可还记得东华宫变中死去的那名宫女。”
我脑中闪过元桃死不瞑目的双眼,惊疑道:“你怎晓得她?”
毓姬缓声道:“妹妹接下去说的话,哥哥听后只能烂在肚里,否则对你我二人都没有半点好处。”
我怔然地点了点头,毓姬曼声道:“当年先帝在时,曾立过一份遗嘱,是由太子太傅言大人草拟,而在那不久先帝就暴毙身亡,传言遗嘱中先帝欲传位给国舅而并非当今的圣上。”
:“这怎么可能。”我惊得一身冷汗,脑海又闪过国舅临死曾骂凤弦弑父夺位,心下更是惊疑不定。
毓姬又道:“哥哥不信,别人当然更是不信,谁会相信先帝会将皇位传与国舅,而非圣上,可就在圣上登基后不久,言太傅就被圣上以牵扯科举舞弊一案满门抄斩,而那叫元桃的女子是言太傅的养女,想是暗地里被国舅救出安插进的宫。”
我冷然道:“这些,你是如何得知。”
毓姬莞尔一笑道:“我可是南阳公主府中出来的人,皇家的传言我知道的并不算少,我奉劝哥哥一句,皇上连自己的老师都不手软,哥哥还是清醒些,别被皇上宠昏了头。”
我终于明了元桃频死眼中的决然,心底隐隐生寒,面上不显镇定道:“对于皇上我自有分寸,妹妹不必担心。”
毓姬意味深长笑道:“既如此,妹妹就先走了,哥哥可要早做打算。”说罢盈盈起身行礼离去。
我伤身地揉了揉鬓角,唤来晚碧去内务府查点事物,毓姬这一番话怔得缓不过神,低声笑笑,不能掌控的东西一力毁去还真是凤弦的一贯作风,为夺皇位,血雨腥风对于皇家来说再正常不过,又有什么想不通的,不过她也说得对,要在凤宫中与凤弦待得长久,却也该培植些势力,我勾唇一笑,总有一日,我会叫你们消失地彻底。
【五十九】变故
又过了一月,我念着母亲怀胎已近临盆,遂央凤弦放我回娘家探望,凤弦笑着应了,闹着要与我一同去,我在凤宫根基不稳,宫里并无亲信,不想太过招摇,最后还是婉拒了凤弦,等孩子满月再去也是一样的,凤弦似乎不大高兴,不过却叫元公公带了许多贺礼。
我坐在软轿上透着红纱看了看街道旁被喝令端站在一旁的平民百姓,许久未曾踏出宫门,就连凤宫脚下的凤城都显得陌生,想着出宫探亲的阵仗不禁又叹了口气,若是有的选择,我还是希望低调些。
俄而,行至顾府,我下了华轿,顾府似乎比我记忆中更为气派,十岁那年父亲被升了朝官后,就留了我与母亲独居顾府老宅,携了大娘来了凤城,想起父亲的薄情寡义,心底依旧有几分不忿,门口家丁望了望急冲冲跑了进去,须臾,父亲扶着娘亲出了来,身后围着许多顾府内的杂役丫鬟,规整地站至两侧跪地行礼,齐声呼道:拜见德妃,父亲母亲也上前与我行礼,我含笑扶住母亲道:“不过是回来探望,礼节还是免了,母亲莫伤到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