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锋寄岁华——冷兰
冷兰  发于:2015年02月2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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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斩眉道,“莫少侠与此事无关,诸位俱是见证,让他离开。”

青冥子道,“对青城来说,如此最好不过,容山主可是要一力担下此事?”

莫潇潇用力道,“我不走。”

容斩眉手在他肩上按一按,“你在这让我为难……”

他不必再说下去,莫潇潇明白他的意思。

他抬了头,看着他的朋友,慢慢地,点了头,“我走……”

他在这确实让他的朋友为难了,他一定会想办法安全地离开。

刀口舔血的人牵挂越少越好,他走了,他的朋友才能快意拔刀。

主意一定,莫潇潇便笑得爽朗,“那我走了,欠你一次相救之情。容眉毛,下次见面我请你喝酒。”

看着青年的背影消失在门外,白碧落坐了个请的手势,“容山主,不如我们坐下来谈谈。”

三真观门后,积雪未消的大松树下,青石桌上摆了一幅茶具。

白碧落手持茶壶倒满了杯,“此是花果茶,请容山主一尝。”

容斩眉拿了茶在手中,目光在杯中轻轻一瞥,那茶盅之中飘着几朵红色花蕾,汤作橙黄,花果之香浓郁,他却没有饮。

白碧落笑意妍妍,“容公子为何不饮?”

“阁下此杯茶,容某担心一饮之下,不能再动分毫真气。可就是认为刀殂,我为鱼肉了。”

容斩眉一语既出,就有数道目光落在他身上。

他就笑了,“各位可以漫天要价,我也可以坐地还钱。这茶,我消受不起。”

他顿顿又道,“各位还有什么条件,可以说了。”

残缺道长道,“除了玄雨道长在此,我等并非是这些孩子的父母和师长,如何处理此事,还须等他们赶来才能决断。”

白碧落道,“容山主无需担心,只要请容山主在此处住上十日。说不定十日之内此事别有转机,水落石出也未可知。”

十日?原来这张网是要留他十日。

苏大先生已领北邙山一百零一名弟子离开,快马三日之内可以到达江南。布下护天阵,阻北周兵马十日应不难。

这十日不长,十日一满,容斩眉立刻南下。

棋盘之中诸子未定,应无碍大局。

只是真会如此简单?

容斩眉目光落在白碧落身上,正遇了那双带了几分嘲讽意味的秀美眼波。

第十六章:揭盅

容斩眉的目光在说,是你。

白碧落的目光在说,你没有证据,他的眼光轻轻瞥过身上的血痕,你看我为了拦你们还负了伤。

容斩眉手轻轻握着那盅花果茶,微笑地看着白碧落,他的目光在说,我等着看你有什么花样。

他已验过,死的四位少年神智清明,想来并非莫潇潇在市集上所遇的那四人。

他愿意允诺留下十日,一半是为了莫潇潇不再为青城的长辈为难,一半是为了查探林宛昭的下落。

也许白碧落的破绽就藏在这座三真观中。

目光一对,挑衅与应战,各自心内分明。

马蹄踏在雪地上,夹杂着冻雨的雪落在地上,雪地湿润而泥泞。苏无天骑于马上回头望去,身后已经看不见集镇的灯火,眼前黑色的大江安静伏在脚下。

他们已经离开那座边城两日了。一日前苏无天已经联络上了南楚的暗桩,传了消息出去,他们等待着南岸接头之人。

水声自芦苇丛中响起,荡出一条小船来,小船靠了岸,跳下几名身披轻甲的男儿。为首的一名男子神形健朗,神情略带戒备,“苏大先生?”

苏无天自袖中拿出北邙山掌事的信物,递了过去,那男子仔细看了,交还了回来。又递过一面令牌,苏无天接了,见那上面刻了一只鹰,还有个枭字,是枭羽营身份的令牌。

那男子道,“枭羽营赵令朴奉命迎列位渡江。”

三秋渡是整条江最和缓的水面,若在对岸放下坚固的船来,不过一日便可渡江。

百余名北邙山弟子已经开始渡江。

天从破晓到日暮斜阳,江岸已在望。

苏无天的目光落在近江的地方,浪涛拍击的青色巨大礁石之上驻扎着一片军营。船离江岸愈近,他已经可以看清,岸边列了一队士兵,披着玄黑的轻甲。再远处可以看见绣着枭羽营旗帜,一只张开翅膀的雄鹰。

三真观的后山有一片竹林,竹林之中掩映着一脉温泉。

容斩眉的身形轻飘飘地藏在竹叶之中,连半点飞雪也不曾惊起。

道童捧了装了冒着暖烟的水盆,转入竹林深处。

枝头白色的身影突然动了,容斩眉落在温泉旁的假山上。

他身形落定,却微笑着向竹林外望去。

果然不过片刻,就有一道黑色的身影掠进竹林来,跟着他落在了石上。

容斩眉好脾气地打招呼,“残缺道长。”

残缺道长点头,坦然道,“容山主发现了什么?”

容斩眉继续好脾气地道,“道长似乎拿在下当刀使了?”

残缺道长继续坦然地道,“容山主这十日身负嫌疑,贫道要守着山主。”

那假山颇高,藏了一道温泉飞瀑。还有一处可容人的洞穴,洞内石壁上刻着花木深三个字。

曲径通幽处,禅房花木深?

容斩眉微思索了一下,双手虚抚于字下。真气运转,少商、商阳、中冲、关冲、少冲、少泽六指劲力齐齐击于石上。

几不可闻的声响过后,那处山石上悄无声息地滑开一道门。

六脉连环的机关也算是巧妙了。

残缺道长大大方方地往里钻,他手已残缺,这道机关他就算发现了,也开启不了。

一道石阶在门后往下蜿蜒,二人进了门,踏足在石阶上,便觉得光线暗了下来,那道门又滑了回去。一道火折子在伸手不见五指的暗处亮起。

石阶很长,按往下走的长度,似乎深入了地底。

石阶走到尽头,容斩眉就看到了那四个少年。四个一动不动围坐在石桌旁的少年,那个石桌上点着一盏灯,摆了盘糕点。

一个迎面坐着,听到声音向着他们抬起头来。看到那张脸,容斩眉拢在袖中的指紧了紧。

林宛昭……

那天真,好奇,而又淘气的少年,那雨夜中镇静着为父母办理后事的少年,此刻眼中是让人心惊的空洞而呆滞。

空气中的气味带着奇怪的香,如花萎落后腐烂在一处的味道。

残缺道长也看出了异样,“这些少年失了神智?”

容斩眉道,“莫潇潇就是因为这些少年,为白碧落引来此处。”

残缺道长转眼看了他,也不知道信了没信。

一声轻笑在这个时候响起,轰得一声巨响,一道铁闸在他们的头顶落下,容斩眉拉着残缺道长退了一步。

铁闸将他们和四个少年隔开。

白碧落手中持了一盏烛火出现在阶梯上,轻轻笑着,“容山主能找到此处,果然没有让我失望。”

残缺道长点头道,“容山主,我信你了。”

这个人反射弧有点长,但还不算认死理。

白碧落浅笑,他手持烛火,问,“容山主,我怎么知道你一定会在那个时候经过此地。”

“我怎么知道你和莫潇潇是好朋友。”

“我又怎么那么巧抓了林宛昭。”

“容斩眉,你就一点都不曾怀疑么?”

他每问一句,往下走一步,说完已经站在了容斩眉的面前。

白碧落细白的牙咬着淡红的唇,在那斜乜着容斩眉。用只有二人能听见的声音,低声说,“并非绝色,但清和淡静。如此容色,我都想试试了。你不肯怀疑他,是因为他……睡过你?”

容斩眉雪白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他手按上腰间的刀,“白公子,不如让我见识下你的真功夫吧。不是几日前装模作样的两三招。”

白碧落道,“我可不和你打,别说我赢不赢得了你……就算能赢了你,我打伤了你,他可会找我算账的。”

他想了想又建议道,“不如,我放你和林宛昭走,你也放过我。”

梅花横斜在水榭中,男子身上披着雪白的狐裘,手掌摊开,再握成拳,“逃了?”

白碧落垂首,“碧落无能。”

云千月抬眼看着他,手挽上他的腰,慢慢将他带进怀里,指自他的脸颊滑落,霸道地托起他的脸,呼吸落在他的唇上。

白碧落雪白的发垂在他的臂上,这样的午后,安静地只听见彼此的呼吸。男子近在咫尺的气息,静好地恍惚一场可以醉下去的梦。

剧烈的疼痛自他的手上传来,冷汗自白碧落苍白的脸上滴落。

云千月看着靠在扶栏上颤抖的人,语气十分温和,“白碧落,我警告过你,别做多余的事……分筋错骨不过小惩大戒,你自己去刑堂领罚吧。”

白碧落本不该是个狼狈的人。

太常寺卿白碧落,他本该坐于天地二坛最高的地方,笑看红尘繁华,人心贪欲。此刻他血染衣袍,几乎连微笑的力气都已经失去。

一双马靴落于他的身前,他不必抬头就可以看见男人锦袍的衣襟下摆。他的伤本来就极重,重得连抬头的力气都没有。强扭的脖项不仅多余,也不好看。

于是他便就着那低头的姿势,道了声,“是,君座。”

白碧落入刑堂,解衣领罚。

长长的白发垂落在伤痕累累而又汗水淋漓的背上,针游走在经脉之中。白碧落双手吊在环上,散去护身功力。

魔物们落在他苍白而纤美的身体上的目光有贪婪的觊觎。执刑的那只魔张开粗糙的大手,在他赤裸的胸膛恋恋地摸了一把。

白碧落懒得瞪他,只是柔媚的一笑。

他的柔顺,让四周的呼吸都粗重了几分。

他本该是世间最逍遥的妖。

九品雪莲生于血池,如重楼飞雪的莲,从茎到花没有一点瑕疵,白得便像雪一般,却生长在最邪恶而污秽的血池之中。

百年生根,百年抽茎,百年长叶,百年含苞,百年盛放,然后再用五百年孕育出一只生而白发的雪妖。

还记得那日,他刚刚由九品雪莲本体化出人身,妖与人幻化的力量为天所不容,雷劫应运而生。

雷电划破夜空,劈落在孕育了他千年的血池中,直欲将他这只初生的雪妖撕成碎片。

就在这个时候他见到了一只很好看的魔。

那只魔披了一袭青袍坐在那块石头上,正看着他这只刚刚变化成形的小妖。雷霆劈落的瞬间,那只魔突然向着他伸出手来,将那雷劫握于掌中,狭长的凤眼倒映出雪妖的白发。

那只魔看着劫后余生,连站起来的力量都没有的他,笑了笑道,“好漂亮的妖。”

魔的笑也是极好看的。

他垂落了手,奉上自己本体的花,这是妖臣服的姿态。

雪妖会臣服于强势的力量,贪恋色相的诱惑。

残缺道长向容斩眉行别礼,“贫道将这些孩子带回,哪怕白碧落是太常寺卿的身份,在道门位份尊崇,我也会将真相告知天下,共同讨之。待事情了却,我会找个地方,帮这些孩子了断红尘悲苦。”

蛊人再无清明之日,如此也算是慈悲。

容斩眉回礼,“谢道长。”

残缺道长受他之礼,问,“容山主意欲何往?”

容斩眉眸光中有水洗后的清明,“江南。”

黄沙漫道,江南烽火正炽,护天阵将开。

容斩眉停下马的时候,已是黄昏。

一点残阳照着林间将化未化的雪,没有多少暖意。他突然听到了一阵极烈的马蹄声。那匹马停在离他一射之地。马上之人披着华丽的狐裘,头上的金冠整齐拢着乌黑的发,狭长的凤眼落在他身上,熟悉的眼神中此刻却有着嗜血的决断。

额前流动的红色,火焰的流纹。

如盛放于黑暗之中的火莲。

至尊的魔族,再无掩饰的本相。

容斩眉乌裘白衣,翻飞的雪袖之间,露出半截冷锋。那双漆黑的眼睛看定他,一个字一个字地道,“云,千,月。”

没有恨意,也没有眷恋,青年的声音如敲在木鱼上的清脆声响。

这个人曾与他有过红尘中最深的羁绊。

到头来一壶酒,一张琴,一夕月。

皆是算计,皆是错付。

“来之前我就想过,把你抢回去。断了你的斩眉刀,废了你的修为,折了你的四肢。把你按在床第之间,进入你的身体,让你只能在我的身下感受快乐。”云千月声音沙哑,缓缓地说,他的眼睛已经是极深,极黑的亮色,“我还想将你炼成蛊人,控了你的神智,让你从此只知道承欢与取悦。”

最后,云千月坐于马上,摊开他的手,比划了一个无奈的手势,温柔多情地叹息,“你看未离,我如此想你,你对我绝情至此,可真让我伤心。”

容斩眉冷笑,“情?你对我不过是算计罢了。魔君又怎会中了朱炎的戾气?那夜……云千月,你敢说不曾算计我?”

他不是不明白,只是不想去怀疑朋友。红尘太冷,人与人之间的怀疑如冰冷的藩篱,让人不知生有何欢,死亦何哀。

他指刀为名,断情绝爱,却偏偏不知何时起,已在三千红尘中寄了碧草寸心。

云千月眼神如刀光翻涌,牢牢盯着他。“不错,我是算计了你。那是因为,容未离,你总在逃避,始终只肯视我为友。”

那一夜,他早已落子无悔,却还是问了他,为何要下北邙山。可是还存了几分不忍?

容斩眉不避不让,迎上他的目光,“魔君算无遗策,我容斩眉愚笨,让你见笑了。”

他拔刀在手,刀光湛然不记流年,堪可饮泪如酒,洗仇如雪。

青年眸光冷锐如锋,漂亮地一如初见之时。

雪袖横刀怒斩眉,斩眉刀最漂亮的时候,本就是一怒拔刀,清冷刀光翻涌之时。

云千月眼神中的笑意渐渐淡去,转过来是素日的风流,“未离,你真漂亮。”

刀光在二人之间亮起,容斩眉一个字地道,“拔、你、的、剑。”

云千月手按在剑上,目光隐隐幽深,“天既不仁,我何须奉天。我魔族自古生于幽冥,不见天日。我身为魔君,又岂能甘心?我不瞒你,这一场战,我要借你北邙山的护天阵重开幽冥之路。从此……万魔殿相连北邙山,魔界与人界并立世间。容未离,我伴你朝朝暮暮。”

容斩眉眸光中带着极深的怒意,“颓天入幽冥,半壁星云乱,原来阁下的抱负早就告诉过我。是我听不明白,辜负了阁下的一片良苦用心。”

冰冷的阁下二字,让云千月轻轻挑了挑眉,他缓缓拔剑。

这是一把极白的剑,此刻剑锋上缠绕着流火般的光芒。

他广袖垂落,手中剑锋指地。

容斩眉勒住马缰,手中刀光如雪泼出。

刀剑相交,斜阳的光影都已扭曲,一剑光寒九州。

这是魔真正的力量。

胜负没有悬念,百招过后,剑锋加之脖颈。

马并行一处,紧紧挨着,极亲密的姿势。

脖颈为人扣着,剑锋在颈侧划过血痕,唇齿碰触间,垂落的秀长眼眸很平静。

一吻过后,云千月突然勒马而退,剑拖过长长的血色光影,“容未离,我改变主意了,像你这样的人,不该死在床第之间,今日我不想拦你。”

容斩眉很冷静地听他放屁。

云千月深深看他,“六日后,陆川江畔,护天阵下,你我一局了却恩怨。看到时是我覆了天下,还是你舍身护道。”

男子眉稍眼底俱是风流,如桃花溪里,清寒雪夜,抚琴而笑,把酒而言的翩翩贵介公子。

护天阵下,人魔这场战局在他眼里恍若一场赌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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