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是不是错觉，缪辰觉得吴渺的眼中有种无奈的悲伤。

“你……”

“走吧，过会下雨就麻烦了。”

吴渺带着一种自暴自弃的绝望为缪辰带路，他几乎可以想象到男人进到他家时惊讶的表情，然後转变为不可思议，最後带着同情的目光看向他抑或是对他再次失望。

这样想着，他手抖得几次没将钥匙插进锁孔里。

“吴渺？你怎麽了，没事吧？”缪辰看到他手抖得厉害，连忙握住他的手，没想到掌心里那双骨节分明的手哆嗦得更厉害了，“……你如果真的不愿意就算了，我没有那个意思，吴渺，吴渺！你看着我！”

吴渺没有看缪辰，他不敢，他怕一看对方的眼睛就会泄露自己心底最深处的秘密，压抑太久的感情，往往都是愈加强烈的。

门被打开的一瞬间，突然有什麽东西朝门外的两人砸了过来，幸好缪辰反应快，一把接住，才不至於让那东西砸到吴渺脸上。他低头一看，竟然是个玻璃杯！这下他心里的怒火噌地一下冒了上来，尤其是看见肇事者是个男人後。

他的表情可以用恐怖来形容，双眼几乎要冒出火，狠狠地瞪着那个上身赤裸只穿裤衩的男人，但是在男人身後又走出一个女人後，他的表情转变成了迷茫，不确定地望向吴渺。

吴渺低着头没看他，沈默了一会儿直接走了进去，屋里根本没有地板，只铺了一层塑料的地板革，入目的也不是什麽客厅，而是一条细窄的走廊，两边是几个房间，光线非常昏暗，显然也没怎麽装修过，每扇门前都摆着很多乱七八糟的鞋子，整个屋里弥漫着一股怪异的味道。吴渺的一颗心慢慢下沈，他突然後悔让男人看见这样的环境，很丢脸，很难堪。

吴渺的沈默让缪辰更加急躁，一把拉住他的手问道：“他们是谁？！”

一旁的男人“啧啧”道：“哟，带了个男人回来。”

吴渺转过头平静地看向他：“这是我朋友，麻烦你们下次吵架不要影响到别人。”

女人嗤笑了一声：“平时孬得跟什麽似的，还朋友咧，谁知道什麽朋友哦。”

“你他妈少给我废话！”缪辰突然厉声骂道，把两人都吓了一跳。

“操你X的！找抽呢吧？！”男人上前想要推缪辰，却被吴渺一下挡在面前，一副要拼命的表情，或许是两人表情都过於恐怖，女人拉了拉男人的手臂，两人这才低骂着回了房间。

“……对不起，让你看笑话了，我送你出去吧。”吴渺这会儿都恨不得找个缝钻进去了。

“你房间在哪？”缪辰像是没听到他说的，一边问一边已经往里走了进去。

“哎，缪辰？等等，我说不要进去了，里面很乱──”

“是这间吧？”缪辰在最里面的一扇门前站定，看着门口的那张小地毯，僵硬的表情终於柔和一些。

“嗯……这地毯办公室里不要，我就顺便拿过来放着了……”吴渺走过去，又求饶似的看了看缪辰，在看到对方强硬的表情时，只好塌下肩膀打开了门。

房间里很黑，缪辰才走进去两步就被什麽东西绊了一下，吴渺连忙扶住他：“小心！我说吧，里面很乱的……”

他关上门，顺便开了灯，房间里一下明亮起来。

缪辰的瞳孔在看清房间里的一切後猛地一缩，随後心脏像是被拽住一样压抑得快要透不过气，他不得不深吸两口气强迫自己镇定，然後假装平静地问吴渺：“你平时就住在这里？”

吴渺下意识地想反驳，他害怕看到缪辰鄙视的眼神，可嘴巴张了又张，还是只能点点头，摆出一副不在意的样子笑道，虽然颤抖的声音已经出卖了他。“其实还挺有安全感的，呵呵。”

他干巴巴地笑着，只让缪辰觉得更加难受，一把拉住他的手。

“缪辰？嘶──”吴渺吃痛地叫出声，疑惑地看向满面怒容的男人，也不用这麽生气吧？

“抱歉。”缪辰松开手，用麽指摩挲着被他握痛的手腕处。他只是没办法想象，一个大男人，要住在这样一个十平都不到的小房间里，没有窗户，空气闷热混浊，甚至没有空的地方可以多走两步路，到处都摆满了东西。

吴渺看到他烦躁的样子连忙拿过唯一的椅子，结果才转个身就不小心碰在床脚上，尴尬地笑了笑：“你先坐会儿，我把空调开开。”

“嘀”的一声，空调发出呼哧呼哧的响声，一股霉味随着风叶打开吹了出来，缪辰的眉头几乎快皱成一个“川”字。

“这个……本来打算请师傅来清洗一下的，结果一直拖着就拖到现在了……”吴渺按了按遥控器，想把风叶往上调，结果不知是按键坏了还是空调坏了，按了半天没反应，这下他连尴尬的笑都笑不出来了，擦了擦脸上的汗，低声道：“你还是走吧，缪辰……”

说出让对方离开这样的话，比对方亲口说要离开更让他难过，他在心里无比痛恨自己，就算被看不起又能怪谁呢，只能怪自己太失败。不能变得更有魅力，不能住在更好的房子里，不能让男人更欣赏他，这些都不是别人的错，是他自己……

“吴渺……”

“对不起，让你见笑了，走吧！”吴渺转过身不想让他看见，他怕自己再下去真的会失控……

缪辰正要说话，隔壁突然又传来了摔东西的声音，让人烦躁不安。他猛地走出去，对着那扇门便是狠狠的一脚：“他妈给我安静点！！”

里面安静了一下，门就被打开，打着赤膊的男人满脸凶煞地走出来：“他妈找死呢──”

只不过他话还未说完就被缪辰一把掐住了脖子，他也算是力气大的了，竟然被掐得动弹不得，要害处被用力掐着几乎要翻白眼。身後的女人尖叫一声，大喊要报警，吴渺也冲上来一把拉住缪辰的手。

“缪辰！你疯啦？！快点放手！”

“我告诉你，你要麽滚到别的地方去住，要麽就给我安静地呆在房间里！否则我让你整个市里都住不下去！”缪辰并不只是吓唬他，他不轻易动怒不代表他真的不会，他不屑用那些所谓的权利去做些下三滥的事，但如果侵犯到他的底线……

对方一个劲地点头，就差没流出眼泪，等被放开才一下瘫倒在地大口地喘气。

“记住我说的话！”缪辰再次警告他後，拉着吴渺回到他的小房间。

11.留宿

“怎麽，吓傻了？”缪辰凶恶的表情一时还没转变回来，眼睛里红红的，脸部肌肉也紧绷着，突然笑起来更加怪异。

吴渺还没从刚才的震惊中回神，呆呆地摇了摇头，过了几秒又小声斥责：“你以後不要做那麽危险的事，万一那个人找人来报复你怎麽办！你在这儿人生地不熟的……”

“不是有你麽？你到时会帮我的吧？”

吴渺嘴张了张，突然觉得耳朵有点烫。“当然会帮。”拿命做赌注都要保护你。

缪辰满意地笑了笑，起身往床上一趟，伸了个懒腰，身上骨头哢哢地响，“你这厕所在哪？”

吴渺一愣，原本以为他是要走了，没想到他竟然躺了下来。“厕所……在外面，是公共的。你……不走吗？”

“你要赶我走？！”缪辰表情一瞬间又阴沈起来，狠狠地盯着他。

吴渺下意识地一缩，连连摇头：“可是我这只有一张床，而且那厕所……你应该不习惯吧。”

“一张床怕什麽，挤挤好了，又不是没挤过。”缪辰朝他一笑，变脸的速度让人咋舌，“不过厕所……”

在那麽多人用过的厕所里洗澡和一天不洗澡哪件事更不能接受？缪辰难得犹豫了一会儿，最後选择了不洗澡。

“你不会嫌弃我的吧？”他可怜兮兮地看向吴渺。

吴渺无奈地摇头：“你不嫌弃我这个房间就是很大的突破了，我去给你打盆水擦擦吧，毛巾会给你找块新的。”

“不用了，就用你的吧。”缪辰朝他挥挥手，抱住枕头翻了两个身，和刚子那凶神恶煞的模样简直不像是一个人。

趁着缪辰擦身体的时候，吴渺顺便也洗了澡，结果一回房间就看到全裸的男人仰躺在床上玩手机，吓得他手中的脸盆都差点掉在地上。

缪辰死活不肯再穿穿过的内裤，非逼着吴渺借他内裤穿，吴渺突然想到对方有条内裤还在自己这，连忙开心地拿了出来，结果对方非但不开心反而皱起了一张脸。

“这个，我洗得很干净的，你放心，而且我只穿过那一次。”

“……”缪辰一张脸变了又变，但看到吴渺小心翼翼的表情又有些不忍，最後只好不甘地拿来套上。

吴渺把两人的衣服都洗出挂在阳台上後，回到房间开始工作，其实也不是非做不可的，只是让他和缪辰在一张床上面对面，他始终觉得紧张害怕，况且床那麽小，两人躺在上面肯定会有肢体接触，他很怕自己又做出什麽丢人的事。

缪辰躺在床上玩手机，眼睛却不时地瞟向吴渺，到了十一点多，他发现对方还没睡的打算，不由出声提醒：“你也差不多了吧，都几点了，明天还要上班呢，过来睡觉。”

吴渺指尖一抖，数据就给算错了，他一边将键盘敲得啪啪响，一边装作很忙的样子回答：“我还差一点儿就好了，你先睡吧。”

“……你再不过来我就把你电脑线拔了啊。”

吴渺一惊，连忙护住电脑：“我、我这算了一半呢，放到明天又得重新弄了。”

缪辰阴着脸看他，心里是又气又心疼，吴渺总是能一下掀起他的情绪，让他气得牙痒，却又不忍心真的去责怪、刁难他。他气鼓鼓地生了会闷气，突然往下一躺，拉住一边的毯子盖上，闷声道：“那我先睡了，你给我早点！”

“恩恩！”见他终於睡下，吴渺才松了一口气，他工作其实已经做完了，现在正在网上随处闲逛着，看看新闻和课程，当初没能读上去一直是他的遗憾，虽然现在工作压根不需要这些更高领域的技术，但他还是利用休息时间在自学。他和同龄人不一样，平时很少上聊天软件，只在工作时间传送下文件，因为上面除了同事并没什麽朋友，游戏和八卦也从来不感兴趣，应该说和新潮搭边的东西他都不怎麽关注，也难怪办公室那群人和他没话可聊。

大概又过了半个小时，吴渺听到缪辰已经发出了均匀的呼吸声，才轻手轻脚地关了电脑，几乎是屏着气地躺到床上。

单人床很小，本来一个人睡刚好，两个人睡就只能挤了，好在对方侧着身子只占了大半张床，不然他可能会直接睡地板。想到要让男人如此将就，他觉得很不好意思，但是对方还愿意睡在这，多少让他有些受宠若惊，不管那是不是同情。他怕自己吵醒男人，缩着身子整个人都躺在床沿边，翻一个身就会掉下去的那种。

正对着黑暗一遍遍催眠自己快睡的时候，腰突然被一股大力拖了过去，紧接着一具温暖的身体就贴上了他的後背。

“终於知道睡觉了？”缪辰沙哑地开口，他眼里透着狡黠，嘴角也得意地笑着，只不过黑暗里吴渺没看到罢了。他闻到吴渺身上淡淡的沐浴露香，忍不住又靠过去嗅了嗅，这样一来整个脑袋都搁在了对方的脖颈里。

吴渺登时全身都僵住，感受到喷洒在颈间的灼热气息，更是连声音都带着颤：“你……还没睡？”

“怎麽，想等我睡着了做什麽坏事？”缪辰低笑着，在他颈间又蹭了蹭，“用的什麽沐浴露？这麽香。”

“没有──诶？就、就是一般的香皂，怎麽了？”吴渺被身後的男人圈着，一动也不敢动。

“没什麽，很好闻，下次我也要用这个。”缪辰感觉到他的僵硬，放在他腰间的手又用了点力，“放松，你这样弄得我好像抱着一根木头。”

“你这样……我也放松不了……”吴渺小声道，微微挣扎着想往外爬，但刚蹭出去一点对方就又紧紧地贴了上来，他不由地放软声讨饶：“缪辰……”

对方像是叹了口气，却并未放开他，反而凑到他的耳边低唤：“吴二……”

“不要叫这个名字！”吴渺下意识地反驳道。

“为什麽？”缪辰有些诧异，连忙安抚性地拍了拍怀里人的肩膀，“虽然吴渺也挺好听的，但我还是叫惯你原来的名字了。”

“太难听了……”

“怎麽难听了？不挺顺口的吗，连个名字你都要和它过不去。”

“……你又不叫那个名字你怎麽会懂！”每次被同学取各种各样难听的外号，甚至在公共场合大声叫出来引起一堆人的哄笑，这些经历都太深刻了，以至於让他对自己的名字极度敏感，尤其是每次被缪辰叫出来的时候，都会让他觉得更自卑。

“好了好了，我不懂，反正你现在都改名了，我想叫也没的叫了。”缪辰好笑地安慰着一向都很淡定却因为一个名字而发脾气的男人，“吴渺，你现在是不是……很烦我？”

“没有！我明明就──”吴渺喊了一半，猛地止住话，喘着气别开头低声说：“我怎麽可能烦你，你别瞎想……”

“那你怎麽一直躲着我，不说也不问，明明以前都很关心我的，我可是很想知道你这三年过得怎麽样，交了什麽朋友，去过哪些地方……”

不要说……不要说！吴渺只觉得眼眶一热，几乎要沁出水气，他不得不咬紧牙憋着，却没法阻止对方继续说下去。

“现在睡一张床你都紧张成这样，是不是我──”

“缪辰！不是你的关系，是我自己的原因……你知道我这个人就是这样的……”他慌忙地打断对方，故意打了个哈欠，“我有点困了，明天再聊好吗？已经很迟了。”

虽然是在一片黑暗中，可吴渺还是觉得缪辰的视线一直停留在他脸上，仿佛看穿了他所有心虚、慌张的表情，他不得不紧紧地闭上眼。

又过了一会儿，他才听到对方发出一声轻不可闻的叹息：“你啊……”

然後那人索性抱住了他，然而这次他并未觉得抗拒和紧张，甚至有点安心，或许是真的累了，没多久他的意识就有点消散，陷入一种要睡又还没睡着的状态，迷迷糊糊中，他感觉到一个柔软的触感印在了自己的额头、眼睛、嘴巴、下巴……

就好像是一个个吻。

吴渺猛地从混沌中惊醒，他下意识地去看缪辰，对方正抵着他的额头发出细小的呼声，胸膛有规律的起伏着。

他松了一口气，又带点失望，果然是梦啊……

那天晚上，吴渺梦到了大学时的寝室，他梦到自己和缪辰正躺在下铺的床上，宿舍里其他人都不在，只有他们俩，缪辰的睡相还是那麽差，手脚并用地抱着他，嘴里喷出的全是酒气，阳光从阳台里照进来，在他的脸上洒下半片金色。他僵在对方的怀里，只觉得脸颊被照得越来越烫，身体越来越热，他看着对方帅气的脸庞，颤抖着凑过去吻住了那张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