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三看了一眼顾爷,道:“他应该是回老家了。在湘西的大山里。”
“霍真呢?”
“我在苏州见过他,不过后来曾家的人去他家骚扰,他跑了出来,好像也是去找卫痕了。”麻三老实地回答。
“卫痕老家在哪里?”
“永龙界的跛子山。”麻三道。
“那地方可不好找。”顾爷皱眉道:“根本没有坐标,几年前初识卫痕时,我曾派人去那里调查,但连人带飞机都消失在永龙界的大山里了。”
这时,飞行员插嘴道:“我就是湖南人,对那块地方略知一二。咱们可以先上湘西洗车河镇,那里住了不少苗人和土家人,问一问就知道了。”
白狼点了点头,坐到副驾驶位置上,顾爷虽有不满,还是忍住了,对飞行员道:“那就快起飞吧!早点把事情了了,咱们好回缅甸交差!”
上灵村
霍真在这里已经住了三天了,山里的日子过得格外平静,平静地感觉不到时间的流走。
秀水河清澈的河水静静流淌,听说是酉水河的支流,很难想象几百里外的酉水河能延伸进这连绵不绝的大山深处。临水畔,美丽的苗家女孩唱起动听的苗歌,回荡在大山坳里。
霍真想起胡兰成写过的一首情诗,“惟愿岁月静好,现世安稳,惟愿如花美眷,岁岁年年。”
此刻的确能感受到岁月静好,但“如花美眷”……似乎没有,他的身边只有一个苗家男儿,哦不,是两个。
“你们打到鱼了吗?”霍真冲着远方站水中的两个人大声叫道。
卫痕凝神注视着水中,手半举着自制的木叉,屏息不动。
山猫倒是无所顾忌,又蹦又跳地举起木桶对霍真回道:“霍阿哥,你看阿哥打了好多鱼哦!”
他朝霍真飞快地跑来,背后的小竹篓一晃一晃的,这本是苗族女子用来背小娃娃的,他却拿来背大黄。
大黄被颠得汪汪直叫,两个爪子扒着竹篓的边缘想爬出来,被山猫发现了,一巴掌按住它的脑袋把它塞进去。
“今天收成很不错嘛!”霍真看着桶里的鱼,啧啧赞道。
“咱们苗家男人上山能捉野猪,下水能捕鱼!”山猫自豪地拍胸脯道。
霍真一听,馋虫被勾起了,“那啥时捉只野猪来让我尝尝?”
山猫转身向卫痕跑去,一边跑一边大叫:“阿哥,霍阿哥想吃野猪,你快上山捉一头!”
卫痕正瞄准了脚边一条鱼准备下叉,被他一喊,那条鱼嗖一声潜入水中不见了。
卫痕摇头叹了口气,把木叉扔到一边,缓步走上岸来。
他赤裸着上身,背后的大片龙纹被汗水沾湿了,在阳光下熠熠生辉,似乎闪着金光一般。
霍真递上毛巾给他擦汗,不无羡慕地道:“霍家也是守剑家族,为什么我就没有龙纹?”
“只有家主才能刺龙纹。”卫痕回道。
霍真想起白狼和他说过的话,“如果我死了,你就是新的当家人”,白狼的身份目前只有他知道,不能随便透露,于是他道:“霍家这一代只有我一人,我不是家主,还有谁是?”
卫痕正在穿衣服,听到他的话,不由一愣,停下了动作,“你真想刺龙纹?”
霍真故意唉声叹气道:“可怜我们霍家到了这一代,连一个有龙纹的后人都没有了……真是家道中落啊!”
“这也不是什么难事。”卫痕道:“不过会很疼,你受得了吗?”
霍真一听,满脸惊喜道:“我当然不怕疼!难道你懂这个?”
“苗族男人自小就要纹身,用山里的药草就能纹。不过,卫家是蟠龙纹,霍家是蛟龙纹,有所区别,我没把握自己能纹好。”
“反正都是龙!能有多大差别?”霍真兴高采烈地道:“择日不如撞日。咱们说做就做,就今晚!”
30.
卫痕无奈地笑笑:“你就那么心急?”
“怎么着?你想反悔?”霍真急道。
“这得准备一下。”卫痕想了想,道:“明天吧。”
霍真后来才知道,原来卫痕所说的纹身,需要用到特殊的染料。那染料是山里一种植物的茎加上另一种植物的叶,熬制成的药汁,这种配方是大山里子民,千百年传承下来的古老方法,不为外人所知。
那天吃完晚饭后,卫痕就趁着夜色,带了他的剑上山去了,据说山里的植物也分阳性和阴性,阴性的植物只有到了晚上夜露深沉之际才肯露面。
霍真躺在小木楼的地板上,眼巴巴地望着屋外空荡荡的吊床,辗转反侧。这几天习惯了有人陪伴,突然剩下了自己一人,倒觉得少了些什么。
远方山上传来隐约的狼嚎声,透着一点孤寂和凄凉,不知卫痕会不会碰上狼?当下不由暗自懊悔,自己不该那么任性,万一卫痕遇到什么危险可怎么办?但转念又想,以卫痕的身手,不管怎样都不会有事的!何况有人为了自己的一句话而甘愿涉险,不知怎么,心里竟有一些说不清的喜悦。
这时,楼梯上传来吱吱呀呀地响声,霍真一侧头,见是山猫抱着大黄。
“霍阿哥,俺阿哥说了,怕你晚上一个人害怕,让俺陪你。”
霍真将身子挪了挪,让山猫躺上来,大黄仿佛不适应陌生人的味道,胆小地缩在山猫怀里不敢出来。
“山猫,你出过这座大山吗?”霍真突然问道。
“没有,我从出生起就一直在这里。我爹说了,我们不能随便出山。”
“为什么?卫痕不就出过山?”
“卫阿哥不一样,他是我们的族长,出山是有任务的!”山猫刚说一完,立刻用手捂住嘴,好像说了什么不该说的一样。
“卫痕是你们族长?”霍真心里一惊,他只知道卫痕是卫家的当家人,却不知道他还和这个村子有这等关系!上灵村藏在深山,与世隔绝,难道真像小说中那样,是什么神秘的部族,有着不可告人的秘密?
“糟了,让老爹知道,要把我屁股打开花了!霍阿哥,你可千万不能说出去啊!”山猫讨饶起来。
“你告诉我是什么秘密,我就不说!”霍真坏笑道:“不然,明天我就告诉达荣老爹去!”
山猫挠挠头,懊恼地道:“其实我知道的也不多啦!我们是九黎部落的一系,三苗族的后裔,听说在很古老的时候,中原的首领杀死三苗的首领,把三苗族赶进了大山。随着时间慢慢过去,三苗中的有些人走出了大山,和中原人一样生活,但我们这一系却因为要守护一个使命,而不能离开上灵村。”
“什么使命?”霍真脑中第一反应出来的就是卫家的剑,难道他们全村都守着这把剑?似乎太隆重了吧!
“听说当年中原的首领出兵攻打三苗时,有一个神人和他一起!那个神人长着人面鸟身,非常奇怪,在他的帮助下,他们杀死了我们的首领,还带走了他的尸体。不过首领临死前说,他是不会死的,他一定会回来!我阿爹说我们的首领是有神力的,他说会回来就一定会回来,所以我们要坚信着,世世代代等下去!总有一天,会等到首领回来!”
霍真看见他眼中闪耀着光芒,不由心中感慨,如果不是最近见多了常理无法解释的事情,他一定会认为这是达荣老爹骗小孩的故事!三苗九黎,那是上古的神话传说了吧!考古史上还没有真凭实据证明那个时代存在过!就像圣经里的诺亚方舟一样,你说它有就有!你说它没有就没有!怎么能当真?
就算真有什么三苗,真有什么人面鸟身的怪人杀了他们的首领,但是这么几千年一直等下去,等一个死人复活?这不是太可笑了吗?如果那个首领真有神力,早就活过来了,怎么可能让他的后人等待了几千年?看来当年三苗九黎的大部分人早就想明白了,脱离了不切实际的传说,回归现实社会去了,只剩下上灵村这么几十户死脑筋的后人,还坚守着这样一个传说,等待一个千年都未发生的奇迹!
“霍阿哥,你是不是不相信我说的?”山猫睁大眼睛问道。
霍真摸摸他的头,道:“那是神话,不能当真的。”
“是真的!”山猫急了,抓住他的袖子道:“我家阿哥也是这么说的,他还说他会把首领带回来的!”
“你家阿哥?卫痕?”霍真心里一惊,卫痕要把那个首领带回来?怎么带?就算挖他祖坟,过了几千年,尸体也该变成灰了吧!那简直是疯了吧!还是说这个上灵村其实都住着一些疯子?
山猫见他不信,闷闷地钻进被窝,抱紧大黄自言自语:“大黄,霍阿哥不信我们……阿哥说的对,城里人和我们不一样……”
霍真叹叹气,替他把毯子盖好,自己挨着他仰面躺下,望着远方的星空,慢慢思考起那个看似不可思议的远古传说。
第二天傍晚的时候,卫痕回来了,带回了满满一筐不知名的植物藤茎。
“你可算回来了!”霍真高兴地迎上去,一颗心总算着地了。
卫痕唤来山猫,让他去找个舂米的石缶,然后看了看霍真,道:“你先去洗个澡。”
霍真闻了闻自己身上,道:“我挺干净啊,一点汗都没出,为什么要洗澡?”
“刺龙纹是家族中的一件大事,本来应该焚香沐浴的,不过这里简陋就省了这些规矩,但还是要将身体洗干净。”卫痕神情严肃地道。
霍真嘴里嘀咕了几句,拿了肥皂和毛巾上屋后去,虽说是洗澡,其实也就是在井边草草地冲个凉。
洗完后,他踢踏着草鞋来到卫痕面前,把脖子往他面前一伸,揶揄道:“你快检查一下,有没有洗干净?”
卫痕摇头笑了笑,走到一棵树下,坐下开始捣草药。
31.
到了夜晚,月色宜人,天空清澈无云,卫痕将调制好的染料、消炎药装在小罐子里,整齐地摆在地上,然后将银针在篝火上烤了烤,对霍真道:“过来。”
霍真兴高采烈地跑到他身边蹲下,又听他道:“把衣服脱了。”
“干啥脱衣服?”霍真纳闷地问。
卫痕看了他一眼,“不脱怎么纹?”
霍真想想也是,于是两下脱下t恤衫,又把牛仔裤脱了,只剩下一条白色平角裤。
卫痕不由扶额:“你脱裤子干吗?”
霍真张大嘴,问:“不脱怎么纹?”
卫痕叹息,“你到底想纹在哪儿?”
霍真将裤子往下拉了一点,露出腰部指给他看,道:“你和曾希的龙纹都纹到腰部以下,我也想要!不行吗?”
卫痕哭笑不得,“每一家的龙纹都有自己的规矩,比如叶家是应龙,只能纹两翼,曾家是虬龙,虬龙戏水,所以纹到尾骨。霍家是蛟龙,只可后背纹龙鳞。”
“好吧,既然是老祖宗的规矩,那就算了吧。”霍真嘀咕着,有些心不甘情不愿。
“你躺下。”卫痕指指身前的位置,说道。
霍真乖乖地平躺下来,卫痕又道:“翻过身。”
于是霍真转了个身,背朝上,面朝下,双手支撑在下巴下面。
“可以开始了吗?”霍真问。
卫痕“嗯”了一声,跨坐在他身体两侧。
“喂,你干吗坐我屁股上?”霍真哇哇大叫。
“我没有坐,我是跪着的。”卫痕平静地解释道。
霍真扭头一看,那明明是骑马的姿势嘛!这该死的,不会是想趁机占便宜吧!
还来不及反抗,已经被他按住肩膀,压制在地,然后就觉得后背一下瘙痒,紧接着是一阵凉意。
“你在干吗?好痒啊!”霍真问道,身体不由自主地扭起来。
“你别动了,不然我画歪了,就难看了。”卫痕好脾气地道。
“好好,不动,不动!”霍真一听他在自己背上画画就老实下来,心想一般画图时草稿可是关键啊!万一打不好草稿,画出来的不是龙而是蜈蚣,那可怎么见人啊!
卫痕用麦秸秆沾了药水,轻轻在他背上描绘,很快一片片龙鳞的雏形就跃然背上,只是颜色略浅,看不出气势。
“要开始了,你忍一下。”卫痕突然开口道。
霍真正想问为什么,话到嘴边来不及说出口,只觉得背上一阵刺痛,疼得他快背过气去。
“啊!疼死我了!”
“我说过会疼。你要是怕疼就算了吧。”卫痕说着,就要起身。
霍真忙拉住他,求道:“哎哎,我可没说不纹啊!你说话算话,不许赖皮!”
卫痕摸摸他的头,微微一笑,“我是怕你受不了。”
被他这么温柔地注视着,霍真突然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忙用胳膊遮住发烫的脸,低声道:“你太啰嗦了,别婆婆妈妈的!”
卫痕叹了口气,继续专心地低下头,扎下第二针。
“啊!”又是一声大叫。
离他们不远的三层吊脚楼内,山猫抱紧了大黄,缩进被窝里,柔声安慰道:“大黄别怕,那是霍阿哥在叫,不是狼哦!”
大黄身体畏畏缩缩地颤抖着,眼中充满了惊恐。
这时,达荣推门进来,用苗语大声道:“你知不知道卫痕那小子在搞什么?”
“阿爹,你可不能去!”山猫急忙唤住他,咧嘴笑道:“霍阿哥说,今晚要和阿哥做很有意义的事情,不让我去打扰他们!”
达荣楞了一下,骂骂咧咧地甩上门,回去睡觉了。
32.
霍真没有想到这事儿会这么疼!
扎进皮肉还好,要是正巧扎进血管,就疼得直冒冷汗。想象一下在医院吊点滴的时候,护士小姐是想把针管插进你的静脉,却不小心扎破你血管时的痛感吧!
“完了没?”这已经是霍真不下第十次的发问了。
“还差一点。”卫痕道:“再忍忍。”
霍真咬紧牙,“你快点,我受不了了。”
“不能快,万一弄破了大血管,容易感染。”
“那你也别像绣花一样啊!”霍真埋怨。
卫痕没有声响,过了一会儿,道:“好了。”
霍真长舒一口气,正欲舒展一下身体,却发现四肢无力发麻,尤其是背上,火辣辣一片,像被鞭打过一样。
“你还不能动。”卫痕按着他的肩膀不让他起来,“还没上染料。”
“我靠。”霍真暗骂了一句。
“你有点出血。”卫痕平静地陈述事实,“等血止住了才能上。”
“等多久?”霍真无法动弹,只能歪着头问。
“半小时吧。”卫痕放开他,走到二楼围栏边,点了支烟慢慢地抽起来。他额头上都是汗,看样子纹身的人也并不轻松。
霍真躺了一会儿,觉得无聊,望着卫痕道:“不聊些什么吗?”
卫痕没有看他,双眼眺望着远方群山,悠悠地吐着烟圈,“你想聊什么?”
霍真见他样子有点冷淡,心下不由失望,“聊聊你的来历,上灵村的来历。”
“是山猫和你说了什么吧。”卫痕目光无波地看向他。
霍真有些心虚,但还是嘴硬地道:“山猫?他什么都没说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