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第二天早上,霍真睡了个懒觉,八点半才起床,在巷子口的早点摊就着油条喝了碗豆浆,然后开着他那辆小别克去茶馆。
保全已经把桌椅板凳打扫干净了,茶壶茶碗也都擦得铮亮,整整齐齐地摞在里屋的架子上。
“老板早!”保全见到霍真,咧嘴傻笑,露出白花花的牙齿脸。
“早啊!今天真是勤快啊!”霍真里里外外检查了一下,满心称赞。
“俺妹天(每天)都很勤快着咧!”保全跟在他身后巡视了一遍。
“梯子借来了吗?”霍真问。
“有!有!”保全连连点点,从屋子后面搬出一把高高的梯子来。
“你把门关上,先不要开张,也不要让外人进来。等我打扫好再开门。”霍真交待保全道。
保全虽然不知道老板想干吗,但还是乐呵呵地替他关上门,独自坐在大门外的台阶上看门。
霍真把梯子架在横梁正下方,攀上去正好手能摸到横梁上,他一点一点地摸索着,发现没有东西就下来,再把梯子挪一挪继续找。
终于,手摸到了一个硬硬的包裹物,他拿下来一看,那东西被一块黑布层层缠裹住,长三尺左右,不是剑又是什么?
霍真顿时心中感慨万千,不知是该欣喜、激动、还是流泪叹息。正当他心绪复杂地想要揭开黑布时,突然听到门口传来保全的声音,似乎还语带惊喜:“曾,曾先生!你咋这早来啊?”
曾先生?曾希?霍真心中一惊,差点从梯子上跌下来。
他立刻爬了下来,心慌意乱地想找地方先把东西藏起来,但此时门被推开了,保全晃着大白牙冲进来叫道:“老板,老板,曾先生来了!”
霍真连忙把东西移到身后,用自己的身体挡住,对保全低声道:“不是叫你不要让外人进来吗?”
保全张大嘴,回道:“可曾先生不是外人啊!你不在的时候,他常常来问你回来了莫有!克(可)关心克关心你嘞!”
霍真还想再骂他两句,但曾希已经牵着小黑从门外走了进来。
“霍哥哥,是你吗?我听见你的声音了。”他脸上挂着干净纯真的笑容,略微带着些腼腆,和初见时一个样。
霍真突然松了口气,他怎么忘了曾希是看不见的呢?那自己还着急地藏什么?其实根本没必要心虚啊!他把剑往桌子里面推了推,吸了口气,镇定地面对曾希道:“我在这儿,你怎么来了?”
“我也没想到能遇到你,和上几次一样,就想来碰碰运气。”曾希笑道:“看来我今天运气真好!”
霍真扶他坐下,让保全去沏茶,然后关切地问道:“你身体已经好了吗?”
“洗了胃,已经好了。只是有段时间不能吃酸辣刺激的食物。”曾希道:“医生说幸亏及时,要是再晚个半天一天,就不堪设想了。”
“那白狼呢?”霍真急切地追问:“他送你去了医院,他人在哪里?”
曾希拧紧了眉头,一脸歉意地道:“霍哥哥,对不起,我真的不知道。他送我进医院时,我已经昏迷不醒了。等我恢复神智后,听医院的人说,他早就走了。不过霍哥哥,他应该是习惯独来独往的人,不喜欢有什么牵挂,自然也不想和我们有过多关联。”
霍真的心沉到了谷底,一时间无法言语。
“霍哥哥,有件事我想告诉你,你要是生气的话,就骂我吧。”曾希低下头,小声道。
“什么事?”霍真随口问道。他心里还在担心白狼,样子有些心不在焉。
“是爷爷……其实爷爷没有失踪。”曾希道:“我们都误会了。爷爷在腾冲的时候,听人说高黎贡山上有罕见的草药,他是个对中医痴狂的人,一听说就迫不及待地进山去了。结果没想到进山不久就摔下一座矮悬崖,幸好被山里人救了。但是那里深山僻壤,无法通讯,所以联系不到我们。我也是回苏州后才见到他,当时我也很惊讶,等知道事情经过后,我还埋怨他为什么行动前不先问过我们,还那么多人为他担心,为他涉险,甚至小李他们还……”他说着,两行泪水便流了下来,一时间哽咽得发不出声音。
霍真不能否认看着他悲伤的表情,自己有一瞬动容,但很快就恢复了冷静。要是在从前,他一定会相信曾希所说的每一句话,但这个月经历了那么多事,尤其是听蓝小眉说了那么多事情后,如果他还像以前那样傻傻地相信人,那就真是没药救了!
“曾家爷爷没事就好!”霍真握住曾希的手,装作安慰道:“你也别太内疚了,生死有命,你也不希望发生这些的。”
曾希听了他的话,渐渐停止了抽噎声,却仍无声地流着泪,看上去是真的很伤心。
这时候保全端了茶上来,放在曾希面前,道:“曾先生,这是今年的新茶,可香可香嘞!”
曾希笑着拭泪,道:“谢谢,那要好好尝尝了。”他伸手去摸茶,突然,手一抖,茶杯翻到在桌上,茶水瞬间流了一桌。
“啊!”霍真情不自禁紧张地叫出声,手忙脚乱地将黑布包裹抓起来抱在怀里。
幸好他的动作快,不然就被茶水打湿了。
曾希站起身,像个犯错的孩子一样手足无措地道:“对不起,霍哥哥,我真是笨手笨脚的。”
霍真将黑布包裹藏到身后,笑道:“没事的,一杯茶而已。”
11.
保全把桌子擦干净后,曾希又坐下,继续说道:“对了,霍哥哥,为什么你回来了?卫哥哥却还没有回来呢?他不是应该和你在一起的吗?”
霍真一惊,这些天自己胡思乱想了那么多,却从未想过该如何向曾家交待卫痕失踪的事情!心想幸好曾希眼睛看不见,要不然看见自己一脸纠结的表情,一定就会猜到出事情了。
“呃……那天我们一起到了悬崖下,然后……”
“然后怎么了?”
霍真突然语塞,心里不停纠结到底该不该告诉他真相?如果告诉他了,结果有两个可能。一是曾家爷爷视卫痕如亲孙子,以曾家的财力和与顾爷的交情,会立刻派人去救卫痕。第二种可能是如蓝小眉所说的,曾家爷爷收养卫痕是有不可告人的目的,那么一旦他知道卫痕遇难,说不定回落井下石!
“霍哥哥,你怎么不说话?是不是你们遇到了什么危险?卫哥哥出事了?”曾希忽然情绪激动起来。
“是……是有一些小麻烦……那悬崖下地形复杂,是一片更大的原始森林,我们当时急着找曾家爷爷,所以下了悬崖就决定分头去找,结果,就……走失了!”霍真一向很少说谎,现在一扯瞎话,不由面红耳赤,心跳加速。
“走失了?”曾希失声叫道:“那蓝姐姐和叶哥哥呢?”
“也……也走失了……”霍真刚说完,就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这种牵强的借口就算普通人听了也会起疑,更何况是心眼比谁都多的曾希?
曾希沉默了一会儿,似在思考问题,然后悠悠地开口问道,“霍哥哥,你在那悬崖下……看到了什么?”
“没,没什么特别的,和悬崖上的森林一样。”霍真硬着头皮应付着他。
“一样?那你有没有碰到人猴?”曾希问。
“有啊,很多人猴呢!经常能碰见。”
“你一个人怎么应付呢?”
“幸好有卫痕和赫风在,所以才能全身而退。”霍真答道。
曾希会心一笑,“霍哥哥,你不是说你们下了悬崖就分开行动了吗?”
霍真觉得背后一下子冒出冷汗来,结结巴巴地道:“我,我和卫痕、赫风一组……蓝医生和其他人是另一组……”
“哦,原来如此。”曾希恍然大悟,又问道:“既然你们是一组的,那后来是怎么走散的?”
“我们遇到了人猴,很多人猴……”霍真一边绞尽脑汁地编着,一边用缓慢的语速道:“卫痕和赫风去对付人猴……他们让我先跑,在前面等他们……可山里就像一个迷宫,我跑着跑着就迷路了,再也找不到他们……”
“那真是很惊险啊!”曾希感慨道:“霍哥哥只凭一个人,又是怎么爬出悬崖的呢?”
“我运气好,走回到下悬崖时的地方,那些绳索和装备都还在,是猴子和麻三把我拉上去的。”
“这样啊……”曾希伸出两只手,分别张开五指,“我们五个家族五个人,加顾爷五个,正好十个。”
“老炎死了。十蛮也死了。白狼送我出山。”他右手一个个指头慢慢弯下,右手只剩下两根竖着的手指。
“还有,猴子和麻三在悬崖上接应。”右手最后两根手指也弯下,握成一个拳头。
“我们这边比较清楚,只少了我一个。”他的左手弯下一根手指。
“剩余四人,你和卫哥哥、叶哥哥一组……”又弯下三根手指,最后只竖着一根手指。
“难道蓝姐姐是一人一组吗?”
霍真心想,糟了,这个破绽太大了!一时间也没办法圆谎了。
“你们这样分组会不会有失公平?”曾希追问道。
“当时的氛围太紧张,也许我……记忆混乱了……”霍真扶着额头道。
“一定是这样。”曾希笑道:“霍哥哥是太累了,才会记不清的。等好好休息几天,再告诉我吧。我也会请顾爷帮忙去找他们,那山里太危险了,万一他们真被困在山里就麻烦了!”
“太好了,要是顾爷肯帮忙的话,一定能找到他们。”霍真道。
“希望是我们杞人忧天,也许他们福大命大,就像爷爷一样遇到了好心人相助,已经出山了。”曾希道:“我当时竟然还怀疑卫哥哥想害爷爷,真是被鬼迷了心窍,太不应该了!”
“你也是过于担心才会胡思乱想的。”
曾希对他笑了笑,然后起身告辞。
霍真送走了他,长舒一口气,感觉像打了一场大仗一样,身心俱疲。
他对保全道:“去把门关上,今天休息一天,不营业了。”
保全一听休息,心里偷着乐,连忙跑去关门,正好看见一个客人在门口朝里张望。现在的季节,苏州已经很暖和了,可那人还是长袖长裤,戴着一顶黑帽子,帽檐压得低低的,看不清眉眼。
“这位先生,俺们今天休息,你去别家喝茶吧!”保全大声道。
那人摇摇头,径直走了进来,道:“我不喝茶,找人。”
“你找啥人?”保全奇怪地问。
那人手一指霍真,道:“找他。”
霍真听到声音,顿觉熟悉,回头一看,不由惊声叫道,“是你!”然后立即对保全道:“快关上门!锁上!别让任何人进来!”
保全一边去锁门,一边嘴里嘀咕:“干煞呀?还怕别人看?难道他是通缉犯么?”
霍真走向那人,激动得声音都颤抖了,“你怎么会来?”
12.
那人脱下帽子,扫了保全一眼。他的眼神冷冽又有杀气,吓的保全脖子一缩,暗地里叫道:哇,这人咋长的比俺还丑?一脸麻子好像个烧饼!
“霍先生,别来无恙?”那人面对霍真倒是很客气,收敛了可怕的表情。
“麻三,看到你没事太好了!”霍真又惊又喜,“可你怎么会来?”
他知道顾爷的五个人多多少少都有案底,除非万不得已,不然他们是绝对不会离开边境来到内陆。因为在龙蛇混杂的边境,只要一发现异常,立刻往缅甸、老挝这些偏僻落后的小国家一钻,任谁有天大的本事也找不到他们。可麻三竟然深入到苏州来,他是不怕死了吗?
“那天叶先生把你带走,没找你麻烦吧?”麻三问道。
霍真对高黎贡山最后的记忆就是叶赫风把他打晕,然后他便昏迷不醒,一直到在疗养院里醒来。
“他把我打晕后,又发生了什么事?”霍真问。
“他让我背着你跑出山洞,我们赶在更大面积的塌陷前上了悬崖,然后和猴子汇合,一起出了山。叶先生和蓝小姐说你们是一起来的,执意要带你一起走,我毕竟没有理由拒绝,所以就把你交给他们了。”
霍真没有听完他的话,在听他说到“更大面积的塌陷”时,他已经像被雷劈了一样,无法思考了。
“大面积的塌陷……那卫痕……”不是死定了吗?
霍真恍惚地跌坐在椅子上,虽然曾经几百次猜测这样的结果,但真正面对这一事实,他还是觉得沉痛得难以接受,连最轻微的呼吸都会牵扯到心底那根痛感的神经。
“虽然很惊险,但是……卫先生没死。”麻三接下来的那句话顿时让他起死回生,枯木逢春。
“他没死?!”霍真跳了起来,不知该哭还是该笑,这感觉就像坐过山车,一会儿上天,一会儿下地,震得他整个人都快支离破碎了!
“我和猴子回去后,就向顾爷报告了整件事情。顾爷一向很欣赏卫先生,又在当地很有些势力,他立刻召集了三支搜救队进山,由我和猴子带领,再去了那个悬崖。经过三天的搜寻,我们找到了卫先生。他伤势很重,但没有生命危险。”
霍真放心了一半,又追问道:“那他现在怎么样?有没有断手断脚?有没有破相什么的?”
麻三摇头道:“我来苏州前,他还在治疗中,还有几个手术需要做。他现在在云南,顾爷安排的医院,很隐蔽也很安全。”
霍真转念一想,忽然暗道一声不好,“以顾爷和曾家的交情,那么曾家的人也应该知道卫痕的情况了?”
“不,他们不知道。”麻三道:“顾爷和曾家只是表面利益关系,其实在背后互相牵制。当年卫痕一人摆平中甸的所有曾家档口,顾爷非常赏识他,一心想把他挖过来。谁知卫痕对曾家忠心耿耿,一直没有答应。顾爷这次也是想借机会把卫痕留在云南。”
霍真心道:真没想到卫痕还是个抢手货啊!
“麻三,你这次来苏州是为了什么事?你又怎么知道茶馆的地址?”
“我来是为了两件事。”麻三道:“第一件事,是打听白狼的消息。我们都知道,白狼是送曾少爷出山的。但顾爷说曾少爷一出山就向他借了直升机去医院,而且他在医院看见陪护曾少爷的人里面并没有白狼。顾爷推测这事很可能是曾家在搞鬼,所以要我来苏州打探。白狼是缅甸军方很看重的人,顾爷费了好一番功夫才把他请来,要是他不明不白的失踪了,顾爷会面临非常大的麻烦!”
霍真想起曾希告诉过他,并不知道白狼的下落。难道他是在骗自己?白狼与他浑然不相识,他为何要掩饰白狼的消息?
“那第二件事呢?”霍真问。
“第二件事,是受人所托。”麻三道:“有人告诉我这个茶馆的地址,并请我转交一封信给茶馆的霍老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