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纹 下——水小楼
水小楼  发于:2015年02月1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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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赫风努力睁了睁眼睛,但视线依旧开始变得模糊,看不清眼前人的面容,只有三个黑影摇晃,“看在我曾经帮过你的份上,你不会拒绝的吧?”

“你放心,我一定替你办到。”曾希保证道。

“你……别再说话了,节省点气力吧。”霍真忍不住劝道。

“我怕再不说,就没机会说了。你也知道我一向话多……”叶赫风嘿嘿一笑,“小老板,你以前给我唱过昆曲牡丹亭,我很喜欢,再唱一次吧……”

霍真记得那是他们因为寻找胜邪剑而相识后不久,国外长大的叶赫风,对苏州满街放着昆曲的茶馆甚是好奇,霍真当时还帮他恶补了一下昆曲知识。于是点点头,唱出的声音却有些颤抖、沙哑,几乎曲不成曲调不成调:“梦回莺啭,乱煞年光遍,人立小庭深院……”柔情婉约的曲调在空旷的石室中荡起悠悠空灵的回音,仿佛天地间只剩下这低吟浅唱之声。

霍真脑海中浮现起他们初识时的样子,喜欢戴墨镜,穿着讲究的叶赫风,喜欢逗弄他惹他生气,然后哈哈大笑的叶赫风,喜欢挂着坏坏的笑容,玩世不恭的叶赫风,喜欢不分场合地开玩笑,让人恨得牙痒痒的叶赫风……

而此刻的叶赫风,似乎松了一口气的样子。他合上双眼,嘴角缓缓上扬,“哐当”一声,手中的胜邪剑落在地上。

“你道翠生生出落的裙衫儿茜,亮晶晶花簪八宝钿,可知,可知……”霍真止声,无法再继续唱下去。

蓝小眉终于痛哭出声,哭了良久良久,似乎要把一生的眼泪都流光。

霍真将叶赫风身上的冲锋衣解下,盖住他微微含笑,却已没有生气的脸。隔着衣料,将脸贴着他的脸,默默流着泪,唱完最后一句:“可知我一生儿爱好是天然?……”

40.

幽黑的石洞中,手电的光线越来越弱,明灭不定。三人分散瘫坐着,似乎被抽走了所有的力气。

曾希从冰凉的地上拾起胜邪,心绪复杂。

蓝小眉低着头,轻声道:“他把胜邪交给你,是不希望我和霍真出去后再卷入五家的纷争中。但是,我想为他做这最后一件事情。曾希,你能成全我吗?”

“当然。”曾希将剑递给蓝小眉。

蓝小眉接过剑,抬起满是泪痕的脸,望着叶赫风的方向,咬唇不语。

“我们该离开了。”曾希担忧地道:“也不知白狼和卫痕他们怎样了……”

霍真也同样担心和青铜铠甲人作战的三人。

稍作整理后,他们扶着蓝小眉走出洞室,却迟迟无法迈开离开得脚步。

曾希从自己背包里拿出一根小型雷管,用胶纸固定在洞室的门上。

“曾希,你是想……”霍真望着他。

曾希朝他点了下头,“放心,这根雷管只能引发小范围的爆炸。”他点燃了导火索,和霍真、蓝小眉退避到百米远的地方。

随着一声爆炸,石块纷纷落下。烟尘消散后,已不见原来的石门,原先的石室成了一个密封的空间。

“让他安静地休息吧。他累得够久了。”曾希叹道:“我们也都累了……”

往回的路是来时走过的,所以并不难走。

霍真每走几步,总情不自禁地回首望一眼,恍惚中总觉得有个人春风得意般地站在身后,待他回头时,会笑盈盈地叫一声:“小老板。”

“霍真,别看了,他不会回来了……”蓝小眉语带哽咽:“你再看的话,我……我都受不了……”

霍真心中酸楚,以前常听人说“转眼已是百年身”,当时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可此时此刻,他终于懂得了其中滋味。短短才半天的时间,但心绪却仿佛已过百年,再也回不去了……

走吧,不要再回头。

生离和死别并不可怕。

有些人,不管离开多远,只要他还在我们心中,就永远不会消失。

有些人,不管时间过去多久,只要有念想,有牵挂,他就永远和我们在一起。

时间,在沉默的赶路中匆匆流去。

对卫痕还有白狼的担忧渐渐沾满了心头,走过前面的石桥,便可回到当初的石室。隐约已可听到金属碰撞发出的犀利声响,看样子战斗还未停息。

“不知他们还能撑多久?”曾希蹙眉道。

“多说无益。他们现在最需要的是我们的加入。”蓝小眉说着,一跃跳上石桥,接着是曾希和霍真。

石桥下是漆黑的深渊,隐隐有波涛拍岸般的水声传来,相隔遥远,似乎是另一个空间。霍真心想,下面应该是通往巨龟所在的海眼吧。

“那是什么?”蓝小眉突然惊呼。

紧贴着头顶处,一阵阴风刮过。

霍真抬头,只见一道庞大的黑色身影低空划过,落在他们三人面前。

是它!

黑暗中,依然可见那一只明亮的黑色眼珠,透着邪恶和阴狠的光,斜着仅有的一只眼,冷漠地打量着他们。

那只独眼的鬼婆鸟!

霍真心中一紧,它一向神出鬼没,此刻为何又出现在此?

上一次它的出现,是将他带到了龙骨处,也间接带领他们一行人找到了真正的禹陵。

可霍真绝不会那么天真地认为它是来帮助他们的!

相反,霍真总觉得在它的脑中有一个令人猜测不到的阴谋。就像瑞恩教授说的,鬼婆鸟拥有人一样的思考方式。

“如果我是鬼婆鸟,”霍真自言自语道:“我此刻会在想什么?”

“报仇。”曾希扬起唇角,三分冷酷七分自傲:

“报那一眼之仇。”

41.

“就只它一个,我们未必没有胜算。”蓝小眉道。

“它似乎并不想攻击我们。”霍真凝视着落在不远处的鬼婆鸟,那只独眼中似乎闪着几分讥讽的笑意。

如果它只是为了攻击我们的话,当时我落单时它就有机会杀我了,何必那么复杂地引我们进入真正的禹陵,又在这里拦截我们?

这座石桥由两根青铜链从巨大的石板两端穿过连接,历经岁月洗涤,虽然看似仍坚固,却也处处残损。鬼婆鸟尖锐如铁的双爪扣住连接石板的青铜链,忽地展翅跃起,整座桥剧烈摇晃起来。

“不好,它是想把我们摔下去!”蓝小眉大叫,“快蹲下!”

这种情况下很难保持身体的平衡,深渊上的孤桥一摇晃,带来阵阵凛冽的疾风,一时间天旋地转,让人目眩头晕。

“没那么简单!”霍真半跪在石板上,努力保持平衡,“它恐怕是想毁了这桥,将我们和卫痕他们分开。它想孤立我们!”

曾希闻言,眼神骤然一变。他本处于蓝小眉和霍真的中间,此刻也不顾剧烈的晃动,轻盈地跃起,一个空翻,落于蓝小眉之前。

“你们先退回去!”

“曾希,你想干什么?”霍真大声道。

“我不能让它毁了桥。”曾希左手抽出剑,利落地向鬼婆鸟刺去。

鬼婆鸟扑扇着巨大翅膀,如一团乌云般迅速压下。曾希就地一滚,从它腹下穿过,顺势一剑划过它的腹部,鬼婆鸟发出凄厉的叫声,果真如厉鬼的啼哭一般,震天动地,让人肝胆俱裂。

“它被惹怒了!不知会干出什么疯事!”蓝小眉喊道:“曾希,霍真,快躲开!不要和它正面交锋!”

霍真捂往耳朵,仍挡不住那几乎刺穿耳膜的叫声,他在蓝小眉的示意下,半趴着往桥边爬去。

鬼婆鸟飞到他们面前,巨翅一扇,两人惊呼一声,重重摔倒在地。蓝小眉腰上的胜邪剑被震飞了出去,插在两块石板的夹缝间。蓝小眉挪动着身子想去拾剑,鬼婆鸟冲她飞去,双爪如钩抓住她,眼看就要将她带到空中。

情急之下,霍真一个翻滚拾起胜邪剑,飞身向鬼婆鸟扑去,心中却是七上八下的。

他这门外汉用尽全力一刺,许是叶赫风在冥冥之中佑他,那一剑竟歪打正着刺中鬼婆鸟仅剩的一只眼。

一股鲜红的液体喷射而出,溅了霍真满满一身,混着浓浓的血腥味。

蓝小眉趁它受伤,用力挣脱它,拉住霍真,喊道:“快跑!”

然而,此时已经来不及了。

全瞎的鬼婆鸟疯了一般地哀号着,同样惨烈的回声回荡在空中。鬼婆鸟在他们头顶盘旋几圈后,忿然一个力量巨大的俯冲,撞上桥面。只听“呼啦啦”一声,石板从中央出现裂缝,然后突然迸裂,看似巨大的石板如雪花碎片一般,一片接连一片纷纷坠下,没入漆黑深渊,竟悄无声息。

霍真、蓝小眉、曾希三人及时抓住离青铜链,才不至于和石板一起坠下。

原本串联石板的有两条粗大的青铜链,如今一条已经断裂。三人同时悬挂于另一条完好的青铜链上,如风中衰草一般,随时可能落入万劫不复之地。

“我们得先离开这里!霍真,你先走!”蓝小眉指挥着。

霍真紧握着青铜链,慢慢往桥边挪。

然而一人的动作就足以使链条摇晃不止,何况三人同时移动。

于是,只能霍真先动,等他爬上实地后,再由蓝小眉移动,最后是曾希。

蓝小眉肩上受过枪伤,经过之前几番打斗,未愈的伤口又再裂开,无法支撑过久。

她双手轮番交换握着青铜链,慢慢朝霍真的方向移动。霍真伸出手,等待着她过来。突然,她的伤口上一阵疼痛袭来,手上一松,身子便滑落下去。

在她下坠的那一瞬,曾希眼疾手快地一把握住她的手腕,单腿缠住青铜链,倒悬于半空。

“蓝姐姐,抓住我的手!”曾希又伸出一只手去拉她,他整个人和蓝小眉的重量都依附于一条腿上,强烈的撕扯感令他痛得冷汗直流。

蓝小眉奋力抓住他的手,置身于深渊之上的恐惧感,让她愈感无力。

“曾希,我不行,我抓不住了!”一向坚强的蓝小眉却眼泪都流了出来。

“别松开……千万别松开……手!”曾希咬破了唇,死命抓住那双纤细的手,不肯放松一寸。

但是,非常人所能承受的疼痛从腿上传来,好像腿筋正一根根被活生生扯断一般。

暗黑的半空中,四只手紧紧相握着,生命似乎也由此相连。

你我命悬一线,仅有彼此相依。

“放手吧,曾希!”蓝小眉泣道:“我只是老爷子的一枚棋子,是曾家一枚无足轻重的棋子。现已至此,我对曾家来说已经没有任何价值了。如果因为我而陪上曾家当家人的性命,太不值得……不值得啊!”

“我又何尝不是曾家的一枚棋子!”曾希苦笑,“我一向自诩聪明,眼中只有曾家的事业,从未将任何人放在眼里。却何幸之有,能得到两个对我百般原谅忍让的哥哥,还有一个关心爱护我的姐姐。我曾希今日即使豁出性命,也不会让你死在这里……”

蓝小眉听他一番真心话,感动至极,心中实不忍他再受苦,然曾希却用尽全力将她往上提,他皓白纤细的手腕上青筋毕现,可见用足了力气。

蓝小眉握紧曾希的手,顺着他的力量向上使了把劲,终于将身子提了上来,她伸手握住了青铜链,连连喘气,心悸不已。

曾希也松了口气,脚腕微一使劲,翻身趴到链上,大口喘着气,汗流浃背,仿佛全身脱了力。

蓝小眉忍住伤口的疼痛,身体吊在青铜链上,一点一点移动。

“蓝医生,很快就到了。”霍真探出大半个身子,打算去拉她。

眼看两人的手快靠近时,曾希突然大叫一声:“小心!”

只见那只鬼婆鸟不知何时又出现了,眼睛处已是两个幽深的黑洞,一个还汩汩淌着血。虽然眼睛看不见,但它凭听觉,两翼生风朝他们俯冲下来,似乎打算与他们同归于尽。

青铜链上的蓝小眉和曾希,本就已经用尽了力气,已再无力与它做任何抗争。悬于半空的青铜链此刻显得如此脆弱,根本无法承受鬼婆鸟孤注一掷的冲击。曾希和蓝小眉闭上眼,安静地等待死亡那刻的到来。

霍真感觉此时心脏都快停滞了。

耳畔,却并未传来料想中的青铜链断裂的声音。

裂帛般的呼啸声划破长空,紧接着是鬼婆鸟的一声惨叫。

三人同时睁开眼,看见的是鬼婆鸟从空中直直坠入深渊的身影,它的颈部插着一支黑色的铁箭,最后变成一个黑点渐渐消失。

青铜链的另一端,白狼手持十字弓,傲然而立。身后,是遍体鳞伤的卫痕,和搭肩扶着他的麻三。

42.

霍真长舒一口气,悬着的心终于渐渐放下。

“你们怎么搞的这么狼狈?”白狼似笑非笑地道。虽然嘴上说的是“你们”,目光看的却是曾希。

“白狼,快救曾希!他的腿似乎伤的不清。”霍真急叫道。他亲眼看着刚才曾希救蓝小眉时用尽了全力,单腿倒悬在青铜链上,哪怕韧带再好的人,不残也伤了。

白狼将十字弓挂在腰上,利索地爬到曾希处,让曾希趴在他背上带着他回到悬崖上。

另一边,卫痕和麻三也接连沿着青铜链爬了过来。

卫痕上岸时已是上气不接下气,豆大的汗珠顺着他苍白瘦削的脸颊淌下。霍真从未见过他如此虚弱疲惫的样子,扶他在一旁坐下,担心地问他有没有事。

卫痕摇摇头,目光四周扫视了一遍,没有看到叶赫风的人影,似乎已然明白,眼神中流露出几分哀伤。

倒是白狼问了一句:“叶赫风呢?”

霍真将经过一一述来,说完,不由又是一阵哽咽。

白狼轻叹一声,难抑惋惜之情,“这地方,太蹊跷了。”

几人伤的伤,累的累,就地作休整。

麻三从各自的背包中,将食物集中起来,分成六分。

这段路消耗太大,不管前路还有多难走,此刻每个人都必须要补充热量。

蓝小眉为曾希检查腿伤,最轻微的碰触都能激起曾希的痛呼,也不知他怎么能在青铜链上坚持那么久。

“韧带断了,恐怕不止一处,而且不知道有没有牵扯到骨头。”蓝小眉眉头紧皱,“要尽快做重建手术。”

“做手术?那也得走的出去才行。”曾希呆呆望着自己的腿,看不出情绪。

“不管怎样,你是绝不能再动这条腿了。”蓝小眉警告他。

白狼道:“行了,我一路背着他得了。”

“你?背我?”曾希斜着眼睨他。

“怎么?又不是第一次背你了!”白狼揉揉他头顶短短的发,温柔地笑道。

曾希想起在高黎贡山那一段,那时怎么也猜想不到,才短短的时日,大家竟又一起经历了那么多。他身子一歪靠在白狼肩上,笑眼弯弯,道:“你不怕我拖累你?”

白狼一手揽着他的肩,一手夹着烟,烟雾在指尖缭绕。

他低头微微一笑,道:“那也只好认了。”

麻三将分好的食物一一拿给他们,其实就是一些压缩饼干、巧克力之类的干粮。

霍真剥了块巧克力递到卫痕嘴边,卫痕轻轻推开他的手,摇摇头。

“你不吃东西怎么撑得下去?”霍真怒道。

“先帮我清理下伤口吧。”卫痕脱下上衣,露出光裸的上身,他身上竟密密麻麻全是伤口!大的有一指多宽,小的如指甲盖大小,有淌着血的,也有已结痂的,但这些都是外伤。他的背部近腰处,整整一大片呈青紫色,看来内部瘀血严重,难怪看他行动时有些僵硬,不如平时那么灵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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