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一生水——上水无涟
上水无涟  发于:2015年02月1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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荻枫之秋,水墨画一样的拱桥,长着长草的屋檐,一层还套一层的宅院。

庄墨颇喜欢淮阴这个地方。是方有趣的水土。

石板垫在深入土中的支柱上面,四周围着的全是水榭,水榭周遭围着山石,山石缝中绕着珠草。房屋就在水榭正中,挂着四个一连串的红灯笼。庄墨道:“这样的院子,要是迎着夜风坐在房顶上和两壶小酒就极致了。”

当日晚,秦楚就拉着庄墨上了房檐顶上。檐脊背上搁置两个挨的极近的木椅,照秦楚的意思倒是怕庄墨武功太差一个兴致使然再掉到水里面去。白墙灰瓦,两个人跟前摆着一个斜斜靠在瓦片上的小桌子,桌子上摆着下酒菜二三。庄墨举着小酒杯,双眼稍稍弯起来,眼角瞟着秦楚道:“我不过随便那么一说,现在倒真坐到房顶上来了。”

秦楚挨他极近,两人的手臂几乎碰在一块。“你说的事又哪样随便处置了?”

庄墨仰头看天,“哈,要是我说我不喜欢竹风街,你该不会第二天就领着人挑了那里吧?”

水波纹荡,被夜风哗啦出声响。

秦楚的鼻息溢出淡淡的酒香,眼中尽是秦府的水榭歌台,嘴角上挑着斜睨庄墨,道:“你哪里是不喜欢竹风街。”

“那是什么?”

一只手凑到庄墨的耳朵边儿上,“你是不喜欢我与那里的姑娘谈笑,是不是,墨儿?”

那时候庄墨二话没说,猛灌了一口酒,结果不慎呛到嗓子眼儿里去了。咳嗽半天什么都没说出来。喝完酒他才说:“每次跟你去你肯定会抢我的姑娘,哪个男的能高兴得出来?”

秦楚朝他眨巴眨巴眼睛,笑,“我啊,若是你跟我抢,我肯定高兴得合不拢嘴。”

“秦楚啊,道爷爷我可是个正常人。”

又是一阵对饮,庄墨弯弯的眼睛越来越有光芒,脸蛋儿微红。钩月在天、钩月同样在房顶上。坐在房脊梁上只需一望就能把这一整个院子的烟色尽收眼底。红色的烛光映在水面上,魅影倾城。秦楚勾着嘴角靠在身后的房檐顶上,微风吹得发丝轻扬,庄墨看着他叹道:“你长得真漂亮……”

秦楚回头看他,钩月似的眼睛正正波光潋滟,“即然如此不如留在我府中别走了。”

庄墨闷一口小酒,目光弯弯道:“秦楚,每次都是这一句,偶尔也换一点新鲜的。你可以学学竹楼里的姑娘,说公子你别走了,”他继续闷一口小酒,“或者可以学学霸道的土豪主,说你给我留下来做我的男宠,”仰头一灌,杯空,眼睛晶亮亮的看着秦楚,瞳仁里映着月色,映着水里的灯笼,“又或是,学学落破书生,娓婉道一句,从今往后你我在一起如何?”

秦楚的目光停在庄墨身上,那一张漂亮的脸,看得庄墨想继续赞叹一句,你长得果然漂亮。屋顶上吹着小酒风,秦楚的嘴角深勾起,忽忽悠悠又是庄墨第一次见他时的韶华模样,他说:“好像不错。那么庄墨,从今往后你我在一起如何?”

朦胧的月色,瞬间就有些怦怦然。

庄墨摇晃着杯子,摇晃完杯子摇晃粉扑扑的脸蛋,拿过小木桌上的酒壶欲给自己满上,“你看今儿个晚上的月亮,真是不错,白白的跟水似的,又沾荤又带素。”

秋初的月亮是一条没补好的缝,漏下来黑布更上面的一丝光亮。

秦楚成功的吁回夺下庄墨手里还没倒成的酒壶,道:“庄墨呀庄墨,你教我说了那么些个新鲜的,我也教你一个。月亮看不见的时候,你不如讲,‘好,那我们一起。’”

庄墨拿着酒杯双手抱拳道:“受教啊,秦主。”

夜风吹的酒气往头上涌,庄墨被秦楚一把诓到他的胸前,庄墨的四只小爪子倒豉半天都没能从秦楚怀里挣脱出来。一着急碰了秦楚手里的酒壶,酒香溢得俩人胸前一片氤氲。趁着这个乱劲儿庄墨一爪子按到秦楚胸前,撇撇嘴不屑道:“秦主你挽留不成也不至来强的吧。”

若不注意秦楚还真没发现庄墨瘦瘦的耍小机灵的时候不光眼弯如钩月,连耳朵都有点透明你一碰它们它们还会回应似的动上那么一动。秦楚的手指小小的拨拉拨拉庄墨的耳朵,还没等它们有回应就被庄墨的爪子拽下来。

庄墨摇头晃脑道:“秦大公子,此非圣贤之道也。”说完还觉得自己这句话说的特有内涵。

庄墨的胸前是湿的,染成比墨绿更深的黛墨色,于是他就开始给秦楚胡诹一些所谓圣贤之道。秦楚好兴致,硬是把庄墨按在怀里听了近乎半个时辰,最后揉揉太阳穴道:“庄墨,圣贤要是听了你这番理论……”庄墨看着他,忽觉自己又被偷腥一次,还没来得及张牙舞爪,就听秦楚继续道:“犹以庄子、墨子为最,非要从自己的坟包里气得直起身子来不成。”

偶尔一两声出水的扑通声,庄墨被秦楚箍在前面,一仰头就看见秦楚那张漂亮的面孔,眉梢微挑。

庄墨回曰:“那不成诈白骨了么。”

月牙儿像小船,船上有小光。庄墨仰头看看那道小光,猛然间觉得无限凄凉,秦楚见庄墨这等顽劣之人忽然老老实实不蹬腿不反抗,自然是大为称奇。两个人沉默半晌,秦楚才道:“你猜我这几日在淮阴江边碰见谁了?”

听见秦楚说话,庄墨忽忽从月亮上回过神,扒下秦楚正在自己身上的手,顺便还把板凳搬离开他一段才回应道:“谁啊?”抬头看见秦楚正看着自己唯笑不语,继而转了转眼珠儿,道:“难不成是那个武林第一大祸害梁笙?”

秦楚一脸孺子可教。

和着小酒风庄墨眼前闪亮,嗅了嗅空气中残留的酒气,再拿过桌上的一壶曲酿给自己满上,抖擞着说:“此人实为祸害,像你我这等任重而道远的武林人士自当是人人得而诛之,你怎得还把他放走了?”

秦楚道:“你与杜梓离相处时间不长,话倒是学的一套一套的。”

庄墨得寸进尺,呷一口小酒满足的咂摸完滋味之后举着食指在秦楚眼前晃悠,“非也非也,此乃吾肺腑之言矣。”

红彤彤的灯笼在水面飘,黄绿的落叶在激起涟漪,黄色的穗子在摆动,夜色是无色的。

秦楚看看庄墨,道:“棒打落水狗这等行为实为武林人士所不齿。”

庄墨说:“今个儿我倒是也遇见一个有意思的人。那人姓赵。”

“姓赵的又如何?”

庄墨白他一眼,“姓赵的不如何,无袋长老也不如何,可是若是这个无袋长老姓赵,那就有意思了。”

秋风瑟瑟秋叶瑟瑟,落叶翩翩犹如飞舞的黄蝶,城郊处落得满地都是。淮阴城郊,日子华如流水,稀稀疏疏的正在往下掉叶子的树,都垂着脑袋。庄墨瞧着绿色颇为扎眼,换了件白衣裳出来。他四处学么半天都没见到那日老乞丐的身影,疏影呖呖,天上飘着浅薄的小雨。山坡连绵成画,像是从天上一整盆的泼下淡墨汁,缥缈与小雨相连。庄墨乘着这么点初秋的湿意,心里大骂那个老乞丐不是讹我一顿饭就跑了吧。正在一棵大树下,就听见鼾声如雷,树叶哗啦哗啦跟下雨似的往下落。树杈上躺着一个五尺左右的老乞丐,正是庄墨那天碰见的人。庄墨不是那种礼贤下士的主儿,见老乞丐睡得颇欢,轻声说了一句:“喂老乞丐,这是不是你掉的银子?”

老乞丐立马直楞起身子,其迅雷不及掩耳之速看得庄墨大呼境界。老乞丐迷迷糊糊的朝树下左看看右看看,“……哪儿呢?”半睁着眼睛看见庄墨一袭白衣,抓抓脑袋道:“白衣服的,你不是拿小老儿寻开心吧?”

庄墨道:“哪敢啊,我今天闲来无事,过来城郊转转。”

老乞丐嘟囔道:“不还是拿小老儿寻开心么……”

庄墨装作没听见,扒着树皮自以为潇洒的上了树,寻了个结实的树杈坐好,盘着腿与老乞丐面对面,还没琢磨出来怎么问才好,就听那老乞丐道:“你别打小老儿的主意,小老儿身上可是一个铜板都没有。”

庄墨耍一耍扇子,“道爷爷不稀罕你的铜板。老乞丐,小兄弟来找你说说话都不成么?”

老乞丐听完就乐开了,嘴角直裂到耳朵根上,“不惦记小老儿的铜板就好,你身边儿那个名字特别好的女娃娃呢?怎么没一块来?

庄墨道:“银子没来,不管银子没来连铜板都没来。老乞丐,我向你打听几个事儿。”

老乞丐打个手势,意思让他说。雨越来越小,细得刚到耳朵边儿上就不见踪影。坐在疏疏的树杈间这种景致颇好,庄墨道:“你知不知道梁笙这个人?”

老乞丐撇撇嘴,“他不就在什么江边上的青楼里吗?这人不好,你找他做什么?”

“近来无事,意图帮打落水狗。”

老乞丐眉毛动了动,连带着泛着油光的头发也动了动,嘴巴继续裂着:“这活儿不错,小老儿最爱看这个。”

庄墨的小主意达成,立刻直奔目的地,“你知不知道无袋长老有什么证明身份的物事?”

老乞丐道:“没袋子。”

“除了这个呢?”

老乞丐挠挠脑袋,油油的头发从这边耷拉到那边,“小老儿没什么最爱的物事,只是你不能抢小老儿的铜板。”

庄墨一颗基本没怎么悬过的心这下就踏实了,嘿嘿一笑道:“那成,哪日我去打狗的时候叫上你同去同去。”说罢就欲翻身下树,老乞丐这时又补上一句:“那什么江边上的街市刚拆,你过去肯定找不到梁狗。”

此时庄墨正揪着一把树叶子,听老乞丐这么一说险些没有抓稳,“你说什么街拆了?”

老乞丐仰躺在树杈上一边说一边比划,“就是那个,全是青楼的那个。”

天上的小雨飘啊飘,淅淅沥沥出现暂停的迹象。

庄墨的面皮抖了抖,“我怎么不知道啊。”

老乞丐立时满目得色,“小老儿的耳力非凡,刚刚听见的。”

庄墨道:“那你还听见什么别的新鲜事了没有?”

老乞丐道:“新鲜事没有,倒是陈芝麻烂谷子小老儿有一肚子。”

庄墨双手抱拳:“敢情前辈就是传说当中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江湖百晓生。”眼珠儿猛转,趁着老乞丐得意的功夫,庄墨的心思变啊变,最后松开手里头揪着的树叶子憋口气道:“你知不知道秦府后院的碑石怎么回事?”

老乞丐满脸我有什么不知道的表情,一横眉毛,等着眼睛道:“娃娃,那里面躺着一个姓云的。要说起这姓云的……啧啧,死得忒叫冤。临了临了墓碑上连个名字都没有。秦府里的那些个娃娃,长得都像他,可惜啊……”

晓云薄雾,庄墨抿抿嘴,双眼弯成白天的月亮,打个哈哈道:“哈,谁让秦府的主人从心眼儿一路坏到肚脐眼儿去了。”

第十四章:土曰镇星

一个白色的影子在回城的管道上溜达,偶尔吹两声口哨。小雨初歇,秋天的雨停停歇歇能下上一整天,四周围少见人烟,景致颇好。小野菊在小溪流旁边生根发芽,才变成金黄色的花瓣还没展开,棘刺就已经成熟了。庄墨晃打着扇子,口哨变成小调子。

好心的老乞丐给他讲了个没有头没有尾的半吊子故事,说的人还时不时会忘记他的主角姓甚名谁。但饶是如此,还是听得庄墨激情澎湃的。若说起故事,总带着一股子经年不散的霉味。

不过这场书,说得也就是两三年前的事。那年风调雨顺,江湖这潭浑水平静的让人愕然。

秦府刚叫秦府的时候,除了它的正主之外只有一个人住在那里面。那人姓云,名阮之,字白。云阮之云公子,以及秦楚秦公子两个人,住在大若城池的秦府中。花的枝头刚伸进秦府的朱墙,两人相识过程不明,相知过程不明,故事开始的时候,二人已经轰动过江湖一遭,他们的关系自然是司马昭之心。那年江湖很平静,连不停得进出秦府的郎中都很平静。

秦楚的生意初成,忙的没日没夜顾不得吃饭。云阮之自然是心疼他,一日倾盆大雨之时淋着雨给他送饭,由此引发旧疾,并一发不可收拾。

那年整个淮阴都能闻道秦府飘出来的药味,云阮之云公子不负众望挨过了那年冬天,却倒在第二年春夏交接的时分。黄土一坯,石碑一立,这些个过往也就都该烟消云散了。淮阴的药香散去之后,就是浓浓的酒气。

那年那月那日月亮极好,不是圆的也不是牙儿的,刚刚好就缺了一个弧度。云公子死后整有一年,江湖上下几乎被秦楚折腾的天翻地覆,各个大门大派的银库皆空,秦楚所到之处有若被蝗虫扫过,寸草不生。一场姓秦的和姓云的旖旎就此终结。

于是秦府陆陆续续进来百十来位公子,个个长的都像埋在后院的那人,一眉一眼都像,使得秦楚对他们极为温柔。于是秦府后院有一处禁地,秦楚不让别人去,自己也不敢去。于是后院里有了杂草石碑,石碑上没名没姓却刻着酸掉牙的五个字:生离莫相忘。

老乞丐捋着杂毛说,云阮之云小娃娃死得那天是个好日子,正正五月初五。

酒气之外,满城皆飘着糯香。淮阴江畔的灯笼红彤彤的照亮了正条江面。

故事临了老乞丐拖着长音用俩字终结:惨呐——!也不知他说的究竟是谁。

庄墨消化完整个故事约么用去一柱香的功夫,一柱香之后,他贼兮兮的一笑,道:老乞丐,你说整个秦府最像云阮之是哪个,哪天我也开开眼。

老乞丐再给他个白眼,说小老儿哪里知道。

庄墨继续贼兮兮的,指指自己鼻子眼睛:你说我哪里像了?

老乞丐感叹:惨呐——!

话音刚落庄墨就飙了,还没飙到他的小高峰就结果于老乞丐轻飘飘的五个字:一点都不像。

庄墨就着听完故事的澎湃以及对于竹风街被拆的震撼继续哼着小调子,身后面留下绵绵秋雨过后深一脚浅一脚的泥印子,滴溜溜连成一串。这雨挺烦人的,刚下就停、停完继续下。青苔趴在沿路的石块上面吐舌头。白衣翩翩,同路人不见一二。小调子一转、嗓子一拔,正是哼到最动情处。忽得从浮着青绿色的大石块后面闪出一个人影,庄墨脚底下的泥还没来得及往下陷,一把明晃晃明亮亮明艳动人的匕首就架在脖子上了。

庄墨捂住怀里的值钱玩意儿,道:“哪位好汉?”

匕首一横,庄墨余光瞥见那把还算打过照面的铁器,也不知怎么得笑出来,“梁笙,你我往日无冤,这是要掳我做什么?”

明眼人一瞧便知梁笙近些日子确实落破了得,头发也没处洗衣服也寻不着地方换,就连一身没地方练的功夫都退步了一截,架在庄墨脖子上的刀柄直打颤。庄墨心中祈祷他的功夫还没退步到拿刀不稳的地步,划拉到梁笙自己倒没什么,伤及无辜就不美了。

梁笙冷声冷气道:“也不为什么,就是想借你引见,见见你主子秦楚。”

庄墨再瞟瞟梁笙手里握着的刀柄,努努嘴问道:“你这上面镶嵌的是金子么?”

梁笙一时懵住没反应。

庄墨瞧着他“啧啧”两声,也拖着长音看着梁笙的脑门念道:“造孽呐——!”

这个“呐”字结尾的极好,最后一个尾音消失的时候老乞丐不知从何处冒出头来正看着梁笙手里的匕首柄流哈喇子。

庄墨感觉架在脖子上的匕首一阵猛颤,暗叫一声不好,别是老乞丐哈喇子没流够还不及把梁笙给踢飞,自己就先被他这么颤颤着给落地生根开花结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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