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一生水——上水无涟
上水无涟  发于:2015年02月1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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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案:

一个从终南山上跑下来的小道士,一段嬉笑怒骂的小日子。

第一章:天一生水

庄墨迎着夕阳,坐在一家他经常光顾的小店里。翘着个二郎腿,嘴里面叼着正泛黄的芦苇秆。翘在上面的腿还一晃一晃的。身上穿着道观里小道士的衣服,散乱着头发。这副打扮不禁招人多看两眼。庄墨只觉得自己现在的样子无限凄凉,故意把一张小脸迎着夕阳,是要装出一副成熟伤感的模样。小二肩上搭着毛巾,连招呼也不带招呼庄墨。庄墨看着店小二在没有顶子的小店里面转来转去,丝毫不见搭理自己,猛地一拍桌子,高声叫道:“小二子,还不赶紧滚过来招待你道爷爷我——!”

店小二被他喝惯了,知道他也就是会叫的狗,随便叫唤两句吓吓人罢了。并不理他。

我们庄墨也不是没有真的生过气,只不过他最多也就是掀了一回桌子罢了。挺破的一张也不知道是什么木头做的桌子,用水泡久了都会变软,庄墨掀是掀,愣没把桌子磕坏了。他的破坏能力由此可见一斑。一只脚踩在椅子上,庄墨一屁股把二郎腿翘到桌子上。“小二子,你没听见道爷爷我说话吗?!”

店小二一甩肩上的毛巾,甩了庄墨一脸的灰。庄墨被呛得直“呸呸”的吐口水。没顶子的小驿站人来人往,在终南山之下,多的是不明佛道差别就糊里糊涂的来想要求道爷保佑的无知村民。人人都对庄墨这样的大叫大嚷司空见惯了。店小二顺手指了指店外面不远处的一处泥塘,扁着嗓子道:“庄爷爷,您看,您要是渴了呢,外头就有池塘。您要是饿了呢,呦,瞧您也不可能饿了,嘴里面还叼着东西呢。”

庄墨“呸”的一下把叼着的芦苇秆吐到店小二的脚边,从怀里面掏出一个锦囊,提在手里晃了晃。里面响起铜钱相互撞击得叮当脆响,然后得意道:“爷爷今天不白吃你的,你爷爷有钱。”眼见着店小二却没有眼睛一亮的意思,反而鄙夷过后装作受用的点点头,“您哪次不说您有钱。袋子里又是从哪里捡的石头啊?”

捡石头放在袋子里,然后摇出响声装作有钱人,这是庄墨的惯用把戏。尤其这次还不知道从哪里顺来了一个上好的锦袋,应该更显得逼真才对啊。庄墨甩了甩一头乱发,尽管穿着道家的衣服,却没有一点仙骨道风的意思。然后听见店小二的话,气得在他头上硬实实得拍了一下,店小二疼的“诶哟”直叫唤。庄墨打开锦囊一个小小小小口,里面竟还真的是有些散碎银子!

真是出乎意料!

刚刚在店小二面前一晃,然后他又马上把锦囊给系紧了,左看看右看看,飞快地把锦囊收回怀里面,像个宝贝似的抱着生怕别人觊觎他。店小二挣着不可置信的眼睛,“庄墨,你哪里来的钱?不是……”凑到他旁边,小声说,“不是偷得吧?”

庄墨不屑的看了看店小二,张口便来:“你道爷爷我是这样的人吗……”说到一半就忽然觉得中气不足,自己琢磨了又琢磨,想自己的银子好像确实是从师父那里偷偷拿出来的。转念又一想,自己的那个师父从小也没给过自己什么好吃好穿,临走了也算他给自己做点好事。想到他师父,他不自觉的就是一颤。他师父对他得叨叨念念,在他看来那可是比不让他吃饭还要恐怖的事情。不让吃饭也就是一顿的事情,要是碰上他师父说得兴起,搞不好一连三天让他以打坐的姿势呆在禅房里面听他师父的碎碎念。那种折磨……想来就觉得只有莫教的魔音惯耳才能比得上吧。

小时候他师父抱着他在竹林里面打坐,一坐就是一整天。那时候他可能才刚刚一岁多一点。张口还只会咿咿呀呀的叫唤。师父冥想的时候不会外界的任何干扰,对外界的事物一片空白。小庄墨坐着无聊了,咿咿呀呀叫了半天他师父却是根本不理会他。他一生气,冲冠一怒,手脚并用爬到他师父的肩上,对着他师父最引以为傲的下胡须看了又看,终于朝那些缠着白色的花须伸出了魔爪。等他师父冥想完毕的时候,小庄墨早就爬回了道观中。他师父习惯性地想要屡一屡下须,只觉得入手的是一片光洁。大惊之下,觉得下巴一片生疼,对着水塘一看,却是又红又肿。地上还有些疑似熟悉的毛发。师父捡起来一看,竟是一根根完好无损只不过从自己的下巴上被拔下来的胡须。由此奠定了小庄墨的师傅成为一代宗师的基础。因为羞于见人,他师父闭了一整年的关。出来的时候就已经是一代宗师了。后来再大一点庄墨知道了这件事,还好死不死的向师父去邀功。迎接他的是一顿劈头盖脸的怒斥。

******

好不容易挨到十岁生辰,师父破天荒的领着庄墨逛了一次山底下不算大的夜市,请庄墨吃了碗馄沌。庄墨到现在还记得,不大的一碗馄沌,汤面上漂着三根绿菜叶子,菜叶根儿上还泛着黄。红通通、通通红的还带着晃儿的灯笼,煞得小庄墨一晚上乖愣得让师父都惊讶。夜市上人声鼎沸,飘着脂粉香的姑娘手娟,淌着菜叶子的馄沌汤。庄墨对于下山的执着,也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冒出小小萌芽。

可是每每庄墨念着“我要下山去、我要下山去”的时候,师父总是捋着一下巴的美须,闭着眼睛摇头道:“江湖啊,远比你想象的要深哩。”

夕阳映残红,照着庄墨越发坚定的小脸儿上。店小二看着他都不禁抖了一抖:“诶庄墨啊,我也就是这么一说,你也就是这么一听,别太往心里头去。”

庄墨这才回过神来睨了店小二一眼,一条腿仍踏在长木凳上撇着嘴道:“道爷爷我不跟你一般见识,快点给我上碟好菜,否则道爷爷就要掀桌子了。”说着一屁股坐在自己刚刚踩过的长凳上。两条腿继续翘在上面一晃一晃的。

和风徐徐吹着,艳阳一点点沉着。

店小二瞄一眼庄墨攥在手里的钱袋,叹口气还是让后头做上一盘小菜。

庄墨翘着腿坐在原处没人理他甚是无聊,四处张望个没完。驿站虽没有顶子,却丝毫不碍其人来人往。隔桌正有两个带着纱帽的人赶路之余在此处喝酒谈天。庄墨在心里小小的翻个白眼,难不成会武功的人都要带着纱帽?

且不论这些,那两人所谈内容还是颇吸引庄墨注意。其中一人带一白纱帽,帽沿坠着红色的缨子,腰间配一柄寒铁剑。那人道:“前些日又让姓秦的商人出了回风头,连武林盟主世家都被他抢了生意。真不知他都是哪儿来得这些个好手段。”

另一人的纱帽晃了晃,点头道:“可不是怎得,你又不是没见过姓秦的究竟什么模样,银子多得连手低下养得男宠随便送出去一个都够能讨一个武林盟主欢心,真是造孽……”

先前那人应道:“要说起那姓秦的府里的男宠,还要数云公子了。真真是天仙儿似的人物,不枉姓秦的为他魔怔了这么久。想当年,姓秦的和那云公子的桥段哪个不知晓一二……”

庄墨听罢一遭也只从那二人话中听得三个字:银子多。

眼珠转了又转也不知在想些什么,随即裂嘴一笑,“啪”的一拍桌板唤道:“小二子,快过来快过来。”

店小二习惯性的甩着肩上的巾子:“我的庄爷爷呦,菜还没好呢你可别再叫唤了。没见着周围人全看着你呢么?”

庄墨脸上止不住的泛着笑意:“爷爷的菜不要了。你快告诉我,去一个姓秦的商人家怎么走?”心里头直笑着,刚一下山就碰上这等好事,看我怎么从那人手里头骗来银子。

笑着笑着便微微眯起眼睛来,似天上钩月弯弯漫漫,似水里盈月波光潋滟。庄墨的皮相真可以称得上好,整座终南山,他称第二就不会有人称第一了。只是这种笑容,看得店小二心里头直犯激冷。

庄墨的笑容虽然尚好,其内里的意思可是颇有意味的。就说最近的一回,那日正值春意绵绵、针眼大的毛毛雨落在身上除了湿润还是湿润。后山上的桃花还没开成旺盛就已经冒出了绿芽。庄墨拿了道观里一支拂尘拿在手里头甩啊甩,一路顺着桃树林越到竹林,又从竹林溜下山去。

才到街上,一个头发比庄墨还不打理的小孩“唉呦”一声撞在庄墨腰间。庄墨的身子骨薄,被撞得震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就一把抓住那小孩的手腕。小孩的手腕被抓,拼命得想要挣脱开。猛得一回头,就见着庄墨的眼里浸满了水。庄墨一动不动的盯着他的脸,忽得一把抱住他,声泪俱下:“小弟!竟然会是你!我可终于找到你了,快随我回家!”暗里头却捏着那小孩手里头、自己的钱袋,在小孩耳边快速说道:“要是不想我报官就随我走。”

街上是一幅兄弟相认的感人场面,谁想到就在几个时辰之后,庄墨腰里头别着一个又一个从那小孩身上搜来的钱袋、哼着小曲甩着拂尘腰间散碎银子叮咣响着回了道观。从一个小偷身上抢钱袋,除了庄墨还有谁能做的出来。搜光了那小孩身上的钱袋子,庄墨还摇头晃脑像模像样的丢给他一句:“道爷爷拿了你的银子,就教给你一个道理。江湖啊,远比你想象的要深哩。”

也就是回道观的路上,山脚下驿站里的店小二看着庄墨的眼睛钩月似的弯了起来,钩月里头一闪一闪波光潋滟。

第二章:地二生火

透过稀疏的茅草,星星眨着眨着被风吹迷了眼睛。地上有不少的干草,庄墨寻了个舒服的地方撂了下去。嘴里又叼着一根狗尾巴草,哼着不知名的小曲子。一条腿翘得老高,微微眯着眼睛。记忆中圆圆的月亮圆圆的脸虑过房顶的漏洞对着地上的人笑。身后头是个残缺的佛像,也不知道一个穿着小道士衣裳的人寄在破庙里住一晚算不算不敬。庄墨正自己惬意着,只觉得这种日子甚好甚好,要是多些银子修个有顶子的房子住进去会更好更好。

别了店小二,庄墨徒步一路往南边走。今日走了约末三十里路,照此来说不出五天就能到了那个姓秦的商人府上。五天的功夫,足够自己把什么什么说辞想个透彻。

小虫儿们在庙外头叫唤,庄墨随着这些小虫儿们在庙里头哼哼。

哼哼够了,庄墨吐了叼着的草杆,从衣裳兜里摸出一个白面馒头来。自言自语着:“庄墨啊庄墨,这几日就只能先委屈你吃馒头了,等到了秦府,日日让他们拿燕窝鱼翅来贡着你。”

说完了像是得到了安慰似的点点头,弹了弹衣裳上的浮土,就着点水就开始啃。

正啃到忘情,一阵冷风刮进庄墨的后脖颈。饶是在啃馒头的庄墨也是冷得一激灵。飞快的把剩下两口的馒头塞了进去,含糊不清道:“谁、谁在那里……?”

等到嘴里含着的馒头都咽了下去,还是没人回应。仍有冷风嗖嗖穿堂过,打得庄墨身上都起了鸡皮疙瘩。他自周看了一圈,正对着右手边残破佛像的眼睛,竟然觉得佛像的眼睛露着凶光,一双半晦半明的眼睛一动不动的盯着自己。贪婪的目光几乎要定住自己。

破庙,凶佛,满月夜。

庄墨想着想着又是一抖。眼光赶紧旁的地方移再不敢直视佛像。

可惜庄墨这么个看似天不怕地不怕的小人儿,在这个世上也只怕三件事:一是不让他吃饭。二是师父的碎碎念。三是魑魅魍魉各路小鬼。

且不说世上本就没有这类鬼怪异神,堂堂的修道的小道士怕鬼,说出来就够匪夷所思了。

“喂、喂……各路大神小鬼都莫靠近,小心道爷爷我做法收了你们……”说的底气不足,边手边抖了抖自己手中拂尘。

四下里的风声几乎就要把虫鸣盖个彻底。

庄墨一手紧紧攥着拂尘,一手握在胸前:“道爷爷、道爷我可是警告过你们了。现在我可要做法了啊……”说着学着师父的样子,握着手里的拂尘在自己周遭划出一片清净地,继续颤颤着声音念道:“天一生水,地二生火,天三生……生……”生什么来着?

往日里不用心,真到此时庄墨后悔得直想咬舌头。

生了半天,忽而传来一声轻笑,破了冷风的搜搜声。随即又是那声音轻吟道:“天一生水,地二生火,天三生木,地四生金。地六成水,天七成火,地八成木,天九成金,天五生土。你一个道士,连这点最浅显的东西都没背下来么?”声音自佛像后头传来,悠悠如山泉鸣山谷,沁人心脾。

庄墨一滞,随即倒是笑开了,既是人就好。

佛像后头倚着一人,庄墨蓦一瞧他就愣住了。从庄墨脑海里为数不多的形容词来找,找了半天也只能用好看二字来形容此人。好看,此人若用好看形容,就真再难找到更好看之人。映着月光除却有些苍白的唇色,还真是找不出瑕疵。

庄墨一边叹一边赞:确实好看。

冬日里山上青松上的雪挂,后山成片成片翠绿翠绿的沙竹林,桃花坞春意岚姗,三样加一快才能比得上眼前这人。

看着这人,庄墨的弯弯眼又眼弯弯起来。又想起刚才他的一番话,双手一抱拳:“着实受教了。在下赵钱孙,敢问兄台尊性大名?”

那人抿了抿嘴,面上似有浅薄的笑意,极是优雅的回以抱拳:“在下周吴郑。”

一个说自己是赵钱孙,一个称自己是周吴郑。

庄墨心说,你明知道我用的是假名,这不是明摆着揭穿我呢么。

一甩拂尘,大模大样的寻了个地方坐下,丝毫不觉得自己方才那番怕鬼的言语有多失颜面。上上下下把那个“周吴郑”打量个遍之后,弯弯的眼睛闪起潋滟波光。尤其在那人腰间的玉佩上闪了好几个来回。镶有云金线的衣裳,暖白玉簪子。连锦靴跟上都镶着翠。苏绣宜人,也只有配上这等好看之人才能显其味道。庄墨小叹一番朝那人走过去。走近了才看见,那人背上一片殷红,渗血渗得吓人,染红了身后靠着的干草。此时庄墨才意识到,眼前那人苍白的唇色究竟为何。受此重伤竟还能抱拳予微笑,不能不让人佩服。

正此时庙外头的虫鸣出现一丝异样,庄墨还没来得及问那人你的伤可严重,便听见脚踩草坪的葱葱声,那个地方的虫鸣断。露水打在草根上,蚱蜢蛐蛐飞跳到旁处。银铃似的鸣虫声断。他立马看向“周吴郑”,弯弯的眼睛瞪大。

数十人样的脚步声。

火把燃烧的噼啪声。

月光滑下的流水声。

庄墨直觉不妙,一跃跳到干草堆的最高的地方,两只手一边捡着干草一边往自己身上掩。正在他忙碌的功夫,外头正传来壮汉声音道:“你们进去搜。那人受了伤跑不远。”

果然是冲着这人来的!

庄墨天生就缺根筋,寻常武功弱如他的只会紧张忧虑。他倒好,特兴奋的看着倚在佛像上的那人,双手攥成拳头喘着粗气的期待着接下来的这一场实打实的刀光剑影。

但见那人苍白的嘴角留着一丝讥笑,仍靠在佛像背后一动未动。也跟庄墨似的喘着粗气。一手拣起手边几块碎石,刚一扯到后背身形就是一顿。手里的碎石头也随之掉下去几块。庄墨吸一口气,那人哪里是要大战一场的架式,分明是伤重的躲不开。

乖乖!

想及此,庄墨一把扒开好容易掩住自己身形的干草,三步并作两步跑到那人跟前。一手扶起那人肩膀,一手架着他的胳膊。也不管那人如何就架着他站起来。才把那人半扶半搀的架起来,那人的呼吸声就掺了一丝呻吟。此时外头又有人声越来越近:“教头,前边有一处破庙!”

庄墨闻言朝外望望压低声音道:“别管什么痛不痛的,保命要紧。一会儿不管扯到你哪处伤你你都不准出声。”

也不等那人同意就架着他挪到干草堆后头,还没来得及掩住两人身形,一道影子直直闯进破庙!庄墨按着那人一起蹲下去,两个人前头的干草只能半遮住两人身躯,好在月色打了掩护。闯进来的人手里举着火把,一瞬间涌进来的亮光刺得两人皆眯起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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