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神情冷淡，“你是对的。”

银湛的嘴角弯了起来，那笑容温暖又迷人，不过不是对着他的，而是对着乔念。

蓝烬感觉空气异常沉闷，他突然想去外面透透气了。

经过银湛身边的时候，听到对方轻声问，“你要去哪？”

蓝烬却没有回答。

乔念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自己的视线里，嘴角的笑意也渐渐消散了。

仿佛某种默契的氛围被破坏了，而那个万恶的闯入者，却是自己。

军部的位置比较偏僻，走出大门之后，还要绕几个幽深的巷子才能到中心地区。

空气中飘来的血腥味让蓝烬微微皱起了眉，不同于青金血液的清甜气息，这种味道腥香却粘腻，就好像腐烂的花盘。

蓝烬不动声色地慢慢走着，突然一阵风声过耳，一个颀长的身影向他扑了过来。蓝烬迅速地下了结界，那个身影撞在上面，重重地反弹了回去，然后就摔在地上昏迷不醒了。

躺在地上的吸血鬼穿着整齐的制服，军校的徽章还挂在他胸前，很明显只是个学生而已。

蓝烬脸色一沉，这是怎么回事？难不成是军事演习？想到这里，他的脸色才稍稍和缓了些。

继续往前走着，到巷口的时候，蓝烬又被另一只吸血鬼堵住了。

那只吸血鬼全身都沾满了粘腻的血浆，衣服上、脸上、头发上还挂着零星散落的肉屑碎块，全身散发着剧烈的恶臭，然而，他的眼神却是呆滞的，表情茫然。

一阵恶心感在蓝烬胃里翻涌着，他想，这次军事演习的效果也太逼真了。

于是又一番血战，蓝烬把对方打晕后就没有再继续了。

但是还没走多远，又有几只吸血鬼涌了上来，蓝烬只好不停地跟他们打。

等走到中心广场的时候，他都感觉有些累了。抬起头来，他却被眼前的场景震惊得说不出话，甚至倒吸了一口冷气。

无数吸血鬼们像发了疯一样，彼此撕咬着，激烈地厮杀。血液洒满了地面和墙壁，浓烈的腥味让人无法呼吸。

腐烂的气味迎面扑来，蓝烬感觉他的心脏被狠狠撕扯着，胸腔里传来的闷痛让他难以抑制地吐了一口血。他抬起手背擦了一下嘴角的血迹，却被伸出的獠牙划伤了。

居然在自己完全无意识的状态下，变成了吸血鬼的原型。

蓝烬觉得这次的军事演习太过蹊跷，他想赶紧回军部问个清楚。当他强忍着呕吐感，摇摇晃晃地从地上站起来时，却发现自己被包围了，十几只吸血鬼睁着血红的眼睛，一步步地向他逼近。

看来又是一番恶战了，蓝烬的双拳渐渐握紧，眼底泛起一片血红，丝毫没有意识到，那股嗜血的杀欲已经像病毒一样侵蚀了他的心脏……

一场激烈的厮杀过后，这里变成了躺满尸体的战场。月光幽幽地洒在地面上，泛着森冷的苍白。

蓝烬跪在地上，锋利的黑色指甲有一半都没入了坚硬的地面，他用双手支撑着自己的身体，才没有倒地。他的瞳孔里满是压抑的痛苦。洁白的制服早被深蓝色的血液浸透，身上被划出了无数个伤口，它们正缓慢地愈合着，有些极深的伤口，甚至还能看到森然的白骨。

“怎么……怎么会这样……”

腐烂的腥甜气息还一丝一缕地飘荡在空气里。

16.死亡盛宴

【回忆】：

当蓝烬冲回军部的时候，吸血鬼们都以为他们的军医疯了，满身斑驳的血迹，狼狈不堪。

他猛地推开了银湛房间的门，却发现对方并不在，倒是乔念还站在窗边。他看到蓝烬这个样子，吓了一跳，正想开口问问怎么了，蓝烬却凶狠地扑了上来，死死地揪住乔念的衣领，尖锐的指甲划伤了他的脸。

旁边几个上尉见状，立刻跑过来想拉开蓝烬，却被狠狠地甩了出去。

乔念被勒得呼吸困难，拼命地挣扎了起来，蓝烬轻而易举地将他举高脱离了地面，卡在他脖子上的手也越收越紧……

银湛一回到军部就看到这样的场景，心脏倏然抽紧了，他抓着蓝烬的手腕，终于让他缓缓松开了手，乔念重重地跌在了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蓝烬咽了一口嘴里残留的淤血，双眼还是死死地盯着乔念。察觉到蓝烬的异常，银湛把蓝烬的手紧紧拽住了，怕他一个冲动就要了乔念的命，顺带将自己的力量从指尖传了过去。于是，蓝烬身上的伤口就开始加快速度地愈合。

“为什么要灭我血族？”

蓝烬的声音冷得彻骨，一字一句地回响在他们耳边。

曼珠沙华已经变成一座鲜血浸透的废墟。四处散落着吸血鬼的尸体、骸骨、断裂的獠牙。最后，只能派军队持续不断地喷洒着罂粟花粉，让所有丧失理智的吸血鬼们都陷入昏迷。

这绝对是一场灭顶之灾。

银湛已经在第一时间召集所有军官巡查去了，整个偌大的军情处顿时变得空旷起来。

乔念一动不动地盯着窗外，脸上是昏暗的悲伤。

蓝烬从花房里出来，满脸憔悴，他让站在周围的几个上尉都出去，整个房间里就只剩下他和乔念了。乔念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安静地等着蓝烬开口。

“现在没有别人在，我希望你能说实话。”

乔念只感觉心脏痛得更厉害了，他宁愿蓝烬像刚才那样对他发脾气，甚至是打他。而此刻，他的神情冷漠，语调平缓，就像对待一个完全陌生的人。

“我真的不知道怎么回事。”

蓝烬讥讽地笑了，“好一个不知道，这下把所有罪过都撇清了。”

“我真的不知道！”乔念的声音哽咽而嘶哑，“为什么不相信我？我求求你，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

“你的确是祈宁的孩子，你身上有一半的血匙血统。”

乔念用手背胡乱地抹了把眼泪，“什么叫血匙？”

“是一种特殊的血统，是血族的源头，所以，名列死亡名单之外，在必要的时候，给血族带来新生。”

“那……”

“你哥哥是纯净的血匙，但你不是，你的血统已经部分黑化了。”

一种不太好的预感突然涌上了乔念心头，他的声音克制不住地颤抖，“所以，这是什么意思？”

“你是逆血匙，会带来死亡。”

一句话，就让乔念沉沉地坠落了万丈悬崖。

蓝烬突然起身，情绪变得激烈，他一把拽过乔念的手腕，“你们对祈宁做了什么？为什么她的血统会黑化？”

他脸上弥漫着一片浓雾般的悲伤，不停地重复问着，“你们到底对她做了什么……”

蓝烬的力气非常大，乔念甚至都听到了腕骨碎裂的声音，但是他却忘记了挣扎。

“如果我说，我并不知道自己的血统是不干净的，你会信吗？”

蓝烬突然顿住了，过了好一会儿，他缓缓地松开了自己的手，“信与不信重要吗？有意义吗？能让死去的同族活过来吗？既然是因你而起，总要做点什么去解决，而不是想这些无关紧要的！”

乔念的脸上露出了惨淡的笑容，“对，你说的对，应该要做点什么去弥补……”

僵硬地转过身，乔念缓慢地朝门外走去，嘴里还低声重复着那一句破碎的话。

“要做点……什么……弥补……”

那天晚上，铂夜接到了军部的紧急联络消息，于是带着青沐从冰镜迅速赶回来了。

月光照亮了那条通往曼珠沙华的悠长甬道。地面上是打斗留下的深深沟壑和无数的裂痕，空气里弥漫着碎石和尘埃。

浓烈的血腥味萦绕着，青沐感觉胸口如同被巨石压住了，弯下腰，大口大口地吐出了血。铂夜揽过他的肩膀，在俩人周围设下了一个结界，将那种不详的腥味隔开。

青沐看着满地的碎尸，心如刀割，眼泪漫出眼眶，“怎么会……怎么会变成这样……”

铂夜伸出手，轻轻地擦去他脸上的泪水，低声说，“会有办法的……”

＊＊＊＊＊＊

军部的最高会议室里面，铂夜沉默地站着，看上去很平静，但是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

蓝烬站在他对面，满脸倦容，他已经连续几天几夜都没合眼了，“元帅，只有这一个办法了。”

“你知不知道，血匙在启用后就会灰飞烟灭。”

蓝烬苦涩地点点头，“我知道。但是元帅，这就是青沐的使命。”

铂夜猛地转过身，那可怕的冷厉气势让会议室里面的所有窗户瞬间粉碎了。

“我绝不允许！”

“元帅，我也舍不得青沐，可是……”

“没有什么可是，”打断蓝烬说话的人却并不是铂夜，青沐走了进来，“既然是使命，那我就必须完成。”

他走到铂夜身边，轻轻握住了他的手。嘴角依然带着恬淡的笑意，青沐的目光柔和而坚定，他望向铂夜，“这是军规，对吗？”

铂夜沉默着把手从青沐掌心里抽出来，一言不发地转身就走。

青沐从背后一把抱住了他，用眼神示意了蓝烬，对方会意，悄无声息地退出去了。

青沐绕到铂夜的面前，在他唇上轻轻地吻了一下。

铂夜还是转过身，背对着他，青沐锲而不舍地站到他面前去。

“我不会答应的，你不用白费力气了。”

“夜，你相信我吗？”

铂夜不吭声。

青沐叹了口气，伸出双手把他抱得紧紧的，靠在他耳边说，“相信我就让我去好不好，我不会死的。”

“本体消散是启动血匙的代价。”

青沐却笑了，“你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吗？”

铂夜不知道他在玩什么文字游戏，谨慎起见，他决定保持沉默。

“那次我都没死，所以这次就更不会了。”

铂夜皱眉，“什么逻辑？”

“夜，你要相信我，”他把铂夜的手心放在自己唇边，细细地吻着，“相信我总是可以创造奇迹的，这一次也不例外。”

青沐的目光坚定而温柔，从柔软的黑色睫毛下投射出来，透着一种动人的纯净。

铂夜再也无法继续生气了，他抬起青沐的下巴，低头吻了上去。

“但是，我要跟你一起。”

启动血匙的地方在血域之森，但是他们都不知道将有怎样的危险等着他们，因为血匙仅在千万年前启动过一次，所有吸血鬼获得新生，除了血匙本体，灰飞烟灭，灵魂都消散了。

铂夜和青沐走在前面，蓝烬和银湛跟在后面，每走一步就感觉心脏往下沉一点。

这是一片有灵性的森林，察觉到血匙的气息，它似乎有所反应，原本沉寂的气流快速地回旋起来，形成一阵阵飓风，愈演愈烈，将树木连根拔起。

这阵飓风让他们的脚步无法再挪动半分，可是青沐周围却好像形成了一个坚固的结界，强大的气流对他丝毫没有影响，只有他，能够再继续往前走。

青沐往前走了几步，突然停下脚步，回过头，静静地看着铂夜，眼底慢慢浮起了一层透明的泪光，最后，他还是微微一笑。

然后，转过身，义无反顾地继续往前走。

一个黑色漩涡在前方出现，它一点点地变大，极速地把青沐吸了过去。

铂夜疯了，真的是疯了。

淡金色的强大气流硬生生地劈开了这阵飓风，他毫不犹豫地跟了上去。

然后，他们一起，被那巨大的黑色漩涡吸了进去。

一片虚无的黑暗，仿佛是飘在空中，耳边除了呼啸的风声，什么都感觉不到。

铂夜什么都没想，只是紧紧地抱着怀里的青沐。可是他们的身体却被两股力量往相反的方向拉扯着。

某种细丝状的物体紧紧地缠着了铂夜的脚，将他往另一个方向拽。无数冰冷锋利的尖刺扎进他身体里。铂夜却像感觉不到痛苦一样，只是紧紧地拽着青沐的手，从手臂滑倒手腕，从手腕再滑倒手指，青沐一点点地脱离了。

青沐的眼泪被呼啸的风吹成长线，温热的液体滴在了铂夜的脸上，他听到青沐哽咽的声音，“快放开，你会死的！”

那些细丝向上蔓延，吞噬着铂夜的身体，阻挡着他的前进，每一根尖刺都深深地扎入肉体里，然后在身体内肆虐开……

一切都是为了让他们分开。

那些细丝很快就缠上了铂夜的手臂，钻入他的手掌，很快，他的手背就变得血肉模糊了，但是，他的手指还紧紧攥着青沐的手。

细丝将他的身体蚕食得深可见骨。淡金色的血液汩汩不断从身体里涌出来，被这些细丝吸收，它们变得更粗、更锋利了。

青沐狠狠地挣脱了铂夜的手，另一股力量迅速地把他吸了进去，然后彻底消失不见了。

铂夜还维持着那个姿势，指尖颤抖着，但是他的视线已经被血模糊成一片，呼吸也渐渐停止。

下一刻，铂夜就失去了全部知觉。在最后一刻，他还能感觉到有温热的液体残留在他的脸上，那是青沐的眼泪。

终于，那个黑色的漩涡渐渐关闭了，那股飓风也慢慢停止了，可是银湛和蓝烬全都脸色惨白，脚下无力。

银湛深深吸了口气，“走吧，夜还在等着我们。”

蓝烬凝重而缓慢地点了点头，眼眶里有些湿漉漉的光芒。

他们走过去的时候，铂夜躺在地上。每一条血管、每一根筋脉，都被无数的锋利细丝，寸寸切断，身体几乎全部破碎了。淡金色的血液从无数道伤口里流了出来，浸染了一整片土地。

蓝烬走过去的时候，全身都在抖，在离铂夜还有几步之遥的时候，他再也无法前进半分了，站在原地，无声地哭了出来。

银湛迈着僵硬的步伐，走到铂夜旁边，那遍布的深深伤口让他的瞳孔骤然收缩了，他想扶起铂夜，但是却找不到一块完好的皮肤。

“夜？”银湛甚至没有注意到自己的声音已经颤抖了。

对方一动不动。

在那一刻，银湛的呼吸似乎也停了。

那是一片死寂的沉默，毫无生机。

银湛跪在地上，双手轻轻托起了铂夜的肩膀，却敏锐地察觉到铂夜的睫毛似乎颤了颤。

他屏住呼吸，死死地盯着铂夜，不敢错过任何一个细节。

片刻后，铂夜缓缓睁开眼睛，但是那眼眸里是一片血红的雾气。

这是血族狂化的征兆。

17.血族重生

【回忆】：

军部连开了好几天的会议，而乔念则是一刻未停歇地奔跑着。除了福音镇，他无处可去，所有的答案都要从那里找。

再次走进教堂的时候，乔念明显感到了头晕目眩，但是他还是咬着牙一步步往里走。现在是清晨，大家都集中在大厅里做祈祷。

在雪地里捡到婴儿……

低血糖……

每天都必须喝药……

黑褐色的液体……

护身符……

乔念自嘲地笑了，他居然从来都没有怀疑过这些。他下意识地想掏出口袋里的护身符看看，却发现已经不见了。顿住脚步，乔念像疯了一样大笑起来，笑到眼眶发红，笑到泪水模糊了视线。他深吸了口气，一步步地往前走去。

他先是推开神父的书房，里面除了书架和书桌，并无他物；他又跑去了神父的卧室，除了一张床，一个衣柜，也没有多余的东西。

乔念站在卧室中间，铺天盖地的无力感向他袭来。他什么都做不了，但是一切已经都来不及了。他逼着自己振作起来，想直接去祈祷厅当面对质，墙上挂着的一幅画却吸引了他的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