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的受难日 下——龙须酥
龙须酥  发于:2015年02月1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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孝白和将军辞别石仲回到府里,孝白一面换下厚实的冬衣,一面同将军说着话。

“刚才在茶馆,您不该那样说话。”

将军满不在乎地嗑着瓜子:“我说什么了?”

孝白看了他一眼:“就是说王爷呀!好歹也是认识的人,您就不能说些好听的吗?还……还‘祸害遗千年’……您没看石大哥脸色都变了?”

将军撇撇嘴,心道他本来就是个祸害,还不让人说了?

“你不必着急,如今陛下刚放开言论,我私底下嘲讽嘲讽王爷,算不上什么罪行,再说,仲达也不会去告发我的,没关系!”

孝白无奈地转身看着他:“您是真不明白还是装不明白啊?”

将军:“啊?”

看起来大概是真不明白。

孝白在他对面坐下:“石大哥也很担心王爷的!王爷现在又是真的病着,还很危险,您这样说风凉话,让他听见了,该多难受啊!”

将军有些迟疑:“仲达担心王爷?哈……我怎么没看出来?”

孝白瞪了他一眼,站起身来:“哼……您当然是看不出来……”

“哎?”将军抬了抬手,看见他似乎是要往外走,“等等,你去哪儿?”

孝白头都不回,没好气地说道:“去账房啦!”

将军撇嘴:“又去账房……年末的账务有那么多嘛?”

三天两头地就往账房跑……至于么?

还有那个新来的许修平!将军闷闷地想,昨儿他去账房,还看见他和孝白站在一起嘀嘀咕咕的不知道在说些什么呢!看起来那人不可久留,赶明儿还是找个借口把他弄走的好!

青州王府这些日子因为王爷卧病,闭门谢客,所以显得有些寥落,石仲在门口站了好一会儿,也只看见两三个太医带着下人偶尔进出,北风一吹,一整条大街上就只有地上的枯叶翩翩起舞,看着凄惨极了。

“哎?这不是石大人么?”

石仲听见背后有人说话,回头一看,却是个年轻人缩着手,哆哆嗦嗦地朝自己走来。

这人看着有些面善,他想了一会儿,才想起来这人也是当日随青州王前往荆州的亲近仆从之一,似乎唤作赵丰。

这赵丰也算是王爷身边一个伶俐人,当日在回建阳的路上,早就隐约有些察觉到了王爷对这位羽林军侍卫有些不一般的情意,虽然对于相知满天下的王爷来说,这也不是什么罕事,但是像他这样有眼色的下人,虽不明就里,但少不得也知道要对这位石大人客气着些了。

他满脸堆笑地问道:“您这是过来探望王爷么?嘿嘿,可不巧了,王爷这一病啊,太医只说最好不要见客,要静养呢。”

“是吗?”石仲点点头,“既然如此,那我便不打扰了。”

“哎哎哎,您别走呀,”赵丰赶紧拉住他,又笑道,“既然您都过来了,虽然王爷是不见客,但看小的面子,进府去坐一坐又何妨?您随我来,随我来……”

石仲一声不吭,被他热情地拉着手臂进了王府大门。

“王爷这一遭呀,也是没办法,”赵丰一面带着石仲走着,一面叹气道,“自打从荆州回来,王爷他啊,就好像变了个人似的——对了,这事儿得问您啊,我们私底下猜度着,是不是王爷在荆州那回,受了些惊吓,所以才变得这样古怪的?”

石仲慢慢走着:“这个……我也不清楚。”

“这样啊……”赵丰继续唉声叹气,带着石仲穿过花园,“我们啊,总觉得这病来势汹汹的,多少也同王爷自个缺了些精气神有些关系……您也知道,咱们王爷虽生得算不上威猛健壮,这身子骨以前却也硬朗着呢,哪有过像这回病得这样严重的时候呀?唉……来,咱走这边,离后院近……”

石仲目光沉沉,默不作声地跟着他走过一条小石子儿路,沿着一泓清澈小湖边走,刚过了石桥,绕过一块硕大的奇石,赵丰突然“哎哟”一声,伸手拦住了他。

石仲脚步一顿,随着他的目光向前看去,便见前面那假山枯树下面,围着几个穿金戴银、花枝招展的美貌侍女,奉茶的奉茶,熬药的熬药,那正中央一方石榻上躺着的,可不就是王爷么?

石仲抬起了头,远远地望着那侧躺着作闭目养神状的人,面色苍白,形容消瘦,全没了当日神采飞扬的神气,当真是个病体沉疴的倒霉模样。

似是听到了赵丰这一声“哎哟”,那几个侍女都纷纷回头朝这边看过来。

“谁呀?”王爷眉心微蹙,低声问道。

一个侍女掩嘴笑道:“是阿丰哥领着位……哎呀,看着有些吓人的大人呢。”

王爷一惊,睁开眼睛朝这边看过来,便正好同石仲相互望了个正着。

“王爷,”赵丰见被王爷发现了,赶紧陪着笑脸走过来,“太医说了要静养,您怎么上园子里来了?吹了风可不好……嘿嘿,这个,石大人是听说王爷身子不适,特意来瞧您的,虽说您是不见客,但小的自作主张,带石大人进来喝杯茶,说说话,这不就正好撞上了吗……”

“你来看本王?”王爷直视着石仲的眼睛,嘴角带上了一丝极浅的笑意。

石仲:“……”

赵丰:“……?”

王爷从榻上坐起身来,虽然一脸病容,眉眼间却慢慢泛起几许春色,一语不发地看着石仲,弄得旁边的人都一脸莫名,才摆摆手。

“你们都暂且回避,本王同石大人……有要事相商。”

“是。”

待众人都走远了,王爷朝他一笑,眼波流转:“喂,你在担心我……对不对?”

石仲看着他苍白的嘴唇和瘦削的脸颊,低声道:“外头这么冷,您不在屋里待着,出来做什么?”

王爷抬头看着他,抿着嘴直笑:“我在屋子里闷了这么久,觉着自己都快长蘑菇了!难得今儿阳光正好,所以出门晒晒太阳。”

石仲微微地叹了口气,垂下眼去,便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王爷歪头看着他,突然笑道:“你过来些。”

石仲站在原地没动。

“怎么了?”王爷道,“我这还不是痨病呢,不会过人的,你怕什么?”

“……”

石仲走到他面前。

“属下……属下并非在顾忌这个……”

王爷微微笑着,把他的手捧在手里轻轻抚摸,又拿起来贴在自己脸上,抬起头来:“那你在顾忌什么呢?”

“……”

王爷低下头,嘴角含笑,珍而重之地亲吻着他的手背。

“那日……我在宫门外头远远地看着你,看了一夜,你说,像你这样不解风情又铁石心肠的人,有什么值得喜欢的?但是……后来我病了,一个人躺在屋子里,就一直在想,我要是就这么死了,可该怎么办……”

“您吉人天相,必将长命百岁。”

“噗……”王爷不禁笑得浑身发颤,“这个时候,你倒是会说些好听的话了。”

“属下……实话实说。”

石仲慢慢翻转手掌,顺势托住王爷下颌,拇指轻轻蹭着他微微发热的脸颊。

“您……您还有大把的时光,何必杞人忧天……”

王爷微微闭了闭眼,轻笑道:“后来啊,我决定了,我要是真的就这么死了,在死之前,一定要向皇兄求一个恩典,让他下旨,把你嫁给我做男妻,等我死了,就让你住在这里,披麻戴孝,做个未亡人,替我守一辈子寡……”

石仲手指一僵,嘴唇动了动,却没说话。

王爷睁开眼:“你愿意么?”

“属下……”石仲顿了顿,方才低声道,“属下……不敢违抗圣意。”

“你看你,该说甜言蜜语的时候,又偏偏要像这样讨人厌,唉,怎么能怨人家不喜欢你呢……”

王爷两边嘴角都扬得高高的,两眼看着他好似闪闪发光,脸颊泛起绯色,话刚说完,便好似有些吃力似的,略显急促地喘了几口气。

石仲皱了皱眉,伸手一摸他的额头,被那滚烫的温度吓了一跳。

“您!”

他不由分说,双臂一伸一把将王爷从榻上抱起来。

“您的卧房在哪边?属下这就带您回房去叫太医过来!”

王爷嘴唇苍白,脸色绯红,抬起头来看着他笑,复又压低声音:“那你想不想知道……要是我没死,我想怎么做?”

一百二十一

王府侍女们看到王爷被石仲一阵风似地抱进屋里,都吓了一跳,直到石仲不耐烦地一声吼,才让她们回过神来,赶紧各自去烧水叫人传太医,回头看见石仲一脸凶恶,一时都不敢上前服侍,只站在一旁,看着石仲慢慢地将王爷放在床上,脱了靴子外袍,展开被子盖了上去,把王爷裹得严严实实的。

王爷有些晕乎,乖乖地被他埋进被子里,又半眯起眼睛笑道:“好热呀……”

石仲没理他,站起身来想出去看看太医来了没,却被王爷扯住了手。

“别走……”王爷握着他的手,小声说道,“你别走。”

石仲身形一顿,回头道:“属下……只是去看看太医……”

王爷睁开眼睛,雾气蒙蒙地看着他。

石仲闭上了嘴,默默地垂下脑袋,就着这手拉手的姿势,在床头脚踏上坐下了,顿了顿,又伸出另一只手扯了扯被子,盖住王爷露在外面的一截手腕。

一旁的侍女们便都垂下目光,一个个默不作声。

没过多久,几个太医提着箱子急急忙忙地赶了过来,待一进屋瞧见床边这情形,也都一愣。有那平时在外头走动得多,认识石仲的,见了他,只点着头朝他微微地笑笑,但还是十分识趣地装作一切正常,只当没看见他此时此刻出现在王爷床头,还同王爷手拉着手。

太医们一同看诊后,石仲道:“王爷如何了?”

那为首的老医正叹了口气,有些埋怨地说道:“千叮咛万嘱咐,说了要王爷别出去再伤了风,怎么就是不听呢?医者治病,也得病人听劝才是,这旧疾未愈,又添新寒,可不是在拿自己的万金之躯开玩笑嘛!”

王爷迷迷糊糊地听着,笑道:“那么好的太阳,暖洋洋的,本王也不知道会这样呀……”

转眼瞧见石仲一脸严肃地瞪着自己,便抿着嘴,笑着不吭声了。

石仲瞪完了他,回头朝老医正道:“您老开方子便是,这病要怎么治,怎么养,您只管说,以后王爷必定不会再如此肆意妄为,陛下面前,也总不会有您的错处。”

老医正捻着一缕胡须,看看身边同僚,像他这样做了好几十年太医的老人,早就成了人精,这会子见石仲俨然一副主人模样在王爷面前说这样的话,王爷又一点意见也没有,便露出个了然的笑容,朝着石仲一拱手。

“既然大人这样说,老朽也就放心了,这首要之事,便是先替王爷散了热,且容我等先议个方子……”

待到太医们忙活完了一齐告退,侍女们各自熬药的熬药,送客的送客,慢慢地便散了个干净,还怕王爷又吹了风,顺手连门都给带上了。

屋子里一时间又只剩下他们二人,王爷侧过脸,看着石仲,抿嘴笑道:“石大人,本王突然觉得,你给本王做个王府大管家,倒也挺合适的。”

石仲背挺得直直的,漠然道:“属下不敢当。”

王爷笑笑:“这种语气还真是讨厌啊……真是奇怪了,刚才你抱我进来,明明着急得不得了,好像唯恐本王要死了,怎么这会儿又能摆出这样一副毫不相干的态度?”

石仲垂目:“属下……”

“你刚刚说的那些话,”王爷打断他,嘴角含笑,继续说道,“真是奇怪……”

石仲:“……”

“你知道么,小时候每回我和皇兄一道偷偷跑到别的宫里去玩,被抓回来,母后总是只责罚皇兄,就连做功课的时候,皇兄做的也总比我要多得多,那时候我总以为,这是因为皇兄是兄长,将来又是要做皇帝的人,所以母后才对他格外严格……可是,后来看到三弟,他年纪虽小,可是他的母妃对他也是一样地严厉,从那以后,我才慢慢地知道,母后从不责备我,只是因为我并非亲生罢了……虽然她待我极好,但终归是隔着一层,就不好管教。”

“王爷……”

王爷眨了眨微微泛红的眼睛,笑道:“不知道怎的,刚才看到你那样同太医们说话,我就想起了这回事……”

石仲的手掌慢慢地包裹住他的手,却一句话也不肯说。

王爷看了他许久,突然轻轻地捏了捏他的手,小声道:“你的手,怎么这么粗糙呢……”

“属下这手常年练武,生有厚茧,自然粗糙。”石仲低声答道。

王爷看着他愣是不肯转头,也不愿流露真心,只固执地留给自己一个疏远的侧脸,便咳嗽两声,压低了声音:“是么……难怪本王会觉得,被石大人这双手抚摸的感觉,会是那么地蚀骨销魂,欲仙欲死……”

“……”

王爷的手指按了按他掌心的茧:“怎么不说话了?难道你不喜欢?”

石仲还是不作声,似乎是不知道该对他这突如其来的撩拨作何反应。

王爷便拖长了声音,重重地“唉”了一声,又道:“没嘴的葫芦似的……本王都病得这般多愁善感了,你就依了我,说几句好听的来哄哄我,有那么难么?”

“您想听什么?”石仲面无表情地转过头来,“除了那些个污言秽语,只要您爱听的,属下都能说给您听。”

“真的什么都可以?”王爷看着他虽不显眼,却微微皱起来的眉心,嘴角弯弯,“那你就说,你愿意向皇兄请旨,求他把我嫁给你做男妻。”

“……”

石仲一时无言。

王爷见他不说话,便支撑着自己侧身自床上半坐起来,贴近了他,握住他的手,慢慢地放到自己心口捂住。

“我已经决定了,我想要你一直在我身边,不论以后要去哪儿,我都想和你在一起,你相信也好,不相信……不相信,你可以试试!”

石仲看着他,喉结动了动:“您贵为王爷,岂能……”

“我不在乎别人怎么看,”王爷的嘴角露出一丝微笑,“我刚刚不是都说了么,从小就没有谁曾经认真管教过我,这个世界上只有你才说过让我不要肆意妄为的话……其他的人,谁又会拦着我胡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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