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永远的十八岁——歌逝
歌逝  发于:2015年02月1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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肖栩的声音带着分紧张传来:“秦恒?你去哪里了?怎么我到处找你也没有找到?”

“我在散步,现在正在——”我一边说着,一边环顾四周,哑然察觉自己又不知道自己身处何处了。还没想好怎么形容自己的所处之地,忽然电话被挂断了。我茫然四顾,眼前人高的灌木从背后,拐弯竟转出肖栩的身影。他打着一把浅色格子纹样的伞,叫着我的名字,快步到我身前来,探出手,把大半的伞都遮在了我的头顶上。

这一下就像是雨过天晴,我眯着眼睛享受着难得的凉爽,见肖栩却有一个肩膀露在外面,把伞向他那边拨了拨:“你不用这么顾及我。”

“我穿得比你多,你要小心,感冒了怎么办?”他固执地把伞倾斜向我。

肖栩很怕冷,换季的时候也容易感冒。每年他都是第一个一层又一层地加厚衣服的。我坚持认为这种做法不健康,如果他想少感冒几次的话也要学着祖先留传下来的经验,秋天慢一点加衣服,没有害处。我纠正了他十多年,直到他离开了我,也没有成功改正他这个毛病。他怕我感冒,我倒是笑着揶揄:“你打着吧,我怕明天真感冒了的人是你。你不是——”脱口而出要说“你不是每年秋天都要流三个月鼻涕么”,愕然想起来眼前这个肖栩不是那个我照顾了十多年的人。把后半截的话生硬地吞了回去,我摇了摇头,说:“走吧,你认路吧,咱们回宿舍吧。”

“你是怎么迷路迷倒这里来的。”肖栩跟上我的步子,笑我。

他带我转了三两个弯,我这才找到熟悉的建筑,认出自己所在的方位来。我耸了耸肩:“随便走的呗。”

肖栩愣了一下,半晌问我:“……那个……秦恒,听说今天林玥玥去找你了……她没说什么奇怪的话吧?”

我的脚步一顿,怪不得肖栩今天匆匆忙忙地来找我,甚至没有短信我约定个时间。扯了扯嘴角,我转过头去,对上他视线飘忽的眼睛:“你怎么知道她来找过我了?”

“……她跟我说什么你以后不会来骚扰我了……”肖栩低下头去,避开了我的目光。

“那她肯定就是来警告我离你远点的咯!”我如此说,眼见肖栩的头垂得更低了,笑出了声,“你别低着头走路,小心,前面有树枝。”

我刚说完他的头发就擦了树枝一下,还好我及时拨开了,倒是没有被刮伤。肖栩这下子抬起头来了,不过依旧躲避着我的目光,因为只有一把伞,他稍微离我远了些,又坚持把伞打在我的头上,这下子几乎整个身子都淋在雨中了。我伸出手去,勾过他的肩膀来,这样就保证两个人都被雨伞罩住了。

“……谢了。”他从鼻腔里长舒一口气。天已经有些黑了,赶晚课的同学打着伞匆匆经过,没有谁有时间打量周边行人,我和肖栩的步子慢得像两个异类,蜗牛一样地往宿舍楼爬去。

“不用谢。”我把头转向一边,干脆也不去看他。天色阴暗了下来,路边的窗口一个接一个地亮起了灯,远远地能看到我们宿舍的那一盏。一时之间无话可说,肖栩倒是想再开口,忸怩了半晌,还是闭上了嘴巴。我静静地等着,等他组织好了语言,说出想说的话。脚下的步子越来越慢了,眼看要到宿舍楼下,我们甚至停了下来。

“……对不起。”听见了肖栩沉重的呼吸声,没想到他吸气又呼气,最终憋出的是这么三个字。

我差点没笑出声,偏过头去,揶揄:“怎么突然说起这个?”

“……林玥玥……今天上午她……来找我问……昨晚上的事……我没告诉她我是……——那个……我没想到她会去找你。”肖栩断断续续,大概是不知道该怎么说好,一句话换了好几次的表达方式。

我还是听懂了他的意思:“林玥玥今天上午找你去问昨天晚上我亲你的事,你没告诉她你跟我是一对,她以为是我单方向骚扰你,就来警告我了是吗?”整理了一下肖栩的话,我平静地说出口,就好像我似乎是整个事件的旁观者一样,不参与其中的喜悲哀乐。他被我的平静吓到了,胡乱地点了点头,转头四下里乱看,就是不敢与我对上眼睛。

“没关系。”我说。

这三个字像是给了肖栩解放,我能从他的眼睛里看出跳跃而出的轻松来。他脱口问:“真的吗?”这回是看着我了。明明是个问句,他的眼底却写着“真的,真的,快告诉我是真的”。

“真没关系。”我叹了一口气。我总是舍不得让肖栩失望,一点也舍不得,“出柜很难,我知道。——我也没做好什么出柜的准备,没资格说你什么。”我隐隐带了分指责,肖栩自己不肯出柜,却把我卖给林玥玥了。

他一时口讷,又垂下头去:“……对不起,那个,林玥玥还是很好的,她不会到处乱说的……”

“嗯。——我到了,再见。”我应付地点了点头。我认识林玥玥的时间比眼前这个肖栩要长得多,当然知道她不会是把别人的隐私当做谈资恣意宣传的那种人了。我不是真的怪肖栩,他才刚刚十九岁,处事上没有那么油滑,猛然被林玥玥问及心底深处埋得最深的秘密,应对上有纰漏是正常的。我给肖栩找了个漂亮的借口之后,安抚性地对他笑了笑,走出雨伞,小跑离开他撑起的那一小片天晴。

章3、雨娃娃

我把头蒙在被窝里,一觉睡到天昏地暗。朦朦胧胧听见几个震天响的雷声,被融入到了梦境之中。我梦见我回到了十二年后,梦见肖栩一手抱着孩子,一手被林玥玥亲昵地挽着,站在我的面前,假装跟我只是好朋友。我梦中那也是一个雨天,林玥玥撑着伞,伞下没有我的位置。

她对我说,他们才是一家人。肖栩是男人,她是女人,他们在一起才是天经地义的事。林玥玥说的时候没有炫耀的意味,而是用陈述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情的平缓语调。

早晨醒来,太阳已经挂到头顶了,我在被窝里缩了缩,深秋时分,我半点都不情愿要从被窝中爬起来。摸过手机来一看,糟糕,今天早晨还有两节课,已经错过了,心里头责怪了自己一句,暗自祈祷今天课上没有点名,我又磨蹭了一阵,终于肯从被窝里爬起来了。

重回大学之后我人懒散了许多,校园真是一个能让人放松的环境,这么些年在职场上锻炼出来的晚上应酬到半夜第二天也能六点钟爬起来晃两个小时公交车去上班的本事早就消磨干净了。宿舍里已经没有人了,走廊上也只有两三个人在魂一样地飘过,大多是昨晚打了游戏的,浑身无力,双眼通红。

我去洗了把脸,把冰冷的水往脸上泼。觉得清醒一点了,不由得舒了一口气。忽然间听到些许窃窃索索的声响,之后便察觉到周身的同学都退开了。我有些茫然地抬起头来,见到方青骅面无表情地端着脸盆和毛巾走了进来。

仔细一想便知道发生了什么,这群涉世不深的大学生怕是头一回接触到Gay这种群体,兴奋是有,八卦是有,更多的还是莫名地恐惧。怪那个叫陈苡安的女生想得太少,急急忙忙地便帮方青骅出了柜,想必眼前这个一向开朗爱笑的男生心里头也是很难受的。我微微一笑,表现出最大的友善:“昨晚你也熬夜了?”

他狐疑地看了我一眼,没有回答我的问题,而是奇怪地问:“你怎么不躲我远些?你不怕被误会?”

我耸了耸肩:“小鬼们才做那种事吧,抱起团来,排挤一个不一样的人以加强自己内部的团结。”

大概是没想到我会说出这种话来,他愣了愣,刚刚的敌视情绪才消退,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小时候还真干过,邻居家的那个瘸子叔叔被我们一群小鬼气得不行,等寒假回家要好好为小时候做的那些蠢事道歉才对。”

气氛轻松了下来,他撞了撞我的肩膀,揶揄地问:“哎,你怎么这么晚了还在宿舍?我以为你是那种没课都要乖乖在自习室里学习的学霸来着。”

“怎么会。”我尴尬地咳了两声,心态上毕竟是三十多岁的人,没这群十八九岁的男女生能折腾,衬托起来,我显得格外安静,总是给人造成一种好学生的错觉,“你看,我今天就起晚了,被窝里太舒服,无论如何都爬不起来。”

已经两天了,肖栩在那个雨夜的晚上发来一条短信,写了廉价的“对不起”三个字。我是第二天早晨才看见的,没有回复。从那以后,我再也没收到他的消息。我们冷战了。没有哪对情侣从无矛盾,我仔细想了想同肖栩恋爱的这么些年,似乎我们还真没有认认真真地脸红脖子粗地吵上一架,甚至动起手来。我们总是冷处理彼此间的问题,等到两个人都累了,没力气发火了,再静下心来解决矛盾。

这一次心里头的那团火气没如同以往一样渐渐消退,反而窝在心底,愈发阴阴怒烧。我的脾气变得愈发有些暴躁,室友尤其能明显感到。韩思鹏窝在自己的床上,战战兢兢地问:“秦恒,你这两天是怎么了?你那个外系的女友……”

“我说了她不是我女友!”

韩思鹏无意中提到了林玥玥,正如同点着了我心里深埋着的火药的引线。我一下子炸开了脾气,爆炸一样地吼了一句。韩思鹏是真被吓到了,愣了半天,才结巴地说:“我、我……我错了……不是你女友……那啥……”

“秦恒,你注意着点儿。不管你是怎么了,室友不是你发泄火气的对象。”宿舍长敲了敲我的床,板着脸说。

我情知是自己的不对,平复了一下心绪,向韩思鹏道歉:“对不起,这几天暴躁了点。”

此时手机铃声断续响了两声。我摸过手机来,一条是这周六红十字组织的安排,另一条竟然是方青骅约我出去。我有些奇怪,这几个月来我跟方青骅的交集并不算大,不知他这个时候找我有什么事。我匆匆下楼去赴约,方青骅为了占一条长椅干脆躺在了上面,翘着二郎腿,脚一颠一颠地。

“方青骅?”

我叫了一声他的名字,他便从长椅上跳了起来,让出一半位置,伸手在上面拍了拍,示意我坐下。等我坐下之后,对上他的眼睛,月光之下,我这才看清,方青骅的眼神里写了不少东西,审视,八卦,以及同病相怜。

他一只手指上拴着什么东西,细绳套在指头上,甩起来绕着指头转圈。盯了我一阵,直到我有些怕了,往后缩了缩,他才停止转动手里的东西,让它吊在自己的手指上,向我伸过来:“你那个中文系的相好托我给你的。”

我这才看清他手指上挂的是一个雨天娃娃,这只娃娃的表情画的是一张掉着眼泪的脸。衣服上用一行小字写着,秦恒,对不起。是肖栩的字。我哭笑不得地接过娃娃来,方青骅则顺势勾搭上我的肩膀,挤眉弄眼地问:“唉唉唉,咱们是哥们儿吧?你跟我一国的你都不告诉我……”

“那是能随便张扬的事么?”我把雨天娃娃握在手里,想它该是肖栩亲手做的,表情画得歪歪扭扭。

方青骅撇了撇嘴:“是不能随便张扬,就我这个倒霉鬼,自己还没打算张扬呢,被人张扬了。都张扬到中文去了,还被你家那位找上门来给你带话——赶紧同情同情我!别看那娃娃了!秀什么恩爱!瞎之吾钛合金犬眸!”说着方青骅还夸张地捂住了眼睛,指缝却开得大大的,能看到他一双眼睛铮亮。

我把娃娃挂在手指上:“哪有什么恩爱可以秀……”

“怎么啦?吵架了?我给你做做情感分析,我可是半个大师!”方青骅拍着胸脯,说白了还是八卦心作祟。

也许是火压得太厉害了,十多年里对肖栩的埋怨忽然翻涌上来。对着方青骅,我开始控制不住自己,把肖栩数落了一遍。方青骅安静地听着,慢慢表情也凝重了起来,我知道,我说的这些,是天朝几乎全部同类共同的悲哀。“其实我自己也没有出柜的胆量,平心而论,他没做错什么,为什么我还是这么怨他呢……”

“……这也难办……”方青骅大概是想不出该怎么安慰我,只拍了拍我的肩膀。

其实说出来之后我便感觉要轻松多了,心底里那股压抑了许久的怒气终于缓缓消散了去。我把后背倚靠上长椅的,月光下的无名湖很静,左手旁有一群青年男女热火朝天地打着三国杀。长椅被树枝遮蔽了一半,此时我的懒散,只有我们两个人能看见。我们无言地坐在一起,半天之后,他突然站了起来:“哎,我说,我还是觉得那个姓肖的实在是太没担当了,就算是咱们这圈子本来就见不得光,他这么没担当的也少见啊!——你还跟他谈么?”

我的手指摸了摸手中的雨天娃娃,脑袋一点都不想转:“不知道啊……”

“哥们儿我给你介绍几个吧!怎么样?考虑不考虑?”他挤了挤眼睛,问我。

“……再说吧。”我实在是没什么心情了,只想坐在这里,懒上一会儿。心里头的火气抽出去之后,我整个人像是被掏空了一样,挂在这湖边的长凳上,有种风一吹就会飘起来的感觉。我的头脑中色彩逐渐消失,慢慢变成了一片空白。

“别拖啦,咱们可正是大好的年纪呢!那就这么说定了,这周六,我再找你!——喂,秦恒?你别在这里睡着啊……”

章3、看中你

我才知道方青骅竟然有个在酒吧驻唱的兼职,每周周六一整晚,地点在前海。这个周六的下午,他非要拽我同去,我执拗不过,只好跟着去了。

同样是在前海,这个叫做“One Night”的酒吧,气氛跟墨麒麟全然是两个模样。背景音乐要舒缓得多,灯光也没有那么晦暗银靡,我们到的早些,里面三三两两地只有几个顾客,方青骅把我介绍给他在酒吧当调酒师的发小程多多,便抱着吉他被赶上了台。

一直只知道方青骅是舞蹈特招,这还是第一次听到他唱歌。我闲来无事坐在吧台上,看着他随意唱着小调,直到程多多把一杯果汁推到我的面前:“今天准备的果汁还真不多,草莓味的,没问题吧?我家方子说记他账上了。”

“谢谢。”我示意性地抿了一口,与程多多对视。程多多有一双桃花眼,眯起来仔细地打量着我,灯光下映衬着他的目光带着些古怪的笑意来。我被他看得有些冷,扯了扯嘴角,问:“……怎么?”

他忽然俯下身来,凑到我耳边,八卦地问:“方子他终于甩了姓艾的了?你们两个什么时候开始谈的?到哪一步了?谁上谁下?我看了半天愣是看不出来呀。”

没来得及咽下去的半口果汁差一点喷了出来,制止住之后,我闷咳了两声。显然程多多是误会了什么,我刚要开口解释,便听见程多多“哎呦”地低声喊了声痛。方青骅不知道什么时候下了台,举着手里的木吉他,敲在了程多多的后背上。不过程多多的喊声有些假,方青骅的模样也不像用了多大的力气。

方青骅翻了个白眼:“你要不要整天惦念着我跟艾归什么时候分手啊?——老板娘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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