强硬要拖我过来的肖栩这个时候到不理我了，带了十几个孩子，就开始玩起了游戏。小孩子喜欢玩的游戏，大多都是我们小时候玩腻了的，肖栩竟然也能玩得这么开心。

我负责帮忙发玩具，实际上这些孩子很乖，并不需要我们忙些什么，抽出空来，我便远远看着肖栩跟孩子们玩成一团的模样。

“秦恒——秦恒！你别光在一旁站着啊！过来！”他突然向我招手，然后对孩子们说，“我们来玩老鹰抓小鸡吧！那个坏哥哥是老鹰，要来抓你们这群小鸡咯！”这才想起孩子们根本听不见，肖栩也不会什么手语，便干脆摆出老母鸡的姿势来，怪模怪样地拍打着翅膀，嘴里还叫着，“咯咯哒！咯咯哒！”

肖栩的表情动作夸张极了，同来的同学都哈哈大笑起来，就连那些孩子也咧开了嘴。一个学姐接手了我的工作，推着被点名的我去跟肖栩一起陪孩子们玩。跑跑跳跳，没过几局，这些只有七八岁大的孩子们便累了，我和肖栩也出了细细密密的汗。我拿出纸巾来，丢给他一包，福利院没有那么多椅子，我们干脆就地坐下，他悄悄地在我耳朵边上说：“秦恒，你说我们以后，领养个孩子好不好？”

忽然打开了这个话题，我浑身僵硬住了。想起离开我的肖栩，他跟林玥玥结了婚，一年多之后，有了一个孩子，听说是男孩，长得跟小时候的他一模一样。我从来都知道，肖栩喜欢孩子；我也更清楚，和我在一起，他注定了不会有孩子。

“你以为孩子是小猫还是小狗，说领养就领养了。”我搪塞了一句，摆出一副对这个话题没有兴趣的模样来。他碰了一鼻子的灰，悻悻地扭过头去，也不再提了。

倒是林玥玥又凑了过来，细声细气地问：“肖栩，你喜欢小孩子吗？”

“喜欢。”私下里跟我皱着眉头骂林玥玥阴魂不散，真当着林玥玥的面，肖栩还是撑起了笑脸来。还没满二十岁的肖栩，在同龄人里已经是很有交际手腕的那一类了，林玥玥对他而言是个还要相处三年多的同学，他不至于真地跟一个女生吵起来。

“……我也喜欢。”抿了抿嘴巴，林玥玥憋出一句来，之后小心地抬起头来，用她的一双眼睛闪着期待地看向肖栩。每当这个时候，我总会觉得浑身不自在，我干脆站了起来，拍拍衣服上后在地上坐的泥土，丢下一句“我去别的地方看看有没有可以帮忙的”便走了。

稍微大一点的孩子此时正在教室里坐着，一个艺术学院的学姐正在教他们画画。握惯了碳棒的手改拿油画棒，黑板上钉着一张白纸，学姐抬起胳膊来，一笔一笔地教孩子们怎么画一座小房子。学姐也不会手语，好在这些孩子已经认得不少字了，她干脆在房子旁别写了一个“家”。

被学姐拽去帮孩子们改画，我在这间屋子里消磨了近两个小时。等我再离开，林玥玥正带着女孩子们踢毽子，肖栩则陪着一群男孩满场地里疯闹。负责人叫我们回去了，大家都还恋恋不舍。上了大巴，肖栩眼疾手快地在我旁边一屁股坐下，伸出胳膊来，一揽我的肩头，把我拽到他怀里去，低声问：“怎么啦？你生气了？那咱们不领养孩子了就是……”

这动作太亲昵，好在看上去就像男生之间普通的打闹，我挣扎了一把，端正地坐起来：“没有，我被学姐叫去帮忙了。”解释了一下为什么整整两个多小时都没出现，肖栩一脸不信，撇了撇嘴巴，没再说什么，又问我：“今晚我们宿舍要去网吧通宵DOTA，你去不去？”

还没等我回答，前排一个师兄转过头来，兴奋地说：“哟哟哟，我去！我去！咱们搓几把？”

“老王，你够了！就你耳朵尖！听了DOTA就拔不动脚！”另一个师兄朝着这个师兄翻了个白眼。

姓王的师兄向着前排比了个中指：“手下败将，有本事来战！”

“师兄们想来都来吧，人越多越热闹嘛！”肖栩应承下来，又用胳膊肘捅了捅我，“秦恒，你去不去？”

“去。”我也好久没有玩游戏了，上了班哪里还有那么多空闲。被肖栩一提，不免有些手痒，便答应了下来。

这时身后却传来了女生细细的声音：“肖栩，我也去。”又是林玥玥，不知道为何，她问的是肖栩，眼睛却在盯着我看。

“好啊，好啊，有美女作陪是我们的荣幸！”还没等肖栩回答，王师兄倒是摩拳擦掌了起来，眼睛都亮亮的。

偏偏他的女友就坐在旁边，一巴掌把师兄推了个趔趄，差一点从座位上掉了下去。学姐推一掌还不过瘾，细跟的高跟鞋抬脚便向他的屁股上又踹了一脚，之后却笑得温柔，却着实让人有点毛骨悚然：“玥玥啊，你跟着去凑什么热闹？睡觉可是最好的美容方式了，得漂漂亮亮地才能吸引这些混蛋东西啊。”高跟鞋踩在师兄的后背上还用力地扭了两下，有意无意地，学姐的眼光瞟向了肖栩。

肖栩缩了缩脖子，凑到我耳朵边上，感慨：“女人这种东西真恐怖啊，还是秦恒你好。”

“说出这种话来，你对得起阿姨养了你这么多年吗？”我摆出一副生气的模样来，装模作样地训斥他一句。

肖栩立时哑然，慌忙补充：“我妈当然不一样了！我妈是温柔美丽贤淑的好女人！”

我心底里偷笑，脸上愈发装得阴云遍布：“还有呢？”

他愣了半天才反应过来，又举起双手来说：“还有你妈！阿姨更是好女人！”

我终于憋不住了，笑了出来。

章3、游与戏

打DOTA是男生之间结下友谊以及拉起仇恨的最迅捷的方式。每所学校周边都少不了那么几间网吧，一到周末，成群结队的男生蹲在里面，熬上一夜，就是为了玩个游戏。我已经很久都没这么疯过了，刚到两点，就觉得眼皮如同灌了铅一般，用马拉着都拦不住它往下掉了。

通宵玩游戏的也有周边的社会人士，为了提神大多嘴里都叼着根烟。原本就犯困，加之网吧里简直云雾缭绕，我有些受不了了，便跟肖栩说了一声，想下楼去呼吸一下新鲜空气。肖栩正在兴奋的档口上，一手鼠标一手键盘飙着手速，哪里有功夫理会我。我也没等他的回应便向外走，路途中经过林玥玥，这个女孩子最终还是没听学姐的劝跟了过来，电脑屏幕上不知道放着什么电视剧，人已经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我找了个栏杆放松了后背，一手撑着额头，连打了好几个呵欠。仍旧困得不行，正想着要不要干脆上楼，跟大家告个别，回宿舍去休息算了，却见到肖栩走了下来。

我们正在B大南门之外，这是条单行线，平日里车就不多，何况已经半夜两点多了。秋天还没有把每一片叶子都催黄，树枝上密密麻麻地都是荫蔽的叶片，路灯被湮没在叶子里，没有给这条路多少光亮。我在困倦之中，快要看不清肖栩的脸了，却凭借他走路的姿势、他的身影来，断定出了他的身份。我张开双手，把自己挂在他的身上，头埋在了他的肩窝里，他的怀抱暖且舒适，我差一点就这么睡了过去。

“上去下机，你先回宿舍吧？”肖栩见我撑不下去了，提议说。

我点了点头，无奈地感慨了一声：“很久没这么熬夜了，真受不住啊。”

“你们高三没熬夜么？你们那儿不是高考大省么？听说吃饭的时间都没有，去拿个馒头，在路上就吃掉了，回来接着看书。”肖栩笑嘻嘻地问。

“那都是被外人妖魔化了吧。”我哭笑不得地说，“哪有那么恐怖。”刚说完，我又忍不住地打了个呵欠。有别人在眼前，我惯性地捂住了嘴巴，还没把嘴里的那股困倦舒出去，手却被肖栩拉了下来。

他把我的手拉到唇边，在手背上落下一吻。我笑了笑，送了他回礼，舔了舔他最敏感的耳垂。

明显地看到他全身一抖，我的小“阴谋”得逞，得意地笑了笑。那是肖栩的敏感点，我们每次做 爱的时候，我都喜欢细细腻腻地与他在耳边缠绵。显然这一刺激对这个年纪的肖栩有些过分了，在昏黄的路灯之下，我都能看见他的耳垂泛起了红。

“走吧，我去下机。”我没再难为他了，拽过他的胳膊来，要上二楼网吧去。

这天因为睡得太晚，导致我第二天直到十二点才从床上爬起来。睡了九个小时多，平日里保持着每天八小时睡眠的规律作息，这多出的一个小时，生生弄得我头脑昏沉。我从床上坐起来，硬是懒得下床去，直到韩思聪大叫一声：“不勒个是吧！陈苡安她没看错人？”

“小聪子啊，朕与恒妃正补眠呢，莫要大吼大叫，一惊一乍。”我下铺昨晚也不知去哪里疯了，今天早晨才爬回来，到现在还没有睡醒。同样是被韩思聪的一声大叫吓到了，他半睁开眼睛，迷迷瞪瞪地说。

被叫成了“小聪子”，韩思聪翻了个白眼，捏起嗓子来，假装成太监的声音：“皇上！大事不好了啊！陈苡安陈大人来禀，414的方大人，他……他……他是断袖啊！”

“什么？！”下铺睁开了一只眼睛追问。

韩思聪清了清嗓子：“我给你们念啊！”说完他转过身去，对着电脑屏幕，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蹦，面部表情扭曲了一下，说起话来都没个声调，“哦，呵，呵，呵，我昨天和小叶紫去Gay吧玩，看见了方青骅哟！”

“真的假的？方青骅？没看出来啊！”下铺又把眼睛闭上，感慨了一句。

“你去斜对面414问问不就知道了。”韩思聪撇了撇嘴巴，抬起头来，兴冲冲地问我，“秦恒，你觉得这是真假啊？”

“是不是的，都跟咱们没关系。”我伸了个懒腰，爬下床去，拿了牙缸牙刷以及毛巾去洗漱。路过414的时候见他们的房门紧闭，不知道方青骅是不是在里面。LOOP了三回的大一，每次都是差不多这个时候，方青骅被陈苡安抓着在Gay吧里被迫出了柜，我倒是幸运，一直到肖栩连孩子都有了，都没有人知道我们两个的关系。

突然间想笑，不知道这到底是幸运还是不幸。为什么他就可以熬过这一劫之后光明正大地站在阳光底下，而我偏偏还跟个老鼠一样，躲在阴影里呢？

直到周一开始上课了，都没有见到方青骅的人影。教室里的气氛扭曲，所有人带着不明所以的兴奋。这可是个爆炸性的新闻。我是为数不多的对此毫无兴致的，被那一晚的熬夜扰乱了生物钟，到现在还有点没调整过来，趁着课间休息的档口，趴在桌子上补眠。

突然间门口有人叫：“秦恒呢？门外有人找你！”

坐在我身旁的韩思聪兴奋地捅了捅我：“哟哟，大美女啊！你哪里来的艳福？”我茫然地从桌子上抬起头来，见到门口站着的居然是林玥玥。她今天穿着一件白裙子，盖到小腿，天都这么冷了，我都替她觉得美丽冻人。

我缩了缩脖子，不情不愿地站起来向门口挪去。林玥玥示意我找个人少的地方说话，我们到了一处拐角，她像只即将开屏的孔雀一样，带着胜利与鄙夷高昂起头来，对我说：“秦恒，你昨天晚上舔……对肖栩做的那种恶心事，我都看到了。你不要缠着肖栩了，他和你不一样，他不是你这种变态。”

这句话来的太突然，我没有什么心理准备，当场愣了一下。我的大脑飞速运转，林玥玥说了一声“舔”，大概是后半截她一个女孩子不好说出口，生硬地咽了下去，可想也知道，她是看见我在网吧楼下，舔的那一下肖栩的耳垂了。不知道她当时站在哪里，我们两个竟然没有察觉。

我想寻求一个合适的回答，最能让这个女孩子伤心的，当然是实话实说，我和肖栩才是恋人。当然，这句话我永远不会直白地说出口，毕竟说了就等于代替肖栩出柜了。即便是在校风自由的B大，出柜也并非一件小事。退而求其次，我微微弯起了嘴角：“你是以什么身份来跟我示威的？你叫林玥玥是吗？我总觉得你把自己定位在了肖栩女朋友的位置上，可是肖栩没有在跟你交往吧？”

林玥玥的脸色变得惨白，咬紧了下唇沉默不语。我知道自己是戳到她的痛楚了，这个骄傲的女孩子，这么倒贴肖栩，也该是她这辈子的头一次吧。不禁同情起她来，我劝了一句：“肖栩要是喜欢你就早接受了，B大好男生很多，你没必要在他身上浪费时间，女孩子做了这么多，也挺……”想说“挺难看”的，就我自己所知，私下里已经有不少人开始议论林玥玥，对她冷嘲热讽了。

果然，林玥玥听了我说的话，更加咬住了唇，愤恨地丢下一句：“我就是喜欢肖栩，你管不着！”

我耸了耸肩：“我也喜欢他，你为什么要管？”

“那还用说吗？我是女生，我喜欢肖栩是正常的；可你是个男生，你喜欢他，那是你变态！你离肖栩远一点！不要把他带坏了！也免得离你这种变态太近，他也被人误会什么！”女孩子弯起了嘴角，抬起头来，目光却像是把我踩在脚下一样。

我忽然觉得胸口发紧，也明白她的骄傲源于何处。她是女生，这就是她能胜过我的最佳资本。

想到这里，我感觉到了阵阵疲乏。不再有兴趣同一个小女生纠缠，我挥了挥手，一句话也没说，回了教室。林玥玥则摆出了胜利者的姿态，目送我离去。

章3、阴雨天

我回到座位上趴着，这下真的一点听课的兴致都没有了。原本就想睡觉，不再控制自己的欲望，伴着老师在讲台上抑扬顿挫的授课，我竟然睡得像死猪一样。直到下课韩思聪才把我推醒，声音里带着八卦：“哎，被美女约出去聊个天，有这么累吗？”

我伸了个懒腰，舒舒服服地把心底里攒满了灰尘的伤感都呼出去，白了韩思聪一眼：“肤浅！”

“您不肤浅！您深邃！把美女介绍给我们呗？”韩思聪一点也不恼，笑得像讨骨头吃的小狗一样。

“别惦记了，人家心里头有人了。”我上下打量了韩思聪一番，普普通通的长相，被黑框眼镜一盖更看不出半分特别，笑起来甚至还有点猥琐。林玥玥毕竟是中文系数的着的美女，怎么轮似乎都轮不到韩思聪什么事。

想完了愣了一下，自己怎么认真考虑起这个问题了？倒有点想把林玥玥打发给别人，这样就没人跟我争肖栩了。这种想法有多自欺其人，我和肖栩之间的问题里，林玥玥所扮演的角色一直都是一个无辜的献祭者。她爱肖栩爱得太义无反顾，这义无反顾注定了她最终将飞蛾扑火。

错的一直都是我和肖栩。如果不是我们两个太胆小，如果我们能把彼此的勇气相乘来面对这一切，如果她知道真相……我想起那个我离开的世界，那个世界里，已经没有如果了。

不开心的时候喜欢沿着校园乱转，哪条路狭窄崎岖就专门往哪里走，走的时候脑子里又不知道在想什么，前前后后地算起来，我在这个校园里已经呆了六点了，却仍有迷路的时候。

用个矫情点的说法，我把自己给弄丢了。神奇的是，肖栩却经常能找到我。我科学地怀疑过肖栩是不是在我身上装了GPS，也迷信地感谢过哪路神仙赐予我们的缘分，最终，我更倾向于第三个答案，这正证明了我和肖栩是最合适的。

原本晴朗的秋日不知道从哪里飘来了乌云，薄薄一层，朦朦胧胧地荫蔽了天空。不多时竟然有细细密密的小雨悄然而至，一丝一缕缠绕上我的肌肤。从小听长辈念叨春捂秋冻，我全身穿得单薄，显然不足以应对这场凉雨。不由得瑟缩了一下身子，却在这时，有电话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