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一个人为生活所迫的时候,他有过苦吗,有。学习成绩上不去的时候,有过苦吗,有!可是现在,他觉得自己的生活将会变得空前黑暗……
比如现在。程蔚下班回来刚给宸寰做了夜宵刷了碗筷,宸寰慢悠悠地走进书房拿出《高中文言文大全》又慢悠悠地走过来接着慢悠悠地把书放到桌子上。
“这、这么快?”程蔚看着他,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死。
宸寰抖抖袍角坐下,手指点了两下桌子,“过来。”
“这样不好吧,”程蔚声音颤抖,“哪能麻烦大爷您呢!”
宸寰略显不耐烦,“过来。”
程蔚站在厨房门口不动,扭捏道:“我觉得你早点睡觉比较好啊,熬夜对皮肤不好,会长皱纹的……啊!”话还没说完,发现自己莫名其妙站在桌子旁边。
“坐下,”宸寰命令道,“我不想重复第二次。”
程蔚立刻坐下。
“何处不懂?”
程蔚斟酌了一下,老老实实地回答:“……都不懂。”
宸寰翻了翻书,《劝学》《师说》《赤壁赋》……“说实话。”
程蔚觉得自己被打击到了!“我真的都不懂啊!我文言文很烂的,每次基本拿不到什么分。”
宸寰皱眉,瞄了一眼程蔚。
“你那个鄙夷中带着嘲讽不屑里含有无奈的眼神是怎么回事。”程蔚脸一黑。
宸寰手指微动,翻到《逍遥游》,“看看这个。”
程蔚拍案而起:“你真的是来教我文言文不是来打击我的么!”
宸寰眯起眼睛,“坐下。”
程蔚欲哭无泪地坐下。这是强权政治!
“此文当年我在蛇山上便看过了,暴戾恣睢,奔放奇逸,写的不错,你意如何?”
“拜托,我不是来和你探讨文学和美学的,我是来和你探讨应试教育的得分技巧的!”
宸寰望向他。
程蔚明白了,他根本就不懂!也对,一个住在深山老林里的神仙怎么可能会懂这些……
程蔚无奈地拿过书,摆摆手,“算了算了,今天先不看吧,我还要做几套卷子,你早点睡吧,晚安。”
宸寰看着他的背影,若有所思。
——
第二天晚上。
宸寰把《高中文言文大全》慢悠悠地放在桌上。
程蔚眼角抽搐。“你想干嘛?”
宸寰一只手手背弯曲,撑着额角,道:“上课。”
“啊?”话音刚落,程蔚又被移动到了桌子旁。
“具体该怎么教,郁格已经告诉过我了,”宸寰翻到《逍遥游》,“就从这篇开始。”
程蔚目瞪口呆,“你今天还特地跑过去问郁老师该怎么教?”
宸寰乜斜着眼,“我本来就是和你一起去学校的,只是去找姐姐的时候恰好遇到他而已。”
程蔚半信半疑地看着宸寰。
“开始了。”宸寰目光流转,回到书上。
“哦……”
程蔚把凳子移过去一点,两个人看着一本书。
“郁格说你的文白翻译比较薄弱。”
稍有些温热的气息在冬日的夜晚沁着寒冷的空气里慢慢晕开。程蔚心里的某个角落在颤动。
“……嗯。”小声应道。
“听好。”
宸寰的声音像泉水般潺潺流淌而来。他的翻译行云流水,信而通达,达而雅致,雅而隽美,像是一望无际的夜空中的点点繁星,深邃迷人。
“记住了?”
“啊、啊?”程蔚一下子反应过来——糟糕,太过沉浸其中,一直在发呆……
急忙转过脸,鼻尖却蹭到了对方的鼻尖。眼神交汇,他目光深沉,自己则心慌意乱。
程蔚一下子拉开距离,含糊道:“……我刚才有点瞌睡,对不起。要不你再说一遍?”
宸寰直视着程蔚,沉默不语。
“呃,你要是不愿意就算了,我自己再想想。”程蔚又拉开一点距离。
宸寰垂眸,声音低沉,“听好。”
程蔚正惊讶,宸寰又翻了一遍。
“这下听见了?”
“听、听见了。”程蔚小鸡啄米似的点头。
“那记住了?”
“……你开玩笑呢吧,我只听了一遍就能记住了?”
宸寰看着他,眼神像是在说“我就可以为什么你不可以”。
程蔚回敬一个眼神,“我是人类你是非人类”。
宸寰眯了眯眼,缓缓道:“文白翻译要有这种感觉才行。”
“我了个去,你的翻译里面还有半文言好不好!而且你那根本不是翻译吧,是中学生必看散文一百篇,考试的时候要是翻成这样保准零分。”
“如今的考试制度还真是怪异。”
“可不是!你看这一句,‘置杯焉则胶,水浅而舟大也’,这一句就必须把‘焉’的意思翻译成‘在这里’,不然就没分,考试就是要这么抠字眼。”
“既然你明白,为何分数不高?”
程蔚尴尬地笑道:“我不知道怎么把得分点串到句子里……我总觉得这样说话怪怪的,然后就不会了。”
宸寰挑眉,“连词成句也不会么?”
“啊?”连词成句?
“既然你知道要点,关键便是如何连词成句,且不可有滞涩之感。”
“我翻译的时候经常会卡在一两个字上,倒也不是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只是不知道怎么翻译更通顺流畅。”程蔚挠挠头。
“正是如此。会觉得滞涩,是因为你看书太少。”
程蔚嘟囔:“我平时做题目都来不及,哪有时间欣赏文学。”
宸寰轻哼一声,又道:“取纸笔来。”
程蔚拿来纸笔,宸寰皱眉:“没有毛笔?”
“还毛笔呢,我是现代人,现代人哪用毛笔?”
宸寰叹了口气,“那只好我说你写了。”
“写什么?”
“我将要点连词成句翻译出来,你记下来,仔细推敲研读便是。”
“也行,”程蔚拿起笔,“你报吧。”
宸寰迅速说了一段。程蔚刚写了两句就来不及记了。
“你故意的吧你!”程蔚扔下笔,面色不善,“当我神童过耳不忘?”
“……凡人就是凡人。”宸寰瞥了他一眼。
“行,那我这个凡人就不劳烦您教了,我怕折寿,晚安!”程蔚抓起书起身就要走。
宸寰手指一挥,程蔚又坐了回来。
“你干吗?还不睡觉?”喷出冰渣子的语气。
“不睡。”
宸寰手掌一翻,桌上竟凭空出现了笔墨纸砚。优雅地倒水、研磨、铺纸、压好,提笔沾墨,笔尖饱满欲滴。左手扶袖,右手手腕微转,片刻之后,便是一篇全白话的美文,字迹工整俊秀,又是一幅书法上乘之作。
程蔚张口结舌,惊讶地看看宸寰,又看看字,自顾自地摇头:“今天太阳不会是从西边出来的吧?”
“拿去研读,明天考你。”宸寰淡笑道。
“嘁,背书?你就考我这个?也太看不起我了吧。”程蔚弯下腰,小心翼翼地把纸拿起来,一列一列地看过去,啧啧赞叹。
“背书?”
“啊……你怎么只翻译了一半?另一半呢?”
“所以说,要考你。”
“你的意思是考后面半段?”
“难道不是?”
程蔚满脸的不情愿,无奈地叹口气,“……我试试吧,不过你可别抱太大希望!”说罢,转身回书房。
将宣纸小心铺开,拿出一个本子将上面的内容摘抄下来。认真地看了好几遍后,发现了一些宸寰遣词造句的规律和常用词,一并记在旁边,随便捡了几个意象套用了一下——别说,还真有那么些个意思。
“看来也没那么难嘛。”程蔚看着自己的大作,满意地笑笑。
章二十六:研习
第二天来到学校,陈珏一大早不由分说发下来几套练习卷。
“这些是H市、Y市最近的模拟卷,大家赶紧做,下个星期四之前交上来,不许抄作业!谁被我逮到了给我抄数学书。”
下面一阵哀嚎,大呼老师你太不人道,被陈珏一个冷眼给杀了回去。
程蔚淡定地将卷子一一叠好,随手拿了一张开始做起来。
H市和Y市的卷子就是不一样,题目很偏,做起来很涩,完全没有做本市模拟题的流畅感,平时的思路方法基本用不上,必须另辟蹊径才行。
程蔚掐着每一丁点时间做卷子,连午饭都没吃,让楚凝从小卖部带了面包回来。
“程蔚,连你做起来都这么困难,我可怎么办啊。”楚凝忧郁道。
“怎么会,你挺聪明的,说不定能想到我想不到的思路,试试看吧。”程蔚微笑着接过面包。
“哎,我连第八题都不会做!”楚凝说着,指向程蔚卷子上的第八题,“你写出来啦?怎么写的?”
“唔,这题是有点困难,你可以这样想,把X带入后面这个已知方程……”
宸寰看着他们两个挨得极近的脸,胸口一阵不耐烦窜了上来,这个他坐了许久的窗台,他头一次一秒也不想多待。
心烦意乱的要命,眼神却始终离不开程蔚解说时微蹙的双眉和不断开合的嘴唇。
他按捺不住地跳下窗台,头也不回地走出教室。
程蔚看见他出去,刚想追过去,楚凝问道:“怎么了?”
“啊,没事,没事,我们接着说吧。”
估计是出去散步了吧。他想着。
——
宸寰漫无目的地在校园里随意走着,不知不觉走到了上次他和程蔚一起吃午饭的地方。
俯身坐下,初冬的寒风已有刺骨的冷意,从面上吹过却不觉寒冷。
因为心里,有一把不知名的火在烧。
忽然想起那日手指触碰到程蔚唇角时的触感,又惊讶时隔一个多月,记忆仍如此鲜活清晰,仿佛就发生在昨日。
又想起刚才程蔚和那个女生凑近交谈的场景,胸中之火愈烧愈旺。
不远处的池塘,水面本是涟漪微泛,不知怎地竟有浪花拍到岸边。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宸寰皱眉,回过头去,只见陈珏正向自己走来。
“好弟弟,吃午饭了没?”陈珏在他身旁坐下,眼带笑意。
“姐姐有何事?”宸寰直接进入正题。
“难道我只有有事的时候才能来找你吗?我们姐弟俩可是很久没有好好谈过心了。”
“那姐姐有何心事?”宸寰避开自己的烦躁,转而问她。
陈珏笑而不答,反问道:“你对刚才那句话有什么看法?”
“姐姐不是教授明算科的么,怎么弄起文章来了。”
“哎,这是郁格问我的嘛,我不懂,只好来问你这个聪明的弟弟咯。”
“哼,意思就是他对姐姐一往情深。”
陈珏听罢,笑得更加促狭,低声道:“宸寰,做人要诚实。”
“此话何意?”宸寰莫名有些紧张。
“就是你想的那个意思呗。刚才的事我都看见了,你说,你为什么要出来?”
宸寰沉默不语。
“傻弟弟,好好想想吧,姐姐只能帮你到这儿了。”陈珏拍拍他的肩,站起身,“对了,你没吃午饭吧,要不要和我一起去吃点?”
宸寰瞥了她一眼,不做声。
“你这性格真是不管过了几百年都这么别扭啊!”陈珏好笑地叹了口气,转身离去。
宸寰不屑地嗤了一声。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生而不可与死,死而不可复生者,皆非情之至也。
——
信步回到班上,程蔚还在埋头奋笔疾书。前座的女生却扛不住困意,趴在桌子上午睡了。
不自觉地放轻脚步走回去,程蔚却忽然抬起头看着他,小声道:“你去哪儿啦?”
宸寰只动了嘴唇,没有发出声音。程蔚看懂了,“散步”。朝他挥挥手,示意他过来。
宸寰走过去,俯下身。
程蔚慢慢地从抽屉里掏出一个面包递给他,“吃不吃?”嘴唇上下开合,没有发出声音。
宸寰一愣,眉头舒展开来,接过面包放进宽大的袖子里,指尖碰到了程蔚的手背。
程蔚脸一红,赶紧转过身,提笔继续奋斗。
宸寰跃身坐回窗台上,窗外晴空万里,白云悠悠。
垂眸望向程蔚的后颈和绒绒的头发,心里感到从未有过的惬意和舒适。
——
当天晚上。
宸寰把《高中文言文大全》慢悠悠地放在桌上。
程蔚右手抓着语文课本,左手攥成拳,走到桌边坐下,脸上的表情视死如归。
宸寰翻到《逍遥游》的后半部分,淡淡道:“开始。”
“等等,”程蔚翻开课本,“先让我看会儿,我还有点不熟。”
宸寰道:“今日在学校没见你研读课文,这会儿来说不熟了?”
程蔚瞪了他一眼,双颊浮上一层薄薄的绯红。
你一直在旁边我怎么好意思看。他在内心腹诽道。
看了会儿课本,啪地合上,扬起下巴道:“行,我开始翻译了,给爷听好!”说罢便滔滔不绝地开始了。
宸寰听着,内心暗暗惊讶,只一天——不,没有一天,这一天中用来看文章的时间何其少,他竟然能学到这个地步?这小子,学习能力真是不简单。
说了好一阵子才终于全说完,程蔚端起杯子灌了一大口水,问道:“怎么样?不错吧?”
宸寰挑眉,“孺子可教。既然如此,再看看另一篇吧。”
“不是吧!你!……”
于是程蔚又在宸寰老师的文言文教学中渡过了一个辛酸的晚上。而令人高兴的是,他还将渡过很多个这样的晚上。
章二十七:通悟
在宸寰的TJ之下,程蔚的文言文水平大有提高。郁格心里很是欣慰,同时也在郁闷,为什么不管他怎么教程蔚的文言文就是上不去呢?为什么宸寰一教他就提高了呢?
难道……是爱的力量?
此时,班上。
英语课过后,同学一片倒伏之势,因为英语老师的催眠功力炉火纯青,大家想努力撑住却还是无能为力。而精力旺盛的程蔚毫无倦意,正在研究一篇课外文言文阅读题。
又遇到一句不会翻译的。程蔚伸出左手扯扯宸寰衣服的下摆,小声道:“喂,这句话怎么翻译?”
宸寰瞄了一眼,随口报出。
“啊,对,就是这样翻译,古代人就是不一样,真厉害。”程蔚慨叹一声,写了上去。
“明明是你水平太低。”宸寰嘲道。
“……今天夜宵没有肉。”程蔚边写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