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竟然敢在我眼睛底下做手脚……”
程蔚身边,宸珏和郁格正想着办法打破结界救出程蔚,这一方牵制一方救援的计策还未真正实施便被宸昼发现了。
宸昼连眼皮都不抬一下,尾巴有力地甩将过去,其速度之快让宸珏和郁格根本没有反应的时间,只觉一道强风袭来自己已被扫飞很远,重重地摔在一旁的岩石上,口吐鲜血。
“咳咳……”宸珏挣扎着爬起来,双腿一软又跪了下去,愤愤地捶在地上,不甘道:“竟然一点用处……也派不上……”
“现在……只能靠你叔叔和宸寰了……”郁格同样身负重伤,刚刚那一摔直接砸到了后脑勺,现在连视线都有些模糊,撑住意识已是不易。
“还有什么伎俩,全都使出来吧。”宸昼踏了踏爪子,看着他们的眼神满是轻蔑。
宸寰和宸曦面色一沉,互相对视一眼,然后都变回了人形。
宸昼看着他们,不作任何动作,倒要看看他们还能刷什么花招。
宸寰召出屠苏斩蛇剑,宸曦也取出自己最上等的佩剑——乱滕擒尤剑,各自陈于面前,念起咒语来。
“拿出这两把剑又有何用……!”
宸昼鄙夷间惊愕的神色一闪而过。只见那两把剑互成对角之势,不断在空中旋转画圈,然后像是活物一般各自运动起来,细细看去,竟是剑本身在空中画出了一个巨大的法阵!
“弑神阵……”
宸昼的眼神变得阴毒起来,他纵身一跃挥动利爪,想要破坏此阵阵眼——也就是那两把剑,而当他刚碰到乱滕擒尤剑时,浑身像是被定住了一般,形态也由狼身变为人身。
“大哥,既然你执意如此,就别怪小弟和寰儿心狠了。”
宸曦说着,与宸寰互视一眼。二人举起双掌平放于胸前,猛地向前一推,接着各向两边抓开。
与此同时,作为双段弑神阵中阵眼的两把剑快速地变幻位置,乱滕擒尤剑位乾位,屠苏斩蛇剑位震位,各自定下后,刹那间成千上万把相同的剑在空中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浩浩排开,金属剑身泛着冰冷的光,组成一圈牢不可破杀机四伏的剑墙,令宸昼逃无可逃,防不胜防!
“杀!——”
二人大喝一声,所有的剑齐齐将剑尖对准阵中的宸昼,发出刺眼的白光,然后猛地刺了过去!
阵中,滚热的鲜血喷溅出数丈之远,阵中人像是翅膀折断的鸟儿唰地坠在地上。
“毁其肉身,夺其元神,是为弑神阵。”
宸曦轻叹一声,轻轻地从空中落下。
宸寰见大势已定,急忙跑到程蔚身边去,看他是否受伤。
宸曦走近鲜血遍地的剑阵,弯腰蹲下,神情恍惚,双手颤抖。往昔种种顷刻间全部涌上心头,愉快的不愉快的,哪怕正是这个人用这个残忍无情的弑神阵夺去了自己的元神,仍是自己唯一的大哥。
正欲去除这些剑拿走宸昼的元神,里面那个应当已经失去意识元神分离的人,却忽然动了一下。
“什么……”
宸曦大惊失色,迅速向后退去,可仍旧是迟了一步——
宸昼突地朝宸曦刺出一剑,宸曦反应避让不及,胸口被剑气无情地刺穿。本就身负重伤,再加上元神受损,他翻滚出老远,毫无生气地趴在地上,双眼中毫无意识,面色死寂,大片鲜血汹涌漫出。
宸昼撑着剑从阵中艰难地站起来,身上伤口无数,皮肉外翻,有的地方甚至掉了一大块肉,露出鲜明的骨骼,其惨状让人不寒而栗。
宸寰见势不妙,立刻护到程蔚面前,神情坚定不移,视死如归。
结界中的程蔚心中忽然打了个突,不知怎地慌乱了起来,不好的预感越来越强烈,心就像被一只手死死地捏住似的,压力大得他喘不过气来。
“宸寰……”
此时此刻,他能想起的只有一个人,能呼唤的也只有一个人。
他在哪呢,不知道是不是安全?
他来救自己了吗,如果来了,他知不知道自己已经变成这样了呢?
他会不会知道,如果他遇到生命危险,只要能救他,就算自己死了,也在所不惜?
“我在。”
宸寰的声音忽然在心里响起。
“宸寰?”
程蔚一脸愕然,不知道应该高兴还是悲伤。
“你在哪里?”
“我在你面前。”
程蔚微微动了动右手食指,喉头哽咽说不出话。
“我会保护你。”
宸寰对程蔚说着,将屠苏斩蛇剑收回手中。
“我饶不了你们……”
那边的宸昼愤愤地咬牙道,看着宸寰的眼神完全不像是父亲面对他的儿子。
“原打算将赤子之心合并时再取仙器……既然你们急着找死,我就遂了你们的愿!”
他怒吼一声,将手中的剑对着程蔚飞甩出去——
程蔚感到脸上,有滚烫湿滑的液体,一滴一滴滴落下来。
“……宸寰?”他弱弱地在心中问道。
那边却没了声音。
宸寰将屠苏斩蛇剑横于胸前想要抵挡宸昼的攻击,却低估了他的力量。此剑不仅斩断他手中的佩剑,更如刺穿宸曦胸膛般,也刺穿了他的胸膛。
宸昼不耐烦地用光鞭甩开前方的宸寰,然后解除结界,右掌对准程蔚的右胸口狠狠一抓。
程蔚顿觉身体中的力量正在被迅速抽离,体温很快地降下去,蛇山山顶的寒风吹得他刺骨寒冷,浑身关节像被锉刀打磨一般疼痛难忍。
不过一会儿,他意识到,自己体内的伏羲之尺和女娲之规已经被完全取出。
宸昼贪婪地笑着,将两大仙器置于鼎中,然后发动鼎中阵法,将仙器的力量全部吸入体内。
“看现在谁还能阻我!——”
他大笑着,寒鸷的眼神再次瞥向程蔚。
“这剩下的半个赤子之心,是等鬼婴咒发动时收回好呢,还是现在就掏出来好?”
“如果走过去的步数是奇数那就取前者,偶数就取后者好了。”
他自言自语着,一步步走向程蔚。
程蔚浑身没了力气,心跳得越来越快。
仙器没了,自己就快要死了吧?
不知道宸寰怎么样了……为什么他刚才没有回应自己呢?
难道他已经……
“偶数。命数如此,低贱的凡人,现在去死吧。”
宸昼神情愉悦地将剑刺向程蔚。
剑刃却并未落在这个凡人身上。
程蔚的脸上又砸下了之前滚烫湿滑的液体,然后是衣领上、肩膀上、裤腿上……
“……宸寰……?”
程蔚声音颤抖。身体无力挣扎向前,拼命地在四周摸索,终于摸到了那人的袍角,死死攥紧。
那人沉默许久,终于答道:“我会保护你。”
宸昼讥笑道:“看在你是我儿子的份上——我一剑一剑刺死你,如何?”
宸寰笑道:“求之不得。”
宸昼眼带鄙夷,举剑欲刺,身体却忽然僵在原地,难以置信地看着程蔚。
——
“那个,仙器,你们能听到我的声音吗?”
“是。”
“西王母告诉我了一个方法,可以杀死仙器的不正当拥有者,是吗?”
“是。”
“我现在想用这个方法,你们能帮我做到吗?”
“若用此法,您自身亦会死亡。”
“没关系啦,自从去地狱旅游过以后,我觉得死也不是那么可怕的事情了。现在请你们动手吧,谢谢。”
“是。”
——
宸寰面前,宸昼的身体毫无预兆地化作齑粉,消散在空气中。
宸寰身后,那只紧攥着他袍角的手毫无预兆地坠了下去。
最终章:情至
人界,九月。
“哇,人真是多啊!热死了!——宸寰,你热不热啊?”程蔚抹了把脸,抬头望望身边的宸寰。
宸寰面无表情,没有回答。
“不对不对,不该叫你‘宸寰’了,该叫你‘陈老师’了啊?”程蔚贼笑着拍拍他的肩。
“小小的讲师而已。”宸寰无所谓地道。
“还‘小小的讲师’呢,你知道N大的古代文学在全国有多厉害吗!?”
“对我来说,只是日常交流的语言而已。”宸寰撇撇嘴。
程蔚看着他拽拽的样子,一时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你笑什么?”
“没啊,我只是觉得没想到你做人类倒是很得心应手嘛。不过在我面前还算正常,到时候到了学校里办公室里课堂上,指不定还会闹出什么笑话来呢!”
宸寰轻笑一声,没有说话。
两人肩并肩地走在N大的林荫小道上。九月的太阳仍然异常毒辣,照在身上就像火烧一般。周围蝉鸣阵阵微风徐徐,树影婆娑剪断日光。
“话说你什么时候才肯告诉我你是怎么变成人类的啊?”程蔚不满地抱怨。
宸寰挑眉,“等你背会《闲情偶寄》全篇再说。”
“我去!这么长你让我怎么背啊!?那么厚一本——话说上次你和我说的明明是《牡丹亭》啊跨度不要这么大行不行!!这个还比那个闲什么的押韵呢——不要无视我喂!”
宸寰停下脚步,“这么说你已会背《牡丹亭》了?”
程蔚得意地说道:“那是自然。你过来,我背给你听——”
宸寰好笑地把耳朵凑过去,程蔚立刻附到他耳边,只背了一句话就离开了。
“你只会背这一句?”
“你不就想听这一句么!?你耍赖!”
“我哪里耍赖了,我明明是让你背全本《牡丹亭》。”
“可是你想听的明明只有这一句啊!陈老师告诉我的!——该你了!快告诉我你是怎么变成人类的!”
宸寰嘴角微扬,兀自迈开步子向前走。
——
宸寰无力地跪倒在面色惨白的程蔚身边,嘴唇颤抖着,却说不出一个字。
说什么呢,说给谁听呢?
他倾尽全力遍体鳞伤拼死奋战换来的,只是一具尸体而已。
抑或是这个苟延残喘的自己?
四周一片狼藉,鲜血遍地,亲族皆是身负重伤,昏迷不醒。
唯独自己,参与了这一切,目睹了这一切,却还是让他死了。
“扑通、扑通……”
耳边突然响起一个熟悉的心跳声——是程蔚。
他喜极而泣地看过去,却又僵在了那里,像是一盆冰水从头顶浇下来。
那是鬼婴咒终于成熟,正撕咬着程蔚残缺不全的心脏。
虽然下咒者已死,鬼婴咒却无法解除。
现在要解此咒,只能用千年修为。
“你想救他吗?”
宸寰猛地抬起头。
空中浮着一个妆容华贵神色慵懒的女人,她看着宸寰,眼角带笑,笑意却未达眼底。
“想。”
“即使要废了你千年修为?”
“无妨。”
“即使……要你从神仙降为凡人?”
“求之不得。”
“他这一世死了,还有下一世、下下一世,你又何必纠结于这一世?”
“我答应过他,我会保护他,他现在已经死了,我已是违背诺言,若连他的心脏都无法保全,又有何面目去见下一世的他。”
西王母闭上眼,半刻后睁开,轻轻道:“好,我便帮你解了此咒。”
她手掌轻轻一挥,鬼婴咒立刻就消失了,不仅如此,程蔚缺失的另一半心脏也复归原位,完好无损地跳动起来。
宸寰对着西王母重重地磕了个头,“谢娘娘。”
“他因仙家斗争而死,丰都考虑到这一点,定会让其还阳。至于你,既然现在已不是神仙了,丰都那里也会考虑你的状况,在生死簿上规定你的阳寿。”
宸寰面沉如水,一言不发。
“此祸于我也有无法推卸的责任,我且治好这三人,以作补偿。”
话音刚落,昏迷中的宸曦、宸珏和郁格抖缓缓醒来,身上的伤口也快速地恢复了。他们一见西王母在此,立刻恭敬地下跪,齐声道:“参见娘娘。”
西王母点点头,接着道:“既然宸昼已死,宸曦尚存,这主神之位便由你来担任。不过你擅自将仙器流入人界,理应受罚,我便罚你减少三万年修为,下不为例。”
宸曦叩首道:“谢娘娘恕罪。”才恢复成中年样貌不久的宸曦,此刻又变回了青年的样子。
西王母掸了掸袖口,叹气道:“这个时候理当是你们来朝见我的,竟还劳烦我跑这一趟,真是讨厌。”
她说罢,不等众人发话便倏地消失了。
众人下了山,去到地府向丰都帝说明了情况。他参考了西王母的指示,将程蔚还阳,阳寿仍和之前一样;至于宸寰,则是将程蔚父母剩下的阳寿一起算到他头上,如此不多不少,正好七十年。
——
“整个过程就是这样?”程蔚眨眨眼。
宸寰淡淡地嗯了一声。
“那你这个大学讲师的职位是怎么来的?”
“仙界在人界有代理人,专门为神仙在人界的活动服务,虽然我已不是狼神了,可之前仙位还算高,再加上宸族势力,结合我的个人情况,拿到这个职位也不是难事。”
“哎,你们福利真是好啊。不过大学讲师的工资可不算高,我们这省吃俭用的穷酸日子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呢。”
“反正也穷酸惯了,不是吗?”
“是啊,”程蔚裂开嘴笑得格外灿烂,蹦跶了一下说道:“为了奖励你难得说出一句听着舒服的话,我也奖励你一句话吧!”
宸寰偏过头,眉眼间满是温柔,自觉地把耳朵凑过去。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可以生。生而不可与死,死而不可复生者,皆非情之至也。”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