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吧,长成这个样子又不是他能改变的,况且他并不厌烦她的关心。少年挑起了别的话题:“我想学做菜。”
“伱路都走不好,还说别的什么呢,别想。”
“我很快就会好的……”
“你学做菜干什么?”
“主人不喜欢军队上的伙食。”
莉娜无力的说:“后勤供不上材料,你就是会做又能怎么样?”
玉魄沉默了,就在莉娜以为他已经放弃了这个荒谬的想法时,他又说:“我想等他回来的时候给他做。”
“你……好吧,我叫他们安排。”
不得不说,做饭不是只有热情就可以,还是需要天赋的。身为拥有厚重毛皮的动物,玉魄本性里就隐藏着对一切与火有关的东西的排斥,再加上,那块从壁炉里拿出来的烙铁实在是给他单纯的心灵造成了很大的阴影。玉魄跟厨房很不对头。虽然他没有强大到做什么都引起爆炸或者切菜切穿木板,但是,明明什么都是按照厨师老爷爷教的步骤做了,半成品出来看着也没问题,但是做出来的东西还是味道诡异的像毒药……
难得这孩子学得这么认真这么用心,老厨师实在是不忍心打击玉魄学做饭的积极性能动性;可是要再让他这么做下去,明年新粮收获之前玫瑰堡就要断炊了!老厨师偷偷地向总管小姐委婉曲折的表达了玉魄小少爷实在不适合洗手作羹汤,还是只让他出得厅堂,别让他祸害厨房了吧……
只可惜,老厨师年纪大了耳背——耳背的人自以为说话声音很小,其实嗓门都很大——于是这个偷偷的禀告就让听觉非常灵敏的玉魄听到了。
玉魄很郁闷。当他是头狼的时候,还可以和法兰蒂斯并肩作战;怎么他变成了人,什么事都做不好?这时他已经几乎忘记了他当初是为什么嫌弃自己狼的身份,想要变成人了。
玉魄把自己关在屋里。以往对他很有诱惑力的加厚肉排似乎丧失了在他心目中的地位。
他想起了自己看到的一句诗:人不能只为了吃饭和交配活着。
虽然他不是个人,但是他也不是单单为吃饭交配活着。他还在狼群的时候,他是最强大的,却也是最孤独的:母狼们对他青睐有加,公狼们当他做异类排斥他;尽管如此,在生死关头它们总是休戚与共,他会为同伴的牺牲而痛苦,即使对方可能在事前的交配季节跟自己打得鲜血淋漓。然后呢?难道他是为了法兰蒂斯给他的食物屈服的吗?不,当时他是抱着死的决心绝食的,可是他还是退让了,他给自己找了个主人,直到对方的世界成了他的世界……
所欲有甚于生者,所恶有甚于死者。
玉魄不再跑去厨房了。
无所事事的日子过的时候觉得漫长,过完了却因为回忆过于贫乏而觉得其实它们过得极快。等待就是这样,不知不觉间三个月就过去了,玉魄数着日子期盼,尽管他明白法兰蒂斯所说的三个月并不是具体的时间,更没有说训练结束了就回来,但是,这些并不妨碍他变得期待又焦躁。他想问莉娜有没有法兰蒂斯的消息,但是总也不好意思开口。
这天晚上玉魄翻来覆去就是睡不着。曾经的怨恨和痛苦似乎都随着肉体上的伤痛的减轻而痊愈了,取而代之的是思念,和即将见到法兰蒂斯的紧张与喜悦——典型的好了伤疤忘了疼。
最终,天色将明时玉魄终于抵抗不住睡意,迷迷糊糊的睡着了。
早上莉娜被一声尖叫吵醒。声音来自隔壁,玉魄现在住的地方。她连忙披上晨衣去敲隔壁的门,打定主意如果没人应门就用钥匙开。“玉魄,怎么了?”
“我,我没事!你先别开门!”
莉娜觉得有些奇怪,疑惑的问:“你到底怎么了?”
“没,没事!就是做恶梦了,你回去接着睡吧!”
“真的没事?”
“真的!我骗你干嘛?”
“那我回去了,你别逞强啊!”
“恩……”
听到隔壁关门的声音,玉魄松了口气,一下子坐到了地上。
刚才一睁眼他简直崩溃了:为什么手脚变成爪子了?更崩溃的是为什么身体还是人的样子?为什么变不是全变过来啊!?
变回来变回来……
玉魄急得都快哭了,在他急迫的注视下,手上的毛渐渐褪去,爪子又变成了修长的手指。
也许我可以试着控制变身……但是脚镣跟皮长在一起了怎么办……
8.主人我想你
三月之约已经过了一个星期。
法兰蒂斯没有回来。
“也许是路上耽搁了。”莉娜安慰说。
两个星期过去了。
“可能临时接到任务了吧……”
但是,他们是无从得知军队的调动的,何况,这次法兰蒂斯寿命率领的正是帝国的秘密武器。
只有等待。
玉魄还是常常发呆,只是脸上不再有傻傻的一看就知道他在想谁的笑容。
“玉魄,你要不要学记账?”
摇头。
“我教你写字?”
摇头。已经会了。
“想不想学画画?”
摇头。
不是所有的希望都会实现,不是所有的美梦都会成真,不是所有的付出都会得到回报,不是爱一个人,你的感情就会被对方珍惜。
玉魄好像有点儿明白为什么他会这么想念法兰蒂斯了,不就是依文让他看的诗词里面写的缠绵悱恻的爱情吗?只是,这个体悟没有让他更快乐,只有让他更绝望。他知道自己在法兰蒂斯眼里永远不可能有人的地位和尊严,永远不可能成为法兰蒂斯产生情愫的对象,因为,他没有资格。
开始玉魄总是盯着窗外的花园胡思乱想,后来莉娜问得多了,玉魄就躲到书房看书。尽管往往从早到晚打开的都是同一页,好歹还是做出了一种他不会去干傻事的假象,让莉娜放心。
已故的玫瑰堡公爵的藏书多是一些诗集,植物图签,此外还有些自然科学着作。玉魄边看书边觉得自己好笑,不论是身为一头食肉动物去研究不属于自己猎食范围的植物,还是身为一只动物去研究很多自诩聪明过人的人类也弄不懂的原理和算式。
又是两个月过去了。特殊的气候使得浓绿如夏的叶子能与冬日的皑皑白雪相映生辉,新的一年即将来到,玉魄想,碧湖森林里的兔子大概不好找了吧。
被法兰蒂斯拉入人类世界已经八年,玉魄第一次如此鲜明的感受到人类迎接新年时的热闹,与又是一年光阴逝去的落寞。
“报告!”莱特敲开木屋的门。
“进。”法兰蒂斯坐在窗前,借着雪的荧光在写着什么。片刻,他搁下笔,对自顾自拍着大衣上的雪的莱特说,“你说你进来能不能不喊报告?知道的说咱俩住一屋,不知道的以为你住我办公室!”
“长官,我都这么喊了一个多月了好吧!你今天那根筋不对劲了?”
莱特从法兰蒂斯入伍就做他的左右手,现在还是待在一个差不多的位置,早已没什么拘束。
“想妞了。”
“噗!”莱特没留神儿,吓了一跳。递给法兰蒂斯一支烟,自己也叼了一根儿,划着火柴给俩人点上,口齿不清的说:“这么大雪可找不来姑娘,要不你就骑马去镇子上找,不过我估计冻上个大半天你再大的欲火也得熄。”
“你以为我是咱的车?再说,别把我想得那么低俗,我只是想念一下莉娜。”
“恩,您不低俗,您只是下流兼恋姐癖。冰山大姐的感觉很不错吧?”
“滚边儿去。我刚收到莉娜的信,十一月底寄的。”
法兰蒂斯捻起桌上一只脏兮兮的牛皮纸信封,里里外外套了三层,不然里边儿的东西早成纸浆了。
“你可真幸运,还有人写信给你。我都不知道我爹娘怎么样了。”莱特苦笑。他出生在一个以打猎为生的小山村,上边有两个哥哥,都打仗死了。他原本想留下照顾老两口儿,按法律来说他也是不必服役的,但是,当这一次征兵全村只剩他一个年轻人的时候,他还是走了。为什么要走呢?恐怕比起所谓的仇敌,村民们更憎恨征兵的帝国政府。本是同根同源的两国,为什么一定要杀的你死我活?但是,如果把同盟还看作是帝国分裂出去的一部分,那么,这不过是一场平了一个世纪的叛。
“上次休假你没回家看看?”
“那不是在帝都没呆两天就被你拉去集训了吗?”莱特反问,他嘲笑着自己,其实你是没有勇气回去吧,你害怕回去不过是得知父母的死讯,害怕也许那个村子已经因为逃荒不复存在……
“抱歉。”
“没什么。”
“夜里执勤,我就先睡了。”
“把烟灭了先。”
“不会烧着房子的……”莱特咕哝着。
没错,莉娜是来信了。话说这封信到达他手上的过程还真是辗转曲折。不知道法兰蒂斯行踪的情况下,莉娜把信寄到了元帅府,请伊尔比德元帅转寄;处于停职状态的元帅无权得知他的下落,又转寄到席尔卡公爵手上。然后这个裹了三层牛皮纸的信封就在玫瑰堡,帝都,东线西线之间奔波来回。
十一月中旬,他带着自己的新手下们回帝都述职。他们的番号是S大队。皇帝陛下希望S大队配合四方面军夺回伊尔比德元帅在停战协定中放弃的领土,而现在,他的S大队到前线两个月了,连敌人的影子都没见着。话说四方面军的打法极具特色,两个装甲师开道,炮弹跟不要钱似的使劲扔,每天稳定的把战线推进十公里,然后夜里再被同盟吃回来五公里……四方面军的指挥官亨利·卡耐让S大队巡逻。
卡耐先生四十来岁,比法兰蒂斯矮一个头,胖两倍。此人平生最大爱好是喝酒和泡美男,他亲卫队里有的是长得漂亮又没什么地位送来讨好他的私生子。卡耐先生最擅长的事儿,就是眯着小眼睛喝酒,然后跟你和稀泥。
S大队的战士们嘴上不说,心里还是有怨言的。这都是从各个部队抽上来的精英,基本上不“十步杀一人”就浑身不痛快,有劲儿没处使。法兰蒂斯要做的,就是用大量的训练占据他们的大脑,顺便补充一些特训时候没来得及教的东西。特长突出,但要做多面手。什么拆装电报机,拆装汽车,拆装飞机——好吧,这个不太现实,毕竟飞机这时候还是个稀罕玩意儿,飞行大队的人宝贝的跟什么似的,充其量也就世界你开个来回。还有,恶补文化知识。S大队里正经从中央军校出来的是少数,正经上过学的也不多。所以,课程还包括战术学,物理化学,制作炸药……脑子和肌肉都疲惫了,才没那么多闲工夫闹事儿。
有时候卡耐中将拉着法兰蒂斯喝酒,对他大吐苦水:那家少爷动了那家少爷的姘头两个人要决斗,原来用得顺手的医务官被炸死了,换个新的不知道通不通气儿……关于战况那是守口如瓶。法兰蒂斯也就不上心的听听,小日子过得还算充实。有时候法兰蒂斯也说起十八岁的自己,满腔的热血,满腔的抱负,总觉得自己付出了一切祖国母亲就会变得美好,事实上那个都是狗屁。卡耐先生说是啊是啊,还是搂着美男及时行乐的好。
只是,偶尔,法兰蒂斯会有摸什么毛茸茸的东西的欲望,当然,不是大衣领子也不是马鬃,而是他家灰狼硬硬的毛。
莉娜寄来的信其实是那小家伙写的,只有信封上是莉娜娟秀的花体字,信纸上却是幼稚如同小孩子的印刷体字母。落款是路德瑞克。那小家伙还特意注明之所以写这个名字是因为满篇克罗德语配一个华夏语落款很不协调。
真是很可爱。啰啰嗦嗦讲什么碧湖森林的草黄了,花园里的玫瑰谢了……琐琐碎碎的一堆,只是隐秘的表达对自己的想念。
这封信让法兰蒂斯觉得自己也不是不想他,他有些后悔把他留在家里,又想其实分开一段儿也没什么不好。那头笨狼,在他受伤的时候趴在他身上舔伤口,结果有一回填到苦药就再也不这么干了;有时候行军路上会抓来一头鹿,自己吃掉喜欢的部分把剩下拿来给他们煮汤,补得他热血沸腾不得不去找女人;后来变成人真是粉雕玉琢的漂亮,偏偏一点儿自觉都没有,皮肤白嫩的像奶油冻,简直难以相信兽性的时候上面长满了硬毛……
不能再想了,再想要流鼻血了。
9.雪夜
凌晨四点,正是所有人最疲倦的时候。法兰蒂斯和莱特开着队里唯二的两辆车中的一辆在巡夜。白天睡多了或是车里太冷或者是二者兼有,两个人都很清醒,只是没话可说。站岗的孩子不知道是白天太累还是屋里暖和或者二者兼有,正在小鸡啄米。
“莱特,这时候敌人要是来偷袭,一定大获全胜。”
“未必吧,至少咱们的手下能逃出生天。”
“哦,对了,白天我有件事儿好像忘记跟你说了。”
“说什么?”
“咱们的镇队之宝搞了个新发明,可以提高大炮射击精度。”
镇队之宝是卡斯,昵称“小蛋糕”,瘦高个,娃娃脸,炮兵科二年级学生。体能训练一直吊车尾但是颇受大家的宠爱,这一方面是因为可爱的长相,另一方面则是因为改装各种机械的才能。
“不错啊,如果能成功就是大功一件。不过,为什么他不能研究研究怎么把车里搞得暖和一点呢?”
“这,我也考虑过这个问题。不过,对于这种跑着跑着就罢工的东西,还是先研究怎样能让它跑起来不罢工吧!”汽车发明到量产用了二十年,但是还是没办法上战场,就是因为这家伙跑得没有马快还总是罢工——当然,价格昂贵也是一个缺点。
好像感受到了主人的不满,二人的座驾真的停了。
“法兰蒂斯你这个乌鸦嘴!”
法兰蒂斯拍拍方向盘,澄澈的蓝眼睛深情款款的看着它:“我错了,亲爱的,你能不能原谅我?”
“够了,我们试过无数次了,这个小妞只喜欢甜甜的卡斯,忠贞不渝。”
“卡斯呢?”
“我们刚从营地大门拐回来,你说呢?我们是把车推回去还是抛下珍贵的汽车小姐自己回去明天叫他们来推车?”
“当然不,我去岗哨那打个电话。”
“你想干嘛,我记得除了岗哨好像只有领导们有电话吧,他们有谁会修车?”
“不,我想这时候卡斯可能会在卡耐那儿,我给他打。”
莱特惊成了一块儿木头。
“你慢慢回味吧,我去了。”
半个小时后,法兰蒂斯回来,莱特才找回自己的舌头。
“卡斯……是卡耐司令的人?”
“恩,我想这没什么好奇怪的。”
“我不是见怪男的跟男的,我只是在惊讶卡斯和司令……这扯得有点儿远。他们是怎么认识的?”
“谁知道呢,就那么认识的吧。刚才是卡耐接的电话,他一会儿送卡斯过来。我只希望他的车别也坏了。”
“你还是别说这了,省得坏事成真。”莱特顿了顿,“不过我刚才就想问了,你为什么平白无故地要给我说大炮的事儿,上报是你的责任跟我有什么关系。”
“我一开始是想用这件事引出另一个话题,但是中间发生了点事故就把我的话题岔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