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兰蒂斯愣了。他依稀记得玉魄变成人的时候正是那次舞会，难道玉魄……可是，一个活一天少一天的人，跟一个可能几百年都不会长大的妖怪，谈爱情，这是不是太不负责任了？但是，玉魄是属于他的，为什么要让给别人？反正他本来也不是会为对方着想的好情人。

“玉魄，我也很喜欢你。”

14.灰烬

似乎为了证明自己在卡斯死后已经决定不再使用阴谋，皇帝陛下变本加厉地磨练S大队，连带著名声不佳的第四集团军也跟着立下了赫赫战功。对此，司令官卡耐真是悲喜交集：喜的是自己终于有用武之地，悲的是手下这些混资历的少爷兵伤了残了要怎么跟他们的家长交代。S大队在成立的次年获得“龙骑兵”的敕封，法兰蒂斯很荣幸地在二十九岁时荣升少将。当然，他不是克罗德里史上最年轻的一个，在长达一百多年的战争中，军人们普遍升官快，死得早——这种现象也客观改变了克洛德的人口构成。

不管怎么样，日子还得过。荣誉这种东西固然会让这些年轻人热血沸腾，但是，过于紧张激烈的生活让他们没什么时间去沾沾自喜。不考虑在正面战场被全歼的部队，法兰蒂斯再次创造了换血纪录，一年换掉了一半队员。依文在这一年中长高了也晒黑了，虽然还是有队员因为他的背景有些非议，但总体上大家还是接受了他。

难得晴朗的午后，法兰蒂斯带着他的银狼去司令部喝茶。

他带回了一个不坏的消息。

由于近期形势一片大好，皇帝陛下只等凑够筹码逼军盟求和，所以，大家马上就能放大假；前提是，他们能潜入军盟杀掉两个上将。

法兰蒂斯有些不详的预感。随后一次，最容易出事。据说有个表演走钢丝的演员，走了二十年都没摔过，结果就是在谢幕演出的时候摔死了。这个故事侧重于提醒人们心态的重要性，可是对于法兰蒂斯来说，这不是心态的问题，而是他无力反抗的命运。连鸟尽弓藏，兔死狗烹都算不上，不过是二十年前注定的结局推延到了今天罢了。

而玉魄似乎还对此一无所知。

法兰蒂斯自认他这一生该享受的都享受了，该得到的也都得到了，没有什么可遗憾的；即使他死的原因不光彩，帝国为了脸面也会让他名垂青史。被他留在人间的人要承受逝者的悲伤，不过，那也与他无关了。

初步制定的方案是潜入暗杀，为了更加保险埋设炸弹。法兰蒂斯带队潜入，依文带着剩下的人接应并引爆炸弹。法兰蒂斯本来准备让玉魄跟着依文，但是这孩子死活不愿意，非要跟着他。跟着他也好，下地狱也有人陪着。

爆炸比计划提前了五分钟。没有人活下来，除了玉魄。法兰蒂斯被压在离他不远的地方，他能听到对方的声音，听到那个人说，其实他早就知道依文会这么做；听到那个人说，他很抱歉因为私心想要宠物在地下陪着他；听到那个人说，如果你能活下来就离人类远远的吧……直到，什么都听不到。

玉魄醒来的时候第一个看见的是依文。依文脸色憔悴得像是他爸死了一样，红红的眼睛让玉魄不由得想起自己曾经最喜欢吃的兔子。他觉得有点好笑，但是这个笑容却没能在脸上成型。

“法兰蒂斯呢？”

“他……昨天就已经下葬了。”

“我要去看他。”玉魄目光灼灼地盯着依文，对方却没勇气迎接他的目光。

“他葬在皇家园陵里，我们没资格进去。”

“你有办法的，对吧？我只是想看看他……”

依文最终还是答应了。

玉魄变成狼跟着他进了墓园，然后拒绝离开。

法兰蒂斯的尸体是军盟送过来的谈判筹码，他是因为高贵的血统而死，讽刺的是，如果他没有这个血统，可能连全尸都难以保全。每个人都要为自己的无知付出代价。依文本来以为自己已经足够强大，可以为了目的不择手段，但是，他高估了自己。索兰琪雅的眼里确实有了他，但并不是因为他值得她关注，而是因为仇恨。如果不是有父亲的求情，依文早就死在索兰琪雅枪下了。可是，可能对他来说，被所爱的女人杀死也许是比怀着愧疚苟活更好的结局。

法兰蒂斯是索兰琪雅的挚友，也是玉魄的爱人。

依文自问他到底是为什么要接受这么愚蠢的任务。难道是嫉妒和欲望蒙蔽了他的理智吗？

法兰蒂斯，你倒是自由了，可是我，还要活着永远被罪责折磨。

＊＊＊＊＊＊

雪连城不姓雪。雪字是狼妖一族对首领的尊称，只不过按照魔界的语法称呼放在前面。

魔界有一部分妖族是从人界迁移而来的，这些妖族被称为原生妖怪，他们很强大，但是寿命没有魔界的原住民——魔族长久。魔族实力增长缓慢，但是历史悠久的魔族都十分强大。魔族和妖族之间经历过混战时期，妖族伤亡惨重一直不不得不接受魔族的统治，并且努力从人界寻找新的有潜力的原生妖怪来培养。然而也有一部分妖族和魔族通婚。不得不说，战斗和生孩子是魔族和妖族唯二相同的爱好。不同原型的妖怪、妖族和魔族之间的混乱通婚，导致生下的孩子资质良莠不齐，有长寿、强大、美貌的优良品种，也有畸形短命的失败者。这些通婚的优良产品又形成了新的统治阶层，雪连城就是其中之一。但是，由于通婚生子的不确定性，有很多家长生了孩子不养，很不幸，雪连城也是有娘生没娘养的孩子之一。

雪连城不是一开始就被确定为首领继承人的。两千年前，他曾经是清理背叛者的刽子手，而不幸的是，他的真命天子是一个叛族者和人类生的孩子……

雪连城又一次翘班追夫失败，在祭祀大人的逼迫之下不得不返回魔界的途中，捡到了一只蓄谋绝食自杀的原生妖怪。由于本人跌宕起伏的人生经历，雪连城对受挫折的天才儿童特别有好感，于是他决定收养这个可怜的孩子。不，其实他是想早点培养出来一个继承人，然后辞职专门追老婆。

不论如何，玉魄没能成功把自己弄死。

——上部·牺牲·完——

下部：长久

1.新生

莫鹰是个聪明的小孩。这可能是他父母的功劳。虽然他们家生活在克洛德自治领，但是他的父母都是纯粹的华夏人。父亲是大学教师，母亲是中学教师，工作忙的时候就把他关在家里看书。当然，莫鹰自己觉得不是这样。他每天晚上都做梦，并且醒来都记得，他知道对于其他孩子来说不是这样的。年幼的莫鹰觉得这一定是上天的恩赐，说明他跟别的孩子是不一样的。这种骄傲给了他不计较那些嫉妒他的孩子的恶作剧的胸怀。我没有说他为什么会被恶作剧么？因为他高中毕业的时候才12岁。

这种骄傲一直持续到他在大学里学克洛德近代史。原来他在梦中的生活并不是自己的想象，而是另一个人的生活。课本上法兰蒂斯·克洛德伊尔的画像，和梦中他在镜子里看见的几乎一模一样。莫鹰有些害怕了。他不会是鬼故事里那种灵媒吧？他不怕摸枪，甚至在梦里看见自己杀人九死一生也不会被吓醒，但是如果一觉醒来看见身边围着一群鬼那就另当别论。幸好，这种事没有发生。不过，莫鹰也终于明白自己的特殊不是什么值得炫耀的事情，是一不小心就会被抓起来研究的。

话说华夏建立共和国之后指定的法定成年年龄和克洛德历史传统是一样的，都是18。18这个数字对法兰蒂斯有着重要意义，对莫鹰也是一样。

莫鹰成年的时候发生了两件大事。一件事是他研究生毕业被分配到某所搞武器研究，另一件事是他不再做关于另一个人的梦了，因为在梦里那个人已经死了。他开始像正常人一样，有时做梦，有时不做。但是莫鹰又出现了另一种困扰，他开始怀疑自己梦见法兰蒂斯并不是偶然，他们两人应该存在某种联系。起因是办公室的女同事推荐他看了一些小说，什么穿越啊重生啊之类的。为此，他特地在休假期间回老家查了家谱，但是很可惜，经过多次殖民战争和革命战争的洗礼，莫家原有的家谱已经毁于战火。倒是有老人说，他们儿时族里有些长辈有着克洛德人的相貌。但这说明不了什么，被克洛德人统治过的华夏，留下了不少血统不纯的后代。莫鹰一直为这个问题苦恼着，以至于他忽略了正常年轻人都会关注的问题。那个女孩送他小说，本来是想增加点共同话题，然后培养培养感情的，结果被这个迟钝的家伙错过了。当然我们也可以把问题怪到教育者只注意开发天才儿童的智力上，说莫鹰的人格没有发展好。不过，一方面法兰蒂斯情感生活那么“丰富”，莫鹰看也该看会了；另一方面，怎么同样身为天才儿童，人家姑娘就懂得看上好的就出手呢？

莫鹰发现自己的性取向的时候已经22岁了。正常的学生这个时候正在忙着毕业论文、找实习和分手上，而莫鹰这个时候已经升任为高级研究员。被一个来提供测试数据的军官追求了两个多月，他抱着不耐烦和好奇的心理答应了，结果被对方的父亲发现，被迫分手，而且出于保险起见被转业。

作为一名技术人员，莫鹰的安置还是不错的，和他父亲做同事，并且没有到没到被要求教语文而是和专业相关的领域。像法兰蒂斯一样，莫鹰很重视和家人的关系。而他也比法兰蒂斯幸运得多，生活在和平的时代，也不用和亲人争权夺利。莫鹰和他父母的关系中最大的阻碍就是他的性取向。莫鹰最终选择了坦诚。他觉得如果亲自向父母解释，总比父母看见儿子跟别人开房气急攻心造成什么难以收拾的后果；双方理智的情况下，伤害也会比较小。作为传统的华夏人，莫家父母是很关心家族的延续的；但是他们给了莫鹰足够的信任和理解。他们知道当年他们在工作中对年幼而听话的孩子忽视了很多，儿子上大学后几乎一直在全封闭的环境中生活，他们对他的关心也不够。所以，儿子在他们面前并不欠什么。

30岁的莫鹰，刚刚考取了副教授职称，贷款买了一间小公寓，没有固定情人，生活平静。

周五下午，莫鹰到父亲的办公室等他下班，然后一起回家吃团圆饭。自他出柜以来，每个周末成了他们雷打不动的家庭时间。一开始他母亲是想管住儿子别去鬼混，但是几年过去，做母亲的又开始担心他找不着对象，不想再占着他的自由时间。

帮着母亲洗菜的时候，莫鹰又听到了熟悉的问句：“儿子啊，明天有什么安排没？”

“我陪你去逛街吧，该春天了，买两件衣服。上次我看见一款风衣挺不错的。”

“我说，你要是有个差不多的对象，就带回家看看吧。别净陪着我们老头老太太。”

“妈你别这么说，这不是还没退休的吗？”

母亲带着了然的笑容瞥了他一眼：“又想岔开话题。”

莫鹰拿过刮皮刀刮土豆皮。“没有喜欢的。”

“在一块又不是非得要爱的海枯石烂！你说你都30了怎么一点儿都不操心呢！”

也许是法兰蒂斯的人生过于丰富，莫鹰并不觉得衰老是很重要的问题，反正他的人生无论如何都已经比很多长寿的人精彩得多了。所以，不急倒是真的。只是想起来这事，他也会有点惆怅。

在厨艺上，法兰蒂斯完全是个饭来张口的少爷。行军的时候他倒是会烧烤猎物，但是他对普通的菜肴一窍不通。莫鹰原来也是这样，他基本上就是靠食堂长大的，周末回家蹭饭。充其量也就是买个菜或者换个灯泡。但是莫鹰对做饭这种生存能力的学习并没有任何困难，虽然比不上母亲的好手艺，但是做出一顿尚可下口的饭菜还是没问题的，只是每个人给他做饭的机会，他自己一个人也不想做。

如果只是要有个人陪的话，那只狼是个不错的选择。

站在莫鹰的角度看，那只狼实在是有些可怜。克洛德有这么一句话，“国王可以有很多臣子，但臣子们只能有一个国王。”法兰蒂斯心里装得东西太多，路德瑞克只是一只宠物，也许身兼下属、玩伴、情人，但永远不是法兰蒂斯心里最重要的那一块。如果当事两方都是人，这绝对称得上始乱终弃。只是，可悲之处在于，法兰蒂斯并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对。

这时，莫鹰突然有了一个荒谬的想法：那只狼也许还活着吧？会不会像小说里写的一样找过来呢？如果是我，肯定不会跟法兰蒂斯似的不负责任……

他的思绪随即被母亲打断：“想什么呢？土豆都被你削没了！”

2.纵使相逢应不识

早上莫鹰陪母亲赶早市。尽管母亲一再说你睡你的吧我自己去就行了，他自己也确实很想继续睡，但是昨天的话题唤醒了莫鹰沉睡已久的内疚感，搞得他很想多陪陪她。于是在这个微凉的初秋早晨，莫鹰作为除了商贩之外的唯一的年轻人出现在了这个奇怪的地方。

母亲正在菜摊前面挑选，莫鹰站在后面抱着胳膊无聊地四处打量。突然他被人从后面撞了一下。他本能地回头想看看那人是谁，却听见撞到他的嫌疑人有些疑惑地叫他“法兰蒂斯？”。

莫鹰之所以确认对方是在叫他，是因为那双绿色眼睛里灼热的视线正烧在他的脸上。他想，不会这么巧吧，昨天还在想路德瑞克会不会找上来，今天就碰见老熟人了？但是，面前这个人虽然长得不错，却明显不是他所熟悉的样貌……

“你是谁？”莫鹰问。也许面前的人是路德的朋友呢？他们都有一双杀伤力强大的绿眼睛，而且长相都很有野性。不过这个人的头发是克洛德人常见的棕色，个头比他还高，并不像玉魄那样漂亮的雌雄难辨。如果变成狼，这家伙也应该比路德大一圈儿吧？

出乎莫鹰意料的是，那人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反而迅速地说了声“抱歉认错人了”然后从人群中挤了出去。

莫鹰觉得有点奇怪。好吧，不管怎么说，“有一个跟他长得很像的人也叫法兰蒂斯”的可能性，确实比“路德瑞克作为一只妖怪发现了他又来找他了”的可能性大多了，而且在无神论者的眼里，后者的可能性根本不存在。但是为什么他一开始就笃定刚才那个人绝对认识自己呢？

莫鹰又有些魂不守舍了。

更奇怪的是，星期一莫鹰在他教的公共课上发现了那个人。在大教室里仅凭视力发现有多少人逃课不容易，发现突然出现的新面孔也不容易，但如果这个人你一天前才见过呢？

莫鹰觉得有必要和他谈谈。他甚至提防着那个人会半途退场，设想着怎样在下课的人潮中拦住对方。不过这个设想没派上用场，因为那个人一下课就像提问题的好孩子一样主动走到前面来找他了。这下莫鹰就不那么紧张了，看来对方的目标的确是他，这样主动权就在他这里了。

“你有什么事吗？”

“恩，老师，我想问一下，我在这里听课，需要办什么手续吗？”可爱的绿色眼睛无辜的看着他，问出一个让他崩溃的问题。

莫鹰想，难道他绕这么大弯子就是想到我这听课？搞笑呢吧！

“我以前没见过你，你是这儿的学生吗？”

“不，是不是只有校外的人听课才需要办手续？”

“也不是……”莫鹰想说，其实这种事没人查，但是转念一想，要是带他去办证件不就可以知道更多的东西了吗？“我只是顺便问一下。需要到教务处办旁听证。”

“现在可以办吗？”

“教务处应该半个小时前就下班了。如果你明天上午有时间，我可以带你去办。”

“那太麻烦你了……”

“没关系，其实我也没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