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右逢源 上——日照江南岸
日照江南岸  发于:2015年02月0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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办公室门外,罗少康捧了一堆资料,正在努力腾出手敲门。

安迪让他进来,在看到那堆照片时,就禁不住笑出声:“让你海陆空都不要放过,不是真的要去海陆空办活动啊。你找这些游艇的资料来干什么?”

罗少康道:“在做记者的时候,我跟过一年前Eventus接的那个香水品牌鉴赏会,当时Andy哥你也曾碰到过同样的问题。在最后关头,你把会场改到了一座游艇上,结果效果非常成功,反响很好。我就想,今次是否可以故技重施?”

左安迪看他一脸认真,真想像对宠物是的摸摸他脑袋,笑道:“是,那次是相当成功。不过那是香水,这次是孩子。三个月大的婴儿,不能吹风,更经不起颠簸。你能发散思维很好,不过举一反三之前,还需研究清楚状况。”

罗少康有些失望,他为了收集这些资料,已经熬了几个通宵。他低落地垂下头去:“那……那我再想其他办法。”

“等等。”安迪忽然出声叫住他。

罗少康迈出一半的步子又收回来:“怎么了,Andy哥?”

“这是什么?”左安迪指着游艇照片上的一处岸上建筑,问道。

“这……要是我没记错,应该是刚建成的服装博物馆,说是请了得过奖的著名建筑师设计,采光和空间感非常出众,当时还出过不少报道。”

左安迪仿佛看见幸运女神正在照片里冲他微笑:“对!我也记得这则新闻。我还记得……这座博物馆是周文波家族出资的!阿康,你立即帮我查一下。博物馆的开幕日期是什么时候,我想,我可能找到了我们要的会场。”

罗少康有做记者的经历,办事颇有效率,很快就搞定了他需要的资料。

左安迪的预感没有错,幸运女神的确再次光顾了他。周家的服装博物馆预定在3月揭幕,内部的装修在1月就会完成。这意味着,如果左安迪能说服周家出借场地,就能如愿利用这段时间,搞一场别开生面的百日宴。

于是问题转移,现在的当务之急变成了如何说服周家。

周文波是左安迪与乔正邦的旧日同窗,为人宽厚,同安迪的关系也不坏。但不巧的是,这段时间是周家巡视海外工厂及店铺的日子,周文波早在一周前就离开了香港。左安迪打听了一圈,发现出借周家博物馆的决定权,现在正落在周文波的弟弟周文生的手里。

安迪不喜欢对人低声下气,尤其不喜欢对那些自己狠狠拒绝过的追求者们低声下气。当初与周文生扯上关系,实在是事出突然。要是早一步知道他同周文波是兄弟,恐怕就是Freddie罢演出走,Maggie把舞台拆毁,他都不会皱一下眉头。

可人生的讽刺在于,最不愿意去做的,到最后却往往非做不可。

安迪从通讯录中翻出周文生的号码,稍作心理建设,而后打了过去。他没有低声下气,左安迪的字典里是没有“低声下气”四个字的。况且他觉得自己主动致电,已经是莫大的让步。对方十分合作,可能周文生对他的痴情超过安迪自己的想象,两人几乎是没有任何困难地约了第二天吃饭。而约会地点,就在周文生所属的游艇俱乐部里。

大概这次真的要上那艘新到埠的游艇了,左安迪不无自嘲地想。

第 15 章

俱乐部的装修比一般豪华餐厅低调些。整间餐厅最奢华的莫过于门口迎宾小姐的那一句,先生麻烦请报您的会员号码。到这间餐厅用餐,你首先需要有一艘游艇,雇上一个船长,几名船工,然后将其泊在这个俱乐部,付上数十万港元的保养费用。再之后,才可以带自己的朋友过来享用这里的餐厅,以及泳池、桑拿等等设施。当然,后者的费用另计。

平心而论,左安迪觉得这里的厨子与外头的顶级酒店尚有差距。但其优势也显而易见,周围行走的男男女女老老少少,要么他们自己要么他们的亲友,都至少拥有一艘游艇,这种认知让身处这间餐厅的客人感觉安全。几百上千万元搭成的一道门槛,不动声色地将俱乐部内外分成两个世界。

左安迪看看餐桌紧邻的落地窗,夕阳在远处的海面映出一抹艳色。餐厅内的人或谈笑或密语,大约是欣赏惯了如此景色,没有一个在留意。

“这里景色不错,我在美国的寓所位于加州,除了游艇没有这里繁密,其余风光都同这里相差无几。”周文生在餐桌对面道。

“那真叫人意外。”左安迪笑一笑。

他一笑,周文生就要停顿一下才能说下一句话。这样的真情与率直让左安迪喜欢。

“是啊,所以我一看到这个海港,便一见钟情,不能自拔。”周文生说话的时候看的却不是海港,双目紧盯着前方的人,仿佛那才是让他痴迷的一道风景,“所以我买下最好的游艇,那里看出去的海平面更为漂亮。Andy,不知今天,你有没有兴趣同我一起欣赏?”

安迪发觉,有时真情与率直过度,结果不是喜欢的倍数,只是变质成为厌恶。

“我有些晕浪。”左安迪笑笑,四两拨千斤,将那攻势消去,“若是去参观平地上的建筑,或许更加适宜。”

“哦,你说那座博物馆。上月底刚刚竣工,现在内部装修,气味很大,我都不曾去过几次。那里面的环境,比之游艇,可是天差地别。”周文生也不是真傻,博物馆的事情安迪在电话里就曾提起,他既留心安迪的一切,自然也知道他费心打探的目的。

“Vincent,我今天来晚餐,并不是同你交易。”

周文生皱皱眉:“Andy,你同人谈生意,都是这样强硬?”

“因人而异。”左安迪笑笑。

“那我是否可以理解为,你对我格外残忍?”

左安迪道:“你是周文波的弟弟。”

周文生笑,他这样年轻朝气的人,笑起来也带些加州的阳光味道:“你与我大哥有仇?”

“不。他是少见的几名与我无冤无仇的旧识之一。”

周文生愈发不解:“所以,这算是投桃报李?还是特别优待?你连一个机会也不曾给我。上次分别后,你就未再接过我的电话。今天约我出来,却又是专程令我失望?Andy,我真不明白你的思想。”

左安迪笑了:“呵,长痛不如短痛。再过一段日子,你便会知晓我的苦心。”

“我不要这样的体贴。你可以不上游艇,这也算不上是一门交易。你要借博物馆作场地,便尽管借去。我们可以先做朋友,只要你别急着拒绝。”

左安迪笑笑:“我们已经是朋友。”

“真的?”周文生将信将疑。那种患得患失的样子,让安迪又心生欢喜。

大约真要过上一段时间,周文生才能发觉左安迪话中的真意。他的这位梦中情人对人憎恶反复,从没有什么能真正停留在他心里。与左安迪恋爱,是世上最甜蜜的折磨。因他上一刻会爱死你,下一刻却会宣布爱已成过去。他换男友,好比衣柜里的服装换季,除了看心情看样式,有时还看厂家与品牌,乃至其余人等穿着的历史。

“难道你觉得敌人会这样对坐用餐?”左安迪笑。他曾立下决心不与周文生纠缠。一来,是周文波的身份叫他有所顾忌,二来,他们之所以结识,起因并非自然。这本应是趟一次性的接触,如果深入下去,之后要切断怕就不是那样容易。

周文生却不知他这一片心思,兀自为这一个“朋友”身份暗喜,觉得聊胜于无,也笑道:“那我们就从朋友做起。”

左安迪无奈摇头,知道自己一番好心终是拦不住他飞蛾扑火。

“博物馆的装修到1月便会完毕,你何时需要丈量场地,何时要开始布置,随时可以告诉我,由我去安排。”周文生心情大好,对安迪有求必应,大开方便之门。

安迪只是不动声色,咽下杯中上等好酒:“那好,到时我给你电话。”

夕阳从海平线上沉下去,远处的海面消失在黑暗里,从餐厅的玻璃窗只能望见近处的栈桥,和栈桥两旁停泊着的价格不菲的游艇。

宋家源来到餐厅的时候,左安迪与周文生都已不在了。

宋家大公子名下无船,但宋氏公司占游艇会三成股份。他本人多年未曾现身本城,餐厅的侍应花了一些功夫才将那张斯文英俊的面孔与周刊上模糊的偷拍照片对应起来。

“啊,宋先生您问周先生在哪?周先生的桌子就在窗边。”侍应一直守在前台,这时朝厅中望去,才见到窗边座位空无一人,“咦,没见他们从前门离开。唔,可能……是从后门去栈桥码头了吧。”

“码头?”宋家源的语调变了。

“是,那里有后门,出去便是栈桥,直通游艇泊位。”侍应体贴指路。

宋家源疾步走到窗边。大块玻璃纤尘不染,窗外栈桥近得像在眼前。两行街灯照出栈桥延伸的线条,在那直线尽头,一座游艇突兀地燃亮灯光。宋家源看到两个身影,一前一后登上船去。

宋家源甫回港时,周文生正好豪掷千万买下最新版意大利游艇,报章连篇累牍,报道那游艇的奢华富丽。就连游艇的名称,都被拿来与周家公子的绯闻大做文章。而如今,那名称正正映在被灯光照亮的白色船身上。

Eros,爱神号。

优美的线条如同名称般高雅,在夜的背景色里显出傲视群侪的姿态。看来今夜,爱神号便要扬帆起航。他的主人,不知现在如何感想。

“宋先生,宋先生?”侍应见宋家源站在窗前出神,上前询问。不意间见到他脸上神情,便蓦地噤声,再不敢多言。

宋家源的身影映在透明的落地玻璃窗上,悠悠的,好像漂浮在夜里的一束离魂。他双眼径直望向前方,紧紧盯着那一艘白船。

“爱神号?这名字起得如此旖旎,是否希望每个上船的乘客都要拿来当做话题调侃一番?”左安迪进到船舱,见那船名不单刻于船身,更印在船上诸般器具,便不禁开玩笑道。

“你是第一个,便由你而始开此先河吧。”周文生从柜子里拿出干净毛巾,递到安迪手上。

他那郑重神态让安迪不悦:“Vincent,我们已说清楚,只做朋友。你再这样,我立刻转身下去。”

周文生投降般告饶:“好好好,只是一时刹不住,口误而已。篮球场上尚有三次机会,千万别这么着急罚我离场。”

安迪笑了笑:“没有三次,你只剩一次。再一次,我就走。”说辞无情,语调多情,同样一句话,在左安迪口中却显出非凡魅力。

他过往的追求者们,不少便是折服在这矛盾的诱惑之中。

周文生眼巴巴地看他走进浴室,却是小心地半步也不敢踏进去。他的心在突突狂跳,这在周公子而言也是前所未有的。要命,他想,在这爱神号上果然氛围也大不一样。好像周围有无数双手,每分每秒都将他往爱的波涛里推搡。他是完完全全爱上左安迪了,周文生想。

可惜短暂的沉醉很快便被惊醒。船上的报警器忽然铃声大作,有不速之客不请自来。

“谁!”周文生疾步走去舱门口,他恨有人不尊重他的存在,更恨有人破坏这个时刻。

可满心要惩罚不速之客的周公子,想也未想就钻出了船舱。谁想到,他一出甲板便吃了迎面一记重拳,两眼发黑,头脑发昏,连来人的面貌都未曾看清,便向旁边摔倒下来。

第 16 章

“什么事?”连安迪都听到了动静,他衣服解了一半,又匆匆扣上,推门出来看到眼前的景象,却不得不停下脚步。

“你在干什么!”左安迪看着站在门口的宋家源,几乎是质问着说出这句话。

宋家源的胸膛仍起伏着,像是随时准备再给周文生一拳。周文生捂着鼻子从地上爬起来,他扶着甲板上的座位,慢慢支起身体。

左安迪见到甲板上有血。

“要不要紧?”他的目光从宋家源脸上移开,上前搀扶周文生。后者看上去十分疼痛,不知这一拳是否将他的鼻梁打断。

左安迪让周文生移开双手给他看脸上伤势,人刚弯下腰,就感觉背后忽然一股猛力,肩膀被人抓住了。左安迪被那力道拉起来,感觉自己的手被人拖拽着,脚步不自觉地跟着移动。他来不及挣扎,只赶得及在离开游艇之前用最镇定地语气同周文生说:“先别报警,等我回来。”

宋家源把他带到栈桥的另一头,街灯照不到的地方。这里漆黑一片,让他们彼此都感觉安全,是个能停下来说话的地方。

“你不想说些什么吗?”左安迪被带到这里,反而冷静下来。他不再挣扎也不打算质问,只看着面前的宋家源,等他开口。

宋家源却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这种熟悉的失望只叫左安迪好笑,他想要一个解释的时候,总是什么解释都没有。

宋家源深呼吸了一下,终于说:“现在的你已不必再这样做。”

可这话里的指控委实太多。“现在的”他,“不必”,“再”,“这样做”。字字句句,无不在指责,好像说过去的左安迪为了生意为了生存曾用肉体交易,现在的他仍旧不知自爱,故技重施,自甘下贱。

左安迪禁不住笑起来。他的笑容让人心寒,至少让面前的宋家源觉得如此。像是他面对指控无心辩驳,反以为荣,有一种破罐破摔的堕落。

“不要再这样下去。”宋家源又道。

左安迪交叠双手,站在对面看他,索性给够宋家源时间,看他还能说出什么对白。

“不要再继续。”宋家源只是重复着。

左安迪不禁有些失望:“这就结束了?我以为道德先生会有什么新鲜台词。十几年来,你竟学不会一条新颖的理由。抱歉,我也是一样的执拗守旧。正所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如果是因为当年我……”

“别太高估你自己,宋公子。我与谁交往,都是凭自己喜好。有时候不要将自己抬得太高,将别人压得太低。不然当你发现事实,容易形成落差,心理承受不了。”

“不要再找借口,你找周文生,是因为要用他们家的场地。”

“哦,是罗少康,他告诉你的?”

“是阿邦。”

“呀,看,我差点冤枉了你的小舅父。”左安迪笑道,看着宋家源的表情一点点变得僵硬,他自己的脸上就笑得越发开心,等他欣赏够了也笑够了,左安迪就板起脸,正色道,“听着。我在这一行打滚许多年,如果每一桩项目都靠睡,那么到现在,也不差这一个。你明白吗?”

宋家源说不出话来。

“你是在心里计算我睡过多少个吗?”左安迪笑。

“不是。”

“呵,算了,我从来也不知道你心里想些什么。也没兴趣知道。”左安迪放弃再与他对话。与宋家源说话的无趣之处在于,他总是无意透露自己的想法,却一味想知道你的。这种不对等仿佛理所当然,就像他是宋家的大公子,在学堂里所有的老师学生都必须让着他。他说的话就是皇命,而一切其他人、事,只是他意志之下的道具。

左安迪感觉厌倦,要走。连道别都不想说。

他转身,忽然被人用力拉回来,再然后,有一双唇贴上来。在来不及反应的刹那,宋家源吻住他。

这绝对不是一个误会。吻很深,也很长。是明确的,带着炙热爱意的接触。

左安迪一意识过来,就用力推他。这种一厢情愿的做法的确就是宋家源式的,他要说就说,要吻就吻。这个看上去温柔斯文的男人,骨子里就是这样自私并且霸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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