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右逢源 上——日照江南岸
日照江南岸  发于:2015年02月0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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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姐,你听我解释,不,不关徐伯的事。是我,是我有急事请他来帮忙,后来我自己截到的士,就叫他回去。嗯……这只是巧合。是,我转到了万思公关,可这不关公司的事,不,当然也不关家源哥的事。……好,好的。那……就这样。”罗少康挂断电话,正对上左安迪探问的眼神,他抿了抿嘴,解释道,“姐姐知道昨晚借她名头摆了乌龙,很不开心。不过没事了,她很疼我,质问两句而已。Andy哥你不用为我担心。”

“我现在明白,为什么你会不一样。……你姐的确很宠你。”左安迪起身,走向浴室,“她既然晓得你转工,不可能不知道这是我的主意。可她却肯这样放过你。阿康,我真是不知道该嫉妒你,还是羡慕你。”

罗少康追着安迪到浴室门口,听见花洒的流水声,便自动止步。

“姐姐的确对我很好,可她打电话给我,不全是为了昨晚的事情。”

“你大声些,我听不清。”左安迪脱了衣服走进淋浴房,水声很大,罗少康的说话声大部分被盖过。

“我说,Andy哥你上次让我同姐姐提的那单case,她有兴趣约你去商谈。”罗少康抬高了声量,却依旧不够响。

“什么?”左安迪似是没有听清,声音在浴室中传来,带上了浓浓的水汽。

“就是我外甥的百日宴,她想找你谈谈我们公司是否愿意操办。”

罗少康说这句话时,左安迪恰好关了水龙头。他围上一条浴巾从淋浴房中出来,一把拉开浴室门,满脸欣喜地看着罗少康:“真的?”

宋家小少爷的百日宴,是城中公关公司求知不得的工作机会。在香港首屈一指的宋家办喜事,几十年就只有那么一次,错过了这次小少爷的百日宴,下一次,恐怕要等到大少爷宋家源的婚宴才会有同样阵仗。

为企业办活动,与为名流家族办活动,一向是两块不同的业务。企业活动讲求宣传,而家族活动,则讲求格调与体面。前者高调,后者内敛。论收益,两者不相伯仲,但论人脉收获,前者远不能与后者相提并论。

宋家摆酒,可想而知会有多少达官显贵捧场,平时再深居简出的高官政客,此时也不能不卖宋伯年的面子。这样一场顶尖的盛宴,有最顶尖的嘉宾,最顶尖的食物,最顶尖的场地,再配上最顶尖的筹划。不可谓不引人注目。一旦接上这单工作,左安迪的公司便可名正言顺地晋升为城中富豪们邀请合作的首选。这样的机会,正是他梦寐以求,殷切盼望的,现在胜利有望,安迪当然不会轻易放过。

他问清罗少康见面的时间地点,便驱车前往。

宋家大宅,坐落在海旁的山坡林荫之中。大宅的前方近半公里,是一片修剪整齐的草坪,再向前,是忽然下切的悬崖。深色的岩石如同刀削斧劈,线条刚硬,站在大宅内的落地窗前,能看到一望无垠的海景。

清晰的海平面在眼前延展,如同有把尺将天空裁开,一半撒上了云,而一半注满了水,云在天上飘,而水又映着云。于是让窗前的人收入眼底的,又是完整的一片天。

左安迪没想到来到宋宅,第一个碰见的竟是宋家源。

宋家源当时正在窗前看海,午后的阳光将海面照得耀眼,连草坪的绿色也格外鲜亮。他见到一个身影,被佣人引着穿过草坪,然后大门打开,左安迪就出现在门前。

罗少康早了安迪一步到,已入房向罗瑶报道。这时佣人去通报了安迪到达的消息,很快,罗瑶便由弟弟搀着,从二楼卧房出来。

宋家源显然不知道他们在此的原因,罗少康一面下楼,就一面解释:“家源哥,姐夫说家祈的百日宴,想找Andy哥的公司办,所以今天通知你过来一起商量。”

宋家源很意外地看看左安迪,又抬头去看罗瑶。罗瑶在楼梯上走得缓慢,一步一瞻,脸上只是浅浅微笑,露出一丝隐而不宣的胜利者的光彩。

“哎,我们这些高龄产妇,恢复起来就是不如年轻女仔。要你们久等,真是不好意思。”罗瑶走到沙发前,对站着的宋家源和左安迪比了手势请坐,“Andy,第一次来,不要拘谨。家源,你父亲在书房有个电话,马上就到。”

宋家源却生硬地转身,抬脚向门口走去:“我先告辞。”

“家源,别这样。你从美国回来到现在,还没见过你父亲一面。等会他问起,要我怎么帮你说话好呢?”罗瑶笑道。

宋家源道:“什么都别说,就最好。”

“家源哥……”罗少康扶着姐姐,却显然为现场的气氛而不安。

罗瑶在弟弟手背上一拍,笑着斥责:“傻小子,你不该称哥的,家源名分上是你外甥,同家祁是一样的。称呼一乱,那以后整个宋家不都乱套了?”

“宋家早就乱套了。”宋家源转过身来,冷冷道,“难道不是吗?从十八年前,你进门开始,从我母亲被你害得双腿瘫痪开始。”

罗瑶坐在沙发上,面带微笑,显出一丝无奈:“家源,你不怕在外人面前宣扬家丑,总也该想想你父亲的面子。你母亲的腿是场意外,怪不了别人。我知道你们母子接受不了,想找个人来责怪。只是这罪名我白白背了十几年,现在我自己有了骨肉,我实在不想让他知道自己的妈妈被人冤枉是害人的祸胎。我求求你,别再将这些事再挂在嘴上了。不然闹大了,损我一个人的名声事小,搞臭了宋家的名声,叫你父亲的颜面何存呢。”

左安迪看她神态举止,才知道外面那些批她没演技的影评人都是瞎子。这样水准的演出,就是专业的话剧演员都演绎不来。罗瑶的神态语气,拿捏得行云流水,天衣无缝,隐忍、无辜、大度、无奈,各种情绪被她融会贯通,表现得一气呵成。

宋家的矛盾在左安迪眼中,早不是一件新鲜事。在中学的时候,他便听宋家源说过,那个叫罗瑶的姨太太,手段不是一般的厉害。

本来宋家的大房太太,也就是宋家源的母亲安美欣,也是娱乐圈选美出身。只不过她初一当选,便嫁给了宋伯年,因此从未真正涉足演艺圈。彼时宋伯年的生意尚未做大,只是普通的一介富商,而宋家公婆却对媳妇要求甚严,逼得宋夫人日日如履薄冰,凡事诸多避忌,说话处处小心。

孰料这段辛苦日子捱过,宋家公婆遂即离世,宋伯年的生意又上台阶。宋家终于跻身香港一流富商行列,宋老爷的花心本性也开始显山露水。无休无止的绯闻折磨得安美欣夜不能寐,日积月累下,精神就熬出了问题。

不过这则传闻只在极小范围的圈子内流传。有说宋大太太得的是躁郁症,动辄就会发火,发起火来语无伦次歇斯底里,家中连佣人都走避不及,更别说是宋伯年。自从患上这个病,安美欣的命运便进入恶性循环。宋伯年绯闻越多,她脾气就越糟,她脾气越糟,宋伯年便越要找别的女人。

直到后来,宋伯年与外面的女人鬼混索性毫不顾忌,更是将罗瑶接进门来,公然对外承认,这是他的二房。

宋安美欣对此当然不忿。是她辛辛苦苦陪着宋伯年熬出了这番家业,如今却要她和其他女人分享一切,这是无论如何不能接受的。于是安美欣做了她人生中最错误的一项决定。她亲自到酒店找罗瑶的晦气,却在争执拉扯之间被掉落的灯架砸伤,压坏了脊椎,从此只能在轮椅上度过余生。

宋家源是母亲一手带大。虽然母亲对他的管教近乎严苛,但母子情深,血浓于水。因为母亲,他可以唯父亲的一切命令是从,但这不代表他就会对罗瑶有所容忍。因为不论外人如何评断,在宋安美欣母子眼里,罗瑶是真正毁了他们生活的人。

“父亲要是真的在乎脸面,又何至于有今天?”宋家源压抑许久,终于禁不住脱口而出。

“家源,你说什么?”威严的男声在楼上响起。是宋伯年从书房出来,他在走廊边,从上向下俯视着厅中众人。目光如刀,凌厉地在每个人脸上扫过。

第 12 章

厅中的人都不说话了,包括宋家源。

他在父亲面前始终是个听话的儿子。宋安美欣在那次惨痛的失败经验中失去了太多,不过她学到了一点,就是要在宋家生存,最重要的是不能违背宋伯年的意志。宋家源深受母亲熏陶,也一直很好地贯彻这一点。只要是宋伯年开口,再难以下咽的怒气,他都能一口吞下。

“真是失礼,客人第一次到访,就看到家门不宁,母子不睦的场面。”宋伯年拄着拐杖到听众,在罗瑶的搀扶下坐到沙发上。

左安迪很得体地站起来,点头致意:“宋先生,初次见面,请允许我自我介绍,我是左安迪,Eventus公关的负责人,也是阿康的上司。您尽管放心,这里发生的一切,没有外人会知道。”

宋伯年双手握着拐杖,放声笑道:“Andy,你叫Andy是吗?呵呵,不用那么紧张,反正我宋家的事,外面那些的该知道和不该知道的,早就都知道了。”

他停顿了一下,再度扫了一眼宋家源,眼神凌厉。当那视线转到罗少康脸上,就明显柔和了下来,宋伯年继续说:“听说,阿康是刚刚转到你们公司工作,是么?你说说,他干得怎么样?”

左安迪看了一眼紧张得直搓手的罗少康,笑得眼如新月:“阿康勤恳又能干。现在很少见这么上进踏实的年轻人了。”

罗瑶在旁道:“之前宋先生说要给阿康在集团里安排一个职位,都被阿康推掉。Andy,看来你们公司的吸引力,竟比宋氏要大得多。”

“那怎么敢当?”左安迪向前坐了坐,“不过社交圈新鲜热闹,对年轻人的吸引力的确非同寻常。”

宋伯年道:“不仅新鲜热闹,诱惑也特别多。这孩子从小老实,也的确缺乏历练。现在有机会锻炼一点,也不完全是件坏事。怕只怕凡事有度,过犹不及,是不是?”

罗瑶微笑着伸手在宋伯年膝上拍了拍,冲左安迪道:“看,家源现在大了,宋先生就拿阿康当孩子来管教。还好现在又添了个更小的让他分心,不然阿康听不腻啊,我这个做姐姐的耳朵都要听出茧来了。”

左安迪只是点头微笑:“宋先生不用担心,我一定会看着阿康。不过我相信,他这样勤力又正派的孩子,根本不需要我们操心。”

“那就请你多费心。”宋伯年回头又看一眼宋家源,握着拐杖敲了敲地毯,“家源,你还不坐?”

宋家源是从来不会违背父亲的命令的,在宋伯年发话之后,便坐到左安迪对面的沙发上,只是仍然不发一言。

宋伯年没再盯着他,转头去看安迪:“Andy,听说你们公司活动做得十分不错。我这个老朽虽然腿脚不方便,这两年去不了几场宴会,但阿瑶对你的评价很高。好像……昨晚中环广场的圣诞亮灯也是你们办的,对不对?我看电视上也有报道,很好。”

“宋先生过奖,昨晚阿康也在,没他帮忙,好多事我一个人也忙不过来。”左安迪没有居功,反将夸奖归功于罗少康。

他不是不会看眼色的人,先前几句话便看出宋伯年对罗少康的疼爱,那份关心甚至不亚于对亲生骨肉的关怀。罗氏姐弟在宋府的受宠程度可见一斑,左安迪是个敏锐的人,永远知道该在什么地方做正确的公关。

“他一个新人,能帮上什么忙,不添乱就够好的了。”宋伯年嘴上虽如是说,笑容却不由浮上眼角,“Andy,今天叫你过来,是想将家祁的百日宴交给你筹办,问问你有什么想法。费用的事,一切好办。”

左安迪有些受宠若惊:“我以为我只是候选之一。”

“看,这就是商场,分分钟都有变化。有时候变坏,有时候也会变好。现在决定已经做出,你们公司已经雀屏中选。除非……你不想接这单生意。”宋伯年道。

“怎么会,我求之不得。”安迪道。

“你知不知道,我为什么要选你?邹兆轩的公司资质更优,他父亲与我还颇有交情。”宋伯年问。

邹兆轩是出名的业界奇才,他们的公司业务广泛,除却公关,更包揽广告、媒体购买等等项目。安迪虽然在本行专精,但论规模,仍不能同那样的大集团相比。

左安迪的眼睛扫过宋家源,然后道:“因为……阿康为我说了许多好话?他是我的福将,自从有他帮忙,我真的轻松不少。”

宋伯年笑起来:“孩子的话,听极也有限。我选你,是因为宋家已经有太多事情被人知道,被人谈论,我知道家祁的百日宴很快会是一桩新的谈资。只要可以,我绝不会让一个原本不知首尾的人牵涉进来,这等于多请一张嘴来讲宋家的是非。你是阿康的老板,如果我没有记错,你似乎也是家源的朋友,其他的公关公司,没有人会比你更清楚宋家的情况。所以这件事,由你负责再合适不过。”

“是同学。”左安迪更正道,“我同家源,是同学。”

宋家源在对面,看了他一眼。

宋伯年笑,他虽然老迈,但也看报纸,也知道那个戏剧般的不和传闻:“我知道,你们有些误会,不过我相信已经解决,不是么?”

“是的。”左安迪答。

“好吧,剩下的事情,就交给你们年轻人了。记住,不管你们过去有什么矛盾,我没兴趣知道,也不想知道。我只要求这件事情,你们能合作得顺利。家源,家祁的百日宴,我要你全权负责,一定要办得体面风光,声势要大。我要让外面人知道,就算多了一个儿子,我宋家也没有任何改变。我宋伯年的大儿子,不会因为多一个弟弟分遗产,就对一个襁褓中的婴儿诸多心生妒忌。你听见没有?”宋伯年在商场上,以独断专行闻名,当他宣布的事情已成定局时,语气便有这样不容置喙的强硬。

“爸……”宋家源终于按捺不住。

他愿意回来的原因,有很大程度上是因为要安慰他受到伤害的母亲。罗瑶诞下一子,这无疑意味着一种胜利。在这两个女人的战场上,任何风吹草动都能打击对方,而生下合法的遗产继承人,无疑是其中最致命的一种。

现在宋家源被命令来筹办百日宴,分明是在母亲伤口撒盐。家源不知道这是父亲的想法,还是罗瑶的主意,他只觉得自己不能听任这样的情况发生,无论他怎么遵从母亲的意思,对父亲千依百顺,都不能阻止他对此提出抗议。

“我不能负责这件事。”宋家源说。

“家源,这句话我就当没有听到。”宋伯年连一点机会都没有给他,拄着拐杖站起身,往楼上的房间走,他的步伐不快,却丝毫不见迟疑,“从来没有人可以推翻我的决定。你听清楚,这已经是一个决定。如果你真的为你母亲着想,就最好不要和我讨价还价。”

“我……”宋家源当然明白,宋伯年最后的那句话意味什么。宋安美欣自半身瘫痪以来,生活已经不能自理,全赖宋伯年赡养。她无疑已经被打入冷宫,而宋伯年若想让他不好过,不过是一句话的功夫。

“我们会把百日宴办得妥妥当当,你放心,宋先生,不会有任何差池。”左安迪满面笑容地站出来说话,终于将这场不快的对话结束。

“我也希望如此。”宋伯年留下最后一句话,便在罗瑶的陪同下上楼。

客厅里,只留下左安迪、宋家源,还有罗少康三人。

“我、我不知道事情会变成这样……对不起,家源哥。”罗少康尴尬开口。看样子,他是真的不知道内情,或许罗瑶在此之前也一直隐瞒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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