埃迪没想到西斯莱会如此问他，他皱紧了眉头，感到为难。他也沉默了。

西斯莱和佐伊原本就是一个人，不同的只有性格和年龄。埃迪清楚这一点，航舰上所有人都清楚，除了佐伊自己——西斯莱。

不，西斯莱不是不清楚，他只是不愿意接受。他不喜欢佐伊的阴郁冷酷，一直否定成年后的自己，眼下显然还把佐伊故意当成了另外一个人。意识到此的埃迪，有种说不出的心痛感：我这么做到底对不对呢？他动摇了。

“怎么了埃迪，你为什么不说话？”

被西斯莱追问，埃迪只好开口：“你们是一个人，让我该怎么说呢？”

“我才不那么想！我讨厌他，就像讨厌大块头！”西斯莱果然任性地这么说。

埃迪笑了，反问道：“如果我说爱他，你会生气吗？”

“当然会，不过还好你说的是‘如果’。”

“你可真有自信。”埃迪苦笑。是佐伊的话，大概会选择沉默吧？他在心里偷偷勾勒出佐伊昔日的冷漠表情。

“我不过是猜测。”

西斯莱扬起了脸，很高兴埃迪称赞他。他喜欢被别人称赞，特别是听到有人说他漂亮时他高兴得会欢呼。

埃迪又叹了口气：“那不是你的猜测，是我要给你的答案。我爱你，更胜于爱佐伊。”他做出了选择，不再动摇。就像之前他默默告诉自己的：佐伊于他来说属于过去，佐伊是李的了，他只能抓住西斯莱的手，他只有西斯莱的。

很公平，不是吗？只要佐伊永远不醒来，西斯莱就永远是我的！

这么想着，埃迪松了一口气。

听到埃迪的表白，西斯莱的脸红了。埃迪抱住他的肩，安慰般地吻了吻他的脸，轻声地说：“你的心意，我也明白了，即使你不回答我也知道答案了。”

“你知道什么？”西斯莱红着脸问。他的心紧张得快要跳出胸膛。他依稀觉得自己像是在欺骗埃迪。

“你也爱我。”

有好久，西斯莱彻底沉默下来。这真的是我的选择吗？他没有反驳埃迪，却也没有肯定。他想看到埃迪高兴，也想让埃迪高兴，而埃迪此时是高兴的，他只有沉默了。他自己仍然没有答案，只有他自己最清楚。

“不说这个了。”

埃迪放开了西斯莱，转换了话题，“接下来，你要更加认真地听我说。因为我们行动的的成败关键，全在你身上。”

“你是说，我是主角了？”

“对，你是主角。”

“那你要我做什么？”

“你见过欧文和凯特了吧？”

“是的。”

“他们俩是我的朋友，和你一样讨厌李。他们会来帮助你，让李不再来烦你。等给他们来看你的时候，你就给他们开门，他们会指导你。而我，将负责走廊里那些讨厌的监控，以免被罗兰和李察觉。再一次答应我，一定要信任我？”

“我答应你。”

“好极了，我会再来看你。”

埃迪起身要走，西斯莱抓住了他的衣角：“这么快吗？”他不是不舍，是对埃迪感到愧疚。埃迪对我太好了、埃迪只想和我在一起，我该老师告诉他的，告诉他我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爱他。

“我耽误得够久了。”

埃迪又亲吻西斯莱的额头，让他放开了手，最后嘱咐道，“欧文和凯特能帮我们在一起，他们让你去做的事，就是我让你去做的事。信任我，不要在意其它。”

西斯莱不太能领会埃迪话中的深意，他只知道如果他真地爱一个人，就该对这个人付出一切，虽然他现在对埃迪的感觉仍然说不清道不明，但既然他让埃迪那么以为了，他就该努力那么做。

也许，我是爱着埃迪的吧？

他点了点头，目送埃迪走出房门。

42.影子06

第二天，西斯莱还没起床，欧文就来了。西斯莱按照埃迪的嘱咐，给他开了门。

“你相信埃迪吧？”欧文劈头就问。

“对，我相信他。”

“那我就说了，你可别打我哦？”

欧文说了下去，“首先，你要和‘囚禁’的生活说再见。方法只有一个，就是让李和罗兰他们相信佐伊回来了……”

“什么？！你该不会让我去假装那个古板无趣的佐伊吧？”惊愕的西斯莱脱口而出。

“猜对了！不仅如此，你必须让李彻底相信你就是佐伊。那么一来，即便罗兰有所怀疑，也不会再把你锁起来，而且也会方便我们的下一步行动。”

“下一步是什么？”

西斯莱迫不及待地追问。

欧文只是笑笑：“你只有完成这一步，才能得到下一步的指令。还记得埃迪的话吧？我能帮助你们，你就当这是一场有趣的游戏好了。”

西斯莱无法拒绝，因为他早已答应过埃迪，即使他现在动摇了初衷。

欧文一离开，他就后悔得更加厉害。

他讨厌李不假，却还没到必须欺骗对方的地步。就他的性情来说，他也不喜欢那样。

会不会太卑鄙了？就算是大块头，也会难过的吧？

可时间还容不得他多想，李就来了。

李不知道西斯莱已经获得自由，还像以前那样隔着窗用写字板交流。

西斯莱没有办法，只能让自己看起来像佐伊。他在写字板上写道：“对不起，李。让你担心了。”

没错，这只是一场游戏！不要觉得愧疚！西斯莱如此安慰自己。

李立刻就给予了回复：“你说什么？等等！再让我看看你刚才写的话！你是佐伊吧？你是佐伊吗？”

西斯莱点了点头：“怎么回事？我为什么会被锁在房间里？”

“说来话长！你等一下，我马上让罗兰帮你打开！

李跑去通知罗兰，特丽丝也跟着赶了过来。

“佐伊，你真地回来了吗？”

“为什么这么问？难道我有去什么地方？”

罗兰和特丽丝笑了起来：“没有！当然没有！”西斯莱的表演很成功，让他们三个谁也没有怀疑。

埃迪事先重新在外面上了锁，罗并不知道。他很快开了门，和特丽丝一起给了西斯莱一个拥抱。

“怎么样佐伊，还记得这四天发生的事吗？”罗兰问。

西斯莱假装说不知道。

“能不能让我和李单独谈谈？”西斯莱尽快转移话题。

比起被三个人同时注意，他倒宁愿只留下李一个人。

罗兰和特丽丝互相看了一眼，出去了。罗兰还不忘嘱咐李：“好好照顾他！”

只剩下两个人时，西斯莱反而变得无话可说。李坐在床边忧心忡忡地看着他，目光随着他的脚步一会儿从写字桌边移动到门首，一会儿又从门首移动到桌边。

足有十分钟，房间里寂静着。

这一刻，西斯莱害怕极了，又有些心虚。万一什么地方装得不像，被李看出来了怎么办？

刚刚这家伙得知佐伊醒来时是多么高兴啊？表情在一瞬间就明朗了起来，这么多天，我还是头一次看见他笑得那么高兴，他那黑眼睛里闪动出的光芒，连我也差一点被感动！我怎么还能再欺骗他？他一旦知道真相，会生我的气吧？他会打我吗？不，这身体是佐伊的，他不会打我，他只能……继续让罗兰把我关起来，就像埃迪猜测的那样……

“佐伊，你在想什么？”

李的忽然一声询问，打断了西斯莱的胡思乱想。

西斯莱吓一跳，停住徘徊的脚步转向李，勉强一笑：“没什么——这些天，你还好吧？”

“还好。你生病以后，欧文和凯特的注意力转移到了你身上，没再为难我。不过埃迪……”

“埃迪？”

“你，还记得这几天跟他之间的事情吗？”

西斯莱又是勉强一笑：“你明知道我心里只有你，还怀疑我和埃迪，我可是会生气的。”

“哦？你会生气？”

李挑动一边的眉，嘴角挂上了一丝笑意。他盯住了西斯莱的脸，那目光就像要把对方看穿。

西斯莱顿时后退了一步：“那不是当然的吗？就算我冷漠、不近人情，该生气也还是会生气的！”他仍然在害怕，而且已经害怕到了想给李跪下求饶的地步。因他看出李开始怀疑他了。

到底哪里不对？佐伊那家伙难道不会生气的吗？

西斯莱立刻收敛起淡淡的笑容：“我是会生气的，你不相信？”

李笑了：“我当然相信。在我身边坐下来吧？”

西斯莱迟疑地瞪着李，没有坐过去坐下。

“怎么了？你真地生气了？”李的笑意加深，“好吧，我向你道歉，刚才有那么一瞬间，我的确怀疑你来着。可是我仔细一想，西斯莱最讨厌我了，他干嘛要假装你跟我套近乎呢？就算你刚才有几分奇怪，也没什么吧？你跟西斯莱，你们本来就是一个人——你知道西斯莱吧？”

西斯莱沉默地听着，并不回答。

这算李的又一次试探吗？还是李真地已对我打消疑虑？西斯莱无法确定，唯有沉默。

见西斯莱不吭声，李也无趣地叹了口气：“你不想告诉我吗？即便是经历了这么多事情，你还是不想对我说？”

“你想让我对你说什么？”

他果然知道了！知道我在骗他！西斯莱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可是李却说：“你有不想让我知道的过去吧？不打算告诉我的话，我是不会继续追问的。如果有一天你觉得沉重得无法忍受，再对我说吧？我什么都不在乎，将为你分担……”

“我才没有那种往事！”

西斯莱突然尖叫道。

不知为什么，西斯莱对李的这番话感到恼火。他才不想知道李对佐伊的感情是否真实，更不愿想象佐伊是真地与李相爱。李刚才的一番话，无疑证实了这些。这是只有非常相爱的人之间才会念起的关切之词。

我已经选择埃迪，怎么还可以让佐伊得逞？

西斯莱在心里对自己说着，傲慢地扬起了头，几乎仇恨地瞪着李。而李只是无奈地笑了笑。

“你这表情还真像西斯莱。”李笑了，说，“好吧，就当我误会了你。”

西斯莱还是没吭声。他不接受李的委婉道歉，反而更加生气。因为他忽然发现，他有点被李的温柔打动了。

他的心和意志全都在动摇。这对他来说是个危险的讯号：一旦他的感情和佐伊的保持了一致，佐伊就会苏醒，他将消失。

“你怎么了佐伊？为什么又不说话？”李追问，“你真地不想坐到我身边来吗？这么多天，你一点儿也不想念我？”

闻言，西斯莱来了兴致。他依靠着写字桌微微一笑：“你呢？你有没有想念我？”

“你和我不一样，这你可不该问的。”

“为什么？”

“你对我的了解，足以让你知道答案，而且总说肉麻话也不是你喜欢的风格。”

西斯莱不了解李，所以一点儿也不知道那答案。而他也不想知道，否则他会更加动摇。他就是预见到了。他第三次沉默了下来。

他盯着李的脸，根本没意识到自己的目光中意充满一种探索的意味。这也令李非常不解。李因此亦盯着他，目光中也充满探索。

在彼此沉默了十分钟以后，西斯莱终于首先开口：“那么——你又是怎么看待西斯莱的？”他鼓起勇气，好不容易问出了他老早就想知道答案的问题。

“西斯莱？”

李有些意外。他以为眼前的佐伊不想再提及西斯莱的。听到“佐伊”主动问起，他感到高兴。他想佐伊至少有勇气面对某些往事了。他于是脱口而出：“西斯莱只是个孩子，任性、不懂世事，而且没礼貌。他对善恶的分辨能力也不强，什么都随兴趣，更是从不把别人的话听进耳朵。”

西斯莱越听越来气，刚要反驳，只听李又说：“不过，他很可爱。正因为任性才可爱，他的没礼貌只能说明他对自己很有信心，这一点也讨人喜欢。他的不懂世事，证明了他的纯洁；他的那种善恶不辨，其实是善良的表现——他的内心没有黑暗，所以一切在他眼中都是光明的、善良的。虽然他不喜欢我——因为我总拿他跟你比，小孩子往往最讨厌这样。这也算是我的过错……”

“你、你这么想？”

李没说完，西斯莱就打断了他。西斯莱喜欢别人称赞他，可是还没有一个人如此地称赞他，摒弃了对他的外貌与出身的评论，单单地称赞他这一个人。

他的心忽然跳得快急了，他忍不住朝李迈开了脚步。他忽然觉察到，他似乎不再害怕自己的谎言穿帮了。因为他猛地醒悟过来：李是个真正温柔的人。

他在心里拼命筑建起来的高墙正在崩毁，他固执的意志也在慢慢融化。他彻底被李打动了，而他自己陶醉着，并未知晓。

现在，他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亲吻李。

43.影子07

西斯莱走近李，拖着李的脸，轻轻给了李一个吻。唇离开以后，他说：“你也很爱西斯莱了？”

西斯莱根本没多考虑，问题脱口而出。意识到的时候，他自己都吓了一跳。他盯着李，后退了一步，只希望李不要看穿他。

李只是盯着他微笑，答道：“当然了，西斯莱是你的一部分，我当然也爱他。”

西斯莱听着，浑身一颤。他终于还是没能忍住，放声大哭起来：“对、对不起！我、我骗了你！我不是你爱的那个佐伊！”好像害怕李会揍他，他抱紧身体，蜷缩了下去。

李本来坐在床边，却一跃而起。他盯着西斯莱，似乎有点儿不敢相信，又像突然间充满了怒火。他的拳头紧了又松，如此反复好几次。他长叹了一口气，整个儿人都垮了下去：“我就知道的。”他说。然后他头也不回子走向了门首。

那扇门仍然紧闭，他看着它，脚步也变得无限沉重。西斯莱吃一惊，冲上去从后面抱住了他：“等等！你、你打算继续锁着我吗？你会告诉罗兰和特丽丝吗？”

有几分钟，李就那么站着没动，也不吭声。直至西斯莱再次忐忑地催促，他才在西斯莱的怀抱中转过身来。他面对了西斯莱，仍然不说话，就那么盯着西斯莱。西斯莱被他盯得松了手：“你生气了？”

李苦笑，转开了视线。

“为什么笑？你不生气？”

李却仍然只是苦笑，笑得更加苦涩。他笑了好一会儿，才开口：“你们是一个人，我没道理生气。因为这根本算不上欺骗。”

“可、可是我和佐伊的性格一点儿也不像！”

“因为你只有十四岁！那家伙至少有二十岁了！”

李有些不耐烦了。他尽量控制了一下自己的情绪，又说，“看到你，我至少可以知道，那家伙在十四岁的时候过得很好。他原来也有这么开心的时候，我多少放心了。”

“那你为什么之前一直都不高兴看见我？”

“你属于过去，你知道的。”

李不想再说，转身又走。西斯莱又一次抓住了他的手：“你会告诉罗兰和特丽丝吗？让他们继续把我关起来？”

“你假装佐伊，不就是打算让罗兰放你自由的吗？放心好了，我不会多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