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是要镜子吗？”
李很没有好气，“镜子就在这儿！”他猛拉上了卫生间的门，一面大镜子就在门后。
佐伊面对着镜子，看到镜中的自己，吓得蹲下身，抱住了脑袋：“哇！这又是谁！”
“是你呀！”
李把他从地上拽起，强迫他看向镜子里的自己，“你好好看看，你认不出你自己了吗？还有刚才我们在医疗室发生的事，你还记得吗？”
佐伊茫然而困惑地打量镜中的自己，渐渐地没在听李的声音了。他的表情开始变得有些迷醉，仿佛被自己的影相吸引。他挣开李的手，走近镜子，抬手摸了摸镜子里的自己：“这、这真的是我吗？”他回头问李，“是我成年以后的样子，没错吧？”
他有点兴奋，眼睛里的光芒也一闪一闪的：“好漂亮啊！”李还没来得及回答，他就自顾自欣赏着说了下去，“我一直担心长大以后会变胖呢！这下我可放心了！嗯，没有长胖，纤细得恰到好处！哦，还有这声音，好好听一下，还真性感啊！嗯嗯，一夜之间长大的感觉真不赖！”
“等、等等！”李打断他，“你、你说长大？那么你现在应该几岁？你觉得你几岁？”
“你这家伙好无礼呀！不知道我还没成年就绑架我吗？”
“听着，我可没绑架你！你也不是未成年人！你、你至少有二十岁了，到底记不记得？”
佐伊到底有多大，李其实并不知道。他没问过，佐伊也没主动告诉过他。可李还是说：“你是这艘诺亚号上的航员……”
“航员？你是说，我们正在一艘宇宙船上？”
佐伊的理解角度完全不对，无奈的李及时修正他道：“那都不重要！你还记得我吗？还记得你是一名航员吗？”
“哇！我是一名航员！其他人知道这件事吗？”
“我的天，你到底几岁啊？”
“我十四岁了！”
面对李无可奈何的自叹自喟，这个佐伊倒是回答得格外认真。
李彻底没了脾气。他现在大概看明白了，不知什么原因，佐伊的记忆和心理倒退回了十四岁的年纪。
“佐伊？”
他又试探着呼唤了一声，站在镜子前正自我陶醉的“佐伊”立刻撅起嘴巴：“我的名字是西斯莱！再叫我佐伊，我就不客气了！”
佐伊也有这么可爱的时候吗？为什么长大了性格却那么别扭？李被逗笑：“哦，西斯莱，这是你的姓吗？”
闻言，西斯莱用他明亮而充满好奇的眼睛盯住了李：“你真地好奇怪哦？都不知道星际混血是不允许有姓的吗？”
“啊，这我真不知道。为什么？”
李想起很久以前他与佐伊的一次谈话，那时，他问过“佐伊”是名还是姓，佐伊说是名；当他问到佐伊的姓时，佐伊没有回答。
原来有这样一层隐情！李恍悟。
西斯莱虽然竭力撞出无所谓的态度，李还是从他忽然落寞的表情里看出了他的悲伤。
佐伊那么小的时候就在意着自己的身份吗？直至今日……
他忽然觉得佐伊好可怜。
眼前这十四岁的佐伊也安静了下来。有那么几秒钟，李以为他也觉得难过。可是他很快便笑了。他的笑容明朗而真诚，一点儿不似成年后的无奈与牵强：“喂，听你说完以后，我好像有点儿懂了。你没绑架我，对吧？”
“嗯，你可算明白了！”
“那么我是时空穿越了吧？你知道什么是时空穿越吗？”
“大、大概和爱因斯坦有关……”这不是李在行的领域，他的回答有气无力。
西斯莱得意地笑了：“也就是说，我成年以后，人类终于突破了那道难题吗？”
“什么难题？”李被牵着鼻子地问着，心里却在惊讶：佐伊在十四岁时就懂得这些了？！
“空间呀！”西斯莱说，“空间的过份挤压形成虫洞，虫洞连接了不同的空间，进入虫洞、抵达不同的空间，就算完成一次时间旅行。这不是很奇怪吗？怎么能保证抵达的空间与你的空间有时间上的密切联系？”
“听、听着佐——西斯莱！你讲得太深奥了，我一点儿都听不懂。我们换个话题好吗？比方说，你不觉这其实与时空旅行无关？”
“嗯？你觉得深奥？”
西斯莱把脸凑到李近前，眯细了眼睛，“果然！你不识航员！”他竟在试探。
李苦笑：“抱歉，我不是。”
“那你是什么！”
“和你一样，实验人。”
“二等混血？”西斯莱打量李，摇了摇头，“你不是。”
“对，我不是。以你现在的小脑瓜，你绝对想不到，我是你刚才讲过的古代亚洲人，是复活的人类。记的吗？是你帮我做的复活手术——至少手术团队里有你，我们就那样认识了。后来，我们相爱了……”
话还没说完，西斯莱放声大哭：“这不可能！”
“什么不可能？”
“如果你说的都是真的，那这一切不是与时空旅行无关了吗？”
“本来就无关呀！”
“那我算什么？成年的我制造出来的幻影吗？”
李被问得语塞。该称赞自己的爱人好聪明吗？十四岁时就能大谈虫洞理论，甚至意识到自己是人格映像中的一个幻影。
不，等一下！
李这时想起了他与佐伊逃亡期间的一件事：佐伊病了，对他胡言乱语，还把他们的关系一直推到顶峰；事后，佐伊却说记不清自己的所作所为……
难道那时已有征兆吗？
“我的天！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面对自称西斯莱的佐伊，李发出一声质问，哭了。
西斯莱吓了一跳：“告、告诉你什么呀？
明明是佐伊的声音，优美优雅，没有刻意压抑的性感声线，吐出的却是孩子气的言语。李只觉得心痛，凝视佐伊的脸，他一句话也说不出。
此时，这张在印象中本该过分刻板的美丽面孔，竟流露出与之不符、却意外充满魅力的懵懂表情。
“佐伊！别不承认！你就是佐伊！是我的爱人！拜托你快点儿想起我吧！啊，你到底是怎么了？”
李想抓住佐伊，却被西斯莱敏捷地逃开。他逃出卫生间，啪地打开房门，跑了出去，还对李大喊道：“讨厌鬼！我才不是佐伊！我是西斯莱！我也不会爱上你这种讨厌鬼！才不会呢！”
39.影子03
佐伊在外头的骂骂咧咧不一会儿就把大家全吵起来了，一扇扇舱门自动开启。走廊里一到夜晚就自动切换成音控模式的日光灯也于一瞬间一起亮了。
“外面吵什么？”欧文穿着睡衣探出头。
“没什么！”
李这会儿才没时间跟他们多嘴，一路追赶逃跑了的西斯莱。
西斯莱的叫喊在前面还没有停止，回音一阵阵被抛到他身后：“可恶的家伙！粗暴、没礼貌！成年的我是白痴吗？怎么会喜欢上他啊！不过这儿还真的是宇宙船上啊？哇！瞧瞧！能直接看到外头的宇宙呢！那些星星多美呀！”
“李，你醒来真好。”
罗兰一把搭上李的肩头，“不过你跟佐伊是怎么了？你们吵架了吗？他为什么那么生气？气得都不像他了。”
“一言难尽舰长！以后再告诉你！”李来不及多说，挣脱了罗兰继续向前追。
不认识路的西斯莱一通乱跑，根本没想过迷路的后果。在右翼的甲板上，李总算抓住了他。他正盯着外面的宇宙风景入迷，才一时没觉出李的靠近。被李掐住胳膊的一刻，他发出了像小动物一样的尖叫：“你放开我！你这死人！变态！”
“哦，我是死人，嗯？说得也没错啦！是你让我复活的！我拜托你别再逃避了，快点儿想起来！”
西斯莱不再吭声，突然咬上李的手背。趁李松手的工夫，他又逃了：“这回你一定抓不住我！”
“谁说的！”
两个人一前一后追逐。就在这时，只顾注意身后状况的西斯莱猛撞上了前面的一个人。他大吃一惊，跳跃着倒退了一步。
“佐伊？你好点儿吗？”
“你、你又是谁？”
与迎面一个大眼睛的邋遢青年目光相交，西斯莱变得更加警觉。眼见身后的李已经追上，他无暇多想，躲到了这青年的身后，装可怜地道：“那个大块头一直追我不放！求你救救我！”
“大块头？你是说他？”
这青年正是埃迪。听见佐伊叫李大块头，他直觉得好笑。
而他也看出了佐伊的不对头。论遇到何种境况，佐伊不会向任何人说出“救救我”之类的话。很显然，此时的佐伊并没有认出他，举止和言行都像一个小孩。
这是个好机会！
埃迪马上就意识到。
李今夜与他第二次他面对了面的时候，他毫不犹豫地把西斯莱挡去了身后：“喂，大块头，离我们远点儿！”
李只瞥了埃迪一眼，便把目光落到西斯莱身上：“快过来！离开那家伙！”
西斯莱扯着埃迪的衣服拼命头。
“西斯莱！”李叫道，“他是坏人，会伤害你！”
“你才是坏人呢！”
西斯莱反驳一声，把脸躲到了埃迪的制服里。
埃迪冷笑起来：“你听见吗，你这具腐尸，快滚回你的土里继续腐烂好了！他不想让你靠近！”
“埃迪，你不明白佐伊发生了什么。如果你还爱他的话……”
“住嘴！别再用‘佐伊’威胁我！”
从李与西斯莱短短几秒的对话中，埃迪听明白了，眼下的佐伊极力否定自己，已经成了另一个人，一个叫做西斯莱的小孩。他会好好利用这一点，因此他顺从了西斯莱的意愿，与李对峙道：“他——他是西斯莱吧？与佐伊毫无关系，所以你别再打搅他了！”
“埃迪！你这家伙！你怎么能……”
李扑上去，还是慢了一步。埃迪已用他的外套裹住西斯莱，把他带进了旁边的医疗室。医疗室的门滑动上锁，把李封闭在了外面。
这里的密闭效果是整艘航舰里最好的，李在外面拼命捶打门扇，里头却一点儿动静也听不见。
“他不会闯进来吧？”
西斯莱紧张地瞄了一眼透明的玄窗。李那张铁青的脸正朝他大吼大叫，但他根本听不见他说什么。虽然看口型能大概知道一些，可他也懒得去猜。因为李那骇人的气势，着实把他吓住了。
埃迪胜利般地朝李做了个鬼脸，立刻转过身对西斯莱说：“不要紧，他进不来的，况且还有我呢。”
他轻轻拥抱了一下西斯莱，对方就让他抱了。他觉得这是一个小小的惊喜，便又试探着小心地亲吻了西斯莱的额头，这个孩子也羞涩地没有抗拒。此时，埃迪更加坚信，眼前的佐伊真地是出了问题。否则以佐伊的脾气，怎么也不会接受他的亲吻的。
埃迪看着眼前的“佐伊”笑了：“我听见那个大块头叫你西斯莱，能告诉我怎么回事吗？他为什么追你？”
西斯莱不悦地撅起嘴巴：“怎么，你也想叫我佐伊？”
“哦，我知道你不是……”
“真的吗？”西斯莱眨眼就换上了好心情，“太棒了！总算有人可以理解我！是这么回事，一开始我怀疑是时空穿越，听了那个大块头的话以后——他其实还挺老实，就是没礼貌——然后我就知道我是这个叫佐伊的美人儿幻想出来的人格。嗯，这么说也不算准确啦，我是十四岁时的佐伊，这下你懂了吧？”
“嗯，大概吧。”埃迪说。
十四岁时的西斯莱与现的佐伊迥然不同，恐怕是佐伊把自己压抑得太久，再加上近日来持续的压力，使他的精神造成了过重的负担，十四岁的那个乐观的他便冒出来代替了现在刻板、神经质的他。
这不是人格分裂，只是一时的人格代替。不管怎么说，西斯莱和佐伊的唯一区别仅在年纪上而已。
埃迪比李了解得更透彻。因为李在意识到这一点时，头脑立刻变得不冷静了，他根本没有继续深思。
只听西斯莱又说：“那个大块头，他别以为可以骗我！就算我没有一点儿成年以后的记忆，也知道我绝对不会爱上他那种人！他因为这样就生气了，他是不是想抓住我打我一顿呀？我才不怕他呢！”
“说得没错。”埃迪附和。他轻轻地抚摸西斯莱柔软的浅金色头发，如他所想，西斯莱非常顺从，甚至有点贪恋他的手指。
“嗯，你叫埃迪吗？”
西斯莱终于与埃迪的目光相交，刚才的拥抱和亲吻令他不敢看向对方。这会儿，他好不容易才调整好自己的心情。
“你和佐伊是什么样的关系？”不等埃迪回答，他就从两人相同的制服看出来了，“你们是同事？你也是一名航员！”
“对，我是航员。”
“怪不得，你比大块头顺眼多了。”
“谢谢啦！”
如此应和着的埃迪，为佐伊的突变感到难过。而另一方面，他自己倒有几分庆幸与期待。虽然内心改变了，外表仍然是佐伊没错，何况这个内在的佐伊并没有换成别人。
也就是说，我能和佐伊重新来过吗？和一个崭新的佐伊……
即使是“西斯莱”，也没关系！
这么打算着，埃迪便凝视上西斯莱的脸。这张脸上的表情那么生动活泼，埃迪还从未见过佐伊如此。他有点被迷惑住了，一如他初见佐伊、被对方的混血身份吸引时一样。
“你为什么这么看我？”
听到西斯莱——佐伊毫不压抑的性感声音，埃迪回过神来：“哦，没、没什么！”
“啊！我知道了！你也喜欢佐伊吧？”
埃迪红了脸，只是笑笑。这小家伙比他想象的聪明得多，让他有些意外。
西斯莱悄悄凑近他，盯着他的侧影，忽然放低了声音：“你的脸红了，看来我猜的没错。”
埃迪笑着点头。
西斯莱也跟着点点头：“那么他喜欢你吗？”
两三秒钟的沉默后，埃迪答道：“应该吧，我想。”
西斯莱露出困惑的表情：“可大块头说，佐伊跟他才是相爱的人。你知道我不相信他的，但他看起来也不像在说谎。”
“那么你觉得呢？如果是你，你会爱上我们俩当中的谁？”
埃迪故意这么问。
问的时候，他还故意往玄窗上瞥去一眼。李还在那儿，通过他们的口型揣度他们的谈话。有些他猜出来了，例如埃迪的这个问题。他再度警觉了起来，醒悟埃迪是想要利用西斯莱。
不可以！西斯莱就是佐伊！
“你这小子！怎么可以利用他的记忆和感情！”
李用他的整个儿身体去撞击医疗室的门，却没有用。西斯莱根本不看向他，恐怕是早就把他抛到九霄云外了。
这个聪明而单纯的“小孩”正被温柔的埃迪吸引，似乎是喜欢上了对方。他专心致志地听着埃迪说话，明亮的冷蓝眼眸眨也不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