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不会骗人的，西斯莱从他的眼睛里看得出、从他的口吻中听得出。西斯莱有些犹豫地放开了手。可是一看到李果断地把手伸向门的开关，他急了，一步横到李跟前，紧紧抱住了李：“我、我不想让你走！”

李挣了一下，西斯莱却把他抱得越发紧。李无奈地叹了口气，轻轻抓住了西斯莱的胳膊：“你又想怎么样，嗯？不相信我吗？”

“我、我只想让你多陪我一会儿，也不行？”

“为什么？你明明那么讨厌我……”

“现在不讨厌了！我一点儿都不讨厌你！正相反，我很喜欢、很喜欢你！”西斯莱扬起了脸，恳求地凝视李。

好像是逃避这目光，李转开脸，皱起了眉头：“那么埃迪呢？你不是最喜欢他的吗？”

西斯莱一愣，便又笑：“哦，你比我更像个小孩子哦？好像埃迪抢走了你的爱人……”

“他本来就是！”

李突然打断，冷不丁搂住了西斯莱的腰，恶恨恨地吻了下去。西斯莱大吃一惊，抗拒了一会儿，知道自己根本敌不过李，只能任由对方吻他。

啊！我到底是怎么搞的？

西斯莱的思想也晕晕乎乎起来。我明明选择了埃迪，为什么刚才又想去吻李？为什么这会儿一点儿也不讨厌李的亲吻了？

这是多么美好的一吻啊！愤怒、狂热的爱、嫉妒，全都复杂地交织在了一起，长久、热烈又残酷。如果不是一个为爱付出一切的人，根本不会有这样的吻。西斯莱渐渐闭上了眼睛，开始青涩地回应起李的嘴唇。

啊！我似乎有点明白佐伊为什么会爱上他了……

正想着，李却猛地甩开了他：“对、对不起！”

李有些惶恐和不知所措，“我不该那么对你！你还只是个孩子！”

“我才不是！我这副身体至少有二十岁了！这不是你亲口说的吗？”

西斯莱无端急躁起来。他想让李继续吻他，甚至想要对方抚摸他。他此刻好想要李，想要李的爱，和李的全部。

“但你依然只是个孩子！”

李一把按下自动门的开关，门开了，他快步踱出去。

西斯莱在他身后哭着尖叫：“明明是你说的！说我跟佐伊是一个人、说他和我你全都爱！为什么我却不行！”

“因为你只有十四岁！”

李不耐烦地丢下这一句，头也不回地跑开了。

他不想伤害西斯莱，就像不愿伤害佐伊。少年时的佐伊是那么可爱，他意外地非常喜欢西斯莱。可正如他说过的，西斯莱属于过去，少年的忽然出现只能证明佐伊病得很严重。这正是他每次见到西斯莱就忧心忡忡的原因。

就在刚刚，西斯莱的主动一吻，还有那单纯的坦白，一下自激起了他对佐伊的无限思念和爱意。他重新看向西斯莱时，只觉得五脏六腑灼烧得厉害。他恨自己的无能，第一次清晰地意识到这个世界原来不属于自己。他也非常焦躁，一时一刻也不想再看见西斯莱的样子，可他又不忍心真地让西斯莱彻底消失。

佐伊！佐伊呀！

他在心里不断呼喊，把所有的苦闷都付诸在了那复仇般的一吻上。那一吻也镌刻了他深深的爱：佐伊，我在吻你，你感受到了吗？

然而回应他的，却是一种让他倍感陌生的青涩。

是西斯莱！

他的头脑和心顿时冷却下来。他甩开了对方。

他有一些不舍，然而知道自己必须尽快离开，否则他可能真地会做错事情。西斯莱似乎不这么想，并不介意他的亲吻。这意外地令他难过。他从中看出，佐伊在西斯莱的年纪已经习惯了别人的追求，甚至是习惯了爱。

而他做不到。他来自遥远的年代，只是个复活了的古老人类。他活过的年代里，成年人对一个十四岁的孩子谈及爱情，是犯罪。即使西斯莱说了“这副身体至少有二十岁”，他也明白这一点，所以他做不到。

他想，他在此时的离开就是对西斯莱最好的保护，也是对佐伊最好的保护。佐伊性格的突然改变不是没有原由，他不想让佐伊再次受到伤害。

西斯莱的哭喊还在身后回响，李捂住了耳朵，狂奔回他自己的房间。自动门关闭的一刻，他的世界终于安静下来。他的心也沉得更深。

就像李保证的那样，他没有向罗兰告密。

西斯莱巧妙的伪装让罗兰和特丽丝对他深信不疑。有时候，他迫不得已支开他们，以免他控制不住自己那时而火爆上来的坏脾气。他还对罗兰谎说，他的身体尚未完全恢复，不能驾驶航船。其实，他非常想摸一摸诺亚号的控制台。他的梦想是做一名航员，长大以后实现了愿望令他自傲而兴奋。

对于埃迪、欧文和凯特，他隐瞒了一部分事实。他没告诉他们，他已向李坦白骗局。

另一方面，他对埃迪感到无比抱歉。

埃迪是那么信任我，我这算不算是出卖了他？

不，我并未对李说那其实是埃迪的命令！对！我死也不能说的！

他完全没意识到，他在感情上的动摇，让他成了李与埃迪之间的双重叛徒。

那一日李离开他的房间后，他再也不敢主动和李说话，可是李好像不打算放弃他，还经常会和他说说话……有时去他的房间里坐上一会儿。李对待他的态度，也不再相对一个孩子，就像只对待佐伊，温柔而亲切，却适可而止。

而他，绝不会再去勉强李。理智占据上风时，他会反复想着他与埃迪的约定。

他喜欢埃迪是真的，但不想眼下那么迫切地想占有李那么强烈。有时候，他他自己都觉得那不应是个十四岁的孩子该有的想法。

难道佐伊要苏醒了吗？他也会对李有这么下流的想法吗？毕竟他们是恋人……

深夜一个人是时，西斯莱对未来的恐惧就会加倍，对李的渴望也会加倍。他被这两种感情侵扰，常常为此头痛得睡不着。他好想对一个人倾吐，却又不知该找谁。就在这样的一个夜晚，他又被困扰着，耳边忽然响起一个轻柔的声音：“西斯莱？西斯莱？”

他正在半梦半醒间，含糊地地应了一声。起初，他以为是心底的佐伊浮了上来、总算要和他好好谈一谈了。可是被唤醒之后，他失望了。那不过是深夜偷偷潜入他房里来的埃迪。

埃迪跪在床前，捂着他的一只手凝视他：“西斯莱，李是不是相信了你？”

是指李被骗的事吧？

西斯莱已经会意，却假装没听懂。只听埃迪又说：“至少罗兰和特丽丝是相信的，我全都看到了。那么，李应该也没有怀疑你——你，相信我吗？”

西斯莱无声地点点头。对于他喜欢的人他总是相信的。

埃迪笑了，吻了吻西斯莱的手指，轻声说：“那么我告诉你下一步的行动，成功的话，我们就能永远在一起了，而你也将永远是西斯莱。”

永远是西斯莱……

这个诱惑很大。

西斯莱眨了眨眼睛：“下一步是什么？”

“听好，去杀掉李。”

44.影子08

“你、你要我去杀人？！”

西斯莱惊得一跃而起，“不！这、这是犯罪呀！你怎么能教唆我去犯罪？”他从埃迪手间抽回了自己的手。他浑身瑟缩地发着抖，频频摇头。

埃迪无声无息地坐到他旁边轻轻搂住他，好似安慰：“听我说！你没必要真地杀了他，让他送命，只让他重伤就好了……”

“那、那也太困难了！我做不到！”

我怎么能去伤害李？光是想一想后果，西斯莱就怕得要命。若是之前，他也许至少会去捅李两刀，可现在不同过了。他的心里已经渗入李的影子，他不会允许自己伤害李。

“西斯莱！难道你不相信我吗？”

“我相信你，可是你怎么可以让我去做这种事？”

“我不会让你成为罪犯的！如果我能做得到，我就会去做！但李对我一向很有防范，这你是知道的！所以只有你来做……”

“欧文和凯特呢？他们不行吗？”

西斯莱同样不愿背叛埃迪的嘱托。他想，如果换成是欧文或者凯特将对李去行刺，他就悄悄地让李躲避他们。

埃迪摇了摇头：“和我亲近的人，除了你以外，李全都对他们有所防范。他同样讨厌他们，你也是了解的。”

西斯莱仍然动摇。

该怎么办？

有没有什么方法既能让埃迪满意，又能使李免除伤害？

“西斯莱？你不想和我在一起吗？你不想永远做西斯莱吗？”

西斯莱朦朦地听着，把愕然的面孔转向了埃迪。他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想和埃迪在一起吗？那想法意外地没有初时强烈了。此刻，他倒好想和李在一起。

“我、我想永远作西斯莱。”他只能给出这样的答案。

话一出口，他自己都觉得这答案好自私，也很不负责任。

埃迪却很满意地笑了：“对呀？如果让李继续接近你，他会想尽办法将你身体里的佐伊唤醒，所以听我的……”

“我、我只和你离开不行吗？”西斯莱只能想出这样一个办法——牺牲他自己。

“只和我离开？你要和我去哪里？”

“随便哪里都好！我知道诺亚号上有救生舰！我到处闲逛的时候看见过！我们就坐那个私奔！不让他们知道！”

埃迪的脸色变得有些难看，他盯着西斯莱的温柔目光中渐渐多了几分仇恨和怒火，一圈红血丝顿时布满他的眼白。他压低了声音，好像是尽量不让自己咆哮。他从牙缝里挤着单词问道：“你的意思是，不想对李动手了？”

西斯莱给他突变的样子吓住，没有立刻给出回答。他冷不丁抓住了西斯莱的双肩，摇晃着说道：“你也爱上了那个混蛋，是不是？”

西斯莱摇了摇头，流下了眼泪。埃迪松了手，有一些惊愕得无措：“抱歉！抱歉！我一时没能控制住自己！我、我一想起那家伙和佐伊、和你在一起，我就控制不住我自己！我也不知道我是怎么了……”眼圈又是一红，他险些哭了出来。

“埃迪！”

西斯莱抓住了他的一只手，轻轻地亲吻，“如果你想让我和你在一起，我就会那么做。”西斯莱心软了，他同样不忍心伤害埃迪。

埃迪重新用温柔的目光凝视他，有点受宠若惊。可是他接着说：“只要不伤害别人……”埃迪一下子被他的这句话激怒，丢开了他的手，几乎把他的人也丢了出去。

“又来了！又来了！我伤害别人？你是单单指那个家伙吧？那具尸体！”

埃迪忍不住咆哮，“你又知不知道，我被那家伙伤害得有多深？还有你！他还伤害了你！对了，因为你是西斯莱所，以你什么都不记得、也什么都不知道！”

西斯莱愕然地盯着埃迪，埃迪瞪着他说，“为了解救他的命，我几乎死在那条该死的海盗船上！我的伤到现在还没好！他却怀疑我在欺骗！你要看看吗？”

不等西斯莱开口，他就自己扯开了制服。几道丑陋的疤痕刻在他的身体上，还没有消退。西斯莱被吓住了：“埃、埃迪？”

“这样还不够吗？我为你、为他做的还不够吗？可是他呢？趁着你跟他逃走的期间，把你从我身边夺走了！本来，你是和我相爱的！你爱的人只有我！”

西斯莱哭得视野模糊。他看出埃迪与李一样，没有骗他。他的心动摇得更加厉害，意识也嗡嗡作响。他艰难地说道：“可、可也没必要杀了他呀？我和佐伊不一样，会听你的，跟你走，这还不行吗？”

“不行！”

埃迪重新朝西斯莱扑上去，抓住了他：“只要他还活着，你就忘不了他！”

“我不会……”

“你会！我从你的眼睛里看出来了！你已经对他产生好感！趁着这可恶的感情还没有成长起来，你必须亲自对他动手！”

不容西斯莱再说什么，埃迪已把一支激光匕首塞进西斯莱的手里，“就用这个去杀了他！即便他不死，也不要让他再对你心存任何留恋！”

说完，埃迪怒气冲冲地离开了。

黑暗中一片死寂，西斯莱只觉得自己身处噩梦当中。直至他感受大那柄匕首的重量，他他醒悟刚刚的都不是梦，他独自在黑暗中抱头痛哭。

天明，他把匕首藏进了制服口袋。

真得要对李动手吗？

早餐时，他面对李、面对埃迪犹豫着。那两个人谁也没有说话。

正如埃迪说的，他是西斯莱，一点儿不记得什么海盗船拼命的事，更加对逃亡经历没有丝毫印象。可他知道李和埃迪有着各自不同的苦衷，这两个人他都不想背叛，他却又在无形中同时背叛了他们。

他喜欢他们俩，对李甚至产生了爱慕……

他的手摸进口袋里时，整条胳膊都抖得厉害。他偷偷瞥向埃迪，正与对方催促的目光撞个正着。如果埃迪能就此放弃这次的行动，他真地会跟埃迪私奔的。

可看样子，埃迪似乎打算坚持到底了。

埃迪身边就坐着欧文和凯特。

这两个人目前知不知道埃迪正让我去做的危险事情呢？西斯莱想从他们的表情里寻到线索，却什么都看不出。他年纪太小，心地太纯洁，根本还不会揣度他人的心意。

他的目光最后停留到李身上，对方低头吃着盘子里的饭菜，似乎没打算留意他。

“李？”

他忽然呼喊了一声。

周围的所有人都朝他投去目光，好像他们全都知道了他的心事。他吓坏了，惶惶地扫了众人一眼，又和李撞上了视线。

“有什么事？”

李用他的一对黑眸望向他。

他想他恐怕已经满头是汗——是的，他感觉出来了，冷汗正往他的下颌流淌。

“天哪，佐伊！你的脸色看起来可真苍白！”

还是罗兰首先说道，“你的身体不要紧吗？要不要去医疗室检查一下？”

西斯莱松了一口气，点点头：“我、我正是这么想的！想让李陪我一起去！”

“哦，那么你们快去！”

在罗兰的催促声中，李狐疑地打量西斯莱，似乎并不相信西斯莱的借口。可他什么也没说，从座位里起了身，向西斯莱伸出右手：“走吧，我陪你去。”

西斯莱没有接受他的手，独自站起来，跟他走出了生活区的餐室。走出去的瞬间，他眼角的余光瞥见了埃迪冷酷的眼神。那神情俨然在对他说：“抓住机会，杀死他！”

西斯莱的心头掠过一阵寒意。

走到没有人的地方时，李停住了脚步，回身看向西斯莱：“你身的身体不舒服？”

西斯莱同样看着他，没吭声，就像没听见他的声音。

李叹了口气：“好吧，你还想怎么样？”

“我、我……”

西斯莱倒吸着一口冷气，终于说道，“我会杀死你的……”

李笑出了声，不相信地摇了摇头。他几乎齐肩的黑头发潋滟着迷人的光泽，他烦躁地用手指拢了拢头发，说：“杀死我，嗯？你恨我恨到这个程度了吗？就因为我说了你只有十四岁？”

“才不为这个！”

西斯莱叫道，“因为我爱你！”

“因为你爱我却得不到我？”

西斯莱咬住了嘴唇。李却笑着朝他张开双臂：“那么你就动手，嗯？如果佐伊一辈子活在你的控制下，说真的，让我一个人活下去也没意思。我不畏惧死亡，因为我早就是一个死人，你还不知道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