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唯一可以想到的，就是他还没有完全清醒过来，他的大脑仍处于一种麻痹的混沌状态。

我必须让自己好好睡一觉，醒来之后，一切都会恢复正常！

他的头也的确有点晕晕糊糊，他扶着额角揉了揉，忽然听见迎面方向有脚步声传来。

看吧！我果然还没有清醒！

心上惊喜，他猛抬起了头。他想看看迎面朝他走来的人是谁，甚至想到要把他刚才的“诡异经历”当笑话讲给这个人，结果却吓了一跳。

他根本不相信，连连地往后退去：

“维、维克多！为什么你会在诺亚号上？你、你是什么时候上来的？！”

迎面深绿色制服的高官，一如既往般优雅地笑着，不作答，只是注视着流露出了明显恐惧的佐伊。他行走的速度并不快，是佐伊太震惊、太害怕，慢了一步。使他看起来很快地，仿佛滑也般就来到了佐伊面前。

啊！不！这一定也不是真的！

佐伊拼命让自己镇定，猛地闭上了眼睛，却仍能感觉到维克多那压迫般的气魄笼罩着他，甚至感觉到了维克多的呼吸。

“你不是真的！你不是！他不可能追上来！就算航船再快，他也不可能那么快追上来！”佐伊一遍遍地对自己说着，突然又张开眼。他以为如此，维克多的幻像便会消失，但是没有。

维克多高大的身躯从他头顶的方向投下浓浓的黑影，笼罩了他的全身。他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能定定地瞪着维克多。

你现在是要杀我吗？难道你已经如愿杀害了李？佐伊好像开口询问，可他没有勇气。他知道他一向惧怕维克多，却从未想过他对维克多的恐惧是如此庞大，庞大到了无边无际的地步，亦如浩瀚的宇宙。

他闭起了眼睛，挺起胸膛，仿佛已经认命。他也的确是感到了前所未有的绝望，之前幻想过的种种美好的前景与未来，在这一个像是全都被宇宙中的黑洞吸了进去，他变得一无所有，连他自己也成了黑暗的一部分。

忽然，他却听到维克多发出了声音：“啊，佐伊……”

37.影子01

出乎佐伊的预料，维克多并没有杀他，反而格外温柔地换抱住了他：“佐伊，别怕呀？是我。睁开眼睛看看我？求你看看我？”

佐伊浑身颤抖，惊异之下，慢慢张开了眼。

再次看到眼前的维克多时，他自己都不敢相信：“埃、埃迪？你是埃迪？”他用手摸上对方的脸，一遍遍确认，“你不是维克多！你不是！”

“我当然不是他！你怎么了？从刚才醒来就怪怪的。”

佐伊低下头，重新闭上眼睛，镇定了几秒钟，才又抬起脸看着埃迪：“那都不要紧了。总之，大家都还好吧？大家都还在吧？”

“当然了——难道说，刚刚你没看到我们？”

佐伊点了点头。他有点不愿承认。

“怪不得呢。”埃迪安慰似地抱了抱佐伊的肩，轻声说，“我们大家都听到你的呼喊了，回答了你，可你好像完全看不见、听不见我们，真把我们吓坏了。”

“别担心，我现在没事了。李，他也还好吧？”

“嗯，还睡着，不过那混蛋没有危险了。”

“你们又替他打针了吗？”

“昨天我还给他打了一针。尽管放心！我现在可是半个医疗员了。”

“谢谢。”

“这没什么。总之，先让大家放心吧？”

佐伊在埃迪的搀扶下回到了医疗室。

谁也没有消失，大家都在。欧文和凯特本来在他们各自的房间，听到佐伊的呼喊、从房门玄窗看见他惊慌的身影后，便聚集了过来。

得知只是虚惊一场，他们都松了口气。

“谢天谢地！我还以为你失明了呢！”

“不再是传染病就好！”

每个人的反应都不一样。

最里面的的病床上躺着李，由医疗机械照顾着，他看起来也好极了。

不过我刚才是怎么回事？出现幻觉了吗？

佐伊的疑问也正是大家要问他的。罗兰说：“我们看见你一醒来就给自己做了检查，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儿吗？”

佐伊摇头：“我想可能是大脑尚未完全清醒的关系吧？”

“但愿如此，可别再吓唬我们了！”

佐伊只是笑笑。他自己都在怀疑，那是不是大脑尚未醒来造成的？他希望如此，可凭借他的经验，他依稀觉得似乎不是那么回事儿。

难道我患上了连我自己都不知道的疾病？

夜晚，大家都睡下以后，佐伊独自去了医疗室。

他照看了一会儿李，给自己做了一个全面检查。身体指标与各项机能全都显示正常。这越发让他陷入一种焦灼与无助的境地。就在几分钟前，他的眼前又出现了幻觉。这次不是维克多，是他自己——十几年前他的样子。

啊！我到底怎么了？

他坐在一张椅子上，苦恼地抱住了脑袋。

他不敢发出声音，因为埃迪就在一帘之隔的另一张病床上休息。他不想让埃迪看见他无助的样子，更不想吵醒对方。

他又看了一眼李，真希望这会儿李赶快醒来，好让他有一个能够诉说的对象。他只想把心里不为人知的隐私告诉李，并且只能让李看他的全部。然而此时，李似乎不懂他的心思了，一动不动地沉睡着，一言不发。

“哦，你果然是病了吗？”

尽管佐伊竭力控制自己，埃迪还是听见细微动静，醒来了。他静悄悄地站在帘子后窥看了一会儿，无声地走了过来。他看出佐伊正需要一个人陪伴，所以他来了。

佐伊赶紧转过脸，躲开了埃迪的视线：“我不过来确认一下。我很好，你不要担心。”

“别骗我，我看见了。你那么无助，没事的话，不可能露出那种表情……”

“埃迪，我不想说这个，有一件重要的事，我到想告诉你。”

佐伊试图转换话题，埃迪却不上当。他在佐伊身边坐下来，轻轻拥抱住了佐伊：“眼下，没什么比你更重要的了。告诉我，有什么苦衷？”

就在这时，背后突然响起一个严厉的声音：

“别用你的脏手碰他！骗子！”

“李？！”

“是我，亲爱的。”

回应着佐伊的惊呼，李从埃迪身后的病床上坐了起来。

埃迪放下抱在佐伊肩上的手，缓缓转过身去，视线与李的撞个正着。李瞪着他，漆黑的双眸里就像有两团火在烧。

那是怒意，埃迪知道。

他也知道李为什么发怒。他并不畏惧，对李笑了：“你没事了真好……”

“别装了！别在佐伊面前装了！”

李跳到地上，一步把佐伊挡到身后，面对了埃迪：“你不想对佐伊说实话吗？说说你是怎么陷害我的，嗯？再说说你为什么跟欧文他们走到了一起，嗯？”

埃迪只是笑，好像李在讲笑话。

李才不在乎埃迪的态度。受到感染以前、当着所有人的面，他尚有顾及，结果出了大事。这会儿，只有他们三个，他想他必须把真相说出来，以免再有人受到伤害。

李的手指戳上了埃迪的胸膛：“眼下只有咱们仨，你老实说出来，佐伊和我没准儿还会原谅你，看在咱们曾一路的份儿上。”

“佐伊？”

埃迪转向了年轻的混血，“你相信他的话？”

佐伊来回看看他们俩，有点愕然：“我不明白你们究竟怎么回事。”他隐约觉出了不对头，却只希望这真地是两人对他开的玩笑。

“他！他想陷害我！”

埃迪和李互相指上鼻子，异口同声。

“什么陷害？你们为什么互相陷害？就不能一个一个说吗？”

佐伊用手势稳住李，让埃迪先说。

埃迪说：“如你所见。他一醒来看见我亲近你，就妒火中烧了，把我说成是跟欧文一伙儿！我要是跟他一头儿，干嘛提醒你们小心凯特？”

“好了，李，在听你说以前，我想知道你在机械室怎么回事？”

李耸了耸肩：“没什么，呆得好好的，突然咳嗽不止，然后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醒来时看见我在这儿、你们在一起。不用问也知道，是有人把我救到了这里。”

“那么你为什么说埃迪和欧文一伙儿？”

“哦，佐伊，你不相信我吗？”

“我只相信事实！”

“好吧，事实就是，在我被关起来前，他和欧文联合起来逼我出手——他、欧文和凯特，他们对我设了圈套。欧文脸上的伤是他打的。他才没看上去那么虚弱！说不定他早好了，现在只是伪装！”

“可是他为什么这么做？”

“当然因为你！小傻瓜佐伊！他憎恨我抢走了你！是他亲口承认的！”

埃迪笑了：“你听听啊佐伊，这家伙疯了吧？要真这样，你为什么当时不说？”

“当时要有人肯站在我这边，罗兰就不会让我跟欧文都闭嘴，从你那儿打听经过了吧？这不正中你下怀，嗯？”

李反驳了埃迪，又对急切地佐伊说，“你去机械室看我，我很感激。虽然我听不见你的声音，但我能感受到你在怪我冲动。我知道我看起来不可靠，可我没那么傻，不该说和不该做的我都明白——我知道，你也误会我了……”

“你、你把我搞糊涂了！”

佐伊打断道，“你当时担心大家不相信你才选择沉默，为什么这儿又想告诉我？你明知……”

“对，我明知你直到这会儿还对我怀疑着，即使你爱我——这就是你一贯的作风，永远站在理智的一方。我不怪你，我就是爱你这点……”

“现在别说爱！”

李说了“我不怪你”，可他苦笑着的腔调让佐伊听来就像是埋怨。佐伊突然感到烦躁。这两个人的话，他都听懂了，他想他只是难于选择，才不是什么站在理智的一方！

该死的理智！要是我真地理智，我就能立刻知道你们为什么互相攻击！

他在心里咒骂着，听李说道：“就算我不明白我为什么突然咳嗽昏倒，至少还能看出这不是一场意外。检修齐备的宇宙船里是没有意外的。你比我更清楚，佐伊。我不想再有人受到伤害了，特别是你，所以我要说出来。如果你能相信我，佐伊，那么罗兰跟特丽丝也会相信我。”

“嗯！听起来挺真诚！”

埃迪有点没好气地抢在佐伊前头开口：“别忘了你是托了谁的福才醒来！你的意思是，我策划了这场该死的孢子感染阴谋吗？”

“啊！原来是孢子感染。至少有你一份儿！”

“那我就该趁佐伊不知情时杀了你，省去了你现在栽赃我的麻烦！”

“见鬼！那也是你的什么鬼计划吧！”

“别吵！”

随着佐伊一声叫喊，埃迪与李同时闭上了嘴巴。

对于佐伊来说，这俩人一个是密友、曾经的爱人，一个是眼下相爱的人，他谁也不想丢下。李是了解他的，他自己都不知道，有时他的理智真地很可怕，他立刻就听出他们当中有人在撒谎。他不知道是谁，眼下也疲于追究。

无论埃迪还是李，他都不愿背叛。

啊！如果我马上变成另一人，是否就能逃开这些不愉快？一丝危险的念头闪过佐伊的脑海。

“佐伊？”

“够了！”

佐伊制止道，“我会好好想清楚的！”他看也不看二人一眼，调转脚步离开了医疗室。

他希望他们俩谁也别追上来，那两个人果然就谁也没来。

刚才的争吵，令佐伊觉得好累。他自己的事情已经足够他烦恼，再加上孢子事件的凶手尚未露出狐狸尾巴，他只有头晕脑胀的份儿。走到寂静的航员生活区时，他若不扶住墙壁，只怕已经摔倒。

什么都别多想！

他尽量劝说自己，但还是脚步一软，昏倒在了他的舱室门口。

38.影子02

佐伊离开以后，李和埃迪都觉得再争吵下去亦毫无意义，于是谁也不理会谁。

李只身追赶佐伊去了。本来埃迪也想做相同的事，但他清楚他已经没有了这么做的立场——他不再是佐伊的什么人，急切的殷勤只会陷自己于不利。因此他老实地呆在了医疗室里，强自忍耐。

才拐进航员生活区，李就看见昏倒在走廊里的佐伊。他跑过去抱起对方，呼唤了几声不见醒，把对方抱进了房间。

佐伊并没有他看起来那么轻灵，压迫在李手臂上的力量，毕竟属于一个成年男子。

奇怪，他一直是真么沉重的吗？

李自己都感觉到不可思议。

然而以一旦把佐伊轻轻放到床上，对方那美丽纤细的容貌又立刻让李忘了刚才的重量。

他看起来似乎很累，眉头都皱在了一起。我果然不该在那时候对他说出关于埃迪小子的真相吗？李后悔起来。

他握住了佐伊的一只手，拼命地亲吻，并且呼唤道：“佐伊？亲爱的！你听见吗？对不起！对不起！我发誓，我绝没有挑拨你跟那小子关系的意图！我只是看到你跟他在一起，太紧张了而已。我害怕他的谎言会伤害到你……”

话音未落，佐伊的头微微动了一下。他的喉咙里发出一声叹息，李马上凑了过去：“佐伊！你醒醒？”

佐伊张开了眼睛，却在这一刻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猛扇了李两个耳光：“你是谁？想对我干嘛！”

李吓一跳，捂着吃痛的脸颊没说话。

佐伊迅速缩到床角，警惕地把他的房间扫了一遍，重新瞪着李：“这是什么地方？是你绑架我的人吗？”不等李说话，他叹了口气，“你们这些人哪，对我混血的身份就那么好奇吗？要是想跟我约会，你完全可以直说的嘛！”

“啊？你说什么呀佐伊？”

李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以佐伊的性格，他才不会这么孩子气地说话，就算用刀逼着他也不能。

“佐伊？”

佐伊像个猫一样慢慢朝李爬了过来，“这是你给我取的新名字吗？真难听啊！古板又刻薄！”接着冷不丁地，他捧住了李的脸，“你的长相还真稀奇？就像书里描写的古代亚洲人。你戴了美容镜片吗？黑发是染的，还是假的？”他突然狠揪一把，让李呼痛不已。他笑嘻嘻地松开了手：“原来是真的呀？嗯，其实你还挺帅的……”

说着说着，他伸手摸上了自己的喉咙：“怎么搞的？”他又说，然后又在脖子上摸了摸，“我的声音怎么怪怪的？”

李观察着他，已经看出他不对劲儿，但一时没有道破。李想等等看，看佐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佐伊猛推开了坐在床边的李，跳下床，在屋子里转悠起来。他好像在找东西，把他整洁得过分的房间翻腾得乱七八糟。

“你、你找什么？”李终于说话。他实在看不下去。他突然明白，佐伊是不会在短时间内恢复正常的了，即使他还不清楚佐伊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

“镜子！给我镜子！”佐伊像个孩子似地跳着脚叫道，“我觉得我整个儿人都怪怪的。怎么搞的？我长高了吗？一夜之间长了那么高！”

李没说话，抓住佐伊的胳膊，把他拖进了卫生间。佐伊挣扎着，尖叫个不停，李吼了他一声，他才静下来，泪汪汪地瞪着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