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文的声音把佐伊的思绪拉回了现实。他转向欧文，难得地露出一个笑脸：“啊，那么我会考虑。”他所指才不是欧文的提议，而是他爱意的去向。

欧文却会错意，有点被佐伊的笑容迷惑住了。

那个提议本来是他试探佐伊的手段，就连告诉佐伊维克多的想法也一样，而他也从没感觉到过佐伊的魅力，当然更不会对佐伊动心。可是刚刚佐伊那一个微笑，似乎蕴含了他不可解的无限深意，让他忍不住动摇。

佐伊从他身边经过的时候，他还没回过神。他尚不知，佐伊也还未从恐惧与狂喜的交替清晰中清醒过来。

啊！我还不能过于急切地高兴！

佐伊强迫自己必须冷静，维克多的威胁还没有戒除，李也还被关在机械室……

不！等等！

佐伊突然意识到什么，立刻调转了脚步，返回去寻找欧文。

奇怪了，他为什么偏偏要把李关在机械室？让李呆在他自己的房间，不是更好吗？

佐伊正在急切地思索和奔跑，特丽丝突然慌张地找到了他：“佐伊，你在这儿呀！”

“有什么事？”

“是罗兰！他不知怎么搞的，突然很不舒服！”

“哦，我去看看！”

两个人一起跑回舰桥，只见罗兰正伏在控制台上猛咳不已。

“舰长？”佐伊把罗兰扶起，让他仰头呼吸到新鲜空气。等到咳嗽稍稍平复，佐伊才问：“怎么回事？”

罗兰摇摇头：“突然间就——”

话没说完，他又咳嗽不止，脸也通红炙热。佐伊只好把他带去医疗室。埃迪正在里面休息，一见罗兰被扶进来，问了一句：“生病了吗？”

“只是咳嗽和发烧。”佐伊代替答道。

特丽丝忧心忡忡地站在一边看着。佐伊用仪器为罗兰做过检查，告诉她：“是孢子过敏。”

“诺亚号里怎么会有孢子？！”罗兰一声大叫，咳嗽又阻断了他的惊愕。

“是啊，佐伊。航舰内全都经过了严密的检查和消毒才起飞的，你会不会检查错了？再说，那只有接触过荒蛮的陆地以后才会碰巧染上。”特丽丝和埃迪谁都不敢相信。

“我也不明白怎么回事，但不会错的。总之，我先去取样本。”佐伊一边说，一边给罗兰服下药物。

特丽丝首先返回舰桥，把航船设定成自动模式，又返回医务室为自己进行了消毒。佐伊戴上口罩和手套，也携带工具赶了过去。他提取过一些空气样本，封锁了诺亚号重地。

化验很快有了结果，佐伊很不乐观地摇摇头：“舰桥被彻底感染了，这些东西存在于那里已经有一点时间，不知道其他地方的空气有没有随着气流的运动而受到污染。”

“怎么办？又不能切断飞船的供氧系统！”

这个时候，欧文和凯特得到消息，全都聚集到了医疗室。

“孢子过敏吗？我们会不会全都有危险？”欧文急切地问。

“这不是什么重大疾病，却很麻烦。只要不大量摄入，不会有生命危险。”佐伊冷静地解释着，把目光落在了凯特身上，“凯特航员也是医务工作者吧？这段时间大家可以拜托她照料，我会独自去检查船内的其他地方。”

凯特立刻笑着反对道：“你最好饶了我！照料病人我最没耐心了！”

“那么可以做取样化验吧？”

凯特笑着摇了摇头。

佐伊不再说话。

他从没打算让这女人帮上什么忙，刚刚的几句交谈已让他得到他想要的答案：凯特医务人员的身份是假的。

“佐伊，你真的要一个人进行检查工作吗？”

埃迪原本躺在照料着他的机械床上，听到佐伊如此说，冷不丁坐了起来，“我想和你一起去！”

“没必要，你的伤势还没好，我自己会多加注意的。这段时间，还请各位尽量呆在自己的房间里，不要乱走。一旦发现哪个区域安全，我会尽快告诉大家。剩下的地方，请特丽丝帮我戒备。”

“放心吧，佐伊。”

“那么我现在就要开始检查了，请各位进行消毒后，立刻回房。埃迪和舰长留在医疗室，应该没问题吧？”

埃迪笑笑：“别担心我们，我还没那么糟，可以照顾舰长阁下！”他说着，看了一眼隔壁医疗船上的罗兰。这中年人此时早已因为药物的作用进入梦乡，睡得死沉沉，大家说的话，他一句也没听到。

不一会儿，航舰内闪烁起警报的灯光，各个区域的大门自动封闭了起来。

一个人对船体进行检查，并不是件容易的工作，枯燥尚且不提，仅仅是体力与精神的消耗程度就令人难以想象了。

“千万别勉强自己！一旦坚持不下去，立刻跟我联系！我房间里的通讯器会一直保持畅通的！”

佐伊带好防护装备、准备出发时，特丽丝忧心忡忡地叮嘱了他。她了解这星际混血青年，其看似弱不禁风的外表下，有一颗比任何人都坚强与倔强的心。

他一定会勉强自己的！目送走佐伊，特丽丝偷偷地也取了一套防护装备，以便随时能赶去支援。

按照常理说，密闭的宇宙船是不可能有孢子进入的。飞入宇宙前，不只船体本身，确定等舰的所有生物都必须接受严格的检查。何况在M31如此以来人工科技的年代背景下，经机械过滤过的纯净空气中，还弥散着孢子、粉尘、细菌之类，简直是不可想象的。对这个时代的人来说，当今户外空气唯一叫人不满意的，只有那不得不混合了恒星热量的、好似烧焦的煤油味。而因呼吸而患上的疾病，都属于原始疾病。

孢子怎么会无缘无故进入诺亚号？

佐伊才不相信是罗兰几人在临时停靠站上碰巧沾染来的——那里的空气也应该进行了过滤的。

是有人故意带上了飞船！佐伊立刻怀疑到欧文头上。

除了这个家伙，谁还有理由这么干？也只有欧文，身为维克多的高级秘书，才有资格方便出入政府综合大楼的各个部门、不经任何人察觉地从农业部备受政府严密控制的培育研究室里，弄到诸如孢子菌群或者植物种子一类的东西。

就算不是他亲手做的，那个凯特也跑不了干系！

佐伊默默想着，手动打开休息区的自动大门。他走进去，马上又关了门。到各个主要房间提取过空气样本后，他切断了这个区域的供氧系统。

利用随身携带的化验机械，没用多久就排除了休息区被感染的可能性。佐伊总算松一口气，让这里重新恢复了使用。如果休息区被感染，大家的食物和水都会有危险了，这灾难无疑比邂逅海盗船更加可怕。

“特丽丝，听见吗？”

佐伊打开随身通讯器，“生活区没有问题，让大家不必恐慌了。”

“谢天谢地！”特丽丝也在另一边大大松了口气，“我这就进行区域消毒，期待你接下来的好消息！”

“嗯。接下来我会去左舷下舱与右舷下舱，分别检查生命支持系统控制室与机械室。”

如果这两个地方都没有问题，那么以后的检查工作中也就不必麻烦地逐一切断供氧系统了。

佐伊快步跑过甲板——他没忘把所经之处的空气也做一个安全检验。没有问题！确认之后，他打开了联通上下舱的甬道小门。这个门小得只能一次容一人通过，与其他地方的不同，它是圆形的，里面有一条人工攀爬的金属短梯。

钻入小门、爬下梯子，便进入诺亚号的硬件区域。佐伊没有多想，首先转入右边的过道。机械室就在这边，李还被关在里面。

必须确保他也平安无事！

佐伊的神情异常冷峻起来。他感觉到了他自己的紧张，明知轻度孢子过敏不会对人体造成太大伤害，他还是非常担心。

机械室就在前面，他加快了脚步。

“李？！”

抵达的一刻，他拼命捶响机械室的门，同时从门上透明窗口望进去。里面光线太暗，他没有看到李的身影。

不可能的！就算整个儿飞船被感染，这里一直密封，他不会有事！

明明没有得到罗兰的允许，佐伊还是不顾一切的打开了密码锁。

36.幽闭04

机械是室里没有开灯，这里的灯光由舰桥直接控制。借着过道照设进来的白光，佐伊在两排机械柜中间的台子后面，看见了倒地昏迷的李。

这个来自数百年前的古人类，无疑受到了比罗兰严重得多的感染。他忍受着窒息的煎熬，表情格外痛苦，高烧已使他浑身热得像火炭。佐伊试图唤醒他，但他毫无反应，鼻下只有一丝游息尚存。

本来密闭、最不该受到感染的地方被感染，而且感染得最严重，只能更加证明这件事是有人预谋好的，而其他地方不过是为了引开大家注意力而制造的假象。

难道说，他们一开始的目标就是李吗？

还有，机械室如果是被感染最严重的地方，那么这会儿也许整个儿下舱都被感染了！

如此想着的佐伊，立刻脱下他的空气过滤装备为李戴上，并且接通了每个区域都有的、用来应对突然状况的轻型氧气瓶。

取过样本之后，佐伊果断地跑回连通上下舱的金属梯，爬上去确认小圆门已经密闭，又回到李的身边。他把李拖出了机械室。那里的空气令他忍不住咳嗽起来，他冷静地知道他也被感染了。

李已有了苏醒的意识，睫毛微微地颤动，他却迟迟没能睁开眼睛，高烧始终没有退去。

必须他把他送去医疗室！只靠氧气瓶里少量的纯净氧气，是不能让他痊愈的。可是我现在一旦出去，又会把感染的空气带回已确认安全的区域……

就在两难之际，佐伊的便携通讯器发出了声音，是特丽丝：“佐伊，大家都没事。你那边也还好吧？”

佐伊看了一眼李，对特丽丝说：“李被感染了，情况非常严重。我需要你穿好防护，下来帮我一下。”

“那、那么你没事吗？”

一秒钟的停顿后，佐伊冷静地答道：“我也被感染了，不过目前还好。我会检查完下面剩下的区域，然后自己想办法……”

“绝对不可以！”

特丽丝大叫起来，“你必须跟我一起离开！我们彻底封闭下舱，无论左舷还是右舷，切断那边的所有供氧！不必检查了！只要无氧时间够长，那些‘坏东西’就会自己死光吧？”

虽然手段暴力又有点不负责任，但这么说也是对的。佐伊苦笑起来：“那么麻烦你再帮我带一套防护吧。”

不一会儿，防护严密的特丽丝只身进入下舱走廊，与佐伊碰了头：“他没事吧？”

“回到医疗室进行注射是最快的方法！”

佐伊飞快地戴好特丽丝为他准备的另一套防护，一边和特丽丝抬起了昏迷不醒的李。他们好不容易把这魁梧的男人弄出只能上下通行的圆形小门，切断了下舱的供氧。

以防万一，他们离开区域走廊以后，把那里也进行了封闭。

两个人把李拖进医疗室，进行照射消毒以后，才脱去防护，佐伊立刻为李进行注射。

此时，埃迪和罗兰正在一帘之隔的另外一边密切地听着。对待这件事，尚虚弱的罗兰一点儿忙也帮不上，他正在懊恼。埃迪也低着头不做声。

特丽丝站在佐伊旁边，忧心忡忡地看着佐伊，忽然对他说：“你可真傻，为他戴上防护时，一点儿没想过自己的安危吗？”

佐伊摇摇头，把话题岔开了：“我分析过的样本全都显示，这是一种原始变异孢子，比我们在书上见到的，有更快的繁殖和感染速度，李的情况不乐观，我必须……”话没说完，他凶猛地咳嗽起来，手指一抖，注射器掉到了地上。

“佐伊！”

特丽丝及时扶住他，让他在一张椅子上坐下。

“怎么样？我能做什么？”

“再、再给我一支注射器！”咳嗽不止，佐伊抖得更厉害了。他的额头已经冒出密密一层冷汗，迅猛席卷上来的高烧正飞快侵袭他的意识。他也没有想到，发病的速度竟如此之快。这绝对比他当初预料的严重得多。

“可是你做不来了吧？”特丽丝说。

这时，埃迪和罗兰扯开帘子，冲了过来。

“简单注射的话，我也可以的！我可以帮你做！”

埃迪夺过特丽丝手中的注射器和药瓶，“你忘了吗？康复这段期间，我自己也积累了不少经验！让我来！”他由不得佐伊抵抗，况且佐伊这会儿早没了抵抗的力气。他扯住佐伊的胳膊，撕破袖子，把注射器推进了皮肤。

“不！不行！李他、他比我更严重！他有生命危险！”

佐伊的挣扎令埃迪只能对罗兰和特丽丝下令：“拜托！帮我抓住他！”罗兰和特丽丝便按住了佐伊的肩膀。

“李不会有事的。埃迪也会帮助他。”罗兰劝慰道，“只要你告诉我们怎么做，我们就会按照你说的去帮助他！这下你总可以放心了吧？”

佐伊脸色惨白，他把目光落在了特丽丝身上：“请你立刻、立刻为他注射！在他吸入的孢子还没有变异前……”

“好、好的！可是你千万别再抗拒了！”

佐伊无声地点头。

再加上药物作用，佐伊的意识流失得更快。闭上眼睛的前一刻，他依稀看见特丽丝将药物推进了李的皮肤。

还不够！一次性的少量注射只能短时间内让李不那么难过，想让他康复，还需要几次定时注射再配合口服药品才会奇效。万一李迟迟不醒过来，只能采取输液的方法……

不等说出这些，佐伊已然熟睡过去。

待到他醒来时，医疗室中静悄悄地，只剩下了他一个人。

他看看室内的电子表，他已睡了一天一夜。幸好他不再咳嗽，烧也退了。他用医疗机器为自己做了一个简单的检查，确认自己已无恙，才松了口气。

他拉开另一边的帘子，那里同样空无一人，本该由医务机器照料着的埃迪，也不知了去向。

“李？”

他呼唤一声，没有任何回应。他谨慎地走出医疗室，站在走廊里左右张望，什么影子都没有。

“奇怪，大家都到哪里去了？”

他管不得别人，但是李的状况他最清楚。那些原始变异的孢子，如果没有药物控制，会再自发做，在李的体内。他调转脚步，奔入生活区，闯进了李的房间。

还是没有人。

“罗兰？特丽丝！欧文先生！凯特航员！埃迪！”

他把大家的房间都找了一遍，有些门上了锁，但是上面的透明玄窗敞开了帘子，使他一目了然。

谁都不在。

该不会是……

他飞奔向舰桥，重新打开密闭的重地。

这里已经绝氧二十四小时以上，此时是安全的了。等到舰桥重新充满空气，他快跑进去。这里当然也没人。他打开控制台上的大屏幕，切换出了航船内各区域的监控画面，除了他刚刚检查过的生活区的监控仍然关闭着，其他全都运转正常。

他逐一查看，可是那上面没有一个人影。就连还处于封闭当中的下舱两舷，也空空如也。

大家怎么会一起凭空消失？

可恶！又不是幽灵船！

佐伊从没遇到过这种事，他熟悉的书本当中也没有记载过如此诡异的经验。一时间，他简直想不出头绪。

他只好先把航船的运行程序检查一遍，微微做过调整，把航船重新设定成了自动航行模式。他走出舰桥，有些茫然和无力。他在过道里站了一会儿，向着生活区的方向迈开了脚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