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文。”

“是他！难道舰桥里的小玩意儿不是他放的吗？故意把海盗船引来，还想把我交出去，又把事情赖在你头上。还记得吗？那天早晨我去还你外套，它为什么被丢在了过道里？大家检查过监控，看到的那个披着你制服的家伙，难道不是他？”

佐伊无言。

他想起来了，事发前一天晚上，欧文的确来过他的房间，那之后他丢在床角的制服就不见了。他也因此怀疑过欧文，可是他没有证据，谁也没有证据。

“我们没有证据。”佐伊说，“再说他为什么和我过不去？他可是维克多的部下。要让维克多知道的话……”

“难道你没想过，是维克多指示的他吗？”李又一次指出。

佐伊摇头：“维克多？不可能！”

“呵！你就这么相信他的爱？我怎么觉得，你非常害怕他呢？而且，你也不爱他。他——不可能傻到看不出来吧？”

佐伊脸色突变。全都被李说中，他无从辩驳。

“就、就算他看出来，我也没有做背叛他的事……”

“没有吗？”李看出佐伊的心虚，趁机道破，“你和埃迪小子的确没有，但和我，已经不再是谎言的层面。有没有可能，欧文向维克说报告了我们的事，维克多怀恨在心？”

有可能！

佐伊顿时张大眼睛，如梦初醒。

他险些忘了，就算维克多不会在工作中为难李、惩罚李，李一旦开了M31星系，还会有谁去严密检查生命源的生物状态？只要把那些有可能发现真相的“外人”除去，制造一场事故让李送命，维克多和欧文都会清白脱罪。

但是维克多为什么也想让我死？佐伊只有这一点想不通，除非维克多也从没爱过我……或许，他一直爱的只有我的身体，那并不是我……

佐伊忽然觉得悲伤，睫毛一阵湿润。李注视着他，伸过左只手，握住了他放在操纵杆上的右手：“为什么难过？”

李有些后悔说了刚才那番话，他没料到那些话能刺痛佐伊：“别告诉我你对维克多也存有留恋。”本想安慰佐伊，一出口，又变了调。看来不被危险胁迫，我还真不会说话呀！李不禁苦笑。

佐伊甩开了李的手，没说话。这种时候，他不想让任何人探知他的心事，相爱的人也不行。李看着他哼笑起来：“我以为死里逃生以后，你会对我温柔一点儿，至少会对我说说心事……”

“我说的已经够多。”

佐伊有点生气。这反而让李笑得更快活：“是啊，你一定没对佐伊小子说过这么多话吧？我也该感到荣幸了。”

救生舰的飞行已经平稳。

李悄悄解开坐位安全带，移动到了佐伊身边。趁对方不留神，他冷不丁俯身稳住了佐伊的唇，然后慢慢放平了佐伊的座椅。佐伊大吃一惊，拼命地想要推开李。李却靠在他身边，抱住了他：“别紧张，只想让你好好休息一下。刚才的事，吓坏了吧？”他轻轻抚摸佐伊的背，觉得对方稍有放松，才轻啄般地亲吻对方的额头、脸颊，喃喃着，“我会一直陪着你，所以什么事都别多想，除了我，别再为任何人、任何事难过，好吗？”

佐伊没吭声，一阵哽咽地把脸埋进李的胸膛，紧紧闭上了双眼。李想看看他的表情，他固执地不肯。他不想让李知道他看似坚强的外表下，内心其实十分脆弱。可是，李已经知道了。

无论他的坚强，还是脆弱，李全部都可以包容。

29.重聚01

病情痊愈之后，佐伊意外地不再固执。李让他休息，他就会休息。即使李不说，他也会定时地把救生舰调成自动模式。

绝不能再让李为自己担心，为了李，他也想要健康地活下去。

深夜无人的狭小空间内，灰色的灯光已然关闭。一片漆黑里，只有一两点小恒星的光芒从两侧窗外闪过。

“呜！”

一阵悲鸣，在这片漆黑中轻轻响起，仿若跃动的音符。

佐伊因为痛苦而皱紧了双眉，李的手指正在他身上游走，串成珠串的汗水沿着他纤细的颈项落到了椅子底下。不断的刺激令他忍不住想要叫喊，可他终于咬住李的肩膀，没有发出声音。李在他的啃食下也发出一声闷闷的悲鸣。像是要给他一点教训，不等他稍喘息一刻，李的舌便翘开了他的唇齿，使他陷入更深一层的窒息。

两人相叠身体激烈地碰触，阵阵急促的喘息随着身体的动作不曾停止。佐伊修长的手指突然紧紧抓住了李乌黑的头发，好像要把对方推开，却又留恋那强有力的双臂。

“好痛！”

汗水浸透全身，佐伊只轻轻喊出了这一声。随即，他的声音便又淹没在李疯狂的吻中。他紧绷的身体渐渐软了下来，任凭李对他宰割。

一瞬的间隙，他虚软地张开了双眼，昏暗的光线下，却让他根本看不清周遭景象。

现在的他已然不在乎身边发生了什么事，一双宛如冰晶般清澈的蓝眸被泪水侵湿，泪珠滑伴着汗水滑落了他的脸颊。在一霎那，他的容颜绽放出了一种奇特的美丽表情。

虽然仅仅是一霎那，但只要见过这表情的人，必定永生难忘。李盯着他、观察他的变化，被他的美丽震撼。就算世上有和这表情相媲美的东西，却未必会显出同样沁人肺腑的情愫。

“够、够了……”

佐伊喘息着，忽然用轻柔哀怨的口吻肯求李。他忽然发现，李的动作比之前粗暴了，却一点儿没想到那是因为被他的美丽所憾动了的关系。另一方面，他觉得他已经达到极限。但是李并不理睬，还用嘴唇紧紧贴住他的唇，不断阻扰他的哀求。他那浅金色的发被对方攥在手中，令他一点儿动弹不得。直至激烈到让他无法思考的爱意化为一股实体的热流，他才更用力地抓住了李的肩膀，无法再哀求对方离开他。

这时，他突然贴近李的耳边，低语起来：“……”

“什么？什么佐伊？”

如此细语，李没能听清。

佐伊微张的嘴唇像是要回应，但随即便把脸埋进了李的颈窝。

“啊，佐伊，再说一次？”

“李、李……”

佐伊并未再说什么，只不断地呼出爱人的名字。

“佐伊？佐伊？”

李在佐伊微微颤抖的脸颊上一点点轻吻，趴在他身上，关心地注视着他。

过了好久，佐伊才回过神，用朦胧又锐利的眼神回望李的脸，好像舍不得李离开他的视野。

“还好吗？”

李替他梳理好额前凌乱的发丝，他无声地点了点头。

四目再度相交，佐伊再次颤抖了起来。趁着李还没有发现，他迅速翻身背对了李。

“怎么了？”

听到李的轻唤，佐伊无法给予答案。肌肤相亲的余温还留在身上，他一想起刚刚自己那大胆的行径，就丢脸得想死。而且现在，李正在他身边望着他。

不要再看了！他在心里恳求。

他的思想很快就被李看穿，李盯着他未退下嫣红的雪白脊背，用鼻子哼笑了一声：“啊，我还以为你会变得更温柔了呢。”李不是在嘲弄他，而是想让他不必再难为情、不必再为这种事情害怕。

他果然中计，猛回过过头来怒视李：“你最好别这么想。”他冷冷说着，猛起了身，抓起衣服便往身上穿。明明身体还在疼痛，明明起伏的心情还没有平静，他就是忍不住想赌气。他想起了埃迪，一股对自己的厌恶之情油然而生。为什么同样的事情一再上演呢？他好迷茫，好心虚，只想让李来安慰他、温柔地对待他，不让他有胡思乱想的机会，可是李的态度出乎他的意料，让他更加耿耿于怀。

李用一只手臂支撑起脑袋，玩味般地注视他，连他赌气的样子，李都觉得非常可爱。时而温柔、时而冷淡的佐伊，另李情不自禁。

李无声移动过去，悄然环抱住了佐伊的腰，他在纤细的腰间落下重重的吻，喃喃起来：“你只有在发脾气的时候，才不懂得害羞。”

这句话顿时让佐伊满面通红。佐伊方才知道自己落入了李的陷阱。他更加羞恼地蜷缩起自己的身体，把脸藏进膝盖之间。李慢慢爬上来，搂着他，从下往上地轻轻吻着，连他刚刚披到身上的银灰色制服也吻过：“怎么了？为什么又不吭声，嗯？”

佐伊只是摇头。

李一阵哼笑，道：“就那么难为情吗？不过也好，这才证明你爱我吧？如果换做了别人，你才不会这样，对不对？”

又给说中了，但佐伊不会承认。佐伊倔强地没有吭声。

两人沉默下来，李就这么环抱着佐伊，紧紧地倾听外面宏大宇宙的声音。人在其中如此渺小，洪潮般的时间也同样洗涤着人生。李回想起了他曾经与凯特的生活，竟意外地发现他记不起凯特的脸了。眼睛逐渐适应黑暗，周围倒不再那么漆黑一团，他偷偷将目光转到佐伊脸上，对方已枕着他的肩睡熟，睡脸美丽而安详——与佐伊认识以来，他还是头一次见对方睡得这么安定。他注视佐伊的脸，希望能从中找到凯特的影子，却一点儿不能。佐伊已经完全代替了凯特，无论眼前还是心里。

该对凯特说一声对不起吗？

不，没有必要。

属于凯特的李早已于数百年前死亡，新生的李是为这个人而来，为了佐伊。

跨越了时空，有着竟然不同生活经历的两个人，两个为爱已死和将死的人，不知不觉间，将两颗寂寞的心碰到了一起。这绝非相互慰籍，也不是互舔伤口，而是需要，他们需要着彼此，才为彼此而来。

永恒的恒星终有一日爆炸，坍塌成黑洞，连时间也不复存在，可是他们需要彼此的心情，李坚信会比这宇宙活得更为长久。

一阵澎拜过后，空气渐趋幽冷。李扯过来一条毛毯，把两人紧紧包裹了起来。他把他们裹得很严，好像从未分开，将来也不会。

不知过了多久，李将入梦境之时，只听肩头的佐伊压抑着优美的声线，对他呢喃：“那个戒指，你的那一个，其实我早就拿回来了，就在诺亚号，我房间里的一个秘密地方……”

“哦，是吗？”李迷迷糊糊地回应，更加搂紧了佐伊“它现在是你的了，我也一样……”

白天——

漂浮在宇宙中，除了有电子表作为参照，景色与夜晚无异。

李张开眼睛的时候，他的手臂已经空了。灰色的灯光从头顶照耀下来。他坐起身，只见佐伊穿着整齐地坐在驾驶席上，正盯着电子屏幕认真工作。

佐伊的神情变得与从前没有两样，冷漠、缺乏笑意。对比昨夜，李不禁苦笑。几日来，他虽然早就摸透佐伊的秉性，可每次面对如此反差，他还是不能适应。他坐在那儿，盯着佐伊的侧影不发一言。

佐伊觉察到他的视线，冷淡地说：“你看什么？”

“哦，没什么，我在想一件事。”

“什么事？”

“每天晚上和我睡觉的人，到底是谁呀？”

佐伊立刻冷了脸，没说话。他知道这是李在拿他打趣，怨他又冷淡起来。他不是没想过像别的恋人那样热情地对待李，可他就是做不来。让他疯疯癫癫地说些没头没脑的话，还不如让他去面对维克多、让他去死。他很庆幸之前生病时的种种他一点儿都记不得，听过李对他的讲述，他简直不相信那失去理智的家伙会是他。

“怎么，你不想承认？”

李好笑似地追问。

佐伊颇不耐烦地开了口：“我记得的不会不承认。”

“那你又想不承认了？”

“我没……”

话未完，控制台上的通讯器突兀地闪烁起光亮，救生舰内也同时鸣响有节奏的提示音。佐伊只瞥过一眼，便接通。

“等等！那帮海盗怎么办？”李吓了一跳，

“是诺亚号。”佐伊非常肯定，“因为提示音与灯光的闪烁不一样。”

不出佐伊所料，通讯器那边很快传来久违的罗兰的声音：“能联系上你们真是太好了！你们都还好吧？”

“是的舰长。各位也还好吧？”

“尽管放心！对了，我们这边接收到你们发送的报警信息，怎么回事？遇到危险了吗？”

“平安脱险了，谢谢。我会很快发一份书面报告过去——我们发现了海盗船的老巢基地，请求警方出动剿灭。”

双方简单地讲过各自经历，罗兰又说：“你们还在预定航道上吗？诺亚号已经起航，用不了多久就会追上你们，欢迎你们回来。”

“啊，那真是太好了舰长！”

李从旁替佐伊欢呼。佐伊白了他一眼，继续对罗兰说：“我们很快会回到预设轨道上，期待与各位重聚。”他停顿了一下，偷偷瞄了李一眼，问了一句，“埃迪他，没事了吧？”

30.重聚02

救生舰在慢慢贴近预设轨道。

两天以后，佐伊和李回到了前往死星的轨道上。这时，罗兰的诺亚号也传来消息：四个小时后将与之会合，迎接他们的归来。

距上一次通讯已经过去两天，佐伊和李的感情似乎冷却了一些。他们俩全都明白，这是因为上次佐伊忽然问起埃迪的关系。

李相信佐伊现在是爱他的，也愿意相信佐伊问埃迪安好仅仅是出于同事间的单纯情谊。可是事后，佐伊什么也没对他解释，这让他不安了起来。

他深知他不该怀疑佐伊、不该嫉妒，他一向心胸宽大，可偏偏在对待佐伊的事情上突然变得小心眼儿起来。他自己都感到了不可思议。以前见到凯特和别的男人在一起谈笑，我并没有如此不安。难道这说明，我爱佐伊胜于凯特吗？

情急之下，他主动向佐伊问及，却只得到对方冷酷的蔑视。佐伊只对他说了一句话：“抱歉，我不能不问埃迪。“

“不能不问是什么意思？你还想着他，还是把我当成他的替代品、临时消遣而已，嗯？”

两者都不是。

佐伊没办法说出口。

以他的性格，他从不会在理智的控制下多为自己辩解，那太麻烦、太复杂了，而且会让他看起来更不像个男人。

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令他不想解释——他以为李会懂他。

他现在的确只爱着李一个人，一心一意，义无反顾。对于埃迪，他并非还留恋他们之间曾经的感觉，只是有些抱歉和内疚；不可否认，埃迪此次受的重伤是为了他，他若再不闻不问，未免太不像个人了。

上次通讯的时候，他甚至想让李和他一起对埃迪道歉，为他们之间发生过的各种事情。他终于没有那么做，一方面顾及到李的脸面与心情，一方面是不想让埃迪觉得他在炫耀，毕竟还要请罗兰替他传话——

结果，李并未如他所愿地懂得他。

他从李那撇成了八字形的嘴，和绞成了麻花的眉宇间看出来了，李在跟他赌气、埋怨他心里还给埃迪留着位置、埋怨他的爱不够彻底。

他有点伤心，却仍无意辩解。他想，以前用一个谎言就可以把埃迪从维克多的疑心下拯救出来，如果李因为怨恨他而舍弃他，李也就会从眼下维克多带给他们的危机中脱险。那固然让他不舍，他却也会备感庆幸。

相爱是他渴求，爱人的平安更是他渴求。为此，他甚至可以牺牲所有，包括他自己。

两天来，两人几乎没说过话。

四小时对于宇宙而言，连星星突然爆发出的一道光都比它漫长得多。罗兰再次发来讯息的时候，诺亚号久违的白色身影已可以透过窗子看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