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不起。”

半精灵青年默默在心里道了歉。

就在梅西耶辗转反侧的时候，欧思兰德在那张过于舒适的大床上睡得正沉——他的梦也不怎么令人愉快，但欧思兰德已经习惯了。

“人类！那些卑微的爬虫！他们竟敢……”

哦，看起来今天梦境的主题是黑龙之怒。欧思兰德已经对梦中的一切司空见惯了——而这大概也是因为他不大亲近黑龙种族的原因之一。任谁都不会喜欢一大群一天到晚都在自己脑子里吵吵嚷嚷的家伙——尽管黑龙们本身其实并不是聒噪的种族，但他们每一位都有一大段疯狂的历史。

但欧思兰德今天心情非常不太好。

“闭嘴。”他在梦中对着虚空冷静地说道——他极少在梦里这么做，而当他这么做时通常都很有效。

果然，很快地，欧思兰德的梦境突然地安静下来了。

接下来便是无止境的沉默。是的，每一次欧思兰德陷入睡眠时，都无法真正地睡着——他被迫参观一段又一段影像，有时还会被烦人的家伙搭讪……

……比如现在这样。

“你很烦躁，欧思兰德。”

虚空中响起了一个声音。这一次欧思兰德不打算搭理他。

“是因为那个不洁者之子？”

“是又如何？”欧思兰德平静地反驳道，“这和你没有半点关系。”

“的确没有……但是这和你很有关系。”

“得了吧，赫帝士，”欧思兰德毫不领情，“我和你也没什么关系。”

沉默。

“你可以换个思路。”那个属于赫帝士的声音不依不挠地继续响了起来，“你从前就从我们这里知道了不洁者的……”

“不洁者？”欧思兰德冷冷地反问道，在这一瞬间他看起来有些像梅西耶，“我不喜欢你的论调。”

沉默。

“你可以想一想不洁者的诅咒。”

“可是诅咒并不包括没有血缘关系的亲人……”欧思兰德突然顿了顿，“即使把我当作真正的父母也不行。诅咒也不对长辈生效。”

“再想一想。”赫帝士的声音继续提醒，“想一想。想一想那个不洁者的警告。”

沉默。

这一次欧思兰德干脆地退出了梦境。

＊＊＊＊＊＊

梅西耶专心致志地盯着面前的隆奇努斯之枪碎片。

据说这是一把在巨龙战争中损坏的隆奇努斯之枪的残片们。梅西耶面前的碎片们被小心地放置在一个绘满魔纹的盒子里；尽管它金色的周身已经不再泛着紫黑色的闪烁魔弧光，然而梅西耶在每一次盯着它看的时候都会感到不能自拔。一开始，梅西耶认为这不过是因为这把魔道具实在太过伟大，每个接触它的法师都会为它感到如此心醉神迷——然而逐渐地，梅西耶发现，隆起努斯之枪对于自己的吸引力尤其大。

……有时梅西耶甚至会产生一些异样的感觉。不仅仅是指能吸引梅西耶全部注意力这一点；隆奇努斯之枪……和欧思兰德有些像。不同的是，当梅西耶专注地凝视这块残片时，发现他的食欲渐渐减弱了。

这令梅西耶觉得有些怪异。隆奇努斯之枪的这些谜团让他觉得有些不舒服。他想起法师维登压低声音绘声绘色地对自己讲述的小道消息：

“听说隆奇努斯之枪本来并不能屠龙……你知道……很早之前达莱兰还有很多蓝龙。据说在某一次实验过后有一个蓝龙法师失踪了……但是你知道，巨龙从来不认为自己会被杀死；并且那只蓝龙的灵魂也没有回到龙蛋里……所以没有巨龙关心这只蓝龙的去处……在他们看来这只蓝龙不过是被一次魔法实验送到了一个足以让他迷路的地方。……你知道后面为什么蓝龙王康伯莱恩要和达莱兰反目？隆奇努斯虽然能伤害龙类，但是一般的人类技术怎么可能被巨龙放在眼里？……我猜……康伯莱恩是终于开始怀疑这位蓝龙法师的去处了。”

梅西耶回归神来，为这一份实验报告打上最后一个标点。

他垂下眼睑。

看来今天又得在深紫城堡过夜了。

自从上次和欧思兰德不欢而散过后，又过去了好几天；而在梅西耶发现隆奇努斯之枪能遏制自己的食欲之后……他已经好几天都没有回家了。一切看上去都在向好的方向发展着——至少他不用再为欧思兰德的生命安全担忧了。

但不知为何，梅西耶仍然觉得自己高兴不起来。

他收拾起自己的思绪，甩甩头准备去自己的休息室睡上一觉。就在这时，一个声音叫住了他。

“嗨，梅西耶迦南！”

梅西耶转过头，望向叫住自己的美丽人类女法师。

“今天还是这么晚？”

乔安娜向他眨眨眼睛。

“你不也是，乔安娜普罗特。”梅西耶觉得自己更烦躁了——而他却不得不摆出一副彬彬有礼的样子。

“哦，我想冒昧问一句。”金发女法师看上去十分愉快——而梅西耶完全不明白这种愉快出自什么地方。“万法盛会……你找好舞伴了吗？”

哦，这可真是个艰难的问题。本来梅西耶是想要携带“欧莎”出席的……原因有不少，譬如，梅西耶并没有邀请任何一位达莱兰愚蠢女孩的想法；又或者，他觉得欧思兰德无奈至极却又总会妥协的表情十分有趣。然而此时此刻他不得不重新考虑了。总不至于带着一位舞伴出门，回家的时候只剩下了一条裙子和一块骨头……但梅西耶总该作出一个选择。这次舞会，苏佩巴斯老师专门儿叮嘱过“不许逃，你一定得带上一个姑娘”；所以也没有干脆不去的选项。

“抱歉，我……”

乔安娜饶有兴致地看着梅西耶短暂地怔了怔，然后准备吐出拒绝的语句。她很快地打断了他。“嗨，不用这么快拒绝——不用担心，我是替我的朋友们问的。”她笑了笑，“不过我就从来不会抱这么不切实际的期望——你知道，混血的寒冰王子（她似乎有点受不了似的打了个哆嗦）也太洁身自好了点儿。我猜——你有中意的姑娘了？”

“不，并不……”

“噢……”乔安娜发出一声哀叹，“……别告诉我你喜欢男孩儿？”

梅西耶看上去终于被她逗笑了——女法师开玩笑的口吻令他想起欧思兰德。“也许吧。”他眨眨眼睛，也开了个玩笑。

女法师也愉快地笑了起来。“不过你最近看上去都不太好。你没事吧？”

“没事。”

他微笑道。

——其实糟糕透了。

＊＊＊＊＊＊

梅西亚把自己摔到休息室里的小床上。糟糕透了，他赌气似把头埋进枕头里。这张床也糟透了——比自己的床窄且硬，更别说欧思兰德房间里的那张大床了。他想起欧思兰德带着疑惑神情的金色双眼，觉得更难受了。

欧思兰德会真的觉得自己莫名其妙是因为某些幼稚的原因吗？那可太丢脸了——梅西耶发誓，他绝不会因为某些子虚乌有的“女友幽会时间”就冲欧思兰德大喊大叫。

——舞伴的事，又该怎么办呢？

他应该选择一个女孩作为舞伴吗？——毫无疑问，这应该是最理智的选择。然而他又该怎么告诉欧思兰德这个事实呢？他又不自禁地想道——万一欧思兰德以为自己这几天是因为他干涉自己和什么劳什子“小女友”的约会而喜怒无常的话——欧思兰德会不会以为自己已经有了新的舞伴？——而如果自己接下来的行为有印证了这一点……

梅西耶并没有能够在这个辗转反侧的晚上找到这个问题的答案。

……其实时间也不是那么晚。

梅西耶在小床上辗转反侧了一会儿，终于决定起来再做一做隆奇努斯的碎片研究。当他重新出现在实验室里的时候，发现维登正浑身湿漉漉地把斗篷挂上实验室门口带有速干魔法的衣架。

“哦……这该死的天气……梅西耶？哦，对了，刚才在大厅好像有个人找你……好像叫……什么来着？”

维登努力回想着。

“……欧思兰德？”

“哦，对，就是欧思兰德。”维登恍然大悟，“他就是你的那个龙裔小伙伴儿？真不赖，他就在那站了一会儿，估摸着就有几个姑娘上前搭讪——这就是在巨龙里估计也算罕见的。不过，呃，考虑到最近的万法盛会……”维登忽然有些忧伤地感时伤怀，“我们这样献身魔法的家伙从来没有这样的待遇……为什么就没有一个女孩儿来邀请我去舞会呢？我会嫉妒死的。”

沉默。

“你们怎么啦？”维登终于为没有人接话而感到奇怪，“怎么都怪怪的？”

老天。又是艰难的抉择。其实你该把欧思兰德晾着……或是随便叫谁回绝一下……或许这样欧思兰德这个老好人就会答应那些女孩儿了，自己也不用绞尽脑汁思考该怎么告诉欧思兰德自己也会去找个女伴了——梅西耶这样告诉自己。可他一面又非常想冲向头顶上深紫城堡大厅——他不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他此时明明应该远离欧思兰德，然而他又想走上大厅看一看欧思兰德有没有答应那些女孩儿。不，梅西耶又莫名其妙地对自己强调道，欧思兰德在征得自己同意前绝不会同意任何女性的邀请……毕竟自己之前已经提过了……

“他来了多久？”

梅西耶突然又问道。

“刚刚来没多久。”维登又奇怪地瞟了梅西耶一眼，“你不赶快上去吗？他不是来找你的吗？”

“我就去。”

梅西耶点点头，快步走出了实验室。

“真不知道今天我们英俊的半精灵怎么了。”维登摊摊手，没有注意到乔安娜意味深长的眼神。

＊＊＊＊＊＊

然而我们英俊的半精灵并没有去和欧思兰德见面。

确切地说，他踏上了深紫城堡大厅的水晶地板，然后在阶梯的阴影中站住了。在不远处，黑发的龙裔正把一个红发的姑娘逗得咯咯直笑。梅西耶目不转睛地盯着谈笑风生的欧思兰德——他金色的眼睛无时无刻不带着笑意，但梅西耶知道，只有在面对自己的时候那双眼睛里的色彩才是温暖的。与此同时，那不洁的食欲再一次冲击了梅西耶——他站在这里，浑身发颤，无时无刻不想扑上去把欧思兰德撕碎咀嚼，他觉得自己应该趁着一切还没发生的时候尽快离开。

可他移不开自己的步子。

不知道是因为什么——梅西耶对自己发起了脾气。这两天食欲已经得到了有效的控制——他敢肯定他不会因为身体的渴求丧失对自己身体的控制力——可他就是无法从欧思兰德侧脸上微微被雨打湿的发缕上移开视线。

……梅西耶终于后退了一小步。

很好，梅西耶想，继续下去……

然而这短暂的成功并没能维持多久——梅西耶看见，尽管欧思兰德对着姑娘的时候游刃有余，他一直在用余光搜寻什么人似的——欧思兰德终于发现了动弹不得的梅西耶。

欧思兰德看见了那个伫立在阴影中的熟悉身影。

他和红发姑娘说了两句话，转身就向梅西耶走去——

——然而令他疑惑——紧接着有些伤心的是，梅西耶转身就走。

他当然看不见背过身去的半精灵微微泛红的眼眶和深深陷进手里的指甲。

“噢。”

欧思兰德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沉默地走出了深紫城堡。

＊＊＊＊＊＊

“咦？梅西耶？你怎么回来了——”

“拿东西。”

梅西耶飞快地回答了同僚的疑问。在维登眼里，这个步履生风的家伙简直是冲回了自己的桌子旁，然后从抽屉里找了一会儿，好像抓出了一个闪闪发光的东西塞进了自己口袋——钥匙？

“哦，你的斗篷——”

维登的话还没说完，梅西耶就冲出了实验室。他飞快地走着，法师袍和他冰蓝色的头发被行走带起的风向后掀。他飞快地走出地下试验场，走出深紫城堡，来不及穿上斗篷——风和雨在一瞬间灌满了他的法师袍，然而他毫不在意似的继续向前飞快地走着。

“欧思兰德！”

他冲出深紫城堡的大门，大喊道。

不远处一个慢吞吞的穿着斗篷的身影猛地转了过来。欧思兰德瞪大眼睛看着浑身湿透的梅西耶向自己飞奔过来。他还来不及反应，就被梅西耶攥住了手臂。

“欧思兰德——”梅西耶喘着粗气，又像是挣扎着想说什么话——欧思兰德在那一瞬间以为他是想要道歉来着；梅西耶看上去也太激动了点儿。但是梅西耶接下来的话让欧思兰德什么话都说不上来了——

“你——欧思兰德——”梅西耶的蓝眼睛在大雨中似乎浮动着细碎的星光——这可真奇怪，欧思兰德想道，“——记得当我的舞伴！”

第16章

“我……你……”

欧思兰德嘴唇颤抖着，嗫嚅了大半天。老实说，现在两个人都呆呆地站在大雨里——这实在不是个聊天的好去处。梅西耶暗自猜测欧思兰德难得的结巴意味着什么——欧思兰德生气吗？还是已经答应了刚才的红发女孩儿——不知如何向自己开口？

“你——”欧思兰德终于拔高了声音，“——你为什么不穿斗篷？！”

……

真是今日最佳回答。

总之，二人算是莫名其妙地和好了。当欧思兰德在大雨中执意把斗篷取下来，把两个人罩在一块儿跑回家以后，欧思兰德把湿透的斗篷挂在一旁，拿出干燥的毛巾想要帮梅西耶把脑袋擦擦干的时候，小心翼翼地发问了。

“我们这是……和好了吗？”

“什么和好？我们有争吵过吗？”梅西耶丝毫不脸红地反驳道。

……哦，真是太好了。无所不能颠倒是非的青春期小男孩儿。欧思兰德在心里翻了个白眼——不过也只不过是在心里罢了，他可不敢再次触怒喜怒无常的梅西耶——青春期——喜怒无常——迦南。看来自己永远都不可能弄清楚梅西耶前几天到底是哪股子疯劲儿发啦，以后估摸着也永远别想弄清楚——但愿梅西耶恢复正常的日子能够再长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