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

龙裔金色的眼睛凝视着年轻的半精灵。

“来！”

龙裔金色的眼睛催促着年轻的半精灵。

“敢否——”

梅西耶的脑海中不知为何闪过一个亲吻自己手腕的男孩。

“——以舞与战！”

第18章

——这是什么舞？

——这是什么仪式？

此时礼堂里一片昏暗，四处响起窃窃私语。龙裔的声音是通过某种龙裔的技巧发出的，它只响彻两个当事人的脑海。不少少女带着嫌恶、好奇与艳慕的神情低声询问自己渊博的绅士男伴，然而即使是最为渊博的精灵来客也难以叙其详情，只偶尔有人能说个大概——“这是龙族的求爱之舞”。女士们还想究根揭底，然而难以招架的男士们只得装模作样地劝说女伴重新看向场里；随机窃窃私语中又夹杂起低呼与惊叹——红裙的龙裔没等半精灵回应，就缩回手旋转了起来。

啪！啪！

拍响手掌。

踏！踏！

一瞬停顿。

踏！踏！

一个旋身！

魔法的火焰在响亮的踢踏声中明灭不定，古怪的旋律愈奏愈响亮。有好奇的人细细听来，发现那又不过只是逐渐高亢的简单和弦罢了。龙裔的脚跟踏着奇异的节奏，旋转着远离站立在场中央的半精灵。四周的人群似乎是受到了蛊惑，早已经四散着向后围成一个圈，为两位主角让开场地。

龙裔旋转着，旋转着，红裙上的金币也叮当作响；当她忽地停下来一跺脚的时候，会发出一声响亮得骇人的金属脆响。

——那是骇人的声音，是美妙的声音；是古代金币碰撞的声音，是响彻贵胄内心的财富之音！

龙裔旋转着，旋转着。他的衣裙是黄金，长发是黄金，眼瞳是黄金。龙裔只是随着奇异的节拍旋转着，偶尔停下来，然后忽地转个方向绕着半精灵打转儿，宽大的裙袂和发丝拂过半精灵的鼻尖。

旋转，旋转！

无人能从这簇跃动的金红交加的火焰身上移开视线！

梅西耶纹丝不动地站在原地，任由龙裔时而如同夜魅时而如同旋风一般环绕周围。他抿起嘴唇，一动不动。有被龙裔女士拒绝的人类男士幸灾乐祸地猜测这家伙是不是被吓傻了——这簇火焰的艳福无人能消受。然而他的导师，大法师苏佩巴斯的眼神如同鹰隼一般紧紧攫住场中的两人，也许是陷入了深思，又或许是陷入了回忆。

——龙族之舞。

也许连梅西耶都不太清楚眼前舞蹈的涵义，然而苏佩巴斯明白。龙族之舞。“哦哦哦，不要露出这种表情，苏佩巴斯，这可不是什么求偶的舞蹈，尽管它可能的确对于凡人来说太刺激了。”苏佩巴斯似乎听到一个人影在自己身旁耳语，“但是的确只有那群感情丰富的红皮们最喜欢一天儿到晚咋呼呼地跳过来跳过去，所以这也算是某种传统……但并不是求爱的仪式……我的意思……你是我重要的……虽然你只是一介凡……”

苏佩巴斯猛地回过头去，然而他身边空无一人。

即使是所有人都想向前挤一挤的时候，他的身旁还是由于敬畏空出了一小片。

苏佩巴斯只是失态了这么一小会儿，就重新将目光投向了礼堂中心。

——此时此刻那里旋转的是不过是一个红龙后裔罢了。

＊＊＊＊＊＊

——你会怎么办呢？半精灵小伙子。

欧思兰德一边转圈儿，一边死死地盯着梅西耶的冰蓝色眼睛。

虽然不少精灵老古董们目空一切地宣称他们是艺术女神的子嗣，然而当他们中的一位被邀请去红龙的聚集地转了转以后，就当初心悦诚服地承认巨龙们是艺术女神的同事了。当然，纵使红龙们的确绞尽脑汁研习高雅艺术以讨诸多情人欢心，欧思兰德觉得要让一个比黑龙还要万古的精灵老古董承认这一点，还必须考虑龙息的威力。无论如何，虽然老古董一开始对于红龙门“野蛮庸俗的挂满金币抖动四肢的跳来跳去”表示非常不屑，但当他离开的时候还是诚恳（？）地道了歉。“龙族之舞”，老古董似乎是这样称呼这样的舞蹈的。

但事实上，即使作为半只红龙（即使现在只有灵魂层面上是）的欧思兰德，也能很坦率地承认这的确只是“野蛮庸俗的挂满金币抖动四肢跳来跳去”。

——真正令这舞蹈震撼人心的，是巨龙的灵魂。

虽然五色巨龙之中似乎只有红龙热情洋溢难以自持，但实际上所有巨龙都有一颗比大部分人类炽热的心——只有这样，他们才不会被漫长的岁月打磨成毫无生气的古董玩意儿。所以，当某一只红龙发明出了这样的舞蹈之后，“龙族之舞”迅速地在巨龙之中流行了起来，以至于后来甚至于流传到了龙裔之中去。虽然有些龙裔用它求爱以至于歪曲了它的本意，然而它的确是一支袒露灵魂的炽热而真诚的舞蹈。

欧思兰德本来是想以此缓和最近和青春期小男孩儿莫名变得有些僵硬的关系，但他未尝没存想戏弄一下梅西耶的心思。

——你要如何应对呢？

欧思兰德飞快地凑近梅西耶的鼻尖又离开，卷起了嘴角。

＊＊＊＊＊＊

——这是什么？

梅西耶死死地盯着欧思兰德的双眼。

龙裔金色的双眼比骄阳更炽热耀眼，他每次旋转的时候双瞳都在空气中留下的金色的光轨。食欲已经消失无踪，梅西耶的手腕在一开始有些微微发烫，那温度一直顺着左手腕向上爬，汇入心脏。欧思兰德每一次拍响手掌，每一次踏响地板，每一次抖动金币，都令梅西耶的脑海一片空白。

……在一瞬间他似乎来到了自己从未踏足过的北地故乡。在他的身躯之上，流淌着温暖的……滚烫的……那不太像……却又的确像是……红龙的血液！

＊＊＊＊＊＊

啪！

梅西耶踏出了一步。

他的动作同样有力，同样干脆。他踏出了一步，用一只手臂有力地圈住了旋转中龙裔的腰，如同徒手中断了一场黄金的风暴。但观看这场风暴的凡人还没来得及发出惋惜的喟叹，就再次被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混血的北地精灵踏出步伐，和龙裔一同在会场中间旋转了起来。他的动作和龙裔恰巧相反，转圈的速度比龙裔要慢一些，然而他总能和龙裔在同一个瞬间停下来。他的动作略显迟缓，然而却毫不犹豫；他旋转的方向和龙裔一样难以摸捉，然而他总能有力地揽住龙裔的腰；就如同这个精灵正在操纵这场黄金的风暴……

毫无疑问，梅西耶也会龙族之舞，并且跳得比大部分龙裔还好。

“你是怎么……”

梅西耶看见欧思兰德转过身之前微微瞪大了眼睛，他读出了其中的惊诧与疑问。

“不告诉你。”

下一个转身，他揽住了龙裔的腰，在放开手臂之前于欧思兰德耳畔愉快地低语道。

——纵然此刻梅西耶其实也不太清楚个中缘由，然而此刻还有比与龙裔女士一同享受这支舞更重要的事吗？

＊＊＊＊＊＊

当他们背靠背用最后一个跺脚结束了这场如同龙语一般具有魔力的舞蹈之后，大厅亮了起来，同时人群的欢呼与掌声也和魔灯的光一样充满了整个礼堂大厅。那些魔法的红焰消隐无踪，然而龙裔微微喘息的声音在半精灵耳旁提醒他这一切真切地发生过。梅西耶拉着欧思兰德鞠躬，然后拉着他匆匆汇入人群。

“——所以……我们这是……把某些问题都解决了？”

欧思兰德气喘吁吁、锲而不舍地追问道。尽管声音沙哑低沉，然而这丝毫不能阻止固执的欧西妈妈。

“……我道歉，为前几天的不可理喻。”面对固执的欧西妈妈，梅西耶最后也只有举手投降。“我是个混球儿。”

欧思兰德看了看梅西耶，露出一个真诚的微笑。

“对，你的确是。”

声音沙哑低沉的龙裔依旧伏在半精灵耳旁吃吃笑道，然而梅西耶刚刚平静下来的沸腾血液并没有再一次冲上他的脑海。食欲还在他的胃袋深处蠢蠢欲动，然而有什么让他的脉搏平稳如常。

——那是欧思兰德炽热的灵魂。梅西耶一边恶作剧似地用手捋着欧思兰德的背，一边想道。

第19章

“你还没有回答我，小混球儿。你怎么会跳这个舞的？”

欧思兰德一边被梅西耶揽住腰，在舞池里慢慢摇晃，一遍凑近梅西耶耳旁低声问道。这是支舒缓而优雅的舞曲，他们看上去非常亲密，也许是出于耳语的需要，也许只是这支浪漫的舞曲本身所致，身体紧紧贴在一起。龙裔之舞吓退了多数搭讪者，但有更多的人（男士或是女士）偷偷观察他们，窃窃私语。但这一切都无所谓。梅西耶觉得自己的血液简直在沸腾，然而他的脉搏平稳如常，顶多因为刚刚结束了一支激烈的舞蹈而微快。这奇妙而刺激的感受令他的大脑比平时更加兴奋——这一点倒是欧思兰德可以察觉到的，通过梅西耶更加频繁的冷嘲热讽，但他并不太清楚个中缘由。

好的，好的，集中精力，回答欧思兰德的问题。哦，梅西耶绝不会承认这又是一大令自己也费解的问题。——这样他就又想到了同样令自己费解的该死的食欲问题。停下，换个方向。“你一定要这么打破沙锅问到底？”梅西耶感觉到自己的眉毛挑了挑，“我以为你还有其他地方可以注意……比如说你身上的金币磕得我生疼。”

随即他感觉到欧思兰德反而报复性地又往自己这边挤了挤。他感觉到自己的脑子一边燃烧，一边从嘴角露出一个微笑。“这有什么好隐瞒的？”欧思兰德一边在舞伴的手臂里迈出一步转了个圈，一边喋喋不休，“得了吧梅西耶，看来……”

梅西耶打断了他。“我查了不少……书，资料，你知道。”

欧思兰德一瞬间没接上话。他看上去为梅西耶少有的干脆与坦诚所讶异。在那一瞬间梅西耶有一点儿负罪感——或是其他什么玩意儿？——总之，他几乎在一瞬间就因为自己所隐瞒的部分而感到不适，而欧思兰德对此似乎全无察觉。

“哦……劳驾……我没听错吧？”

“当然没有。你以为这么多年我都没有尝试从各种渠道了解我的‘监护人’吗？”

噢，噢，噢，这可真是个大新闻。这次轮到欧思兰德挑眉了。他并不怀疑梅西耶会这样做，然而梅西耶极少以直接的形式承认对他人的关怀——一定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发生了什么事：查阅资料能让一个北地精灵成为比之巨龙也不逊色的跳龙族之舞的一大好手？他从接触的小块皮肤处感受到了北地精灵比之平常略高的体温；这又是一大证据。不过这一次欧思兰德并不准备逼问下去了：他十分确信如果自己需要知道的话梅西耶迟早会告诉自己的。他信任梅西耶。不论如何，坦白的这一部分已经很难得了。

“我道歉，”欧思兰德笑眯眯地回答道（梅西耶似乎有些受不了地想要别过头去），“是我误会你啦。”

没过多久舞会就结束了。舞会结束的时候正是子夜，不少淑女与绅士走上露台，居高临下地俯瞰达莱兰城即将拉开序幕的巨大狂欢。但这并不是个最妙的主意：更多的男女走出大厅，加入狂欢的队伍。

“哦，又是一堆被空气中弥漫的所谓高浓度魔力冲昏头脑的傻瓜……”

梅西耶一边面无表情地讥讽着，一边向露台走去。欧思兰德一脸不可思议地看着他。

“我的老天——梅西耶！这种时候你居然还想去和你的老师站在一起？！”

欧思兰德没等到梅西耶回答就攥住他的手臂冲出了大厅。

＊＊＊＊＊＊

说实在的，梅西耶对于万法盛会的娱乐部分不怎么欣赏。他理解大部分生物需要做一些毫无意义的打发时间的事以自我满足的需要，但他自制，冷静，极少加入到“大部分生物”中去，这时候他宁愿去和整个大陆的实权阶层套套近乎。但他尊重自己的兄弟。在这世界上欧思兰德大概是和梅西耶联系最紧密的人了，所以为了欧思兰德勉强和一堆疯子一块儿蹦蹦跳跳向前跑也没什么。

欧思兰德牵着他向前跑，属于异性的红色的小高跟和繁复的裙摆完全没能阻止欧思兰德的脚步。“欧莎”的裙袂飞扬，金发被气流抛起，挂满红裙的古代金币与宝石发出叮咚脆响——就算是在奔跑中，龙裔女士也能吸引住别人的目光；但梅西耶知道，这些都是假的——欧莎的身份与性别是假的，脸庞是假的，头发和裙子是假的。

当路人被这些虚假的美貌迷惑时，他只需要看着欧思兰德最真实的部分就成。

接下来的部分比梅西耶预想的要好一些——好吧，是好很多。也许“三年当中魔力浓度最强的一天”真的起了作用，那些稀薄到毫无作用魔力也许真的像酒精一样能让人晕乎乎的，梅西耶不得不承认那些“无聊的花哨的魔偶和戏法”使得自己变得愉悦；也许自己应该把这个归功于欧思兰德？梅西耶思忖道，欧思兰德看上去比自己兴奋一万倍。当他们浑身挂满彩带狼狈地回到家里时，邻居朝着半精灵和他的“女伴”挤眉弄眼，大叫“祝你们今夜愉快”。一回到家，欧思兰德就踢掉高跟鞋，拎着它们准备走进自己的房间。

“我去把这些搞定，”欧思兰德用另一只手提了提自己的裙摆，那上面的古代金币都已经不见了——有个说法，“龙族的金币代表极度的幸运”，这大概是因为能从巨龙手中取得一块金币太过困难——在狂欢的队伍里疯狂而慷慨的龙裔一边大笑（用龙裔直接响彻脑海的方法，大概欧思兰德还记得自己的嗓音不太对头），一边旋转着把它们都抛给了更加疯狂的人群。“你可以先用浴室。”欧思兰德看着一言不发的梅西耶，突然又笑了一下，“对啦——这个给你。”

欧思兰德在繁复精美的红色高衣领里摸索了一会儿，掏出了一条项链。

他塞给了半精灵一枚带着体温的穿在绳上的古代金币。

“深渊之焰出品，品质保证。”

欧思兰德眨眨眼，戏谑地说道。

＊＊＊＊＊＊

“唔，所以，这是深渊之焰给你的佣金？”

梅西耶洗完澡，穿着浴袍，靠在欧思兰德房间的门框上懒洋洋地打量手里的金币。“这一枚比你之前送出去的值钱了不少。我敢肯定阿拉斯的国库里都不一定有这样一枚金币。”

“这个……”

欧思兰德背对着梅西耶站在穿衣镜。他已经把头发恢复到了原来的样子。不仅如此，他的面庞也不再有任何伪装和修饰。他看上去又是个英俊健康的男性龙裔了——除开他身上还没被褪下的裙子以外。

“……其实也不算……”

“不必模糊这个回答。”梅西耶懒洋洋地回答道，“就算你回答是，我也不会出于可笑的愧疚之情或是其他的什么玩意儿硬要把它还给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