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我有一百种反驳你的方式，”梅西耶笑了一下，露出北地精灵的尖牙，“我只用这一句就能完败你：你可没有一个欧西妈妈天天替你做饭。”

“……呃，”欧思兰德接过似乎受到了最严重的打击而一瞬间变得蔫巴巴的侏儒法师的话头，“说起来，最近万法盛会就快到了……今年你也是工作人员吗？”

万法盛会是达莱兰城的狂欢节日。它和达莱兰城的历史一样长。当初，来自侏儒、人类、精灵等各个种族的优秀法师聚在一起，立志建立一座完全中立的魔法之城的时候，就在一场万法盛会中升起了达莱兰现今最宏伟的深紫城堡尖顶上的旗帜——尽管那时候深紫城堡只是一座孤零零的法师塔罢了。而如今，万法盛会已经完全成了一座全大陆法师的狂欢。每三年年，达莱兰的法师们计算出这三年中空气里弥漫的魔力最浓的一天，并在这一天前后举行为期三天的狂欢大会。届时全世界的优秀法师都聚集在这座浮在高空中的魔法之城里，推进全人类的魔法进程；不少贵族也在这个时候赶来达莱兰城，以保持和魔法世界的联系；对于冒险者来说，这是一个和神秘的法师近距离接触、结交几个将来的伙伴的机会。

而对于更多旅行者来说，这三天的夜晚才是最令人迷醉的——第一天夜里，达莱兰有全大陆最盛大的魔法焰火大会；第二天夜里，达莱兰的法师协会的成员们将用他们的魔力免费招待所有来客——威力强大的法术？不，造食术才是保证法师们常年盘踞大陆“冒险者最欢迎伙伴”第一位的原因——每个法师制造出的食物口味都不一样，这更像是一场有趣的寻宝游戏；第三天夜里，当大法师们和贵族们在深紫城堡的大厅内结束晚宴与舞会之后，达莱兰的街道上将挤满人群，全大陆最疯狂的吟游诗人都会对魔偶与戏法堆砌起的狂欢游行队伍叹为观止。

“今年不，”梅西耶吃完自己的馅饼，擦了擦嘴，“至少不全是。今年苏佩巴斯老师放了我几天假——至少我能作为一个客人享受最后一天……”

梅西耶，作为达莱兰上席六议员之一，大法师苏佩巴斯，的弟子，因为他不同于其它学生的魔法以外的天赋，经常被苏佩巴斯委任一些学习或是魔法研究以外的俗世事宜。但这正合梅西耶的意思——他和苏佩巴斯一样，都认为魔法以外的细节往往也能决定胜负。今年梅西耶不需要整个节日都忙来忙去，这本是值得庆贺的好事；但欧思兰德突然有了不妙的预感……

“……的舞会和狂欢。”

“哦？！最后一天？！”侏儒和矮人都同时挺直了身子，竖起了耳朵，“那你准备去哪儿找你的舞伴？”

“唔，至于舞伴……”

“你准备挑谁？”侏儒的眼睛闪烁着好奇的光，“不会是那个达莱兰之光——那个谁？——人类女孩儿乔安娜吧？我听说不少男孩儿都把她当做梦中情人呢！”

梅西耶露出了不紧不慢的笑容。

“不是她。”

……果然来了。欧思兰德在心里默默扶住了自己的额头。

“那是谁？”连矮人似乎都不再打酒嗝儿了，“哪个姑娘？”

梅西耶继续吊足了两个朋友的胃口。他飞快地瞟了欧思兰德一眼，最后以一句话堵住了矮人和侏儒的猜测。

“到时候你们就知道了。”

＊＊＊＊＊＊

直到这顿愉快的晚餐结束，侏儒和矮人的好奇心都没有被满足。梅西耶一个人被留下收拾残局，而侏儒迪兰和欧思兰德一同把醉醺醺的矮人扎克抬出了房门。

“我想我真的需要给他来个静音咒语，”迪兰在扎克高声打着呼噜的时候翻了个白眼，他在门口突然向里大声说道，“不介意我把小欧西借走一小会儿吧，梅西？我保证今晚上把扎克送回家就把他还回来！”

“……不用你还回来，”冰精灵之子的声音从厨房飘了出来，“欧思兰德知道怎么回家。我希望欧思兰德回家的时候周围没有任何烦人的家伙。”

“讨人厌的小鬼，”侏儒嘟哝了一句，“欧西你是怎么能忍得了他的？算了，我不想听你包庇他，”侏儒又翻了个白眼，“我们快出发吧！把这个酒鬼送回家！”

有欧思兰德的帮助之后，一切都要容易得多了。欧思兰德和侏儒一块扶着矮人，回到了矮人位于达莱兰商业街的店铺——欧思兰德和梅西耶是在某一次为梅西耶锻造魔法匕首的时候认识矮人扎克的；而欧思兰德平和的天性和高超的酿酒技术为他成功地赢得了这个矮人的忠诚友谊——把他交给了一脸无奈的，满脸雀斑的人类学徒麦克，和这个看上去有些瘦弱的学徒告了别。

他们一同在达莱兰绚丽的星空下向回走着。但不知是不是因为达莱兰魔法路灯的浅黄色的光晕，侏儒的神情显示出非同寻常的严肃。

“欧西，你知道……”

“她还是没有回信？”欧思兰德平静地问道。

“没有。”

“……就在我给她捎信，提醒她梅西耶即将成年以后，也没有？”

“……是的。”迪兰显得有些犹豫，“她还是不愿意和梅西耶联系。她倒是让我给您捎句话。”

“她说什么？”

“她说：‘请您当心。’”

沉默。

“我知道了。原来……她……”欧思兰德回答道，没有继续说下去。他看上去像是在思索着什么一样。“虽然我一直认为她是一位过于坚毅的战士，然而我现在不得不承认她也是一位优秀的女性。”

“要我说……虽然我对具体的情况不是很清楚……如果不是因为你和梅西耶，我这辈子也不愿意和这位夫人打交道。”迪兰压低声音打了个寒噤，“她就像一只人形的魔兽一样……我敢发誓这是最后一次我主动申请去北方出差了。这一次也有信件让我捎吗？”

“没有了。既然她……没有了。”

“你……”迪兰顿了顿，还是说了下去。“……你还是不打算告诉梅西耶？”

“……再说吧。”欧思兰德的声音是平静的，温和的，却无端的令迪兰觉得有些冷酷，“她的母亲目前并不愿意见他，而要解释这一点将会牵扯出很多问题。”

＊＊＊＊＊＊

梅西耶收拾完最后一幅金子铸成的餐具，把餐桌上的空点心篮子拿回了厨房。他看上去有些心不在焉——这种场面就算对欧思兰德来说，也是极为罕见的。

他看见了冰柜旁剩下的冰原狼生肉。

梅西耶不自觉地放下了手里的篮子。

“……生的。”

他想。

实际上他并不排斥生食。他平时并不吃半生的食物，并不是因为喜好问题。他在此刻才突然想起自己已经很久没有想起的一个片段。

“……不要吃生食。”

一个女人的声音在他的记忆中这样命令他，“这很重要。”

而他今天尝试半熟的狼肉排的时候……并没有觉得难吃。正好相反，他觉得……美味极了。

美味得令他恐惧。在那么一瞬间，他这段时间以来，所有似乎不能被满足的异常食欲瞬间都被满足了，而他在下一秒却又跌入了更深的深渊里。

他更饿了。

他还觉得渴。

他想要吃更美味的……带着鲜血的……

……哦。

梅西耶鬼使神差地走向前去，撕下一块生肉送进嘴里。

……是很不错。比半熟的好多了。

他舔舔嘴唇上的血渍，想道。

……可是还不够。

他的目光瞥到一旁空空荡荡的小篮子上。

他想起今天下午欧思兰德弯下腰时露出的蜜色腰线。

梅西耶发了一会儿呆，突然回过神来，露出一个极为嘲讽的微笑。

——看来自己真是太与众不同了。他想，他的同学在青春期的时候，顶多只用面对想亲吻自己姐妹的烦恼。再过分一点，也许亲吻的对象会换成自己的兄弟。然而，梅西耶想道，大概没有人会像自己一样不满足于把嘴唇和舌头贴上自己兄弟的皮肤，而是想把牙齿刺进自己兄弟的皮肤里，再撕下一块肉来嚼上几口。

——不，至少有一点他和她的同学们会是一样的。梅西耶打开水龙头，用水一边拍打自己的脸颊试图冷静一边想道，至少他会和他的同学们一样，极力克制这种不正确的冲动，并且期盼它随着时间的流逝、身体的成熟而逐渐消失。

——而最终它的确会消失。不论是通过时间，自制力还是魔法仪式之类的劳什子玩意儿……

梅西耶关上水龙头，这样告诉自己。

——至少希望如此。

第13章

欧思兰德动了动。

他懒洋洋地抬了抬眼皮，准备翻过身接着睡。

……不对……

不对！

欧思兰德从床上猛地坐了起来。他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看向床对面墙上的挂钟。挂钟是精美的魔法产物，小巧轻便，只需一枚注满魔力的水晶就能运行一年，大概是房屋的前任主人留下的自制玩具。但是欧思兰德此时注意的并不是这个。

……已经早上十点了？

欧思兰德少有地愣了愣，随即觉得有些头疼。

这已经是第几天了？他跳下床，拉开完全隔绝光线的厚重窗帘，突如其来的亮光刺得他敏感的龙瞳有点难受。欧思兰德摇摇晃晃地穿着睡衣走出房间，看见了桌子上的便签。梅西耶的字迹一如既然的华丽，优美，书写时如同在用大小方向不同的圆弧作画。

「有些急事，先走了。」

这几天都是如此。在这之前，梅西耶尽管事务繁忙，但他总能抽出时间和欧思兰德一同出门、回家；即使欧思兰德永远不能按时醒来——这是当然的，毕竟没有一只巨龙会勉强自己在还想睡觉的时候醒来，并且欧思兰德的梦境比寻常的巨龙更令人疲惫——梅西耶也会早早地把他从床上拖起来，监督他为自己做早餐。

再这样下去，估计再过几天连便签都没有了。欧思兰德梦游似的走到厨房，确认梅西耶有吃过自己先前做好的蛋糕，然后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拉上窗帘，重新倒在了床上。

——既然如此——不如先睡个觉好啦。欧思兰德迷迷糊糊地想道，毕竟自己还得打起精神应付一个麻烦的青春期小子呢。

＊＊＊＊＊＊

深紫城堡是达莱兰最有标志性的建筑。它是达莱兰刚刚成立时就伫立在此地的一面旗帜，和它顶端飘扬的紫罗兰色旗帜上的金色魔眼一样，对于所有达莱兰的居民来说，都是不可或缺的。深紫城堡的外部泛着深紫色的魔光，但它的内里更令人敬畏：深紫城堡是达莱兰法师协会成员的办公地点，而其中也包括达莱兰最强大的十二位法师议员。达莱兰的法师协会一共有一百多名成员——他们中的大多数只需要履行一位下议员的指令；而六位下议员，他们对于所有达莱兰的具体事项都有所掌握，并且有权在上议会中提出自己的建议；最后，还有六位上议院——他们通过投票来为达莱兰的重大决策作出表决。

一个英俊年轻的半精灵法师正快步走上达莱兰深紫城堡中央向上回旋的台阶，他一丝不苟地束在脑后的白发泛着冰蓝色的光泽。

在此期间，不少穿着达莱兰紫色法师袍的法师们纷纷向他打招呼，他也会以一个伴随着礼貌微笑的点头动作作为回应。但是，虽然他看上去向每个人问好时都那么全心全意，当梅西耶快步走上台阶时，一直在心中不动声色地盘旋着一些思虑。

他快步走着，在快接近顶楼时走下了楼梯，来到一扇门前停了下来；门上用金色的墨水写着“上议员大法师苏佩巴斯”。大法师是个非常值得尊敬的称呼。即使是十二位达莱兰议员，也不是人人都能被称为大法师的。目前，达莱兰的大法师只有这一位。议员的身份意味着智慧与魔力，而大法师的身份同时意味着大部分凡人永远无法想象的智慧与魔力。

梅西耶礼貌地敲了敲门，在得到允许之后走了进去。

“你来了。”

苏佩巴斯转过扶手椅，一边用他睿智的蓝眼睛看着自己的得意门生。如果说梅西耶的眼睛随着光线或是情绪之类的因素，呈现出冰层与海洋之间的不同色泽，那么苏佩巴斯的眼睛就像永远不变的深夜星空。

“我留给你的作业都完成得怎么样了？”

“都完成了。”

梅西耶在苏佩巴斯的示意下在苏佩巴斯的对面落座。他在永不熄灭的魔法壁炉发出的温暖的噼啪声中伸出右手，向上张开了五指。一瞬间，他的手中出现了一朵寒冰铸成的莲花，它看上去就像一簇璀璨的水晶。

“唔。”苏佩巴斯点了点头，“几乎没有花时间凝聚魔力。我注意到有一些魔力结构不太一样。”

“我只是试图优化它变化的特性。这个法术虽然只是装饰品，但是它的发展方向将会是迷惑……我做了一些改动，让魔力能更快地改变自己的特性。毕竟，恕我鲁莽，迷惑一旦被拆穿，就需要立即作出反应。”

“唔……你说得对。”苏佩巴斯摸着自己的下巴，打量着梅西耶和他手上的魔力之花。这个孩子太优秀了——而更重要的是，这个孩子从不迂腐。梅西耶有天赋，也有野心，这简直让苏佩巴斯就像面对着另一个年轻时的自己一样。“收起它吧。”苏佩巴斯宣布道，“你完成得很优秀。在自己构造出第一个魔力结构之后，改良，甚至创造自己的法术都是有可能的。”

“谢谢您。”

梅西耶恰当地表示出了被赞扬的喜悦与谨慎克制的谦逊。苏佩巴斯非常欣赏这样的梅西耶；然而苏佩巴斯发现梅西耶这一次有些欲言又止。

“你想说什么，我的孩子？”

“……我想问问您血脉法术或是诅咒方面的事宜。”

苏佩巴斯用他星空一般的深色眼睛凝视着梅西耶。

“我记得你有一半冰精灵血统，我的孩子。”

“是的。”

“你有查过这个种族的资料吗？”

“是的，我有查过。但是……”

“除了一个名字，还有一些传说，并没有什么收获，对吗？”

“……是的。”

“这一部分血统带给你什么困扰了吗，我的孩子？”

“……我猜是血统的问题。我有些心神不宁，老师。情绪暴躁，伴随着暴力冲动……我查到北地精灵的一种传说中的称呼方式。希望你不介意——北地精灵曾经被称为不洁者。这是非常严重的贬称。”梅西耶的眼睛反映着壁炉的火光，“这大概就是原因。我只想问问……老师……您还知道一些什么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