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梅西耶——无理取闹——迦南接着咄咄逼人，“‘你怎么没穿斗篷’？哦，真是妙极了。我以为没有为我捎来一件斗篷的人不需要问这种多余的问题呢。”

“所以我把我的斗篷脱下来——”

“起到任何作用了吗？”梅西耶用手抢过欧思兰德在自己脑袋上搓来搓去的毛巾，按到欧思兰德头上——他现在还是比欧思兰德高上几寸——更用力地搓了搓，“哦，抱歉，真是极大的作用——本来只有一个人还不用被淋湿呢。”

“够——啦！——我没想到你——”

“行行好，”梅西耶把终于忍无可忍的欧思兰德塞进浴室，“别再添乱了。快去洗个澡——我还等着你回答我的问题呢。”

欧思兰德愣了一秒，终于想起来了那个“记得当我的舞伴”的蛮横的“请求”。梅西耶“啪”地关上了浴室门，把欧思兰德“你——休——想——”的大叫声关进了浴室。

等到浴室的水声响了起来以后，梅西耶才从自己的口袋里拿出了一个小的金属块。

维登以为那是梅西耶的钥匙——可它不是。

那是隆奇努斯之枪的碎片。

这就是梅西耶能再次与欧思兰德正常相处的秘密。他还不打算向欧思兰德坦白——这不正常。从前，他从未想过隐瞒欧思兰德，可这一次——北地精灵的直觉一直在警告他。梅西耶知道欧思兰德并不会因为这件事离开自己——但他直觉地不想就此失去欧思兰德。至于是哪种失去，梅西耶说不上来；他也从未考虑过这个问题。

梅西耶看了一会儿，手腕轻颤，碎片就消失不见了。十年以前的盗贼把戏有些生疏了，但还能排上用场。梅西耶感受到碎片紧贴自己的皮肤，他的脑海里还燃烧这各种关于欧思兰德血肉的想象，然而他已经能毫无障碍地表现得“正常”了。

“你要放心，”梅西耶告诫自己，“这只是一片碎片——就算是巨龙也顶多被灼伤罢了，更别提欧思兰德不过是龙裔。”

这时候，浴室的门打开了一条缝。

“梅西耶？你在吗？能劳驾你帮我拿一下浴巾和浴衣吗？”

这个声音和着浴室里的水声一同冲淡了梅西耶的愁绪。

“当然不行，”他不自觉地勾起了嘴角，“除非你重新考虑一下我的提议。”

最后，欧思兰德还是（这估计是两个人认识以来第一万次）妥协了。虽然红龙们从不以裸口露自己的身体为耻——相反，作为最有魅力的龙族，他们非常乐意展示自己美妙绝伦的胴口体（不管是以什么形态）——但是这和被一个青春期的毛头小子剥夺穿上浴袍的机会是两码子事！至少原本自己就打算陪他去舞会，欧思兰德这么安慰自己，虽然他也知道这样自欺欺人的安慰也已经发生了一万次了。

总而言之，两个人纷纷洗上了一个热水澡，准备上床睡觉（当然，两人都裹在浴袍里）。欧思兰德摇摇晃晃打着呵欠地走回了自己的卧室，把自己摔上了床。他在留出了一半位置以后奇怪地发现梅西耶在自己的房间面前停住了脚步——他还以为梅西耶会来抢夺自己的位置以庆祝二人的“破镜重圆”呢。

“怎么啦？”

欧思兰德奇怪地问道。他大概已经困得快睡着了，才会产生错觉——梅西耶正在死死盯着——用奇怪的眼神——自己的腿？！

欧思兰德被自己的想象吓得一个激灵。当他凝神望向梅西耶之后，证实了自己的想法——自己一定是太困了。

“没什么。……我马上就上去。”

梅西耶的声音听上去再正常不过了。果然嘛……欧思兰德放下心来，在一瞬间就变得迷迷糊糊了——他很容易困，这怪不得他，再说梅西耶这几天的阴阳怪气真是把他折磨够啦。

“随你。”梅西耶又在搞什么名堂？欧思兰德来不及多想，他嘟哝了一句就睡着了。他并不知道，在他四肢摊开睡着以后，梅西耶站在门口看了他很久。我想我并不需要过多地为您描述梅西耶的目光和晦暗不明的脸色了。

第17章

“我说，你的朋友梅西耶迦南怎么还没来？”

“哦，你可不能这样——朱迪，请多把你的注意力放回你今夜的舞伴儿身上吧。”

粉红色头发在定性魔法的作用下捣鼓成向上卷的时髦形状，侏儒迪兰扯了扯自己的亮粉红领结，提醒自己同样娇小的侏儒女伴。不远处，矮人扎克挽着一位旅行途经此地的女矮人冒险者路过，向他们挥了挥手。

这已经是达莱兰城万法盛会的第三天了——虽然对于自己的女伴表示出了淡然自若，但迪兰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盼望欧思兰德的到来。距梅西耶说，欧思兰德的远房亲戚——几位龙裔——将要来达莱兰城参加万法盛会，而欧思兰德一早就忙着去接待安置他们了。欧思兰德一定是这个世界上最棒的龙裔！迪兰闷闷地想道——他的亲戚们已经害他错过了烟火大会和美食大会了！

反正今天梅西耶说了会来，大概欧思兰德也能来吧——毕竟所有的达莱兰居民都收到了请柬，而深紫城堡的大厅已经为舞会被施过了暂时的空间拓展咒，城堡内的水晶地板折射着浅金色的魔灯之光，金碧辉煌，一望无际，足以容纳下无法计数的年轻男女。

——要是错过了最后一场舞会——迪兰会为欧思兰德哭泣的！

“噢噢噢！”女伴朱迪发出了一声惊呼，“看！梅西耶——迦南！”

迪兰闻声望去——他呆了呆，随后不得不在心中承认：“这小子今天倒是人模狗样！”

梅西耶今天穿一身配冰蓝色魔钻袖扣的深蓝色礼服，那颜色衬得他的皮肤如同北方极地的冰雪。梅西耶泛着浅蓝色的白发用缎带扎在脑后，他的难以描述深浅的蓝眼睛在金色魔光之中似乎浮动着冰蓝色的光雾。梅西耶的面庞一如既往地令人目眩，而他的风度仪态更是使人心折。他一路走来，向所有看向他和女伴的目光点头微笑，似早已习惯万众瞩目。

而他身边……

是挽着他的手臂，与他并肩而行的一位女性。

女性看上去年轻貌美，神情倨傲。她的身材并不娇小——加上她的小高跟鞋，和梅西耶差不多高。这位女士发式繁复，带着夸张的遮阳帽，穿着繁复的古代宫装，裙裾被钢丝高高撑起，裙摆如同大钟。女士的美貌混着英气，怕是与精灵血统毫无关系——但她的绾成繁复发式的金发垂下至胸，如同流动的黄金，比精灵的金发华丽数倍。更令人目瞪口呆的是女士胸脯、耳垂、手腕、足踝、华丽红裙上挂满的装饰——那全是各色宝石，以及其耀眼程度媲美魔光的古代金币。

然而更令人印象深刻的是，这位女士的眼瞳——

毫不掩饰的黄金竖瞳！

这是一位龙血浓厚的龙裔！

梅西耶挽着龙裔女士走到迪兰面前——他看着迪兰目瞪口呆的表情，轻轻笑了笑。

“朱迪，您今天晚上真是美丽动人。”

梅西耶吻了吻女侏儒的手背；女侏儒咯咯直笑。

“容我为您介绍，”梅西耶转向老伙计迪兰（迪兰觉得梅西耶满脸都写着得意洋洋），“这位是龙裔女士，欧莎。这位是达莱兰法师，迪兰；这位迷人的女士是达莱兰法师，朱迪。”

“您好。”迪兰礼节性向欧莎行了一个礼（他似乎觉得龙裔女士有点不自在？），而这位来自异邦的龙裔礼貌地点了点头。

“欧莎的龙血太浓，以至于不太方便说话，”梅西耶体贴地解释道，“你知道龙语的厉害。我可是把欧思兰德都典当给了这位女士的父母才请到这位女士——”

在迪兰说出什么话之前，梅西耶就揽着迷人的龙裔女士离开了两位侏儒面前。“噢——他还是一样的迷人！”迪兰的女友望着两位的背影，发出一声长叹，“那位龙裔女士也不差！她是欧思兰德的亲戚吗？”

迪兰没有理睬朱迪，而是气喘吁吁地骂了一句；“这个——见色忘友的——混蛋！”

＊＊＊＊＊＊

“我觉得你可以停止掐我的腰了，我迷人的欧莎女士。”

梅西耶扭头在金发龙裔的耳旁低声说道——他发出了低沉的笑声。欧思兰德敢肯定自己听见了远处不少达莱兰少女们芳心破碎时的声音。

欧思兰德不得不扭头在梅西耶的耳旁低声回话，他觉得自己又听见了一大片芳心破碎的声音：“我以为我们已经达成了共识……”

“什么共识？”

欧思兰德敢肯定这个混球儿笑得更开心了。

“没什么。”

欧思兰德咬牙切齿地回答道。他的声音非常沙哑——当他调配出十年前的变声药剂喝下去的时候，才发现自己已经不是一个声音稚嫩的小男孩了——而药剂的作用也变化得非常厉害，他只有拜托梅西耶帮自己解释，自己的龙血太浓不便说话。龙语是真言，每一个字都力量颇大，这样解释也能让人接受。

“待会儿记得和我跳舞。”混球儿得寸进尺地揽住了龙裔美人儿的腰。

“……没问题。”

出乎梅西耶的预料，欧思兰德（或者说，欧莎）这次倒是答应得很干脆。梅西耶认真地看了欧思兰德一会儿，又笑了出来——他有些猜到欧思兰德的想法了。

“那就好。”梅西耶收紧了拦住欧思兰德的手——这样，在远处死死盯着他俩的女孩们看来，红裙龙裔就像是贴在了梅西耶胸膛上一样。

太好了，一切顺利……

就在梅西耶一边欣赏“欧莎”掩藏在平静神色下的气急败坏，一边愉快地这么想的时候，意外发生了。

欧思兰德突然做出了令梅西耶始料不及的举动。他的本意也许只是想反击梅西耶的恶劣玩笑，然而他不知道自己将会导致什么灾难性的结果——他做出了一个动作，而这个动作非常符合他扮演的红龙裔少女多情而放肆的名声。

龙裔在众目睽睽之下伸出舌头舔了舔半精灵的耳廓。

……那感觉就像是天塌了。梅西耶本来就对于欧思兰德略高于常人的体温感受的一清二楚，在近距离之下，甚至能感受到龙裔干净独特的体味——他的嗅觉在食欲出现之后变得异常敏锐——欧思兰德像是夜晚盛开的某种花，又像是燃烧的黄金——而这一下简直是要了命。梅西耶浑身僵硬，死死盯着欧思兰德的嘴唇——那滚烫而潮湿的触感还留在他的略尖的耳朵的薄薄的皮肤上，而偏偏此时龙裔还舔了舔自己的下唇，用燃烧黄金似的眼睛挑衅似的直直看向梅西耶。

梅西耶觉得就算是圣枪碎片也救不了自己了——不——就算给他一整把隆奇努斯之枪也——

突如其来的黑暗拯救了他。

伴随着重新亮起的灯光，开场舞开始了。

＊＊＊＊＊＊

身着华丽红裙的龙裔少女坐在角落的沙发里，晃荡着手里的香槟，一下又一下地用她红色的小高跟鞋跟撞击着水晶地板，让人拿不准她到底是焦急还是闲适自若。不远处，又一位被拒绝的勇士垂头丧气地离开了。

那个万人迷梅西耶在僵硬地跳完第一首开场舞之后就放开这位迷人的少女不知所踪——虎视眈眈的男士们还以为他糟糕的舞技得罪了这位异邦少女，给他们创造了机会呢。但这位少女迈着优雅的步伐踱来坐下，一杯接一杯地喝着香槟，还拒绝了所有胆敢上前的小伙儿——看来大概是另外的原因吧。可就是这样，愣头青小伙子们还是一个接着一个冲上前去邀请这位迷人的龙裔女士，希望能有机会一亲芳泽……要知道，在诸多龙裔中，红龙留在人间的后裔尤为引人遐想——除了无人可及的力量以外，巨龙们以他们的风（lan）流（qing）闻名于世，而生命之红龙尤其敏锐体贴、充满作为一个完美情人（从各种意义上）的天赋——红龙后裔们，也许没有红龙们那样高高在上遥不可及，但总会或多或少继承一部分红龙的特性。

而这位双眼熊熊燃烧的红龙少女——

大概甚至是某位红龙的女儿吧？！

不过现在看上去是没什么指望了。“欧莎”打发完又一个人类青年，把手里的香槟一饮而尽。她站起身，重新端起一杯红酒，朝自己的仰慕者们抛了个飞吻，再次消失在了人群里。

＊＊＊＊＊＊

“不去跳舞？”

身穿装饰繁复的深紫色大法师礼袍的苏佩巴斯告别了一国特使，绕过在轻柔高雅的音乐中翩翩起舞的男女们走到靠着大厅的休息处，一半关切一半戏谑地询问一个人喝着和着冰块的烈酒的得意门生。他行走时，银色的绣着魔纹的两条宽大绶带从他双肩向后略微浮起，发出轻微的光线。

“唔。”平日里总是礼数周到的学生难得地沉默了，似乎找不到什么合适的言辞来向自己的老师解释。

“那位龙裔女士呢？”

“有一些问题……”

难得看到自己的学生吃瘪的导师正饶有兴致地准备追问——是那位龙裔小姐不和你胃口吗？还是她有了更合心意的舞伴？苏佩巴斯，虽然年长而富有智慧，他的幽默感和他力量一样毫无减退的痕迹；虽然一举一动都有长者之风，他的面容也显示出正直壮年的力量与控制力。

“哦，她在那里！”

苏佩巴斯没有等梅西耶支吾出什么玩意儿就指了指一个角落——梅西耶闻声望去，看见“欧莎”正微微低头向一个精灵乐师说些什么。龙裔一边比划着什么，一边用一只手晃荡着余下半杯红酒。龙裔似乎浑然不觉探寻的目光，而是很快结束了这段谈话。梅西耶皱皱眉，还没来得说些什么，四周就再次陷入了黑暗，与此同时消失的还有来自乐师们的音乐。苏佩巴斯发出了一声来自喉咙的疑惑声音，梅西耶瞬间明白了这并不是舞会安排中的一部分。不明就里的人群等了一会儿，并没有等到新的音乐或是新的灯光，渐渐骚动起来。

“是什么新加上的节目吗？”

苏佩巴斯皱眉问道。

梅西耶没有答话。

他已隐隐有了预感。

人群的嘈杂在愈演愈烈时戛然而止。苏佩巴斯并不需要再弄明白发生了什么自己掌控之外的事了——在他们面前；准确的说，在梅西耶正前方，首先亮起的是一双眼瞳。

它们犹如两簇金色的火焰。

在下一秒，全场四处亮起了虚妄的红色火焰。它们随着一双红色高跟鞋撞击地面的声响晃动摇曳，人们站在火焰和火焰在水晶地板里的镜像中，如同置身仅有几簇火焰的虚空。

而在这虚空的正中央，一位眼瞳燃烧的龙裔一步一步斜侧身走上了前，火焰随其步伐一明一灭。一边向前倾身，一边递出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