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佩巴斯没有说话。
“你让我有点失望，梅西耶。”苏佩巴斯的声音十分轻柔；在这一刻，他和梅西耶显得有些相似，“你像一个术士一样醉心于自己血脉里跳动的液体。但你是一位大法师的弟子。告诉我，你能用智慧与意志力克服这来自血脉的缺点吗？”
沉默。
“是的，我可以。”梅西耶道了歉，他看上去再诚恳不过了。“非常抱歉，老师。”
“好啦，为了让我亲爱的学生全身心地为魔法的秘密献身而不是纠结于自己的血脉——梅西耶，我不得不说，你的冰雪天赋足以让你成为一个强大的术士——既然你已经提前完成了我布置的作业，而离万法盛会还有一个月，我决定给你点儿额外的工作做做。”苏佩巴斯的语气重新变得亲切可人，“完全和你的天赋无关的奥法研究。让我想想——我的孩子，你对隆奇努斯之枪了解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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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西耶走出苏佩巴斯的办公室的时候，神情平静，和平时并无不同；但他微微轻快的脚步声似乎暴露了他因欣喜而激动的心情。然而，当他掩上办公室的厚重木门的时候，他的脚步立刻变得有些沉重。
是的，在苏佩巴斯看来，梅西耶的确为自己的软弱感到了完全的羞愧，而随后他又为能够接触到隆奇努斯之枪而兴奋——这能创伤巨龙的武器更像是一个传说，梅西耶能确定的是，就算是达莱兰法师协会中的大部分法师，都没有接触它的机会；更不用说进行研究了。又或者，也许那引来苏佩巴斯斥责的疑虑更像是一种委婉而高明的手段——为了提醒他的老师，这位寒冰魔法的宠儿需要一个接触真正奥法的机会。无论怎样，今天的会面都是皆大欢喜的——梅西耶获得了一个大的机会，而苏佩巴斯更喜欢自己这个机敏的学生了。
但实际上，梅西耶的心情有些沉重。
十年前，他刚刚来到达莱兰城时，就认定这个达莱兰城隐隐有领袖之势的法师将会是自己的导师；而他的确成功地引起了苏佩巴斯的注意，并很快成为了苏佩巴斯为数不多的学生之一。一开始，梅西耶对此非常满意——苏佩巴斯有天赋，有毅力，有野心；并且和自己拥有的被一些法师排斥的“野蛮种族”血统有些类似，苏佩巴斯原本也只是一介平民；不出所料，自己未来也会成为这样的一个伟大的人物。但随着年龄的渐渐增长，梅西耶渐渐发现苏佩巴斯在某些地方是和自己完全不同的。
就在方才，梅西耶再次确认了这一点。至少他是真心实意地有些慌乱——要承认这一点倒很有些艰难——以至于抱着试一试的心态求助了自己的导师。虽然自己也能独力解决，但是有些隐患总是越早解决越好——
——但显然，在苏佩巴斯悠长的生命中，大概从来没有一个莫名其妙的家伙一直缠着他，照料他的生活起居。
这大概是这十年来心情最糟糕的几天了。梅西耶在无人看见的时候，脸色显得有些阴沉。以往他心绪不佳的时候，还能下楼去霸占欧思兰德的舒适大床；但这一次他不能再这样做了；不仅如此，他还必须在找到有效遏制自己的异常食欲之前尽可能地远离原本能有效舒缓自己心情的欧思兰德；除非他想一觉睡醒发现自己身旁只剩了一堆骨头。
真是糟透了。梅西耶想道，简直是地狱。
不过虽然他心情糟糕，然而他在走到深紫城堡地下的试验场门口的时候，还是成功地把所有阴郁的情绪都压了下去。他敲了敲门，又在脸上凑出了一个彬彬有礼的微笑。
——还是多想想奥术研究吧。从现在就开始。梅西耶想道，希望在一切都搞定之前，伟大的隆奇努斯之枪能有效地分散自己的注意力。
第14章
“隆奇努斯之枪！”
人类法师以一种近乎狂热的神情高高地举起双手。这个人类法师虽然因为长期缺乏锻炼而显得萎靡瘦弱，然而他兴奋的神情却又神奇地弥补了他精神上的不济。
“魔法的杰作！唯一能创伤巨龙的武器！”
人类法师转过身来，向着跟在自己身后的半精灵法师炫耀道，“看！它是如此的美丽！即使只是远远撇上一眼——我都能感受到它汹涌澎湃的力量！”或许是因为梅西耶太过冷静，人类法师并没有从这张冷峻而英俊的脸上找到任何兴奋的神情——顶多有一些礼貌性的欣赏，而这个天真直率的法师敏锐地发现这个半精灵竟然在走神——当然地，这位炫耀心切的法师愤怒了：
“哦！这可是隆奇努斯之枪！你一点儿都不激动吗！”人类法师因为过于削瘦而鼓起的眼睛就像要瞪出来一样，“好啊！好！就让我下点猛料！传闻中隆奇努斯之枪能直接重创巨龙的灵魂！你知道——哪些恶心的黑色大蜥蜴——他们断子绝孙的事？哈！虽然我们的大法师们不承认——可是我知道！哪些巨龙不怕死！因为他们的身躯毁灭之后会回到蛋里重生——但是那些被隆奇努斯刺伤过的黑龙——”
“呃，很抱歉，”梅西耶终于有了一些反应，但他接下来的话令人类法师更愤怒了，“您说传闻中？……我以为这里是达莱兰城最严谨的试验场之一。”
“得了吧，维登，能为我们留点儿好名声吗？”
出声的是一位女性。梅西耶闻声望去，看见了一位极富魅力的人类女法师——女法师抱着一本书、几张羊皮纸；她的金发如同流泻的黄金一般垂坠至胸脯之上；即使是达莱兰宽敞的法师袍也掩饰不住她迷人的曲线。然而她的脸庞却显示出一种跃跃欲试的外向的活力，这种活力和大部分平凡的年轻女孩小心维持的矜持与仪态并不相同。
梅西耶笑了笑，“很高兴见到你，乔安娜。”
“我也是，没想到苏佩巴斯老师把你也安排来这里了。”乔安娜朝梅西耶打了个招呼，“事实上，隆奇努斯之枪的结构是十分神奇，以至于它能刺破巨龙的皮肤，灌输进大量的破坏力量；但是从它的魔力结构来说，并没有哪一点能让它对龙族的灵魂造成伤害。”
“迂腐！”人类法师维登不屑地吸了吸鼻子，“他们只是不让我们接触真正的机密罢了——要知道，传闻中——”
“好啦，”乔安娜向梅西耶歉意一笑，“维登，你能稍微介绍一点儿靠谱的内容吗？还是说你需要我来……”
“哦！哦！”维登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我怎么能把我们的达莱兰之光拱手让给别人哩！还是让我来吧，跟上我，英俊的迦南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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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实证明，维登至少有一点是正确的。隆奇努斯之枪是非常神奇的——至少它成功地转移了梅西耶的注意力。当梅西耶从一大堆奥术知识中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了。
——要不要干脆待在这里过夜了呢？
考虑这个问题并没有花费梅西耶多少时间。理智地说，最明智的选择应该是在找到梅西耶奇异的食欲的解决方式之前，都尽可能地远离欧思兰德。然而糟糕的是，不仅北地精灵这个种族留下的资料太少，更多的都是不靠谱的传说，这些日子里梅西耶挤出时间去图书馆翻遍了相关的书籍文献都毫无进展；并且，当他长时间的远离欧思兰德之后，他的“食欲”会变本加厉地变得无法控制——甚至生食都无法帮助他减缓自己的渴求了。也就是说——梅西耶为了能控制住自己的食欲，反而得时不时地接近那盘香喷喷的大餐。
再说，如果夜不归宿的话，欧思兰德一定会担心了——真不知道有什么好担心的。梅西耶暗自皱眉，难道达莱兰城内还有专门袭击法师的歹徒吗？但梅西耶知道，欧思兰德是一定会操一些无所谓的心的——就好像自己还是一个八九岁的无知孩童一样。
思及至此，梅西耶开始收拾自己的物什，向同一个实验室中依然在埋头苦干的同僚打过招呼之后走出了房门。他注意到这个宽阔的实验室里只有五六个法师，而除了自己的所有人都是纯正的人类。深紫城堡的地下试验场分为多个区域，它们中不断诞生的是维持整个浮在空中法师之城能始终俯瞰整个大陆的各种技术与成果——隆奇努斯之枪也只是其中微不足道的一个罢了。
“不洁者。”
独自走在达莱兰寂静无声的街道中，梅西耶默默想道。
这本来只是他查到的各式各样不同传闻中关于北地精灵的一个称呼罢了。但这个称呼令他莫名地心惊。不洁是个非常严重的贬称；而这也许和自己想要吃下自己的至亲这一连神都会不耻的行为正不谋而合。在大部分传说中，北地精灵虽然因为他们的美貌被赞扬，但更多的时候书籍的撰写者往往会不自觉地表现出对这个传说种族的畏惧——他们的确拥有美貌、天赋；但在那之前，他们首先是一群在恶劣环境中饮血茹毛的凶悍异类。在确定自己异常的一瞬间，梅西耶就本能地感受到这诅咒一般的天性来自于自己血统。尽管整个达莱兰城对于梅西耶有各种各样广泛流传的赞誉，然而这一次梅西耶不得不承认在一段时间的努力之后，他，除了倚靠自己的自制力以外，完全束手无策了——我们不得不承认，尽管优秀早熟如他，梅西耶也不过刚刚在成年的年纪上下罢了。
但是，梅西耶想道，无论如何，欧思兰德也不会因此受到任何伤害。虽然他小时候曾许下了为母亲复仇的宏愿，但这愿望早就被冲淡了。不论如何，梅西耶曾这么告诉自己，就算是母亲也已离自己而去——而只有欧思兰德一直，当然也会在将来一直，遵守那个莫名其妙的“保护”承诺。欧西妈妈——想到这个称呼，梅西耶不自觉地笑了笑——和他记忆中已经模糊的母亲有几分相似，他们都以自己的保护者自居；然而他们是完全不同的。
完全不同。
欧思兰德还在自己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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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概是因为这段满脑子都是欧西妈妈的归家之途过于令人心神宁静，而焦头烂额梅西耶这段时间已经没有这么放松过了——梅西耶在打开大门之后才注意到自己并没能在回家之前来上一两块生肉缓解自己的饥饿——本来这也没什么，毕竟这个点儿商店都已经打烊啦，而嗜睡的欧思兰德应该早已睡下——但是门后透出的灯光让梅西耶的心里“咯噔”了一下。
……欧思兰德还醒着。
不仅如此，欧思兰德还在餐桌上等着自己。虽然他满脸倦色，还忍不住打了个哈欠，但暖金色的眼睛还是一如既往地充满梅西耶难以解释的笑意。
“你终于回来啦……”欧思兰德说。由于困倦，他的语速有些慢吞吞的，“恭喜你去了深紫试验场……我听说了……噢，你吃过了吗？我准备了点儿吃的。”
在欧思兰德面前，摆着一盘冰原狼排。
欧思兰德似乎有些难为情地笑了笑，真奇怪，该难为情的明明不是他：“啊……我发现柜子里的冰原狼肉变少啦……我自作主张地猜其实你不讨厌……这道菜？”
梅西耶绷紧了嘴唇。
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不，当然不是因为他过于气愤或是过于感动——事实上，长袍袖子里的指甲已经深深地陷入了自己的肉里。他只是维持当下的动作，就花去了所有的力气。
……好饿。
突如其来的食欲在看见欧思兰德带着笑的金色眼睛的一瞬间再一次突如其来地袭击了他。
这一次冲击比之前的任何一次更加猛烈、更加滚烫、更加无可抗拒——就好像一个爆裂法术同时在自己的全身上下爆炸开来，连一个角落都没放过。他其实一点也没有分出经精力去注意那盘带血的狼排。对于正在与嗜血的欲望斗争的梅西耶来说，欧思兰德金色眼睛之上翕动的眼睑、在昏黄的小吊灯下泛着暖色反光的皮肤和柔软的嘴唇，其流畅的线条体现出龙裔天生魅力的颈脖和锁骨，都比任何一块肉排诱人一百倍。他的脑海中，那些想象——关于欧思兰德滑腻皮肉的鲜嫩口感、颈项下奔涌的新鲜血液、骨头被吸吮时布满整个口腔的香气——已经如同一簇永不熄灭的火焰，将梅西耶的整个脑袋都烧成了浆糊。
“梅西耶？”
似乎是对梅西耶一动不动的反应有些困惑，欧思兰德疑惑地问了一句。
没有回应。
“哦，我道歉。”欧思兰德偏着脑袋有些困惑地说道，“也许我的确不该对你的喜好妄加猜测……”
简直要命。梅西耶一个字儿也没有听进去。在他的世界中，声音都消失了——在自己越来越激烈的心跳声中，欧思兰德偏了偏头，拉紧了颈项一侧的线条。
“……唔。”
梅西耶只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声音。
“……好吧。”欧思兰德似乎有些丧气。他耸了耸肩——梅西耶死死盯着他耸动的肩和锁骨。“我发现最近我们之间一定有些误解……虽然过问你的日常安排不太对……但是我以为我至少还是能问问的。你知道……我们曾经说好得至少得一块儿回家。”欧思兰德似乎有些烦躁地抓了抓他微卷的黑发。不知为何，他看上去似乎有些因为自己的行为而羞赧——在梅西耶眼里，他只能看到黑色发尖扫过的微微泛红的皮肤，以及形状优美的指头——“我讨厌像个小女孩儿似的……但是我希望在变化到来之前起码收到一点儿明确的通知。”在说出口之后，欧思兰德似乎自在多了。“总而言之，既然我们之前做出过约定，如果以后你需要有更多自己安排的时间，我希望你能告诉我……”
梅西耶向前迈了一步。
他的指尖紧紧地抓住桌檐——他的表情太过咬牙切齿，动作太用力，指节都泛着白——把欧思兰德吓了一大跳。
“梅西耶……？你没事吧？”
停下，梅西耶痛苦地告诉自己，你得停下。
“别靠近我。”
梅西耶最后阴沉地低声吼道。他甩开欧思兰德的手——天知道这又需要多大的意志力——，看上去怒气冲冲地冲上了楼。最后他摔上门的声音即使是在一楼的欧思兰德也听得清清楚楚。
欧思兰德完全地呆住了。
“该死的青春期小男孩儿。”欧思兰德几乎从不动怒的脸上显示出了少有的烦躁，他用力地把叉子插进了那盘冷掉的狼排；随后又像个被戳破的皮球一样变得沮丧——
“我第一次开始埋怨你勾搭的女孩儿还不够多了，兰康老兄，”欧思兰德一边收拾桌子，一边自言自语道，“你为什么从来没有尝试过带着青春期小男孩儿的女士呢？你的儿子已经完全让我束手无策了。”
第15章
梅西耶这一天做了一个梦。
这是非常不可思议的。在他狠狠摔上门之后，他花了很长时间靠在门上努力平息自己全身上下攒动的饥口渴之火。他没想到这个艰难的夜晚里他还能睡着——最后，他做了一个关于不太令人舒服的梦。在梦里，他拿起隆奇努斯之枪杀死了欧思兰德，毫无负疚感地撕碎了欧思兰德的血肉——然而当他干完这一切之后，他仿佛燃烧着的饥饿感却丝毫没有减退。在梅西耶挣扎着醒来之后，他匆匆整理好自己的仪容，带着自己稍稍平息一些的食欲跌跌撞撞地冲下了楼——他需要快一些离开这所房子，为了欧思兰德的安全着想。在他出门之前，他在门口默默看了一会儿欧思兰德的房间门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