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里红尘客——疏楼宫灯
疏楼宫灯  发于:2014年11月2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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头一次觉得人真如蝼蚁,渺小得可怕,连那些日常觉得是巨大无比的事物,现在全都变得弱小而模糊,何况人呢?

山高月小,却又亮又圆,真真如罕见的夜明珠般璀璨。或许是远了尘世的华灯,所以抬头望去皆是天上星,忽的想起一句话:“手可摘星辰。”

情不自禁便伸出手去,踮起脚尖。

“啊!”

第三十章

初茶没头没脑地撞过来,这个死小子报复心不小,我以为他要推我,这地方,要让他碰着我可就得摔个粉身碎骨了,所以我在他靠近时,闪了一下身。

结果初茶掉下去了。

幸亏离江眼疾手快,扑过来一把揪住初茶的衣服,才把灰头土脸地初茶给捞上来。初茶吓得脸刷的都白了。

我跌坐在一旁,离江检查了一下初茶没有大碍,过来把腿软的我拉起来,叹气道:“初茶不过是想拿你的华胜看看,你怎的这样反应?他不过是想和你玩玩而已。”

我看着离江微带责备的眼神,发觉,我真的是,做什么都是错了,无论是当初给烨烨讲嗜血罗刹的故事,还是为了他的安危扒横楣,亦或是刚刚,在离江的眼里,都是不对的事。

我忽然有些悲哀,难道,我和离江真的有那么大的鸿沟无法逾越吗?为什么我做什么,在他看来,都是错的?我们真有那么多不同吗?我要怎样做,才能让他认可呢?我究竟要怎么做,离江才会说一句:“小娘,你做得很好。”

我不知道。

七月流火,九月授衣,一眨眼,连九月都要从无所事事的日子中溜去。

即使日子过去不长但也不短的时间,可是我还是很在意,该如何使离江觉得我并不是笨手笨脚的人,正烦躁着,屋里总让我觉得闷。

在院子里逛了我起来,虽然景物还是那些景物,但是每一天发生的故事,又都是新的,自然,也有一成不变的。

这不,九酝又对宁簪不满意了,气势汹汹地骂开了去,好似是因为宁簪不小心摔碎了游爷送给九酝的砚台。

而我正奇怪着这逆沙的人是怎么回事,这都过了个把月了,也没见他们想把离江怎样,真是一心一意处理自己的情事,那姬爷便不再来了,估摸着也是知道自己在雪芙蓉心中的地位远不及自家掌门人吧,所以早早退出罢了。

不过我还是想能不能探出点什么,总归是想帮帮离江,哪怕事后他该说我帮倒忙也不打紧,所以就双脚站定瞧起好戏来。

听了半天,九酝来来去去就是几句话:“我都说了他的东西你不要碰!你瞧这碎得七零八散的,你赔得起么?!你说你怎么就这么不长进呢!你碰谁的东西不行?非挑他的啊?!”

看来九酝是气急了气坏了气疯了,不然以他那张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伶牙利嘴,平日里骂人的话多了去了,才不似今日这般翻来覆去就两三句话。看来对游爷,九酝是上了心。

而跪在地上的宁簪显得冤枉委屈多了,这个孩子,自从上次被限制与阿七相见之后,沉默好多,虽然五官是越长越漂亮,但是却没了之前的光彩。

到底还是老爹出马,才平息了事态,在气昏了头的九酝差点一板子砸到宁簪头上之时。

老爹一把抓住九酝的手:“若打残了墨莲日后的头牌,你也不会好过。”

九酝泄气了,瞪着冒火的双眼死死看着宁簪,若是那眼睛能杀人,大约宁簪此时也差不多该魂归西天了。

“小娘,你带宁簪去药房看看。”呃,为什么我总是要蹚浑水啊?

宁簪跪得久,起都起不来,我只好去扶他,两人摇摇晃晃踉踉跄跄地离开了是非之地。

“至于吗?就为了一个砚台,他们俩什么交情,真喜欢就让他再送一个呗。不过难得九酝也有上心的恩客。”

一边走一边揉着膝盖的宁簪,听到我的话,不住转头看我,一副欲说还休的模样,我白了他一眼,这孩子日后真能成墨莲的顶梁柱,这不自觉的神情里,居然还带了半分真半分假的欲迎还拒的风情。

“有什么就说,吞吞吐吐的,怎么看都不像是九酝带出来的!”

宁簪被我呵斥了一下,思量半响,才道:“其实九酝相公并不喜欢游爷。”

第三十一章

“嗯?你说九酝不喜欢游爷?”我轻笑,“怎么可能?”

“九酝相公对于有好感的恩客,总忍不住会在平时谈论到,说哪位爷如何如何可爱,哪位爷如何如何大方,哪位爷如何如何风趣,可是他对于游爷,却从来都不置一词。只当做那花钱渡夜的嫖客。”

“那他干啥子为了游爷送他的东西而骂你,大发雷霆,看着也不是假的。”

宁簪停了下来,又是一副不知道该不该告诉我的表情,这孩子,被九酝欺负傻了。

“我有一次偶然听到九酝相公自言自语,其实他似乎是想找个合适的时间,把这些东西如数还给游爷。”

啊?全数归还?完璧归赵?怪不得因为宁簪摔碎了一个墨砚,九酝就气急败坏,但是,这不应该是九酝的处事呀。

虽然他是头牌,所以并不与他人争风吃醋,不与他人争夺客人,但是这么好的客官送上门来,照理说,九酝可是会照数全收哦,怎么会放过怎么看都是人中龙凤的游爷呢?虽然游爷只是逆沙里的一员,可是离江也说过,游爷的武功可不输他这个武林盟主啊。

把宁簪送到了药房,毕竟也不大碍,就是跪久了,腿不利索,让大夫看看就行了,我便原路返回。

好吧,把正事给忘了,没套着什么有用的消息。

所以路过笼月时,不自禁地想看看,巧的是九酝也刚好没关门,我一伸头,就见九酝怔怔地坐在椅子上,一只手放在膝盖上,一只手放在桌子上,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平日里见惯了他对客人的嬉笑,对宁簪的怒骂,对我们的嘲讽,就是没见过这么呆呆的九酝,我这么大一颗脑袋出现,他也没有反应。

“我说,九酝相公眼界真高啊,游爷那般俊才,还得不到你的青睐。”我大着胆子踱步进入笼月,九酝闻言只是转头,然后笑开了去,那笑啊,果然百媚横生,难怪那么多客人为之倾倒,散尽千金只求一笑。

“你们啊,只要是个男人都爱,恨不得拿着热脸贴上去,可不管人家是不是冷屁股。”他一说话,也是个损人的主。

“自然,在馆子里,哪个不是看到长得不错,为人不错的男人就想委身的呢?何况又对自己好的,实在难找啊。”

“你就不怕他贪的是你的貌?”而再美的容貌,总有一天也会付了一江东流水。

“我可不怕。”我也坐了下来,直视着含笑的九酝,“若是能对我这样的容貌一见钟情的,只怕就是天赐良缘了。”

只有美人儿,才需要担心他人重色,才需要害怕容颜老去就会失去爱人,而我这等本就貌不惊人的人,若是有人一眼便认定了我,那这人,就是月老牵的线了,有缘千里来相会,无缘对面不相逢。

“也是,你的貌还真不值得贪呢。”

九酝微笑地说,眉眼间光转波流,只是,在这人面前,千万不可自嘲,九酝只会落井下石。

“你也十九了,等过了红牌的风头,就成了过时的老小倌,难道你不想趁如今有得挑,赶紧挑个好人家嫁咯?”

九酝斜着头,像是要考虑从哪里开始啃我似的,从额头到下巴扫视了一遍,然后才慢悠悠地说道:“如果,那个人就是把你卖进来的呢?”

“呃?”我还有些反应不过来。

“呵,小娘你是自己进来的,是不能理解的吧。”

又笑了,果然,只要是个人,对这人的笑颜便无法拒绝,弯弯的眉毛,水灵灵的眼睛,勾起来的樱桃小嘴,咳,不过,对我来说没有作用啦。

“作小倌有什么不好,没有山珍海味,也至少可以三餐有肉,没有绫罗绸缎,也有衣裙遮体,没有宫殿大宅,但也不必天为被地为席,总比你做个风餐露宿的小叫花子来的好吧?”

“哈哈!好一个看得清楚想得开的骆小娘,既然你也知道作小倌不差,又何必问我为什么不跟着人走?”

“我……我这是为以后着想啊,等你成了老扒头,看你怎么办!”一对上这人,我就无法利口巧辩了。

“看来你是没有心愿了。”九酝不笑了,无论是眼角还是嘴角,都变成了平线,静静道:“你说的没错,乞丐的确很苦,空庖煮寒菜,破灶烧湿苇。可是,也自由,最重要的……”

他停了一下,要让我听清楚一般,一字一字地说:“是有希望。”

第三十二章

“难不成你还想着‘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啊?”

“那倒不是,我向往的,是‘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的侠士。”

我看着九酝,估摸着就他那瘦弱的身板子,俩个他都得给人家提起来,哪能想象叱吒风云的样子?

“那就对了,既然你向往江湖,还不承认你爱游爷?”既然已然无缘成为武林高手,那便会殷切地寻找能带自己纵横四海的人,这倒也说得通。

“呵,小娘,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九酝爱财爱名爱势,就是不爱人。”

九酝又用那种迷死客官的眼神看着我,你是要怎样啦?调戏我么?你大红牌的渡夜费我就是卖三个月都卖不出来的。

“我才不信你不爱游爷。”

“他是大侠命,我是花魁命。”

“那不是正搭么?自古美人配英雄啊。”

我絮絮叨叨地一句接一句,都不知道是要确定他是否喜欢游爷,还是要说服他去爱游爷,结果九酝就气了。站起来俯下身子就戳我额头:“按理说你还比我长一岁,脑子里装的是浆糊么?怪不得卖了这么多年还只是个三流!爱他?我九酝宁可被他人作贱,也不自己放贱!”

我突然回想起,他刚才似乎说到,游爷把他卖了进来?!刚刚被我不小心岔开了话题,差点就忘了呢!

“可是……可是……”可是我感觉不出他对游爷有多大的恨意,一般人不应该是扑上去大骂加拳打脚踢,把这么多年来受的苦积的怨全部发泄出来么?

不过九酝理解错我没有说出口的话,只是释然道:“年幼时都没有喜欢,遑论现在?”

看来九酝是真不喜欢游爷了。自己进来是一回事,被人卖进来又是另外一回事,至少我想,我大概也不会喜欢阉了我的人,小倌啊,跟阉人有何区别?

从笼月出来,九酝还对着那碎了的墨砚愁眉苦脸,最后打定主意,求哪位经营四宝房的爷帮他买个一模一样的就万事大吉了。

而我的日子并没有因着那次意外的谈话而有所改变,每当离江要来的时候,初茶便雷打不动地来踹我的门。

我也不知道逆沙那群人是怎么想的,迟迟不离去,又不对离江下手,我曾问过离江缘由,他只说人比物重要。

此外,我不提赎身之事,离江也没再提过。

馆子里的人事,也一样在不知不觉中一点一点地改变,只是改变的速度有急有缓,所以有些看得到,有些看不到。

十月末,城里不知不觉中飘起了小雪,一夜间,忽如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整个洛阳城便被细细微微的雪花笼住,无论是寻常巷陌,抑或门外老树,俱带着丝丝纯净,令人不禁感叹,世间竟有如此干净的美景。

近日来,馆子里议论最多的事,就是宁簪要挂牌了。初夜已经被鲁老爷定下。

这个事嘛其实也不大,馆子里隔段时间就会有雏儿挂牌,但宁簪还是稍微不大一样的,因为他是墨莲的头牌九酝TJ的,大家都很好奇这宁簪能把九酝的调情手段学到何种程度?九酝的功夫,那也是墨莲数一数二的。再次,就是宁簪本身长得也算是惊为天人了。

老爹有意让宁簪住进万灯红,也是看准了宁簪日后绝对是棵摇钱树,便差人换了新的被褥,其他的物件,旧的换新,该添则添,我路过时,忽的想起了初茶当日搬进玲珑晚屏的情景。

这是过了多久啊,初茶已然不是当初的小毛头,现在点他的人越来越多,名声也有了,大家都知道墨莲南馆中有一个一舞倾城的小倌,事情渐渐地朝他希望的方向发展,我想,离他成为花魁的日子,就快了。

这一日,外面的雪下得很大很大,真是燕上雪花大如席,纷纷吹落轩辕台啊,害得我不敢打开那扇可以望见院子的木窗,怕一开窗,我的屋子可就遭殃了,不说会被大风刮得所有东西七零八落,肯定会覆上一层白雪,单单打扫就可以把我累半死呢。

不过不开窗,空气就有些闷,所以我便把房门旁边的、对着走廊的窗给开了。

空气有些阴冷,就这样一瞬间扑上我的脸颊,毫无防备,但却有些舒服,我有些愣愣地享受这天地精华的洗净。

在我恍神时候,忽然窗前闪过一个人影。

第三十三章

我回神的一瞬间迅速一边横跨两步要去开门,一边大喊:“初茶等一下!”

不过,还是晚了,当我手触到门框时,门轰的一声开了,右边那扇门随之倒落下来,掀起一阵风尘。

终于,这扇门禁不起初茶的摧残了,撒手不干了,我昨夜关门时就发现右边的门有细小的缝隙,还想着今日去和老爹说说,差人换一扇,这可倒好,省了拆门的功夫。

“我说你小子!火烧着眉毛了?赶着投胎还是怎么了!叫你等一下还给我踹门!今日离江又不来!”

我抬手就使劲儿戳初茶的额头,这冒冒失失的小鬼,比阿七还不懂分寸。

“今日宁簪出嫁,我们凑凑热闹去呗。”

看着初茶眉飞色舞的模样,心里想着,初茶是想看九酝的笑话吧,明眼人都瞧见宁簪生得好,再加上年纪也正当时,日后必能取而代之。

不过初茶小瞧了九酝,何况人家还花期鼎盛呢,看那只魅狐狸的好戏?别被他耍着玩就阿尼陀佛了!

我倒是有意看看浓妆艳抹的宁簪,会变成什么样子?会是他TJ师傅九酝的华丽?还是雪芙蓉的清丽?疑惑是初茶的俏丽?看他的面相,应该偏向于霁云的静丽吧,如君子藏玉般,自有韵味却不强硬,只是温温婉婉地流露。

我还没想好这门怎么办,初茶可等不及了,拉着我的手就往万灯红方向走。

“唉!我的门……”

“都说过了你那屋没有东西可让贼惦念的啦!”

出了门才知道原来早就有好奇之人围着万灯红了,三三两两地探头探脑,三五成群地叽叽喳喳。

而我余光一扫,笼月的门无动于衷地紧闭着。

初茶像泥鳅一般滑溜溜地就挤进人群,练过舞的就是不一般,腰那么软,可不比我这把老骨头咯。我被他撇在外头,加上小爷我身材矮短,所以压根甚么都看不到只好趴在栏杆上左右打听了一下。

不问不知道,一问吓一跳,难怪这么多人围着,原由是老爹居然亲自为宁簪上妆。

我来墨莲已经十年之久了,据我所知,老爹的手上功夫了得,只要有一分姿色的,都能被他画成天外飞仙。就算是歪瓜裂枣,也能在他手下换做清秀之列,而且是浑然天成,并不容易看出不是本来面目。

所以我记得小的时候,常常和霁云在猜,老爹的真实面貌会是什么样子的呢?会不会实际上是贼眉鼠眼啊?我们俩总是想方设法去弄明白,不是天未亮便爬到老爹屋顶上,就是时不时装作不小心把水泼到他脸上,不过,下场不是被老张揪下来,就是被老爹罚张腿,吓得我们不敢造次。

但是后来有一次霁云病了,那时墨莲还没有医馆,所以从临着的青楼看病回来,老爹不放心,整夜都跟着霁云,我一起床,发现老爹趴在桌子上睡了过去,我们俩便蹑手蹑脚地摸摸他的脸,看着他的眼睛下方因为疲惫而显现的青色,才惊奇,原来,老爹居然压根就没有上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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