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里红尘客——疏楼宫灯
疏楼宫灯  发于:2014年11月2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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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进门就看到,唐谨也在。

“小娘你的意思呢?”

“对不起,唐爷,小娘不想出馆。”

大概是离江也不会料到这种情况,自然是没有教给唐谨应对的方法,所以他瞪大着眼睛吃惊地看了我好久,最后收起钱走了。

老爹没有任何表情,他无论什么时候都是没有表情的。不过我知道,他在等我给他一个解释。

“霁云的死,让我不得不三思。”

“我还以为只要不关你事的,你都不会上心呢。”

“我只是怕死而已。霁云与我到底是不一样的,他明知施爷不爱他,可他还是愿意做个替身,而我,没这个胆。”

天底下的人,都以为青楼楚馆是个危险之地。也是,一旦被人贩子卖了进来,管你曾经是多清白的家世,都回不去了。因为各种各样原因死去的娼妓很多,偏偏在这种地方的人命不是人命,没有人会同情,没有人会报官,没有人收尸。所以日日夜夜,大家的念头就是能出去。

可是出去了又怎样?外面就不危险么?天底下低贱的营生何止一种,只要没权没势,就随时会被抓去做替罪羔羊,稀里糊涂地就做了刀下冤魂。更何况他们这种只能靠着人家过日子的人。恨他们的多了去了,最危险的,是他们还得跟那些时时刻刻想弄死他们的同住一个屋檐下,根本就是虎口中讨日子。

霁云是最好的事证。

何况,虽然我爱离江,可是我一直没弄清楚,离江究竟能有多爱我。他是会等我回房,会教我许多,可是那些感觉,都不像是情人之间的依恋。

我不敢冒这个险。我怕死,怕得要死,所以我才会一直想留在墨莲里。看着霁云惨死的模样,我真的好害怕,怕离江不要我的时候,我会落得跟他一样的下场,我又身无武功,他的身边却高手如林,姑奶奶的厉害我也是知道的。

不知是太聪明,还是不聪明,明明已经一脚步入红尘之中,却还是生生退了出来。

远了,远了,都远去了。洛阳牡丹,烟雨铜驼陌,白马寺桃花,金陵将军府,杭州并蒂莲,四宝房,绝世武功……与离江的一切都远去了。

走在墨莲曲径通幽的路上,总是禁不住想起从前来。

从前的墨莲还没有万灯红,没有这条回廊,没有自己的医馆,那时生个病什么的,都得自己掏钱去隔壁的妓院找大夫看。

可是从前的墨莲是什么样的呢?依稀有些印象,却怎么也清晰不了。记得住的,只有做雏儿时,与霁云或初茶住的那间厢房,还有常常和霁云偷偷爬上去躺着数星星的屋顶。

感觉脑海里有很多画面,却都搅成一块,辨不清楚。然后全部缓缓消失,剩下的,是一种很强烈的感觉,那是世事无常的惆怅。

前些年,霁云还那么小,有时候去奉茶,会把客人赏给他的点心拿来跟我分享。笑得那么好看,我记得很长一段时间里,我都很嫉妒他那双特别的眼睛。

前些天,霁云还在跟他说,会与施爷做对长久夫妻,依然还是弯着那双眼睛。

如今,却是阴阳两隔。虽然并不如书里戏里讲的,有多么地痛苦,多么地不适应,却还是不能当做顺理成章的事儿。

人啊,情深不寿,口眼一闭,万事皆休。

一辈子做个小倌,老了就当个打杂的,平平静静地过一世人,似乎也没什么不好。

第二十三章

大眼瞪小眼,这看起来很和睦的情景,愣是把小爷刚才对人生的感慨给踹走了。

“你们不打算解释一下?”许久我才蹦出一句话。

回房时,看见初茶安然无恙地呆在我的房间里,硬是让我不知道第一句话该怎么开口。

“他撬锁来你房里偷东西,被我抓住了。”离江嘴角带着一抹意义不明的微笑。

不是这个问题啊!你怎么不躲起来?怎么没把他敲晕,你怎么就让他看到你呀?

初茶那小子哼了一声:“我要告诉老爹……”

我恶狠狠地横了他一眼:“你敢?!”混小子被我凌厉一瞪,偃旗息鼓了。

也许离江是知道我和初茶多少算个朋友,所以才没有下狠手吧,何况谅初茶那个混小子也不敢告诉老爹。

离江似乎不想多做解释,收起那抹笑容,正经地说道:“小娘,唐谨已经找好住处了。”

唐谨已经找好住处了,我今夜就要走了,你真的不和我一起走?

我把他的话填完整,可是我不想回答他。

“以后常来。”

他直直地看着我,我也看着他,都没有再说话,直到看热闹的初茶拿左右两只手在我们俩面前挥了挥手,那傻样令离江扑哧一声轻笑出来,我丢了个极鄙夷的眼神给那小子,走走走走走,我把他给赶出门去,省得打扰我和离江的告别。

其实也没什么特别的事要做,没有特别的话要说,只是如同往常一般,他看着书,我梳妆打扮,已然是老脸一张,为了能混口饭吃,自然要精心打扮一番。

拿起他送的那根翠色华胜,把它插进发髻中,突然哽地我心里不舒服。

那时候我怎么也料不到,这一根小小的让初茶垂涎欲滴的华胜,会让我在不知不觉中又做了一回月下冰人。

当夜回到房里的时候,早已是人去楼空。

有些落寞,静静地坐在床沿边,思绪万千。

有些重要的事情,如果一开始没有意识到它的重要性,那么无论以后怎么想,都想不起来了,就比如说,我记不得我是在什么时候捡到离江的,是二月?还是三月?

大概是二月吧,那时候老爹跟我说:“你还没有遇上你的劫。”

已经将近半年了呀,原来不知不觉中,已经过去了这么长的一段时间,不过好似也并非那么长。只不过热闹后的萧条让人觉得无助罢了。

这间屋子突然变大了,变空了,所有的物品都变得死气沉沉。

没有离江的等待,没有离江的笑颜,没有姑奶奶莫名其妙的出现。

虽然心有点空,可是人生漫长,还有很多东西可以继续填满的。

有点冷,盖了被子就好,没有另一个活人的体温,但也冻不死的,以前不也是这样一个人睡的吗?噢,不对,如果太冷的话,会跟霁云或者初茶挤一个被窝。

霁云……霁云……

混球,怎么这个七月我就失去了两个重要的人?

重要的人?真的有那么重要吗?

头好晕,我把头上的翠色华胜拔了下来,在黑夜中看不清它的形状和颜色,但是脑海中清晰地印出那么美的一根簪子,翠色随光转,花状惹蝶来。

睡一觉就好了,一觉起来,我就还是这象姑馆里的一个叫骆小娘的三流小倌。离江,还有离江的江湖,就只是一场梦,一场黄粱美梦。

第二十四章

不过并没有意料之中的不适应,因为离江还是会隔三差五地来。

有时初茶也会来凑热闹,大大方方的,一点都没有打扰到别人的自觉。

话说,有时候三个人坐在一处,默默嗑着瓜子的我,相比起抓着瓜子兴高采烈地追问离江江湖趣闻的初茶,我总觉得我才是后来人,看着离江像对待烨烨那般对待初茶,我隐隐感到有点为他人做嫁衣的味道。

例如游爷,日日都来,并且只寻九酝,听说还曾因为九酝与九酝其他恩客大打出手,估计他连我是谁都不记得了吧;再如颜公子,也是一日不落,可现在人家早就一脚把碍事的我踢开,不能碰紫凌,他干脆就只喝清酒。

漏了说姬爷,自然也是粘着雪芙蓉的。

这墨莲啊,被他们这些江湖恩怨搅得暗流涌动。

“你这么明目张胆地坐在馆里,就不怕游爷和姬爷抓住你吗?”

“今天他们都去迎接他们的掌门人去了,不过……”离江也稍稍露出点玩味的表情。

“不过什么?不过什么?”初茶又满脸兴奋地凑上去。

“他们内部会先乱一下,为了你们馆里的红牌。”

“什么嘛,果然都是英雄难过美人关啊,多俗气呀……”

“你小子还不是希望遇见一位英雄来救你这个美人!”我一抬手就敲了一下他的脑袋瓜子。

天知道会发生什么事,只要不拆了这墨莲就行。

八月秋风送清凉,墨莲里的菊花也陆陆续续开了,门口放了两盆,院子里夹道错落有致地种了几株,每间房里也插了几朵,下酒料也多了几样菊花做的。

其他的娼院也都菊花飘香,所以走在监坊大道上,萦绕鼻尖的都是一阵又一阵的清香味,加上秋高气爽,让人心情舒畅。

嗯,在这个原本让人想平平静静度过的季节里,墨莲来了两位大人物,自然,来墨莲的大人物不在少数,像离江这样的或许也有,而我就知道这两位。

一位是逆沙掌门人林念寻,另一位是当朝皇帝身边的宠臣楼笙澈。

我在阵阵凉风中倚着墙,双手压在身后,抬起头,秋空明月悬,光彩露沾湿。

前些日子,身旁还有另一个纤细的身影与我一同赏月,如今……

霁云,你是否看见了那不食人间烟火,遗世而独立的嫦娥仙子呢?她长得是不是真的有传说中那么沈鱼落雁呢?

肩膀被一人拍,我猛地回头,一看,是初茶。也是,霁云只会默默地走到我身边,然后朝我笑。

“你小子不在里面招呼客人,出来干嘛?”

“出来揽客呀!不然都被你抢光了!”

“你是恨不得你的客官打起来是不?”

“你说,离江今天会不会来?”

原来这小子是来等离江的啊,不过说实话,我也不知道。

“咦?两位大红牌怎么也要出来站门口?”我吃惊地看着初茶,怎么这小子住入前院不过半年,就变得如此爱惹是生非。

九酝抬袖轻掩朱唇,却挡不住娇滴滴的笑声。

“呵呵,知府大人没傻到花大价钱请两位花魁在寒风中卖笑呢。”

九酝的话连我都不一定能接得住,看你怎么回。

雪芙蓉没理会这边的硝烟弥漫,自顾自地整理衣裳。

“我们就愿意风中卖笑怎样啊!我……”初茶半天才憋出这一句话,不过话还没说完,就被一声不大不小的玉碎声打断。

我们望过去,原来是雪芙蓉要系紧腰间的佩玉,结果一失手,碎了。

随着雪芙蓉所看方向转头,就见到游爷、姬爷,还有一位没见过的爷。

“哎呀,小蓉你怎么这么不小心,可惜了一块好玉,不过待会央着大人再赏一枚好了。九酝牵起雪芙蓉的手往马车方向走,雪芙蓉任九酝拉着走,眼睛却没有离开过那位新来的爷。

结果被游爷一把拦住:“你去哪?”

“游爷,今日你晚来一步啦,明日再服侍您哈。”

“五师弟,这就是你们这么长时间未找到路离江的原因么?”那爷收回直视雪芙蓉的视线,盯着游爷拉着九酝的手。

“掌门人这次前来不也是为了了结一些私事吗?”一手牢牢揪住想要挣脱束缚的九酝,一边面不改色地回应。

那人闻言又将目光放在了雪芙蓉的身上。

我越过唱戏的角儿,看见一旁默默无语的姬爷,他的眼里似乎有种落寞和伤心。

“呦,真是凑巧啊,没想到会在这遇见林大掌门人。”

第二十五章

来人一袭白衣,在黑夜中显得格外耀眼。

离江!

初茶兴奋地想扑过去,被我一把拽住,小毛孩,若是让他们知道我们和离江有关系,把我们抓起来威胁离江,岂不是害了他?

九酝趁大家把注意力放在离江身上时,悄悄甩开了游爷的手,一刻不停地拉着雪芙蓉上了马车,整个动作如行云流水。

不知游爷是有意放他走,还是真的没反应过来,就看着马车踢踏踢踏地离去。

“路盟主,我派无意冒犯盟主,但请盟主归还我派镇派之宝,盗取他人之物,久借不还,非君子所为,你说是不?”

“若是林掌门愿意出面相劝那裴珍莫要骚扰一步师傅,我路离江定当将贵派之物双手奉还。”

两个一样温柔的人对峙着,没有戾气,却也散发着强大的息,令外人不敢接近。我瞧着外围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渐渐形成一个包围圈,但是敢明目张胆穿过二人进到墨莲的却是少之又少,估计,老爹也差不多该出来了。

“这是他人私事,林某无权过问,路盟主也没有立场可以干涉吧。”

“林掌门,这是助纣为虐。身为武林盟主,我自有权力伸张正义。若是林掌门执意不肯出手相助,那么这无情索,恕我暂不能还。”

总觉得平日里一团和气的离江,总是在某些情况下显得特别令人着迷,就如现在这般正气凛然,眼里透着锐利和坚定,紧抿的双唇和微翘的嘴角,稍稍带了点挥斥方遒的味道,真不愧为这乱世武林的盟主。

“喂!姓路的你不要欺人太甚!”原来姬爷这么沉不住气啊,拉刀就要砍过来。

“住手,小师弟。”就在初茶吓得要扑上去的当口,林掌门出言阻止冲动的姬爷。

的确没有什么明枪暗箭,刀光剑影,但是两个人身上的气息化作凌厉的剑气威胁着对方。像我这等门外汉是看不出什么门道的,只是觉得气氛压抑,令人汗毛倒立。

“我说,两位爷若是有事商量就请往别处,小小墨莲,招呼不起。”

抬脚一步步移至杀气中间,老爹一席碧色长衣,一双丹凤眼左右一瞥,我说,老爹,您是来劝架的,不是来勾引人的吧?不过这不自觉的媚眼里,还是看得见威严的影子,虽然只有一丝,他就这样稳稳当当地处在对峙双方的中间,要换了他人,早就腿软了,但是老爹就是老爹,什么大世面没见过?

“好久不见。”

啊哈?“老爹认识那个坏家伙啊?”初茶掉着下巴小声问我。“看样子像。”

“林掌门,您要是来喝花酒,小人欢迎,您若是来办正事,远走不送。”

老爹一点久别重逢的模样都没有,冷冷道,然后转身原路返回,身姿款款,百媚丛生,看客中有的人的眼呀,都直了。

“呵,打扰你的生意了,我改日再来。”

说完,此人大气地转身,收回杀气,没有招呼自己的两个师弟,径直离开。

“姓路的,今天算你走运!下次就没那么简单了!”撂下一番挑衅,姬爷也快步跟上。

而游爷临走前只留下一个轻蔑的眼神和一声哼。

想起离江曾经说过,此人天生奇骨,武功也是出神入化,炉火纯青,并不在他之下,在江湖上也是数一数二的高手。

“看来我以后可以日日都来。”看着远去的三人,离江笑了笑,转身对着我们说。

迎接他的是初茶小孩子气的拥抱,还有我淡淡的微笑。

虽然离江做什么事都会想顾虑我,比如会先问我吃什么,上了菜也会先夹给我,无论初茶在不在,我是不是该把这种事情解释为爱呢?可是我心里却有另一种感觉。

我正在失去这个人,从我拒绝他赎我的那一刻起。

第二十六章

江湖人啊,真是奇怪的人,行事完全不着规矩。

这不,明明应该争锋相对的两群人,居然还能一同出现在墨莲,各自坐在雅厢,隔着舞榭遥遥对望。

没错,此时离江与唐谨正坐在初茶的玲珑晚屏,与我一同欣赏楼下春光融融的舞榭上,日后花魁初茶的绝世舞姿,一曲霓裳羽衣舞,舞得真是令人拍手叫绝。而逆沙一行人则包了九酝的笼月,连带着雪芙蓉也在。

恰好玲珑晚屏和笼月是正对着面,一开窗户就能瞧见对方,那厢也正开着木窗赏舞,彼此之间看得透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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